━━━━━━━━━━━━━━━━━━━━━━━━━━━━━━ 我下TXT书网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 风中祭你   作者:言妍 一、遗忘 我已经死了! 死在恶魔的手里! 意识掉进了无底的深渊, 滑落、沉沦、被吞噬了一切, 但绝不会遗忘的是, 那恶魔残酷冷绝的冰霜面容…… 船远去了,仅有的烛光灭了,森林及湖混成黑压压一片,恍若最深层的地狱,布满 了阴厉可怕的鬼兽。 脚步声纷乱,如巨蟒、如毒蝎、如鼻翼喷火的妖龙,如二头噬血的怪物…… 魔鬼走开!魔鬼走开!魔鬼走开! 十岁的维薇浑身颤抖,手用力抓着十字架,那力道像要将十字架绞入皮肤,绞入肠。 哦!上帝!保佑莉琪,保佑费罗姆姆,她和爸妈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但愿他们能看 到呵! 阿门…… 一阵剧痛,十字架被她扯落,掉人草丛。不!不!她的天堂之路,不可以遗失的护 佑啊! 她的哭声再也止不住了,往四面八方散去,饱含著令人心悸的无助和哀绝。 突然,人声更近,一只手像龙的巨臂般,一把抱起了她。啊!恶魔终于找到她了! 维薇的手脚疯狂地挥舞着,直到眼睛看见闪动的火把凝聚,喧嚣声更大,剑光在黑 暗中霍霍闪动。她知道自己快死了,但,死是什么呢? 她努力地想着母亲,浓浓的玫瑰花香……至少她不是孤独的,不像莉琪得一个人在 世间长大。 抱她的人速度愈来愈快,枝叶打到她的脸,泥尘堵住她的鼻眼。行进中,天地像要 凌迟她似的旋转,一刻都不停。 家破人亡的剧变,让她小小的心灵陷入错乱。她的意识掉进无底的洞里,一直沉沦。 一直滑落,直到虚无吞噬了她的一切。 她想,她已经死了,死在魔鬼的手里了…… ※ ※ ※ 维薇闻到一种味道,她以为是惯常嗅闻的玫瑰花香;但那不是,反倒浓浓稠稠的, 像草药,又像动物,或许更像阴暗林中发霉腐烂的苔藓味。 她尚未睁开眼睛,就先呕吐出来。 一张腥臭的毯子立刻往她脸上铺盖而来, 她受了刺激,吐得更厉害了。 “娜娜,我的宝贝,没有关系,一下就好了,一下就好了……”有人拍着她的背, 轻轻呢哺。 娜娜?谁是娜娜? 她惊悸极了,即使又虚又弱,却仍努力地撑开眼皮,在幽暗之中搜寻。 一根蜡烛微微晃着,四周堆满箱笼,披挂着一些破旧的布毯。若以一个房子而言, 它太低太窄,而且连门窗也没有,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人住的地方。 呀!难道这已经是鬼域?是春之女神佩瑟比娜一去不复返的地狱之国? 那,爸爸呢?妈妈呢? 维薇挣扎地动着,抱她的人圈得更紧地说:“娜娜,不怕,不怕,我不会再让你从 我眼前消失了!” 不!我不是娜娜! 维薇想叫,但喉咙像插着几只针似的,令她无法发声。 她开始哭,哄她的人前后摆动,像个摇篮,轻抚着她的恐惧、疲倦和伤痛。 或许这里很黑,或许这里很臭,但至少它很温暖,也很安静。 维薇又渐渐掉回昏乱里,耳旁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娜娜”,恍若催眠歌曲。 也好,她就暂时当“娜娜”吧!至少她能把悲剧放得很远,安心地进入梦乡,不要 再当维薇,维薇失去了父母、妹妹,失去了家,也极有可能失去了生命。 所以,先将维薇忘掉吧… §§§ 维薇再度清醒,已是天亮之时。夜里的浩劫依然如鬼魅般狠狠地罩住她,所以有好 一阵子,映入眼帘的一切,才慢慢传送到她的脑海里。 在日光下,这小空间并不如想像中的不堪。几块铺在箱笼上的毯布虽旧,但色彩仍 很鲜丽;而四周没窗没门,是因为这根本不是房子,而是帐篷。 维薇住过帐篷,是在骑士比武或狩猎的季节,但都不似这儿的简陋粗糙,除非…… 除非他们是… 她小小的脑袋正思索着,听到有脚步声传来,陌生人的交谈也逐渐清楚。 她本能地闭上眼睛,假装熟睡着。 第一个进来的人,用腔调极怪的方言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朱尼士主教把淹死 在湖里的娜娜,当成夏贝诺家的大小姐;而真正的大小姐却阴错阳差地在我们这儿,如 果被查到,可是天大的祸事呀!” “但此刻若把夏贝诺小姐交出去,咱们一样脱离不了关系。”第二个人说, “反正娜娜已经死了,况且,夏贝诺家一向待我们宽厚,从来不赶我们,让我们住 在他们的领地内,所以,欧泽家若不怀疑,大家就将错就错吧!” 第一个人迟疑他说:“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若我们要交出这位小姐,想女儿想疯的卡洛也不会同意的。”第二个人又补充一 句说。 “卡洛真的是疯了,连黑眼珠或蓝眼珠都分不出来。”第一个人无奈地说。 “她说是夏湖的水染蓝了娜娜的双眸,还自编了一曲歌在唱呢!”第二个人带些笑 意地说。 “叫她别唱了,免得将这秘密抖了出去。”第一个人严肃地说。 他们离去后,维薇立即张大眼。只凭那两个人的对话,在她十岁的逻辑里,还是不 能编出一个很完整的故事。 她只知道,她和娜娜换了身分:欧泽家找到的是淹死的娜娜,而维薇遇到的其实是 另一批搜寻的人。 她悄悄地由篷布的细缝往外看。蓝天白云下并列了其他几座帐篷,中间围着一团营 火,妇人们正在炊煮洗衣,孩子们抢着丢猪膀胱玩,男人则在喂驴子、削树枝。 他们的服饰及生活型态,正是维薇先前所猜测的吉普赛人。 她曾在农庄的厨房看过他们。以前总是有一些头戴着花布,身着奇异服装及手饰的 女人,有的来算命,有的来卖草药,有的甚至是来乞讨。 费罗姆姆一直告诫她,吉普赛人是一群与撒旦为友的异教徒,专司欺骗、偷窃、诅 咒、诱拐……等最肮脏的勾当,没有一个是好人。 但深受人文主义影响的父亲尼尔却有另一套说词,“吉普赛人也只不过是要求生存 而已,如果给他们一个好的环境,他们也会有优良的品德,成为受人尊重的民族。” 所以,他将森林里的一部分土地,开放给年年都会来此的吉普赛人。这曾引起欧泽 家族及部分阿帕基城居民的不满,但尼尔却坚持已见,虽保持了自己的理念,可也因此 树立了不少敌人。 想到父亲,昨夜那一连串毁天灭地的抄家行动,又回到维薇的记忆中来。尼尔流着 血瘫在地上、玛莲美丽的长发被扯断,还有那焚烧珍贵书籍的举动,都残忍地扯着她天 真无邪的心灵。 怎么办呢?她的家散了,往后她该怎么办呢?昨天早晨,她还是那么幸福无忧的孩 子,今天却什么都没有了…… 维薇又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外头的卡洛走进帐篷,看见蹲在入口,满脸泪痕的维薇,心疼的说:“怎么啦?我 的娜娜,妈妈来了,别怕喔!没有人会再伤害你了。” 维薇闻到那股草药味,知道她就是昨晚抱着自己的女人。她不禁起了排斥之心,拼 命躲着,甚至想大声说“你不是我的妈妈!” 但她扯了半天嗓门,却发现她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卡洛强拉她入怀,愉快地说:“来,来,妈妈唱一首娜娜的歌给你听,你就会开心 了!” 没等维薇反应过来,卡洛就迳自拍手高歌── 铃,铃,黑眼睛的娜娜 去寻找夜空中的星星 夏湖仙子召唤她 仿拂钻石闪耀的波光 带来了 铃,铃,蓝眼睛的娜娜 不!不!维薇遮住耳朵,想大喊“我不是娜娜”!但她的喉咙仍然哑得不听使唤。 她猛力摇着头,但卡洛却一直视而不见,还是继续唱着娜娜的歌,一遍又一遍。 维蔽的手死命地绞着衣服,眼睛茫然的瞪着前面,想起那本“忘情之水”中的老人。 她终于体会到整个世界都消失后的孤独感,即使是小小年纪,她也寒彻到心的最底层, 似乎一辈子再也没有出路 维薇·夏贝诺将永远迷失在茫茫的洪荒中吗? ※ ※ ※ 维薇坐在草原边缘的大树下,头发梳成整齐的两条辫子,身上是过短的粗布衫,眼 睛大而无神,盛载着十岁孩子不该有的空洞。 一旁有人舞着唱着,大人小孩全都赤着脚,围成不同的圈圈,随着简陋的乐器摇摆 作乐,毫无节制的喧闹着。 没有人来打优她,大家都当她是哑巴。 而哑巴的世界,有着许多内在的回音,从心头荡到脑海,再从脑海荡到心头。 突然,她听到马嘶声,只一瞬间,仿佛来自幻觉,不过,对此刻的她而言,这就够 了。 她想到她的小牡马“巴腾”。美丽的衣裳。一屋子的玩具、细心手绘的书本,还有 那曾经快乐似天堂的日子。 她倏地站起来,忘了家已毁,父母生死不明,妹妹不知所终,她就如一个玩累的孩 子般,习惯性的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嘿!你要去哪里?”有个人影迅速挡在她面前。 维薇抬头一看,是那个专门照管她的大男孩波格。他长得极黝黑,有着一头又浓又 卷的乱发,身上是一股永远也除不掉的怪昧,非常典型的吉普赛孩子。 他一双骨碌碌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说:“妈妈说你不可以随便乱走,”维薇用雾蓝 色的眼睛瞪回去。 波格仿佛被蛊惑般,黑眉挑高成奇怪的角度说:“我知道你不是娜娜,因为你没有 黑眼珠,又比较白,比较漂亮。但妈妈说你是妹妹,你就是妹妹,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你, 别让你再到夏湖去。” 一听到“夏湖”两个字,维薇就更忍不住了,她突然绕过波格,往农庄的方向奔去。 “娜娜!”波格在她身后叫着。 她死命地要把这个名字甩掉,她并不是娜娜,而且希望一切都只是梦,爸爸、妈妈 和小莉琪都还在家中等她,所有的可怕记忆都只是噩梦而已! 巨树的浓荫罩住她小小的身影,粗糙的石头、枝桠割划着她细白的脚。她其实已失 去目标,只是凭借着心中的希望向前跑。 蓦地,某处又传来马呜声,维薇站住脚,正好让波格追上她。 “娜娜,我们快回营地吧!”他拉着她说。 维薇用力推开这比她高不了多少的波格。 这时,树丛后闯出一个骑马的武土,他看见他们,便凶恶的用剑乱比着说:“原来 是两个吉普赛小鬼!还不快滚!这农庄现在是属于新邦主的,若你们敢擅入一步,不是 被吊死,就是被烧死!” 波格不由分说的抓着维薇就往后退。 维薇受到惊吓,并没有反抗;但过了一会儿,她回复神志后,又开始挣扎。 “我知道你想回去农庄,对不对?”波格就是不放手他说:“但刚才那武士不是骗 人的,我叔叔说,农庄已经被柯伦的人占据了。柯伦就是新邦主,他没有一点慈悲心 肠!” 不!不!不!维薇不断地摇头,眼泪流下脸庞。 “娜娜,别闹了!你再不走,妈妈会着急的!”波格不耐烦他说。 她的眼神陡地变得冷硬,突然低头往他的手臂上用力咬,令他痛得哀叫一声,她也 乘机逃脱。 慌乱中,她往树丛最稀疏的地方奔去,穿过一片及肩高的草丛,泛着盈盈波光的夏 湖赫然出现在眼前。 啊!夏湖,蓝蓝的水可以通向莉琪和费罗姆姆! 她极目眺望,远处的山在云后,湖中的小岛芒草丛生,天涯无尽,可载得却是承受 不住的恐慌。 费罗姆姆会带莉琪去哪里呢?或许父亲有提过,他所从事的科学研究是件反教廷及 反权威的工作,围此会有几个避难的处所,但才十岁的维薇怎么有可能去记路线呢? 她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巴黎大学的弗德烈教授,因为她有长大后去向他学医的心愿。 但巴黎在法兰西,要穿山越海,她怎么走得到呢? 维薇拨开芒草,湖上泛着烟波,但毫无船影,系舟的地方,也只剩一条断掉的缆绳, 一切都不过是再一次证实她的孤独与绝望罢了!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被遗弃!维薇沿着湖岸摸索,一步步都是痛心的焦虑,她终于 发出声音大叫“莉琪!费罗姆姆……”她反覆地喊着,直到叫喊成啜泣,湖上仍无人回 应,只有波格从草丛里走来。 他用脏脏的手擦着汗,愣愣他说:“原来你不是真的哑巴。” 维薇看到他就想到吉普赛,想起吉普赛,就不由得害怕自己的命运…… 她的伤痛立刻变成愤怒,驱使她见了草就拔,以抒发内心种种的无助情绪。 两人走呀走的,竟又回到营地,一群人聚集着朝她和波格走来,卡洛跑在最前面。 维薇直觉地屏住呼吸,果不其然,卡洛一把抱住她,那腥臭味又熏得她几乎昏倒。 “啪!”地一记声响.波格被某个长辈打了个耳光,而且还斥责说“我叫你不许让 娜娜到夏湖边,你为什么不听话呢?” 波格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满脸委屈,但他却没有出口辩驳。 “波格,你太令妈妈失望了!”卡洛也皱着眉说:“你都十二岁了,若没有做好份 内的事,是要接受处罚的。” 维薇受过严格的家教,因而在上帝面前她绝不会撒谎,看到波格为自己背负冤屈,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波格没有错,他有阻止我,是我不理会。” 原本七嘴八舌的众人全安静了下来,都惊诧地望着她。 “啊!我的娜娜,你终于又会说话了!”卡洛捧起她的小脸说:“夏湖仙子将你的 魂还回来了,你又可以和妈妈一起唱歌和跳舞了!” 一旁的木萧、铃鼓、风笛骤然响起,卡洛拉着维薇旋转跳舞,口中唱着“蓝眼睛的 娜娜”。 最初,维薇因跟不上脚步而绊了几跤,但在大家热情的环绕下,加上清楚简洁的节 奏,她很快便跟上音乐的弦律,并且一下子就沉浸在一种欢乐无忧的气氛中。 她以前过得是接近贵族的生活,音乐的陶冶大都偏向宗教的圣母之歌或宫廷传唱的 抒情吟颂,那些节庆或民众常用的曲调,都被视为鄙俗,向来不曾入耳或接触。 维薇亦不被允许如此男女不分地放纵狂舞过,但她发现,吉普赛人的歌舞像是又多 了一些什么,不仅令人忘我,还有一股对生命苍凉的吟咏,仿佛他们流浪了几百年,自 然拥有了治愈受苦心灵的能力,让自己在悲哀中存活下去。 维薇握过一只手又一只手,嘴里也唱着娜娜。她一点都不想停下来,希望永远舞着, 舞到痛苦完全消失为止。 ※ ※ ※ 几个头戴高高的黄帽子,脚穿绿色尖尖鞋子的小丑,拿着笛子,怪歌怪舞地蛇行过 群众,引起一阵笑声。 阿帕基城的贝壳广场因七天前新邦主的加冕典礼,聚集了许多人潮。今天是庆典的 最后一日,热闹已近尾声,开始有席散的冷清之感。 维薇和波格蹲在石地上看牵线木偶的表演,听着一个人碰到狼的故事,对话十分滑 稽可笑。 他们瞧得起劲时,有个大人一脚踢开他们说:“吉普赛的野杂种,滚开!” 波格护着维薇,并拉着她往帐篷跑去。 帐篷内,卡洛正以水晶球在替人算命,一股异香由里面传来。 他们才刚喘一口气,一位族里的长者劈头就朝波格打来说:“你们不去旅店街角要 点钱,又在这儿偷懒玩耍了,是不是?” 波格皱着眉,只好再把维薇带走,还一面嘀咕说:“当小孩真倒楣,当吉普赛的孩 子又更惨,到哪里都挨揍,像野狗一样。” 这一点维薇是承认的,她到吉普赛的营地已经十二天了,过得是和以前迥然不同的 日子。餐风露宿不说,很多生活方式及形态,都和夏贝诺家中背道而驰。 她暗忖,若是费罗姆姆知道,必会评论一句:“禽兽不如!” 由天堂顿时跌人地狱,维蔽只有努力摸索着生存下去。好在有卡洛和波格母子,虽 然他们一个有些精神兮兮,一个满口脏话,但到目前为止都很照顾她,算是她仅有的依 靠。 她在浩劫后最大的期望,便是下落不明的父母。她白天穿梭在城里,夜晚对月祷告, 就是希望能有亲人的消息。 波格看到一列商队刚牵着马在街槽喝水,立刻奔过去要钱。 他还没有说完一个句子,就被人轰开,只见他恨恨地对维薇说:“我早就知道犹太 人是一毛不拨的。” 维薇并未专心听他的话,因为她的心思正在铁匠铺门口的儿个孩子身上,他们手里 抢着一根长绳,口中大声唱着一首奇怪的歌── 如果我将要被吊死 我应该听见钟声敲响 一、二、三、四、五、六、七 这就是尼尔的末路 尼尔?这不是父亲的名字吗? 孩子们反覆唱着,只不过是把最后一个换个人名。 当他们唱到“玛莲”时,维薇受到极端震慑,她抓着波格就问:“这是什么歌?他 们唱的那些名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是吊死人的歌呀!这就表示那些人要被处以绞刑了。”波格回答着说。 绞刑?维薇瞪大眼睛,无法动弹。 突然,阳光直射到她的头顶,洪亮的钟声响起,她身旁的人开始奔跑,叫着:“行 刑时刻罗!” “走!我们也去看!”波格兴奋地拉着她说。 两个孩子掺杂在狂动的人海里,维薇被人撞踩了好几次,所有的喧闹仿佛都成了 “尼尔的末路”和“玛莲的末路”。他们真的要处死她的父母吗? 人,人,四处都是人,堵着如一道道的墙…… 钟声一记又一记,仿佛催命符般,停止时,人群中有刹那间的寂静。 “死了吗?死了吗?”后面有人问。 “死了。”前排的人说:“都死了。” 死了?死了? 突然问,维薇像是疯了,不顾一切的往前钻。当她从许多脚间爬出来时,最先看到 的是骑马的侍卫,那个带头的人,正是在那可怕之夜来抄她家的魔鬼。 而由一排马腿间望出去,是广场的绞架台,上面四个绞架都是满的。 那些垂着头刚断气的尸体,已看不清面目。但最后一个,一看到那长短不齐的租面 黑发,维薇立刻知道,那就是母亲,她一向雍容美丽的母亲呵! 她再也无法承受,所有的痛苦哀伤都迸裂成一声尖叫! 马匹闻声嘶呜,现场无由地混乱起来。侍卫一边安抚马,一边举剑及鞭子挥向窜动 的人潮。 “爸爸呀!妈妈呀!”维薇依然伏在地上大哭。 眼看马及群众就要踏碎她小小的身体,有人及时抱起她,并用手按住她狂喊的嘴巴。 此刻,维薇根本不管天翻还是地覆,只是哭,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断气。她的脑 海中什么都不存在了,只剩她寻找多日的父母,凄惨地在绞架上断魂的情景。 会不会痛呢?爸爸…… 会不会痛呢?妈妈…… 她软软地瘫垂在那人的手臂间,仿佛死了般没有生息。 “娜娜!娜娜!”波格轻拍她的脸。 “别叫了!”抱着她的人说:“你们今天差点酿成暴动。新上任的柯伦邦主,年轻 又气盛,若怪罪下来,我们吉普赛人又要首当其冲了。” 族人们立刻收拾帐篷,老人小孩全坐上骡车,尽速驶回夏湖边。 维薇闻到草药味,知道她又回到卡洛的怀中。 她用披肩一遍又一遍地擦着维薇眼角泛出来的泪水,并且问波格,“娜娜到底看见 了什么?” “绞死的人,离得很近,其中还有一个是女的。”波格嚅嗫他说:“我本来要挡住 她,可是她跑得好快。” “原来如此,”卡洛说:“娜娜又受到惊吓了。” 何止受到惊吓!维薇此刻可说是神魂尽失,有时候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是一直在 帐篷中长大的娜娜,还是在农庄里被以淑女方式教养的维薇呢? 她的母亲到底是满口算命草药的卡洛,还是优雅有着玫瑰香味的玛莲呢? 她有一个黝黑粗野的哥哥叫波格,还是有一个细致柔弱的妹妹叫莉琪呢? 一切本来都很清楚,但在看到方才那残忍的一幕时,她的意识完全倾覆破碎了。 在骡车的摇晃中,卡洛低沉的歌声在耳旁轻响── 我在风中祭你 在绝望中无尽的等候 我的话语呵 唤起满天的凄怆 我的哀泣呵 流遍长河的伤痛 是抵不住的天谴 是抚不平的憾恨 于是我们一同沉睡 也许再一同苏醒 维薇从来没听过这么美、这么柔的歌曲,像和内心的灵魂在对话,那一刻,她跨过 童稚的十岁、变成一个心思深沉的女人。 流完最后一滴泪,她哑着声问卡洛说:“妈妈,这是什么歌?” “是吉普赛女人的歌,叫做‘风中祭你’,如果你喜欢,听了不再悲伤,我就教你 唱。”卡洛温柔地说。 “教我。”维薇说。 在营地的十二天,维薇第一次开口唱歌,用她的心及情感。最后,坐车及走路的族 人都安静下来,听着她们母女的合唱。 那是他们听过最美最美的声音。 ※ ※ ※ 夏天逐渐过去,秋季的萧瑟悄悄地出现在树梢叶尖。 维薇在生活各方面已像个吉普赛女孩,筒陋的吃住、用巧言乞食、用舞蹈唱歌赚取 微薄的金钱。 族人不准她到夏湖,但她仍偷偷溜去,只盼水的那方有个人或有艘船来接她。 但没有,漫漫水烟上,虚空得如她日渐凋萎的希望。 由日出到日落,她常在脑海嘴里唱着“风中祭你”,算是对父母的哀悼及怀念,也 使得自己的心持续正常地跳动下去。 十岁的孩子能为破碎的家庭做什么?她真的不知道,只晓得哭泣已不再济事了。 一个黄昏,维薇发现一棵傍营地的树整个变红,和她血色的衣裙相辉映。“风中祭 你”的弦律情不自禁的由她唇间流出,仿佛还嫌不够,她开始绕树而行,一圈又一圈, 迷失无措的脚步,如同幽灵般,徘徊在另一个世界。 族人全停止工作,在慢慢晦暗的夕影下,看着维薇旁若无人地以歌舞抒怀。 她让他们想起那些来不及长大及遗失的孩子,有些妇人开始掉眼泪。 林间无声地走出一匹纯黑矫健的骏马。当维薇抬起头来,看见骑马的人时,蓦地愣 住了。 他看起来高高在上,恍如由奥林帕斯山降下的天神。一身紫红的绒长袍,头上是星 冠型的羽帽,胸前挂着金质铸有雄狮的长链,腰间的剑亦有雄狮的标志。 有人倒抽了一口气,已猜出他的身分。 他微俯着身,直视着维薇问:“刚才的歌是你唱的吗?”维薇雾蓝色的眸子凝聚不 动,对他不躲亦不避。她太震惊了,她从未看过这样一双明锐的眼睛,那年轻英俊的脸 庞带着天生的威仪,真像希腊那些不死的神祗。。 黑眼眸渐渐的眯了起来,也为蓝眼眸的专注所迷惑。 突然,树林里传来众马纷乱的脚步声,在一个女子的尖叫声之后,一匹雪白的马冲 撞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黑马骑士即刻闪开,也“拎”下马背上的女子,让她免了扭断脖于 之灾。 但疯狂的马继续前进,眼看就要踩向维薇时,它竟扬蹄嘶叫,大转几下,奔到营地, 弄得族人东藏西逃,锅碗瓢盆散落一地。 “巴腾!”维薇惊喜地叫着。 这时,另一个骑士跨出,对着黑马上的人说:“邦主,让我来!” 话才出口,一记长鞭就狠狠地落在白马的背脊上,白马痛得哀哀长鸣,仍不停的窜 逃着。 维薇仿佛也觉得好痛,她回头瞪那挥鞭的人,竟发现他就是来毁她的家及处父母绞 刑的恶魔。 所有的愤怒在她胸臆间爆开,她用最多的恨意、最大的声音吼叫:“你这魔鬼、杀 人凶手,你不该这样对它!我恨你,我诅咒你!” 她的大胆叫骂,让全场的人都惊呆了。这是柯伦活到十八岁以来,见到的最有趣的 一幕。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站在草原中间,旁边是一匹失控的,随时会踩碎她的马、而 她依然无惧地如亚马逊女战士,振振有辞地向他们这群举刀佩剑的武士挑战。 他的侍卫长瓦卡,脸涨得通红,准备扬下第二鞭。 柯伦忍住笑,阻止他说:“别冲动,就看她怎么对付那匹马。” “她只有死路一条!”瓦卡忿忿他说。 维薇轻轻的走过去,用最温柔的语调对巴腾低语着。它很快地便安静下来,毫不抵 抗地任她抚摸。 柯伦心中有着无法否认的讶异。这匹白马是农庄里最难驯服的,任何人靠近,它都 会狂怒。今天他的未婚妻珊雅硬是要骑它,险些丢了小命,而它竟会在一个吉普赛小女 孩的手中乖顺如兔? 这小女孩真是奇特,莫非她有巫术? 维薇在巴腾完全恢复正常后,便转向柯伦说:“它喜欢温和的方式,不喜欢用暴力 的人。” 柯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娜娜,你就不要再说了,”卡洛紧张地跑过去拉住维薇,害怕地恳求柯伦说: “请原谅我女儿的年幼无知,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不知道轻重。” 柯伦仍注视着维薇,漫不经心地问:“她是你的女儿?为什么长了一双蓝眼珠?” “他们吉普赛人多的是杂种,搞不好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哩!”瓦卡乘机损道。一 干伴随的武士都发出笑声。 柯伦的薄唇微微牵起,但笑意并未达及眼睛,他摆摆手,视线离开维薇的身上。 瓦卡得到指令,大声宣布,“限你们在三天之内离开,不准留下任何东西,也永远 不准再回阿帕基城!” 原本就惊愕的族人,此时更加惶然。 几位年长者连忙向柯伦哀求说:“我们吉普赛人在夏湖旁已经住了好几代,既不惹 事也不生非,请不要驱逐我们,求求你!” “这是命令!邦主不喜欢看到他的土地上有肮脏下流的东西!”瓦卡大声喝宣。 “伟大的邦主,求求你发发慈悲,同情我们这些可怜的人吧!”族长谦卑地说,几 乎要跪下。 同情?慈悲?柯伦暗自冷笑,他的武士教育中早就删除了这个章节,对眼前猪狗不 如的人,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三天,就只有三天!”瓦卡再次声明,“若三天仍有你们的踪迹,就格杀勿论!” 那个“杀”字像一把刀横在每个人的前面,那种无言的寂静,就仿佛大屠杀已在眼 前。 柯伦全然不受这冷肃气氛的影响,把他身后的珊雅“拎”下马说:“自己把白马骑 回去。” “可是……可是……”己被吓白了脸的珊雅抗拒地嗫嚅着。 “这是你坚持要骑出来的,就要负责骑回去。”柯伦淡淡地说。 大家似乎已习惯柯伦唯我独尊的脾气,没有人敢哼声,连娇惯的珊雅也不敢开口吵 闹。 当珊雅愁着脸来到巴腾身旁时,维薇说:“别害怕,我会帮你。” 其实,维薇的本意并不是为了珊雅,她只是希望巴腾不要再受更多的皮鞭之苦。 她持续在它耳旁唱歌,并告诉正要跨上马的珊雅说:“你一直摸它头顶的毛,它就 会乖乖的听话。” 在生死的关头,珊雅也不得不照这脏孩子的话去做。 维薇看着巴腾缓缓地踱开,她的眼睛就像雨中的大海,仿佛有什么要狂哮出来,但 她却拼命忍着。 一个有着奇异眼神的小女孩,能驯服一匹野马、能唱出最动人的歌、能不畏惧带刀 的武士……以她的性情及模样,再过个几年,不知要出落成如何美丽的绝代佳人呢! 柯伦心念一转,向瓦卡低语几句,瓦卡顿时脸色微变。 在柯伦带着手下离去后,瓦卡是最后一人。 他清洁喉咙,用很不耐烦的态度说:“邦主要那个蓝眼珠的女孩,明天一早,就将 她送到农庄来,邦主允许你们过完这个冬天再走。” 这个宣布,又蓦地令族人哑口无言。 “他要我的娜娜做什么?不行!不行!”卡洛在柯伦的人都走后,猛地抱着维薇大 喊。 “当然不行!若柯伦一旦发现真,我们就死无葬生之地了。”族长说。 “现在该怎么办呢?”有人问。 “我们连夜就走!绝不能再见阿帕基城的太阳了。”族长下定决心说。 在维薇还不大明白大人之间的况状时,吉普赛人已安静俐落地拔营,连一根针线都 不曾遗落地悄悄消失。 在月挂高空时,他们已来到城外的荒山僻野处。被驱逐是他们的命,他们已习惯不 抱怨,也不争执,只有默默的向前行。 维薇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她生长的地方。 多年以后,她忆起这一段,总在想,她应该要被送到农庄去的,因为,只要留在柯 伦身边,她一定有许多机会杀掉他、朱尼士及瓦卡,来为她可怜的父母报仇。 但同样的一句话,十岁的女孩又如何能想得深远呢? 所以,一个月夜,她失去了幸福的家园;另一个月夜,她远离了故乡。 一路上,她把仇人的脸及名字深刻在心版上,她相信自己一定还会回来,去向他们 付这血海深仇! 然而,流浪是凄苦的、岁月是无情的。人世间的维薇,已是夏湖里的一具死尸;而 躲在娜娜名字后的维薇,却因着贫穷及困苦而愈来愈微渺。 只有柯伦如大神的英姿及冷酷,依稀在她梦里出现。 吉普赛族人教她的是,不要留恋过往,昨日的种种已如死亡般不存在。 真是如此吗?真是一旦离去,就永难再回头,一旦分别,就永难再见面吗? 不!她告诉自己,她身上流着夏贝诺家族的血液,她是尼尔和玛莲的女儿,这是永 远无法磨灭的事实。 她,维薇夏贝诺,从来就不是一个吉普赛人。 她,发誓绝不许、绝不许自己遗忘…… 二、憾痛 我悲痛的话语, 唤起了漫天的凄怆, 我凄厉的哀泣, 流遍了长河的伤痛…… 那是抵不住的天谴, 要是我心中抹不去的憾恨。 这古堡外表丑陋得可怕,墙上的苔藓散泛成张张如鬼魅般的面孔,而那正在开启的 栅门仿佛野狼的尖牙,咆哮着。 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人存在,因为这是恶名昭彰的死牢,进去的人都没有再出来的希 望。由城垛渗透出的阴气,在大白天里也会令人背脊发凉。 “我去交涉。”波格拿了一袋金币说。 维薇站在远方树丛的阴暗处,身上是棕色的男人袍子,头上则用连着下巴的兜帽, 罩住她美丽的面孔及如云的秀发。但波格仍然赚她大美,所以在她脸上涂了不少泥巴。 她看着这壮硕的男子,大跨步地跨向栅门,不禁暗想,十年了,竟然已经十年了! 无论是以什么方式,他们都长大成人了。 其实,她脑海里较深刻的,是波格少年时期野性难驯的模样,现在虽然仍有天生的 浪荡与不羁,但在离开族人,自谋生路后,也多少磨练出该有的人情世故与圆滑。 当两年前,波格由千里外的波西米亚,出现在巴黎弗德烈教授的寓所时,维薇真的 吓了一跳。 在这之前,他们已分开了一段很长的日于,而且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 那年,吉普赛族人被驱离阿帕基城,他们忍着屈辱四处流浪,却始终找不到安心扎 营的地方。 维薇十四岁时,他们来到巴黎,那正是她希望所在之处,然而,巴黎之大,她又如 何能接触到一个大学教授呢? 整整有一年的时间,她生活在城市里最脏最低层的处所。 天气好时,他们会摆帐篷,用算命及表演来赚钱,她的铃鼓舞及歌声都极受欢迎; 天气不好时,他们就用洗衣、扫街、捕鼠……等贱役来勉强乞些吃食。 但就和从前的命运一样,吉普赛人待久了,就会引起大家的厌恶,开始时是工会的 人不许他们打零工,接着是巡回卖艺的人也抵制他们的演出,于是,他们只好沦落到行 骗偷窃的地步。 维薇的工作是专门穿上漂亮的衣服,假装迷途的孩子,诱骗好心的绅士淑女到僻静 的小巷,再由族人将他们洗劫一空。 环境真的影响人很大,当时在饥寒交迫下的她,天天只想着要吃饱睡好,根本没有 余力去想自己的所做所为为是否违反上帝旨意。所有道德、礼仪及善良高贵,都如她那 倾颓毁灭的家,完全荡然无存了。 但偶尔,她会蜷缩在街角,看见华丽的马车驶过,就想着莉淇和费罗姆姆会不会坐 在里面?有几次看到穿着绸衣戴面纱的少女,就想那是不是莉淇呢? 她们到底在哪里?有什么理由遗忘她呢? 她的身心永远处在一种巨大的痛苦中,但苦难的日子及吉普赛乐天的哲学,让她学 会带上许多面具。粗糙的现在和精致的过往,如白天及黑夜的淬炼,造成她极端的矛盾 与复杂的个性。 人生是残忍的,冷漠无情使人单纯,也令人容易存活下去。 终于有一天,维薇失手被捕了,她被带到地牢中唯一一句话是:“我要找巴黎大学 的弗德烈教授,我是他的侄女!” 几大后,他们找来一个留着落腮胡的年长绅土,她僻哩啪啦的就说:“我是维薇夏 贝诺,父亲是尼尔·夏贝诺,母亲叫玛莲夏贝诺,还有妹妹叫莉淇,求你认得我!” 她因为太急切,舌头都差点打结了。 弗德烈教授领她回家,在一夜之间,维薇又回到那高尚的,充满书香的生活她知道 族人都在找她,卡洛在街头哭得像个疯子,波格则时时在大学附近徘徊,但巴黎已没有 “娜娜”这个人了。 她在木窗后冷冷的看着为她伤心焦虑的族人。她当娜娜,就是要找回维薇,如今目 的达到了,她当然不会再理会他们。 当族人全部都离开巴黎后,她望着仿佛安静许多的街道,明白经过这些年的遭遇, 冰己渗进她的心底,有些部分失去火种,再也暖和不起来了。 跟了弗德烈教授,维薇再度接受淑女教育,但这未婚独居的老人,将心全放在医学 及科学上,不看好她的复仇计划,也不认为女人有足够的头脑做任何工作。 “人死了就死了,最好的方式就是为他们祷告。”弗德烈教授说:“而你,只要在 十八岁以前嫁掉,我也算对尼尔有个交代了!” 嫁?这字眼从不曾存于她的念头之中。 弗德烈不时唤来他的学生,他们也为维薇那带着异国风情的美貌所惑,但她对他们 所有的人都不感兴趣,只想由他们那儿学到一些医学及科学的基本常识。 在弗德烈寓所的三年多,维薇最快乐的时光,便是帮忙准备一些小实验步骤。她常 想,若父亲尚在,一定不会禁止她做更复杂的研究,说不定她还能成为欧洲的第一个女 科学家呢! 可惜欧泽家族毁掉了她所有的梦想及未来! 她十八岁时,还没结婚,弗德烈教授却先蒙主恩召了,死后,他遗留下一堆名贵的 书籍图画和几处庄园给她。 在守丧期间,已是成熟男子的波格意外出现,他是特地由东欧一路打杂工、沿街卖 艺来找她的,当他说卡洛已过世时,维薇竟然哀哭不止。 她这才明白,那五年吉普赛的流浪日子,并没有在她生命中完全消失。 见到波格,她想起远离多年的意大利,还有下落不明的妹妹,回到过去的心,莫名 的燃烧起来。 因此,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变卖掉产业,和波格组成剧团,表面上虽是演出, 可实际却是暗访的情形下,走遍意大利南北城邦。 当然,只除了阿帕基城外,因为她还没有回到故乡的心理准备。 这件事曾在巴黎引起某种程度的轰动,说来也算是一则丑闻吧!一直到现在,有些 人还是会谈论着,弗德烈教授的侄女携着巨款和一个英俊黝黑的卖艺人私奔了。 但她一点都不在乎!只因波格是唯一真正关心她,又了解她身世悲剧的人。 波格剧团在意大利演出了名气,但他们寻访的人却始终没有着落,直到最近,他们 才在某个偏僻的教堂,找到费罗姆姆死亡的纪录,旁边还有马修神父的签名。 马修神父?哦!她怎么可能会忘记他呢?他就是教她认识天体运转的启蒙老师呀! 她看着费罗姆姆死亡的年月日,竟是在逃离农庄后不久。哦!她可怜又可亲的姆姆, 如此说来,莉琪也有可能无法快乐平安的长大罗? 而这一切或许只有马修神父知道了。 然而,维薇没想到的是,要找马修神父竟也是困难重重。他因十年前的教廷整肃, 和尼尔一样以科学亵渎上帝的罪名被捕下狱后,便生死不明。 愈是找不到他,莉琪也就愈凶多吉少。她那胆怯娇弱的妹妹啊!孤伶怜的一个人, 能生存下去吗? 在经过千辛万苦的察访后,这监牢是他们得来的唯一线索。 但愿马修神父还活在人间! 维薇垂下长长的睫毛,内心不断地祷告着:主呀!你从不给夏贝诺家族恩典,求你 给我一次信心,就像在沙漠里行走的人需要水一样,不要再让我饥渴至死,无法再赞美 你的荣誉,你的至善无边。阿门! 维薇颤抖的手在胸前虔诚的画了个十字。 ※ ※ ※ 波格走过来轻拍维薇的肩,她张开雾蓝的眼眸,充满期待地问:“怎么样?” “他们说,这儿有许多犯了戒规的神父,但不晓得姓名。”波格微笑着说:“我们 得自己进去找。” 维薇的眸子霎时亮了起来,这是长久以来的第一道曙光、第一个希望,她情不自禁 的抓住波格的手臂说:“那我们快点行动吧!还等什么呢?” 对维薇,波格向来只有服从的份,一秒都不会耽搁。 他们通过狼牙栅门,扑面而来的是腐败的恶臭,原来是有人正在中庭里处理几具尸 体。 维薇忍住欲呕的感觉,和波格随着狱卒打开一道道的锁、一重重的门。 放眼所及,里面的情景真恍如人间炼狱! 小小的牢笼,堆叠着似人似兽的肉体,男女皆袒胸露背,已被折磨得分不出五官形 状,即使是还能走能站的,也仿佛骷髅幽灵,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有几次维薇都差点被吓坏了,她曾以为流浪乞讨的日子很苦,但比起这暗无天日的 地方,只要能呼吸到自由及新鲜空气的所在,皆是天堂! 马修神父在这种人神皆避之唯恐不及之处,还能活上十年吗?此刻,维蔽的心不禁 一寸寸地往下沉,甚至开始悲观起来。 地势愈来愈低了,头顶上的石块渗进大片的水,地上濡湿;空气里充满异味。 维薇恍若有再走就会下到地狱的感觉。 终于,狱卒停下脚步,启动最粗最密的一道牢门说:“你们要我的人或许在这里。” 他们与那些囚犯再也没有隔阂,感觉也更可怕。 生人的气息,刺激着腐朽的空气,有些人睁开跟睛,有些人蠕动身子,有些人更伸 出枯干的手想要碰他们。 狱卒像打狗般一一捶敲下去,一阵阵哀嚎声令人不忍卒听。 骚动逐渐平息后,维薇才勇敢地出声叫着,“马修神父?这里有没有一位马修神 父?” 靠墙最远的一端,有双眼睛慢慢的打开,他的头发斑白,脸上刻划着皱纹及伤痕, 身体陷在一堆破布中,四周散着腐烂的气味。 “马修神父?”维薇连声着喊,因为太急切,甚至迫不及待的拿灯照那些可怕狰狞 的面孔。 事实上,她对马修神父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那几近绝望的寻找,使她期待自己一 眼便能认出他来。 “马修神父?塞提城圣母教堂的马修神父?”波格的声音较响,还自空洞的壁上传 来回音。 最还的那个人,勉强地扬起手,嘴巴张合了两三次后,才吐出几个字,“……谁…… 谁找……我?” 尽管如此小而无力,耳朵敏感的维薇仍立刻搜寻到声音的来源,她蹲下身去,用灯 寻找。只见一个已奄奄一息的老人,模样没有任何令维薇觉得熟悉之处,但他一双眼睛 异常晶亮地看着她。 “你就是马修神父?来自圣母教堂的?”维薇充满期望地问。 “你……你又是谁?”他努力撑起身子问。 “我是维薇·夏贝诺,是尼尔夏贝诺的女儿,我们有个农庄在阿帕基城,还曾拜访 过好几次,还记得吗?”维薇热切地说。 马修神父看着这个打扮得不男不女的年轻人,虽然那绝美的脸孔是他多年来见过最 好的景象,但他仍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之将,上帝派天使来牵引他了。 “不!不!”马修神父摇摇头说:“不要骗我了,维薇·夏贝诺十年前就淹死在夏 湖里,骨灰都散了。” “我没有死。”维薇赶紧说:“死的是一个吉普赛的女孩,我在林子中被她的族人 救走了。” “维薇说得没错,我当时在场,可以为她作证。”波格帮腔着。 马修神父再次瞪大眼睛,仔细看着维薇,然后脸一垮,不胜歉吁他说:“……你的 确是有玛莲的影子。十年了,你若话着,是该有这么大了。” 提到母亲的名字,又是由这故友的口中说出,维薇终于忍不往眼眶泛红,“没错, 十年了,我一直在找寻每个人的下落。我知道费罗姆姆已死,那么我的妹妹莉琪呢?当 年你是不是见过她?她人在何处呢?” “莉琪……”马修神父喘了一口气说:“哦!莉琪……这小女孩一直是我心头的 痛……” “怎么了?别告诉我莉琪也死了!”维薇害怕地说。 “她是否还活着,我不知道,”马修神父无力地回答,“十年前我被抓走时,她是 躲在圣母孤儿院里面。” “圣母孤儿院?”她终于又抓到一个线索了。 马修神父点点头,“我每天都在祷告,希望莉琪能平安长大,但我知道那还需要比 祷告更多一点的奇迹。” “至少我有线索了!”维薇恨不得此刻就插翅飞到塞提城去,但她又不忍心离开眼 前这可怜的老人,于是问:“马修神父,有什么我们能为你故的?或许我们能想办法救 你出来?” “不必救我,我反正也活不长了,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马修神父咳了一会儿 又说:“不过,我很高兴能在死之前见到你,让我不再有遗憾……只有一件事……能不 能让我到一个单独的房间,我有些话要交托给你……而且,我想安安静静的死去……” 维薇马上转头又塞了一袋金市给狱卒,几个人便手忙脚乱地把这病危的老人抬出恶 臭的牢房。 虽然另一个房间不见得更好,但却不潮湿,还有一个小洞口可以透进一些阳光及清 凉的空气。 等狱卒退开后,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马修神父开口说:“维薇,我有一件事要恳 求你。” “神父,你尽管说吧!我一定会做到的。”她说。 “去找阿帕基城的柯伦邦主……”马修神父虚弱的开口。 一听到这名字,维薇立即咬牙切齿他说:“神父,你要我替你报仇,对不对?你放 心,他也是害我家破人亡的仇人,我绝对不会饶过他的!” “不!不!柯伦也是被利用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朱尼士·欧泽,他才是幕后最大 的阴谋者。”马修神父猛摇着手说。 “柯伦和朱尼士又有什么不同呢?”维薇不解地说:“他们叔侄俩狼狈为奸,在邦 国及教廷间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人人皆称他们是阿尔卑斯山和亚本宁斯山,这是大家 都知道的。” “柯伦完全是被误导了。”马修神父说:“柯伦的父亲杰利在当邦主时,曾组十字 军远征,却多年未归,于是把儿子交给摄政的弟弟。可没想到朱尼士野心勃勃,起了篡 夺之心,不但抢走杰利的儿子,还让杰利回不了家。” “我若记得没错,杰利是死在远征的途中,”波格插嘴道。 “他是被谋杀的。”马修神父说:“维薇,你父亲、我都和杰利邦主向来友好,我 们皆爱极了古希腊罗马,甚至是一些阿拉伯文化,还不断地引进东方的书籍宝藏。朱尼 士囚禁我,绞死你父亲,名义上虽是说我们传播邪教思想,其实只是想掩饰他弑兄的罪 行而已。” “所以,柯伦实际上是认贼作父。”波格总结地说。 “他这贼已经是青出于蓝了,还记得他驱逐我们离开阿帕基城的嘴脸吗?那时他不 过十八岁,就冷酷无情得可怕,现在就更教人闻之丧胆了。”维薇忍不住说。 “维薇,你听我说。”马修神父碰碰她的肩,“你晓得有多少人想杀朱尼士而无法 下手吗?他是内定的下一任教皇,不但想统一意大利,还想登上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 想成为第一位真正宗教和政治合一的领导者。为了他的目标,过去已死了许多人,未来 更要血流成河,他一天不死,战争及谋杀就永不平息。” “他当然也在我报仇的名单之中。”维薇强调地说。 “如今整个欧洲能与他相抗衡的就只有他的亲侄儿柯伦,我要你去劝说他。”马修 神父说。 “我?怎么可能?”维薇想起那高高在上,神祗一般的脸孔。 马修神父在破衣服中拿出一张有族徽及封印的羊皮纸,说:“这是朱尼土亲手发出 暗杀杰利的指令,别人模仿不来的,只要柯伦看过,就会明白了。” 维薇接过那指令,感觉非常沉重。 “你若觉得人单势孤,可以找朱尼士的敌人合作。”马修神父大咳几声说:“像一 些中南方的农民,他们的领导者是‘隐面侠’。还有一些东征的武士兄弟,以‘黑骑士’ 为首的,都会给你许多帮助。” 维薇沉默不语,第一次了解父母死亡原因的不单纯及复仇的不容易。 马修神父一口气说完这累积多年的话,心愿既了,生命力也更显微弱。 他呼吸困难的喘着气说:“你们可以走了。我累了,剩下的时间,就让我和上帝静 静的对话吧!” 维薇看着他血色尽失的脸,死神已悄悄地站在角落。她略微激动地拿下脖子上的十 字架项链,放在马修神父的手里。 他紧紧握住,眼睛最后一次张开,眸中带着酸楚的泪水,维薇也不知不觉地抽泣起 来。 她倾尽所有,要狱卒为神父修一座坟,并立一个大十字架,将他苦难的一生,再回 归到上帝的怀抱。 一直到走出主堡,跨上马行向林荫深处,维薇的泪一直不停地流着。 又是童年时的一个亲人走了,当年眼见父母死在绞架上,她无力善后,只有任他们 的尸骨化为尘土。没有一点安慰、没有一点祝福……至少,她现在为马修神父做到了。 天渐渐黑,风吹起,一阵阵如哀呜,波格知道她的心情,只有默默相伴。 马愈行愈缓,眼前的路再也看不清楚,泪多得用手擦也擦不完,维薇干脆翻下马, 走到一棵大树后,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得天地皆悲…… 泪不尽,人生的无奈亦不尽呀! ※ ※ ※ 走到石阶的顶端,移动一根柱子,一段绳做的楼梯便垂落而下。 “从这里上去,就可以俯瞰整个教堂。”果里神父说:“这个地方是我偶然发现的, 没有人知道。” 维薇站在一旁,沉默无言。她穿着高腰的黑袍,头系黑色长巾,一块黑纱布罩住脸 庞,把一双如地中海般湛蓝的眼珠衬得比冬天的夜还暗沉。 “你还撑得住吗?”果里神父轻声问。 “你是问,我会不会哭吗?”维薇顿了一下,低声的说:“你或许能了解,有时人 到最悲伤时,是没有眼泪的。” “不,我不了解。”果里神父叹口气说:“莉淇和你是不同典型的女孩子。” “是的,我们自幼就不同,”她怀抱着一种茫然的痛楚说:“所以,我很难想像, 最受人宠爱的莉琪,能戴着面纱在闭塞的孤儿院中待上十年。若她早知道会有如此椎心 又残忍的死法,又何必白受那么多年的罪呢?” 她一直无法释怀,也永远不能释怀,上帝又开了她一个天大的玩笑! 当她费尽苦心找到圣母孤儿院时,竟发现莉琪已死,而且才是十天之前的事。她震 惊极了,于是陷在痛苦、悔恨、怅惘及愤怒的种种情绪中,久久无法平复! 记忆中的褐发小女孩,已成了躺在花上的尸体,死白的脸孔仍旧带着清丽动人的轮 廓,只是她再也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因为见到世上仅剩的亲人而欢喜大叫。 姐姐来了呵!爸爸走了,妈妈走了,费罗姆姆也走了,但姐姐来了,来接你离开这 恐怖孤绝的地方呵! 但一切都太慢了,整整慢了十天,时间再也倒不回来,该说的话也永远无法说出口 了。 维薇揪心扯肺的大哭大吼,始终不愿接受呈现在她眼前的另一个悲剧。 她抓着波格、抓着果里神父、抓着孤儿院仅存的那些女孩,却仍止不任心中的哀痛 呵!于是,她围着一棵大树猛绕,像当年悼祭父母般,由肺腑唱出“风中祭你”,一遍 又一遍,直到脚底渗血,喉咙暗痖干疼。 她愤怒的狂喊:“我要杀诺斯,杀掉那个没心没肝的诺斯!” “诺斯没心没肝不是他的错。”果里神父平静地说:“他是中了柯伦‘忘情之水’ 的毒,洗去了他一切的记忆。” “他若是真爱莉琪,又怎会如此轻易的就遗忘他们之间的爱呢?”她咬着牙悲切他 说:“我就从来不曾忘记呀!” 当然,无论是拿刀或借刀的人,她都不会饶恕,她不会让婚礼平平顺顺的进行,不 会让贝里特家族心安理得,她定要闹得塞提城鸡犬不宁,又兼鬼哭神号才肯罢体! 登上绳梯,果里神父仍不放心地叮咛着,“记住,无论有什么变化,你都要留在上 面,没见到我,千万不要下来。” “我知道,”维薇点点头说。 她拉起绳梯,合上木板,独自留在一个小室中。虽是封闭的空间,但屋顶及墙壁各 留有可客人穿过的小洞,透进的光,让她看清楚四周沾着奇怪的颜色。 哦!她明白了,这是专供从前来拱顶壁画的人休息的地方,因为时代久远,也就没 有人注意了。 由洞口,她可以看到教堂里的每一个角落。 这建立在她妹妹死亡悲剧上的婚礼,盛大得教人愤恨难当。摆设金碧辉煌不说,贵 族出身的武士及淑女皆在服饰衣帽上下功夫,奢华的气氛充斥,更显得后山里莉琪白衣 入殓的景况凄凉。 说爱的人怎么可以薄幸呢?维薇瞪着已站在圣坛前的诺斯,尽管莉琪身边的每个人 都声援他的无辜,但无辜的手杀人就没有罪吗? 何况,那罪恶之手上戴满了金戒银戒,手的主人盛装华丽,一点都不介意旁边站着 的是另一名女子! 她不在乎今天的计划会带来什么后果,但至少她为莉琪出了一口怨气,也让杀人者 不能称心如意地过太平日子! 典礼开始了,庄严的声音介绍新郎与新娘双方的家世背景,有一长串的头衔及傲人 的财富。 维薇冷冷地想着,她该何时“切入”呢? 还是在彼得主教祝祷之后吧!光让那些上帝箴言浓浓地散在空气中,她再将之一一 击碎。 主教抑扬顿挫的赞颂声告一段落,正当他开始点燃带有玫瑰香味的腊烛时。维薇便 就着洞口,幽幽地唱出记忆中的歌── 我在空间找不到你,我在时间找下到你。空间如梦,生死俱茫然;时间如河,两岸 人空待…… 莉琪的歌声,加上死亡悲伤的腔调,忘情之水的歌声回荡着,深深震撼人维薇感觉 自己像佩瑟比娜;,走进黑色阴冷的冥府,亲人唤不回、大地唤不回,死灰的脸、死灰 的唇,将教堂内一切的华美都冻结了。所有的人如大难临头的蝼蚁般仓惶奔逃着,只有 一个红衣人镇静地往反方向指挥。维薇看到他那漆黑短发,如墨的眼珠,和那如神祗般 的姿态,她几乎直觉就猜到那是柯伦。 歌声如线将断,又如珍珠般散落一地,突然,诺斯大吼一声,仿佛楼塌般的往外直 冲。 倏地,白天转成黑夜,真是冥府之王布鲁特出巡吗?连维薇自己都惊呆了。 她由壁上的凿痕爬到屋顶上,巍巍地站在屋脊,太阳变成一团黑影,原来是日蚀, 正像是来应和她这场“表演”。 低头往下看,只见狂叫的诺斯发疯地举剑刺向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全部的人都 安静了下来,连她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接着,诺斯摔下阶梯,血漫过大地,不少人蜂拥而上,仍是只有红衣人不动如山。 他用手遮着眉,抬起头,无法直视太阳,唯有面向教堂,恰巧看见黑暗中黑纱飘飘, 像圣殿尖塔上忽然飞来一个女巫! 维薇吓得差点跌落,她知道此地不宜再留,也不等果里神父,就迳自由小道绕到孤 儿院。 四周都是脚步声,维攻尽量在暗影中走动,直到回到孤儿院的小礼拜堂,再一闪, 就躲入储物室里。 她极有耐心地等,等到外面搜索的人群散去。但她还是不放心,于是默默地在内心 数着时间。 日蚀结束,天恢复光明,仿佛又回到正常的世界…… 维薇晓得,没有人会比她等待得更久了,所以,她抚平黑纱黑裙,几近无声地走出 来,踏向那傍着海岸的回廊。 很诡异地,圣坛旁的圆柱移动,一个影子快速的闪过。维蔽完全没有想到,竟有人 比她更沉着、更有耐性。影子跟在她身后,若她曾想到回头看看,必能瞥见那红衣的一 角。 “快点!我正在四处找你!”果里神父迎向她说。 “我们可以放火了吗?”脸带面纱的亚蓓说。 “烧掉这悲惨的地狱!”小儿麻痹的梅莎说。 火“轰”地一声由回廊窜来,隔断了那个红衣人影。他沉静地往后退,不喊人也不 灭火,只是眼看着古老斑驳的孤儿院陷入一片烈焰中。 在火海另一边的维薇,以为自己告慰了妹妹痛苦不安的灵魂,却完全没想到,当她 在敌人之间来去自如时,敌人却也靠她更近了。 ※ ※ ※ 大海不断的拍着岸,浪扬起,又碎了,水气在岭崎的石块间氲氤成一片。若阳光够 强时,可以看见风蚀海侵的一个个石洞,孤儿院死去的女孩大都埋在里面。 莉琪拥有的是极隐密的安息之地,林木丛丛成屏障,白天亦如夜晚。果里神父采来 最珍贵的玫瑰花,洒在莉琪的身旁。 她安详地躺着,仿佛沉睡的孩子,金褐色的头发仍闪着亮光。除了前八年的快乐童 年外,死亡又让她回到无忧与无虑的平静。 果里神父在做完入土的祈祷后,冷风穿林,直直奔向远方那即将消逝的残阳。他想 到诺斯那骇人的狂号,那溅血的一刀,想必是维薇唱的“忘情之水”硬生生地唤起他那 被迷惑掩盖的记忆。那冲击该有多可怕呀,果里神父不敢去想像,只是,诺斯死了,莉 琪也活不过来,两个有情人,竟落到这种下场,心酸如此,所有的哭泣祷告都无法填满 那噬人的憾恨。 “莉琪,上天对我们太不公平了!”盲眼的苏菲亚跪着说:“以前我们老说圣母的 遥远,听不见我们的乞求。现在,你到了主的国度,有没有说出我们的苦难呢?” “莉琪,但愿你已经解脱了!”梅莎掩着面说:“我会永远怀念你,还有我们这些 可怜的姐妹们!” 最后轮到泣不成声的亚蓓,她硬咽了好久才说:“莉琪……我们一直情同手足…… 真的,只有我了解你隐忍及等待的心情,努力熬过这十年的日子。告诉我,还有上帝吗? 若有上帝,为什么会做这种残忍的事发生?你睡在那儿,还痛吗?” 几个女孩又哀哀地哭起来。 “莉琪,诺斯用血洗净了你和他自己,在天之国,愿你们都安息,阿门。”果里神 父双手合十的轻语着。 维莉有大多的话全卡在喉间,就如拥有大多的悲伤,而无法再流泪一样。 绕着墓地而行,又成为她唯一能抒怀的方式。 曾为母亲而唱的“风中祭你”,掺血带泪地又由她唇问唱出── ……我的话语呵,唤起满大的凄伦,我的哀位呵,流遍长河的伤痛。是抵不住的天 谴,是抚不平的憾恨…… 真是恨呀!她感觉手心及脚底传来阵阵刺痛,稠湿的血缓缓流出。 几只鸟飞起,斜掠过远处一个伫立的人影,没一会儿,又有几个人悄悄移近。 “他们在做什么?是巫术的仪式吗?”瓦卡小声的问。 “嘘!”始终不动声色的柯伦,狠狠地瞪了属下一眼。 没有人能逃过他的手掌心,由十八岁继承邦主的位置开始……不!该是十八岁以前, 他就没有达不到的目标。 记得极年幼的时候,朱尼士教父就要他背一段文章── 一个王子,就应该是一只狐狸,要熟知所有的阴谋诡计及害人陷阱;应该是一只狮 子,能够吓退虎视耽耽的狼群;应该是一条毒蛇,绝对地阴狠狡猾,毫不留情。 “毫不留情”及“不择手段”就是他成长过程中的两大座右铭,要当一个真正的统 治者,就必须超越一切道德良心的标准,做到无所畏及无所惧。 在他的眼里,上帝和魔鬼都不算什么,更何况是一个区区的小女巫呢? “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将他们一网打尽呢?”瓦卡又在他耳旁问。 说实在的,他已经厌倦有关塞提城的种种事情了!最初娶贝里特家的翠西亚为妻的 目的,除了扩展领域及稳固意大利中部的势力外,就是“隐面侠”诺斯。 如今诺斯已死,拉拢农民的计划落空,整个塞提城该利用的也利用完了,邦主蒙德 因丧子而意志消沉,在米兰的幼子博恩不足以威胁他,只剩下一个歇斯底里的翠西亚。 若非她怀有身孕,他还真不想带她回阿帕基城呢! 柯伦在内心冷冷的算计着,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果里和那几个孤儿院女孩的性命, 只是那为首的黑衣女郎,引起了他莫大的好奇心。 从头到尾,她都带着面纱,所以让他看不清楚长相,但一个女人,能公然在贵族的 婚礼中,装鬼又纵火地闹得人天翻地覆,再摆明了不把他柯伦放在眼里,还真不是个简 单的人物。 莫非她真的是会施魔法的女巫? 柯伦的手轻轻举起,正要放下时,就见那女巫突然狂绕着墓穴,最初只是随意的步 伐,后来头向上仰,慢慢踏出了带着痛苦的舞蹈,接着是那首美得出奇的歌── 柯伦的心里像突然燃起一串火花,他这“王子”最令欧洲人不解的地方,即是他明 明残酷好战又心狠手辣,却偏偏又热爱音乐艺术。 没错,只要是美的东西,无论是听的或看的,都会引起他的注意。若再加上一些震 撼人心的灵气,他更要抢过来把玩,直到吸引力完全消失为止。 但这黑衣女郎和这首歌又不仅仅是如此。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很快地就在记忆中 找到一个黑发蓝眼的小女孩,她身上某种慧黠勇气及与众不同的气质,令他印象极为深 刻,以致十年了,都遗留在他日日盘旋阴谋斗争的脑袋里,不曾磨灭。 而更重要的是,在他要她时,她的族人竟彻底离去,教他懊恼了好一阵子。若要真 正计较,她大概是他截至目前为止,没有顺利得到的“东西”吧! 看来,这又将是一场有趣的游戏了。 “怎么样?”一直在等待的瓦卡,沉不住气地问。 “吉普赛人。”柯伦只含糊地说。 “什么?”瓦卡一脸的莫名其妙。 “别惊动他们,”柯伦看也不看他一眼地下令。 瓦卡诧异极了。通常,他都自以为明白邦主的心思,但此刻,他却捕捉不到邦主的 想法,但邦主要收手,他又能如何呢? 一批武土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为莉琪悼念的人,完全没有察觉到林边忽聚又散 的行动。 维薇悲悲切切地葬了妹妹,夕阳西沉,黑暗中只余海涛声。她和几个人手执蜡烛, 继续为莉琪守夜照路,衷心希望莉琪能与诺斯相逢,不必再茫然地空等待。 三、重生 夜幕缓缓降落, 微风飘散着来自地狱的阴厉, 我将带着这身无情无爱的躯壳, 进入恶魔的阗黑森林, 悄悄的拨掉那恶魔的罪恶羽翅…… 这么多天来,维薇已经由果里神父那儿,听来更多柯伦的恶行,包括他如何消灭他 的异母兄弟、如何以教会敛财、如何侵占他人领地、如何“吓死”他的前妻、如何逼疯 翠西亚……等等。当然,其中更包括,他如何造成诺斯和莉琪之间那惨绝人寰的悲剧。 当维薇说出马修神父死前所托之言,果里神父猛摇头说:“这是不可能的任务!柯 伦和朱尼土已是一块金币的两面,你无法说动他们两人彼此对抗的!” 维薇的信心也十分低微,她不认为这一封罪状指令,就会在作恶多端的柯伦心理发 现任何良知。 他们一行人,在风雨的清晨离开了塞提城及那哀伤的海岸,果里神父已被罗马教廷 除名,井加以通缉,所以他决定向北行,去参加某个以改革闻名的清修会。 几个伤残的女孩决定跟随果里神父,只有亚蓓,因为怀念莉琪,一心要跟在维薇的 左右。 “我会吹风笛,也会弹些席塔琴,可以加人你剧团。”亚蓓恳求地说:“我也可以 帮你复仇,就像完成莉琪的心愿一样,请你收容我吧!” “亚蓓,我的生活是充满飘泊,也充满危险的,你明白吗?”维薇叹口气说。 “我不怕,真的不怕。反正我的人生从未平顺过,我也不指望将来会改变!”亚蓓 坚决地说。 这话打动了维薇的心,看到亚蓓,就像看见她戴了十年面纱的妹妹,要勉强遣她离 去,维薇也于心不忍。 于是,在和孤儿院众姐妹告别后,亚蓓就和维薇、波格往南去找黑骑士。 黑骑士霍克原本是阿帕基故主杰利的属下,在杰利死后,曾匆匆地由希腊赶回,要 求先前应允的封地,却没想到年轻的柯伦死不认帐,还差点送他上绞架。 霍克一怒之下,遁人绿林,在多年的招兵买马下,己成为颇有声名的兵团;他们被 雇来护卫小邦、商队、贵族,在意大利南方是不可轻忽的一股力量。 他们唯一公开反对的是朱尼士和柯伦,但这两人位高权重,势力实在大庞大了,使 他们至今都无法越雷池一步,只能在远处叫嚣顿足。 维薇费了一番功夫打听,才找到黑骑士在大河旁的庄园。 庄园是以废弃的城堡为中心,四周筑着战墙,临河而望,不放过任何的来者。 当维薇们在几里之外时,城堡内的人已得知消息了。 吊桥放下,他们很顺利地进入。首先迎面而来的是一大片广场,每个角落都聚集着 受训的武士、有人击剑、有人射剑、有人练马上战斗、有人学制兵器…… 他们往大屋前进时,很惊讶地发现,里面竟不乏披战甲的女人。 见客的地方十分简陋,除了一张可坐三、四十人的大桌和被熏黑的壁炉外,就是石 墙上数个猎来的鹿头。 霍克比他们想像中的年轻,大概三十来岁,长得高壮英挺,一双眼炯炯有神,颇有 领袖的气质。 他久闻波格剧团的维薇·弗德烈貌美如花,所以对她的来访非常期待又好奇。 霍克见了她便说:“我从很多大以前就知道你在找我们,但我这兵团是粗陋地方, 既不听歌也不看戏,实在不适合高贵的淑女,不知你来有何指教呢?” 维薇拿下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完美无暇的心型脸蛋,几丝卷曲的发散在额际,雾 蓝色的眸子晶莹剔透,那带着白玉般的细致清丽,让见惯了各式美女的霍克也不禁暗暗 赞赏。 “你听过尼尔夏贝诺这个名字吗?”她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问。 “尼尔·夏贝诺?”霍克皱皱眉说:“如果我记得没错,他是杰利邦主的好友及参 谋,是非常有学问的一个人,但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我就是他的女儿。”维薇说。 霍克掩不住惊讶的表情说:“不对呀!据说夏贝诺一家人早在十年前就被抄家灭门 了,没有一个生还者。” “你错了,尼尔的女儿还活着,”维薇不想多说什么,又问:“你知道塞提城的马 修神父吧?” “马修?他不是也死了吗?”霍克说。 “他是死了,但那是几个礼拜前的事。”维薇简单说:“他建议我来见你。” 这对霍克而言,不是天天都会有的意外,而维薇很有条理地叙述着此番寻访的来龙 去脉,井拿出那封指令,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霍克对羊皮纸研究了半天才说:“我早怀疑杰利邦主的死不单纯,现在终于有证据 了。” “所以,我们可以将它送到柯伦面前了?”维薇心中燃起希望的火。 “以柯伦的脾气,我不相信它会有什么用处。”霍克不甚乐观地说。 又是和果里神父相同的答案!维薇掩饰住气馁,鼓动地说:“我们不试试看,又怎 么能知道呢?” “姑娘,你这不是要我公然挑战欧泽家族吗?”霍克摇头说:“当然,这个仇我是 会报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兵团目前还不是柯伦‘王子兵团’的对手。” “我拿这封指令来,并不是要你和柯伦作对,而是要你和他合作。”维薇再一次解 释说。 “和柯伦合作?那我还不如去亲吻一条毒蛇算了!”霍克不屑地说。 若能为父母及妹妹伸冤,要她去亲吻十条毒蛇,维薇也愿意,但她没有说出来。 以后几天,维薇、彼格和亚蓓就住在庄园内。 白天,她放弃淑女之姿,与男人学剑练身;晚上则和霍克谈天说地,偶尔还为大家 表演歌唱,没多久,她就得到城堡内所有的人的喜爱。 她同时也发现,霍克是个非常保守的人。所以十年来,兵团扩充的格局并不大,始 终无法与英、法、日耳曼及西班牙的势力攀上关系,自然也登不上诡异多变的政治舞台。 维薇对霍克的失望与日俱增,但霍克对她的爱恋却日益明显,到第十天时他便不顾 一切地向她求婚。 “维薇,我对女人已经很久没这种感觉了!”霍克诚恳他说:“自从我妻子死后, 你是第一个令我秤然心动的女孩。” 对于这些爱慕的词句,维薇己觉习惯自然,她面不改色,甚至有些冷淡他说:“霍 克,谢谢你对我的抬爱,但我在未报家仇之前,是不会谈论婚嫁的。” “报仇和谈论婚嫁并不互相抵触呀!”霍克热切地说:“等我们结婚后,就可以一 同向目标努力迈进,总有一天,我会为你取下阿帕基城的!” “我不要‘总有一天’,而是‘立刻有这一天’!”她顿了一下,干脆说出藏在心 底已久的计划说:“我决定亲自去将这份罪证交给柯伦,我要试试着柯伦会不会相信 我!” 霍克瞪大了眼,凝视她良久才说:“我不晓得你要以什么方式说服柯伦,但你若要 用你的美貌及歌声来迷惑他,我劝你最好三思而行,因为柯伦素来瞧不起女人,对女人 比对敌人还无情!” 这些话让维薇听了心惊,但她表面不为所动说:“我明白你的关爱之情。不过请你 放心,我用的是我的智慧与勇气。而我所求于你的,仅仅是危急时的一点支持而已。” “会的,我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霍克举起她的手亲吻说:“维薇,你是我 见过最特殊的女人,我了解自己无法阻挡你的决心,但请记得。我这庄园女主人的宝座 永远是为你而留的。” 维薇所能回答的就是淡淡地一笑。 在霍克种种言不及义的保证下,维薇一行三人离开了庄园,什么实质帮助都没有。 第一次被人热切招待的亚蓓,并未看清内情,还惋惜地说:“你为何不答应黑骑士 的求婚呢?他长得既英俊,又勇敢热情,而且还愿意和你一起对抗柯伦,不是最好的选 择吗?” “你懂什么?”一旁的波格臭着脸说:“霍克现在只忙着替贵族商人当保镖,赚那 些蝇头小利,已经没有对抗欧泽家族的雄心壮志了,他根本配不上维薇!” 事实上,在波格心里,没有一个男人是够格的。在他们朝夕相处的那几年,波格就 深爱着她的聪慧及美丽,这也是他长大后,会脱离族人,千里迢迢来找她的原因。 至死,他都不会忘记这样的一个女孩。 这两年共组剧团的生涯,他更奉她为女神,最大的希望是在她报仇后,带她回波希 米亚,过着不再有伤害及痛苦的日子。 他默默地凝望着维薇,看她在风中的完美的侧脸,眼中充满爱。 但维薇毫无察觉,只满怀心事的向前行,眉间唇畔尽是载不动的许多愁。 没错,马修神父提供的两股助力——“隐面侠”已死,“黑骑士”又倾向偏安,仿 佛整个意大利的命运,陡然就落在她的肩上。 维薇不自觉地遮起面纱,只露出一双我见犹怜的漂亮眸子,她不愿别人一眼就望穿 她二十岁的脆弱与无助。 ※ ※ ※ 巴沙顿城岁未庆典,商人被催着缴税,农民也将采好的谷物一车车往城里送。他们 辛苦一年的收成,除了要满足城主加纳外,还有大地主柯伦。 广场四散着他们的足迹,总抱怨工作人重、税太重、食物不够吃,枯瘦如柴的脸上 写着苦闷。 但在上位者却看不到这些,他们宁可花金山银海去办个晚宴,也不愿分几杯粥给穷 苦的百姓。 尤其今年,从不随意涉足小城的柯伦,忽然大驾光临,加纳更是要摆足排场,如果 柯伦有要求,他连妻女都可以送上去给他暖床呢! 但他绝没想到,柯伦是为驻演的波格剧团而来的。 当晚,城堡的大厅里放着满是食物的长桌,靠楼梯的一方装饰着红中幔,权做表演 的舞台,维薇弗德烈的献唱,将是晚宴的最高潮。 柯伦在众人的围绕下,心不在焉地谈笑着。当香喷喷的烤乳猪上桌时,男主人将最 脆嫩多汁的腿送过 来,柯伦身旁的泰瑞莎立刻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好让柯伦方便享用。 但柯伦今晚的食欲并不好,泰瑞莎明白是为什么,她已由哥哥瓦卡处听到柯伦如何 调查追踪维薇弗德烈的事。 “那女人是个女巫,歌声美得能引出日蚀,也能杀人,她似乎是黑骑士那里的人, 我不懂柯伦为何不马上绞死她!”瓦卡说。 “她美吗?”泰瑞莎凭着女性的直觉问。 “我没仔细看过,但据说她美如天仙。”瓦卡说。 美丽、危险加复杂,那就是柯伦最喜欢的。她希望维薇弗德烈别太聪明,最好就像 一般俗气肤浅的歌女,让柯伦没几分钟就厌倦了。 剧团的乐师缓缓奏出轻柔的音乐,先是席塔琴,再加入笛子和提琴,接着是若有若 无的鼓声,然后,穿着绿衣波格说出旁白。 “在遥远的地方,有一座城堡,城堡的四周围绕着冬青和松柏。当晨曦初现,薄雾 中散着玫瑰花的香味;当夜晚降临,微风吹来的是茉莉花的甜美滋味。我们的故事,就 从这四季如春的人间仙境开始……” 红幕一揭,许多人扮的兔子、小鹿、狐狸、鸟……等动物穿过舞台,做着各种可爱 及逗趣的把戏,引来大家开怀的笑声。 柯伦只是微微动唇一次,眼睛便转成不耐烦。波格见状,忙加快音乐,要维薇尽速 出场。 “……城堡里最美的不是红玫瑰,也不是白茉莉,而是我们的芝芝公主,她不但美 得纯洁,也美得高贵善良,所有的动物都是她的朋友,没有人忍心伤害她。” “噗!”地一阵烟雾弥漫,众人齐声惊呼,他们从没见过这神奇的场面,而这只不 过是维薇做的小小科学实验罢了。 就在人人目瞪口呆之际,烟散去,维薇出现了。 沉默继续维持着,因为他们从未看过如此美得令人屏息的景象。 维薇穿着一身不常见的白袍,那是由轻纱层层裁制而成的,在胸前领口镶着极昂贵 的白貂皮。她的头发分成两边,各以水晶珠链织成网状,再覆上白色有银点的长纱。 在晶莹的银点衬托下,令她的肌肤更如赛雪般白皙,眸子也蓝得不可思议,唇红得 仿若耀目的宝石,那头黑发则成了月光的诱惑。 柯伦的黑眸咪起来,这样的维薇,连见多识广的他也不得不动心,好一会儿后才能 冷静地去将她和那吉普赛的小女孩联想在一起。 同样的黑发。同样的蓝眼珠,当她的视线锁住他,微微一笑时,柯伦的心竟漏跳了 半拍……同样神秘难解的神情,只不过,如今更增加了女人致命的吸引力。 维薇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好几秒,确定已攫获他所有的注意力,便示意波格推出 雕着水晶的白竖琴。 这是她精心设计又所费不赀的出场道具,完全是为柯伦而做的,不能有半点失误。 摆好竖琴,她坐下来,伸出嫩白的裸脚踩住基座,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开始在弦上滑 动。每一个挑、捻、拨、弹,都仿佛在爱抚;她的歌声不同于那日在圣母教堂的阴恻, 反而成了娇媚的耳边细语,教人欲仙欲醉。 柯伦忽然有一种恨不得能吞下她的冲动,不然就是遮住现场所有的男人的眼睛,不 让他们看见这应该只属于他的一幕。 没错,她是该属于他的! 早在十年前,他就该派军队追回那些不知死活的吉普赛人,将她留在身边豢餐,由 他亲自教她唱歌舞蹈,看她含苞待放,看她成为他梦中理想的女人,若当初她没被带走, 不知会为他枯燥乏味的生活提供多少乐趣呀! 竖琴曲结束,第一幕也结束了。 红中慢再度掀开,维薇换了一袭浅紫色的高腰长袍,展示出她窈窕有致的身段。 剧中漂亮的芝芝公主,看到一只哀伤的独角兽,她唱着赞颂它纯洁高贵的歌曲,并 与它成为好朋友。 “不要恐惧,我甜美的姑娘,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扮演独角兽的波格说。 “亲爱的独角兽,请告诉我,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你呢?”维薇温柔地问。 “因为只有全世界最美丽、最仁慈的姑娘,才有看透我心灵的能力,”波格念着台 词,“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从你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 这句话撼动了柯伦的心,蓦然间,他有一种感觉,维薇弗德烈是针对他而存在的, 他们两个人的命运早在某个时刻.就紧紧的连系在一起了。 第三幕,维薇再出现时,穿着粉红色的丝绸衣,缀着玫瑰形的蕾丝,整个人飘逸如 梦。但此时的她,因爱上独角兽而陷入孤独寂寞,只因世人看不到它的存在。 她唱着悲伤的歌曲时,在座的女士也随之频频拭泪。 “呀!亲爱的芝芝,原谅我令你痛苦若此!”独角兽流着泪说。 “不要难过!”维蔽抚摸着它珍贵的角说:“虽然人们看不到你,但你在我心理仍 是最美。最真实的。” 说着,她拿出一面镜子,放在独角兽的眼前。 接下来,又是今大家惊叫的烟雾,白茫茫中,独角兽突然变成了王子,衣装华丽的 波格牵着维薇的手说:“是你救了我!我被人下了咒,直到看见自己的脸,才能解除这 魔咒!” 芝芝公主心满意足地笑了。 幕后的音乐响起,高昂地唱着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日子的结局。 当红中幔合起,所有的人都疯狂地鼓掌击桌子,维薇和波格必须一次又一次地谢幕。 慢慢地,有人发现柯伦并没有拍手,连个被取悦的笑容都没有,于是,兴奋的情绪 被压下,大厅陷入某种尴尬沉默。 身为主人的加纳马上走过来,请维薇到柯伦桌前说:“让我们向邦主敬一杯酒吧! 感谢他的莅临,使秋收庆典圆满完成。” 两杯斟着葡萄酒的杯子,被分别送到柯伦和维薇面前,那一刻,没有人敢动一下, 仿佛是生死关头的时刻。 维薇眼观鼻,鼻观心,整个人像悬在孤崖上。 柯伦看着她,头一仰,把酒一口饮下,维薇则反射性的举杯一仰而尽。 周围的人全松了一口气,纷纷恢复笑脸。 加纳乘机说:“维薇姑娘,请陪我们邦主吃完这一顿饭吧!” 维薇看了柯伦一眼,他仍是一脸傲然,没有喜怒哀乐,仿佛她努力了一场,却对他 没有任何影响,一切都是零。 也不知是打哪来的愤怒与胆子,她竟然开口说:“我今天是来表演的,不是来陪吃 饭的。” 这些话一出口,便吓得众人险些屁滚尿流,怕她若惹毛了柯伦,她很可能会立刻被 丢到河里淹死,或是在地牢里活活被打死。 当柯伦的脸色微变时,维薇的手不禁颤抖起来,她必须用指甲紧掐住掌心,才能镇 住自己的歇斯底里。 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靠近她,扯过她的一缕头发,再划过她肩上的蕾丝花边, 用某种亲昵的态度说:“你是来表演的,演得很好。” 随着“好”字一出口,他露出了一个不及眼底的微笑,再加一句:“今天就到此为 止,散席了。” 邦主的话谁敢不听呢?命令一下,一旁的侍从及待女便上前清理善后,想再寻欢什 乐的人,也必须早早去就寝。 维薇已被吓得不能动弹,若非波格帮忙,她甚至还无法移步。经过这一次的接触, 她才明白柯伦的可怕及深不可测,难怪霍克会宁可亲吻毒蛇,也不愿和柯伦扯上关系。 但她还是不会轻易退缩的,这回的经验,恰好可以修正她未来计划的方向,她相信, 在经过磨练后,她只会更强壮,而不会变怯弱。 而在另一边,勿勿跨往卧房楼梯的柯伦,身后跟了一大群人,加纳为了拍马屁,在 他身旁陪笑地低语几句。 柯伦蓦然正色地说:“你没听她讲吗?她是来表演的,既然不陪吃饭,就更不可能 陪宿了。” 加纳被说得面红耳赤,讪讪地说:“您是堂堂一邦之主,若要维薇姑娘,她又岂敢 不遵从呢?” “你是瞎了眼吗?谁说我要她了?”柯伦皱着眉,冷冷地斥道。 这倒教加纳感到意外,如此国色大香的美人,若非他的地位还不够高,他是绝对不 会放过她的。 那晚,柯伦要几个侍从帮他宽衣后,倒头就睡,也没叫当了他多年情妇的泰瑞莎来 陪伴。 在门外的瓦卡忍不住对妹妹说:“瞧!柯伦知道维薇弗德烈的底细,所以无论,她 有多魅惑人,他都会不为所动。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柯伦连睡她一夜的兴致都没有。” “我倒宁可他睡她一夜,”泰瑞莎闷闷地说。 “什么?你疯了?”瓦卡吃惊地说。 “我没疯。你不觉得柯伦今天不睡维薇弗德烈很反常吗?”泰瑞莎说。 “我看是你太神经兮兮了。自从柯伦娶了翠西亚后,你的想法就很奇怪。”瓦卡见 和她谈不下去,只好摇头离开。 泰瑞莎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老天!维薇弗德烈不只是有惊人的美貌及才华,还有 举世罕见的智慧与勇气,她很清楚,柯伦已经被这女孩深深的吸引了。 因为,在她的经验里,柯伦愈是不动声色,就表示他内心愈是志在必得,如此种种, 她又怎能不忧心呢? ※ ※ ※ 维薇在炉火前坐了一夜,想起前尘往事,今她一直无法合眼入睡。 她原本计划,无论柯伦有多猖狂,她都会不顾一切的拿出那封朱尼士发出的暗杀信, 再静待他的反应。 但他的态度却超出她所有的想像!对一个行事邪恶独裁的“王子”而言,先不论他 如希腊神祗般俊美的长相,就是他的举止,也是不按牌理出牌的。 没有呼喝叫嚣、没有妄自尊大,只是安静少言,但偏偏连他的无言部教人胆战心惊。 对那种笑不是真笑,怒亦非真怒的生活,维薇很熟悉,因为这就是演员的职业本能, 但柯伦并非演员,他若把一出出戏搬上人生舞台,随心所欲地定人生?,那真是非常可 怕的事。 到目前为止,她真猜测不出柯伦见到信后会有什么样的回应。按照常理,只有信或 不信两种态度,但放到柯伦身上,她老觉得会有第三、第四,甚至第五种无法掌握的情 况出现。 多诡异呀!那到底会是什么呢? “我看此路是不通的,你就放弃吧!”彼格劝说着。 “不!我必须报仇,必须向欧泽家族讨个公道!我不想听到‘放弃’两个字”,她 不甘心地说。 “我不是叫你放弃报仇。”波格说:“而是你这样单独一人想去离间或暗杀他们, 都像是鸡蛋碰石头,太危险!” “我也知道自己有些天真,但这封信是我多年来唯一的希望,你要我怎么办呢?” 见波格也是一脸的无奈,她叹口气说:“唉!如果诺斯还在就好了,我想不到一首歌虽 唤回了他的神魂,却也同时夺去了他的生命!” “别再自责了,诺斯无论清醒与否,都注定是一个被毁的人了,而这一切都是柯伦 欧泽的错!”波格说。 接着,他们都不再说话,炉火在空气中哗哗剥剥作响,弥漫着一股哀伤。 最后,波格仍忍不住说:“维薇,我可不可以求你别再招惹柯伦了?我相信以欧泽 家族这样作孽下去迟早会再出现一个‘隐面侠’,或有所作为的‘黑骑士’。你只要耐 心等待,总会见到他们恶有恶报的下场。”能吗?她能够再继续坐视她杀父、杀母、杀 妹的仇人逍遥自在吗?尤其莉琪的死,瞬间断了她所有的希望,仿佛回家的门真正消失 了,人生充满无法形容的虚空。 不行!她一闭上眼,就会看见在绞架上惨死的爸妈,还有躺在棺木中的年轻莉琪, 不,她现在不能停止,也不能退后,唯一能做的,就是直直的住前冲了! ※ ※ ※ 柯伦不冷不热地看了波格剧团的几场表演后,终于在第四天早上,要单独召见维薇。 当接她的人来到时,波格还设法阻止,但维薇却迳自略加装扮,系上披风,把那封 重要的信放在腰间皮包,说:“或许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柯伦接见她的地方很奇怪,不在大厅,也不在城堡内,她随着侍仆,行经广场,来 到复杂的小巷内,最后停在一栋相当富丽堂皇的建筑前面。几辆载水的驴车也同时抵达, 维薇看到那大大小小的桶桶罐罐,还有进出的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公共澡堂。 柯伦在澡堂见她做什么? 还容不得维薇细思,她就被迫穿过蒙蒙的热气及等待洗澡的男女之间。 自从离开吉普赛族人后,接受淑女教育的维薇,已很久没有来这种杂乱的地方了。 越过中庭,他们来到另一栋房子,里面又是迥然不同的世界。一间间的小室,由精 致的布幔遮着,四周的摆设明显地豪华许多,气氛也更安静隐密,想必是属于贵族富商 阶级的消费层次。 维薇静静地走在磁砖上,耳边偶尔传来泼水及低语的声音。每个布幔前都有一张长 桌,上面摆满了食物及酒,不时会有一只手伸出来取用。 她愈走愈觉得不安,突然,有个蓝色布馒掀开,一个丰满赤裸的女郎踏出,跟着传 出一阵阵淫秽的笑声,维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霎时整个脸火红起来。 她在外闯荡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自然知道澡堂里除了洗澡外,还有人拿来幽会、 狎乐、会情妇,甚至当成嫖妓的地方。只是她没想到,柯伦会以这种方式见她,这不就 等于视她为低贱的歌女吗? 不!她不能乱了方寸,必须以不变应万变! 再踏上几个台阶,房间更大,布慢也更厚重。侍从掀开正中央的一个,里面是躺椅、 毛毯及桌子,空气中布满浓郁的香味。 侍从站在一方半透明的帘子前说:“维薇姑娘来了。” 说着,帘子被打开,维薇被迫看到一张带着异国情调的大床,绿瓷的大浴池,及泡 在池里的柯伦和褐发女郎! “天呀!你为什么不说她要来呢?”褐发女郎立刻沉人水中,花容失色地说。 “泰瑞莎,请刷完我的背!”柯伦极不高兴地说。 很明显的,他们两个都是全身赤裸的。维薇忽然很替那个叫泰瑞莎的女孩难过,但 她自己被强迫来看柯伦洗澡嬉戏的景象,实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现场只有柯伦是怡然自得的,他坐得稳稳的,湿发覆在额际,满脸都是水珠的情况 下,仍不减他的威仪器宇。 泰瑞莎听命地刷着他的背。 毫无预兆的,他倏地开口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泰瑞莎站起来时,维薇适时地转过头,眼睛直直的瞪着墙壁,将彼此的尴尬降到最 低。 “那墙上的裸男图很有趣吗?”柯伦的声音传来。 维薇这才惊觉她瞪的是什么,忙回过头,发现室内只剩下她和仍在池里的柯伦。 面对着这危险暧昧的局面,她先发制人地说:“邦主,你找我来有什么差遣?是不 是你对我们的‘独角兽’一剧有什么不满?若是如此,我们会虚心采纳你宝贵的建议。” 他看着她.突然大笑出来说:“如果我说叫你来,是要你陪我洗澡呢?” “我从来不陪男人洗澡的,”维薇立刻不假辞色的说。 “哦?是吗?”他邪邪地笑说:“很难想像一个颠倒众生,能在男人之间周旋自如 的维薇·弗德烈,竟然还没有陪男人洗过操。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还是处女吧?” 这是什么没格调的问题?! 维薇并非养于深闺的少女,自然不会因为听了这种话而惊吓昏厥;但她也不是低级 的歇手,懂得打情骂俏那一套。维薇只是维薇,家破人亡过,愉窃乞讨过,和一堆学科 学的男人直来直往地辩论过,所以,她虽然气愤羞怯,仍然很严肃他说:“这是非常隐 私的问题,恕我拒绝回答。” 柯伦见她徘红如云的双颊,但美丽的眸子仍维持着冷傲,他忍不住说:“没有关系, 我们现在可以立刻上床验明正身,我不就有答案了?” 他才刚讲完最后一个字,就“哗”地站起身。全身一丝不挂,分毫不遮地暴露在维 薇的面前。 天呀!这已经超过她所能忍耐的限度了!刹那间,她忘了父母的仇,腰间的信,柯 伦的不容件逆,转身就要冲出帘子。 “我没有允许你走,吉普赛女孩!”他在身后喝道。 吉普赛女孩?他怎么知道的?维薇心一慌,没注意到泰瑞莎留下的水渍,脚底一滑, 整个人摔了出去,令她痛彻心肺。 “你还好吧?”柯伦蹲下来问。 她闷不吭声,只是睁着带泪的蓝眸看他。首先印人眼帘的是刮净胡于、极男性化的 脸,健壮匀称的胸肌,而他身上带着肥皂香味,不同于一般男子的汗臭土腥,让她有一 种恍惚的感觉…… 目光再往下移……哦!至少他及时披了一块布在下半身! “你的脚踝扭到了!”他很准确地碰到她最痛的部分。 维薇仍强忍着没叫出声,只见他抱起她,往床边走去,她头上的饰品长中掉了一地, 浓黑卷曲的发丝散落下来。 “你要做什么?”她挣扎地问。 “只是要治你的脚。现在不弄好,今晚的戏你就不能演了。”他用嘲笑的口吻说, 仿佛明白她心里的念头。 她半躺在色彩缤纷的枕被及褥垫中,他坐着,两人形成极亲密的姿态,呼吸在小空 间内逐渐浓稠。 但当他开始用药油按摩她的脚踝时,痛楚又打破了那份男女间的绮思遐想。她咬紧 牙,努力不让自己惨叫出声,这是她十岁以来的习惯,有苦都是往肚子里吞。 没想到她隐忍的模样看在柯伦眼中,竟引起他好奇,“我曾见过块头比你大两倍的 武士,在扭到脚时,哭天喊地的模样。你怎么不喊痛呢?我的吉普赛女孩?” “你为什么老叫我吉普赛女孩呢?”维薇警戒地问。 “你不是吗?”他的动作温柔,但话语却是毫不放松的,“我记得你。十年前在夏 湖畔,你驯服了一匹白马,在我下令想要你时,你的族人却连夜离去,而我始终没忘记 这笔帐。” 维薇太震惊了!这怎么可能?这十年间,她由女孩长成女人,外貌体型都有某种程 度上的改变,他不该认出来的。 “不,你看错人了,我没住过夏湖畔,更不是吉普赛人。”她极力否认。 “你没听说过吗?在柯伦·欧泽面前说谎话,有被割掉舌头的可能。”他口气变冷, 手上的按摩也加重了一些,“我看到你在圣母孤儿院的后山,绕着莉琪费罗的墓唱什么 ‘我在风中祭你’的,这首歌和这种舞,我只见一个人表演过。” 维薇的背脊泛起一股冷意,森森地寒到她的心底。这个柯伦简直是比毒蛇还可怕, 她不自觉地缩回脚,再也受不了他的触碰。 他极快速地将她拉住,这次,她整条嫩白的腿都露了出来。 他无视于她的窘迫,继续治疗按摩,也继续说:“我一向不喜欢看到完美的东西被 毁掉,我知道在圣母教堂装神弄鬼,害诺斯自杀的是你。你和莉琪·费罗又是什么关系 呢?” 原来他叫她来澡堂,是来问案的!而他竟还敢问? 她有预感,只要柯伦心血来潮,可以立刻将她淹死在浴池里。 这样一想,她反而不再害怕,用豁出去的神情说:“害诺斯自杀的是你,不是我, 因为你下药让他杀死他心爱的女人!” “他既然都杀了,你又何必让他清醒呢?”柯伦淡淡地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因为我要报仇!我恨你,如果可能,我希望杀死的人是你!”维薇脱口而出后, 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但一切都太迟了,她想,今天她是走不出这间澡堂了。 居于本能,她极力挣开他的掌握。 柯伦却身体一扑,紧紧地将她压在枕被中,与她几乎颊贴着颊,像是得不到答案便 不罢休地问:“莉琪费罗是你什么人?” 她当然是死也不能吐实情的,在他的呼吸下。她只能缓缓地说:“莉琪是我的好朋 友,我们情同姐妹。” 他倏地放开她,但仍挡在床前说:“人家说莉琪费罗是女巫,那么你也是女巫了?” “不!我和她都不是女巫,我们只是个可怜的孤儿罢了!”维薇极其悲愤地叫道, 心理还加上一句:都是你们欧泽家族害的! 他等她发泄完,又出其不意地问:“你为什么去找黑骑士呢?” 什么?他连这也晓得?她终于明白黏在蜘蛛网上的滋味了!反正都是死,她也就不 想再隐瞒了。 “我希望能说动他来对付你,没想到他胆小怕事,连碰你一根寒毛都不敢。” 没料到柯伦却大笑说,“算他聪明,知道我是惹不起的!”而他一笑完,就将她抱 下床,井放在地上说:“走走看,你现在应该不会再痛了。” 真是怪人一个,在处死人犯之前,难道必须确定她健康无恙吗? 维薇走了几步,发现脚踝已恢复正常。她看着他说:“你是要淹死我,还是绞死我 呢?” 柯伦一脸看起来很诧异的样子,他扬扬眉说:“我为什么要杀你呢?我说过,我痛 恨美丽的东西被破坏,而且,我还想看你唱歌跳舞,所以,我不会笨到去毁掉我的财 产。” “你的财产?”她蹙起眉心,不懂他的意思。 “没错,我今天叫你来的目的,就是重新声明我的拥有权,十年前你就该属于我 的。”他清清楚楚地说:“我要你随我回阿帕丛城。” “随你回阿帕基城?你忘了我要杀你吗?”她简直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来杀呀!我随时欢迎。”他竟双手摊开,不在乎的说。 维薇这下总算见识到柯伦的自大傲慢,真是的到了举世无双的地步,他是料准她根 本没法伤他一丝一毫,所以才敢如此大言不惭吗? 她突然想起自己腰间的那封信,此刻绝不是拿出来的好时机,她必须先摸透柯伦的 脾气,而且,他也是个会吃喝拉睡的人,总有什么可抓住的弱点吧? 等柯伦允许她离开时,她己像演了十场戏般疲累了。 当她芽过中庭,就看见披头散发的泰瑞莎等在一旁,而那女人看见衣衫不整的维薇 时,眼睛就像喷火般地瞪着她。 她了解泰瑞莎在想什么,但她却一点澄清的心情也没有。 走出澡堂,焦虑不已的波格早在那探头探脑了,一见到有些恍惚地维薇,忙上前说, “怎么样,柯伦没为难你,或给你难堪吧?” “还好。”她给他一个微笑说:“不过,我也真正认识到他的狡诈可怕。波格,我 现在同意你的看法了,对付柯伦,我必须要耐心等待,不能再冲动或天真了。” “你能这样想最好。那明天我们就离开意大利,到法国、日耳曼,甚至回波西米亚 都可以。”波格兴奋地说。 “不,明天我要回阿帕基城。”她笃定地说。 “什么?”波格惊叫一声,下巴差点掉下来。 维薇开始诉说她和柯伦之间的对话,当然,其中省去了肢体接触的部分;她还进一 步说出深入欧泽家族,好观察他们彼此的矛盾,再加以利用的计划。 “波格,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我说不定还能见到朱尼士,一刀杀了他呢!”她 满怀期望地说。 “维薇……”波格欲言又止。 “别再阻止我了,如果你不想帮我,你可以走。”她干脆地说。 “你明知道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彼格无奈地回答。 维薇轻叹一口气,挽着他的手臂,朝旅店方向走去。在人潮里。在冷风中,她满脑 子所想的,仍是方才柯伦在澡堂内所发生过的每一个细节…… 四、诱惑 我是穿梭花间的白色精灵, 在烟波浩渺间对天空歌唱, 在阳光遍洒下对大地低语, 所有的一颦一笑, 是为魅惑恶魔黑色的心…… 波格知道维薇总有一大会再回阿帕基城,但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他老觉得太快 了,快得诡异,也快得令人难以安心。 就譬如此刻,他们在空旷的大厅里排演“阿波罗与戴芙妮”,男主角竟是高高在上 的柯伦·欧泽。 事情发生在他们完成第一幕时。 剧中,顽皮的爱神邱比特,偷玩阿波罗的弓箭,令阿波罗十分生气,并嘲讽他说: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我的弓箭是用来杀怪物的,你不配玩。你还是去玩你那小小的玩 具弓箭吧!” “哈!阿波罗,你的弓箭或许可以杀怪物,但我的弓箭威力更强大。”邱比特回答 他说:“它甚至能伤害你这不死之身的太阳神!” 阿波罗听了这话,只是笑笑,还一边用轻蔑的眼神看着邱比特手里细小的“武器”。 “你以为你是全能的吗?”看见阿波罗鄙夷的神色,邱比特气得双颊鼓胀地说, “你走着瞧!我的箭将会给你一个连神力都无法治愈的伤口!” 就在邱比特扬翅要飞走时,在旁边观赏的柯伦突然跳上台说:“让我来演阿波罗!” 邦主说的话,谁敢不从?于是,波格非常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出男主角的位置。 但几天下来,凭良心讲,柯伦喜爱艺术的传言还真不是夸大其辞,他不仅很尽心地 演好阿波罗这个角色,甚至插手音乐、舞台布置及服装道具各方面的事项,更慷慨的投 资许多金钱。 面对这出自剧团演出以来,最华丽盛大的戏码,波格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能小心 翼翼的带着一副面具,谨防意外的发生。 今天排练的是第二幕,重头戏全在饰演黛芙妮的维薇身上。 黛芙妮是河神之女,属于林中的精灵之一,终日在阳光及草地间倘徉,春天餐风, 秋天饮露,清纯得不知人间世事。 因为要尽量表现出自然,所以,维薇放下一头如瀑的长发,选择的戏服则是薄薄的 白袍,露出修长的膀臂及一点小腿,恍若古代爱琴海畔的希腊少女。 柯伦嫌她的装扮太素净,还连夜教人编了许多粉红,浅紫及鹅黄的花环,小的便点 缀在手腕脚踝上,大的冠在额前,较长的便施逸在身后。 花中的维薇有着惊人的美,她一下子跳跃、一下子旋转、一下子对云歌唱、一下子 临河低语,所有的一颦一笑,都紧紧扣住众人的心弦。 波格仿佛又看见那不停舞着的娜娜。 突然,一支镶着铅头的箭射出,在半空中化为无形,落在黛芙妮的心上,她觉得一 阵刺痛,却找不到任何流血的伤口。 接着,她无法再唱歌、无法再跳舞,整个人无来由的烦躁起来。于是,她奔向河边, 叫喊着:“父亲!父亲!你必须给我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河神由水里浮出来问。 “承诺我永远不必结婚。”黛芙妮急切地说。 河神一脸不解地说:“但我希望能有孙儿、孙女呀!” “不!不!我绝对不嫁人!父亲,就让我像月亮女神阿蒂蜜丝一样,拥有独身的自 由吧!”黛芙妮几乎要哭出来了。 “但我要你结婚呀!”河神不高兴地说。 “不!”黛芙妮尖叫着,她用拳头拍打着水,绝望地在林间奔跑,哭嚎得像是要断 气一般。 “好!好!”河神终于投降了,“别哭成那样,黛芙妮,我答应不逼你嫁人就是 了!” 黛芙妮停下脚步,一张脸哭得如梨花带雨,她倔强地说:“你还要答应我,帮我逃 离所有的追求者!” “我会的,我会的。”河神的声音带着无奈。 黛芙妮又开心了起来,再度展开那美丽的笑靥,花呀风呀云的,全感染了她的喜悦。 她拿起袖珍的小竖琴,配合着清亮的弦声,唱出对阿蒂蜜丝的吟咏: 啊!亲爱的阿蒂蜜丝 不朽的月亮及狩猎女神 你以弓和箭护卫看天地万物的繁衍 你以怜与爱抚慰着年轻少女的哀伤 铰去长发,表示永为处女的决心 弃绝长裙,表示不为男人之奴隶 指天为誓呀 不愿沦为婚姻的祭品 不愿承受生育之痛苦 啊!阿蒂蜜丝,以洁净忠贞的身心 我将永远追随你 当最后一句歌声在空气中回荡时,幕缓缓地合起。 第三幕则是柯伦的戏。 一开始,阿波罗在森林中打猎,这英俊自负的男子,完全忘了方才和邱比特的一番 争执,但邱比特可没忘,他已经准备好一支用黄金铸造的箭。打算在阿波罗看见黛芙妮 时,一举射出,让这天之骄子尝尝爱人却不被爱的滋味。 不可否认的,以柯伦的气质和外貌来演太阳神阿波罗,绝对是再合适不过了,尤其 他一站上舞台,融人戏里角色的热情爽朗性格,不再是平常的冷酷及阴阳怪气时,那股 男性的魅力实在是无人能挡。 波格很庆幸维薇演的是铁石心肠的黛芙妮,他可不愿意她和柯伦在舞台上大谈公主 和王子的恋爱戏。 幕的一角被掀开,维薇走出来问波格的意见,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善。 突然,一阵铃铛声传来,一个褐发的瘦小女子由廊柱后跌撞出,她脸色苍白,两眼 无神,披散的乱发让她显得更不正常。 她向维薇大喊着:“唱呀!再唱呀!我喜欢你的歌声,我也喜欢你的阿蒂蜜丝,你 说不当男人奴隶,不受生育之苦,多好呀!再唱.再唱……” 维薇被这突发的意外吓呆了,她根本不知道这女子是何许人也。 蓦地,她身后传来一阵怒吼:“翠西亚,谁让你跑到这里来的?” 翠西亚?诺斯的妹妹?柯伦的妻子? 穿旧短裙、皮凉鞋,肩上搭着黄披巾的柯伦盛怒地越过维薇,他那属于阿波罗的高 贵俊美,一下子戴上柯伦阴狠无情的面孔,显得极不搭调,在场的人全都吓得噤声不语。 “啊!魔鬼!魔鬼!”翠西亚一见到柯伦,就失控的抱着头哭喊。 “是谁放她出来的?”柯伦怒吼的声音几乎震垮屋顶。 有几个侍女由廊柱后奔出来,浑身发抖地说:“邦……主大人,我……我们抓不住 她,她……一听到音乐……就发疯似的冲过来……” “好!就先拖你们到地牢去,吊起来狠狠地打一顿。”柯伦毫不犹豫地下令。 什么?就为了这小小的失误,就要处以那么重的刑罚?维薇震惊的暗忖。 她见到侍女们灰败的脸色,连想哀求都出不了声的可怜状,也不知打哪来的冲动和 勇气,对柯伦说:“为什么要罚她们呢?邦主夫人若是爱听我唱歌,爱看我们排戏,我 随时欢迎她。” 突然,整个大厅静得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只要在城堡内待得够久的人 都知道,没有人可以在柯伦面前插话,更不能去修正或反驳他的意见。 维薇很快地便感受到自脚底泛起的寒意,她明白自己太过鲁莽,但不晓得为什么, 她就是看不惯柯伦的残醋。或许是经历过大多劫难,生命对她而言恍若苟活,就像上回 在澡堂里“大不了一死”的心态,她并不畏惧。 只是柯伦的眼神冰冷得吓人,令她承受不住,于是她转身走向翠西亚,微笑地说: “我真的欢迎你。” 好哇!她竟然还敢继续说?!柯伦的手渐渐紧握起来,难道她不怕上绞架,成了眼 睛暴凸、舌头吐出的丑陋尸体吗? 尸体?维薇变尸体……当这想法窜过他的脑海,反倒今他的眉毛不知不觉地皱起。 不!如此美丽的女人,实在无法让人做出那种联想。 这也是第一次,柯伦下不了手去处罚一个人,不仅是绞架,甚至是鞭打,关在阴湿 的地牢的任何一种刑罚,他都迟迟无法开口。 而此刻,他若坚持要鞭打那几个侍女,也就不得不处罚维薇;倘若不处罚维薇,则 又势必要放过那些侍女。 柯伦狠狠地瞪着那个替他惹来麻烦的女人,只见她正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翠西亚身 旁,这使他想起十年前她护卫白马“巴腾”,甚至是帮助珊雅的勇敢模样。 然后,莫名其妙的一念之仁闪过,他竟改变命令说:“这次算你们好运。快带夫人 回房,好好看牢,若有下一次,你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侍女们激动地在胸前猛画十字架,匆勿的把陷入惊吓的翠西亚带走,连头也不敢回。 维薇看着可怜的翠西亚,心中充满悲悯,不料柯伦竟一个箭步冲过来,推着她跟踞 后退,撞到廊柱。 “记住,逆我者亡!”他说,声音并没有明显的起伏,但平静的语调却比扬起的怒 吼更令人毛骨悚然,“我留你,是因为还要你演完这出戏,所以,千万不要再犯第二 次。” 他说完便大步离去,也表示排练结束,而什么时候要再开始,得凭他高兴。 维薇整个人靠着廊柱,手脚虚软地不听使唤。 “维薇,你吓死我了!你再怎么样也不该和他正面冲突呀!”波格奔过来扶住她说。 “他真可怕!我实在无法把他当成阿波罗,这戏我演不下去了!”维薇说。 “演不下去就不要演。”波格轻声说:“今晚我们就走!” 走?有那么容易吗? 突然,维薇心中隐隐冒出一股怒气,上帝真是太不公平了,同样是人,凭什么柯伦 就高高在上,掌控其他人的生死大权,只因他碰巧生于欧泽家族,就能够恣意的作威作 福吗? 而她生于夏贝诺家族,就必须无条件的承袭一则则悲剧,一次次的灾难,永远都没 有翻身的机会吗? 柯伦要她演完黛芙妮,她就偏偏不要!维薇想着,然后把身上的花环花饰全部扯下, 只差没有用力踩碎它们。 “维薇,不行呀!这些花是毁不得的!”亚蓓连忙跑过来,拾起一地的凌乱,深怕 再次遭来灾祸。 维薇发泄过后,不禁叹一口气。或许大家是对的,她手中的那封信根本对柯伦起不 了什么作用。 那么,她为何还不放弃呢? ※ ※ ※ 柯伦一发脾气,果真好几天不再出现。 剧团内人心惶惶,不知下一步是什么;而被召来赞助的音乐家及吟游诗人,整天哀 声叹气,因为现在正是一月天,他们害怕表演取消后,会被逐到外面的天寒地冻中。 所有的人中反而是维薇最沉得住气,因为多年来,她己早学会等待,并且已够冷静 得不对命运妄加臆测或彷徨。 她仍旧编她的戏,设计她的戏服,发明一些小道具,而最大的乐趣,便是听亚蓓打 探来的有关欧泽家族的蜚短流长── “翠西亚夫人好可怜哟!柯伦根本不当她是一回事,只把她看成生育工具。大家说, 等孩于生下来后,她恐怕就要被‘休’回家了。” “柯伦的第一任妻子珊雅也是同样的命运,只是她在生孩子的过程中死了,所以, 翠西亚夫人好怕自己也捱不过去。” “在城堡中,真正的女主人其实是泰瑞莎,她是瓦卡的妹妹,柯伦母亲的贴身侍女, 很早以前就成了柯伦的情妇。 她一直想当上欧泽夫人,可惜出身不够好,所以她很仇视柯伦的妻子,想尽办法让 她们不好受,在城堡内可嚣张极了。” 泰瑞莎?维薇曾见过她几次,是个没啥笑脸的冷漠女人,其实她和柯伦倒是挺相配 的一对,只可惜柯伦不把她放在心上。 可以说,在柯伦身边的女子,人人都是堪怜的。 忐忑不安地熬到第四天,柯伦终于打破僵局,他派了一辆马车来接维薇,但却不说 明目的及地点。 波格十分担心,恨不得能够跟着她一起去。 “这方圆数百里之内都是柯伦的领地,他若要杀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维薇安 慰他说。 “我说的不是这个……”波格欲言又止。 维薇明白他忧虑的是什么,她自知自己是个美丽的女人,曾受众多男于的爱慕;但 她也认为,柯伦在澡堂那暖味的情形下却没有强占她,就表示他对她无意。 何况,以他的财富地位,要什么女人没有?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会唱歌跳舞的吉 普赛女孩而已。 “我猜只是剧团的事吧!”维薇说。 事实上,她也希望柯伦快快息怒,让她再有机会取得他的信任。 马车驶离城堡,迅速地穿过贝壳广场。 十年不见的阿帕基城改变了许多,中间雄狮咆哮、百兽朝拜的喷泉加宽整建,可容 纳几十人下水都还有空间;镶着翠绿玻璃的大厦和白玉色泽的宫廷,都维持着往日耀眼 的光芒。 还有刻镂着如蕾丝的钟楼,曾是她最喜欢的建筑。 当然,柯伦要的不是只如此,他还大兴土木,盖一座以粉、绿、白等珍贵大理古为 主要建材的新教堂,足以傲视全欧洲。 据说,这是为了朱尼士登上教皇、柯伦成为意大昨国王这两项荣耀而准备的。 马车行经广场最暗淡的一角,她又看到绞架台,由原来的四个,增加到六个,所有 的可怕记忆,又亘直刺到她的心上。 不!再美好的景致,都洗不净那暗藏的血腥呀! 维薇用手帕将脸遮住,不敢再触景伤情。 当她觉得已逃避得够久时,便抬起头向外望,可看到竞是她更熟悉的一条路! 她再也顾不得沉默,大声的问着马大说:“我们要去哪里?” “夏湖农庄。”马夫口答。 夏湖农庄?她童年生长的地方?柯伦为什么要选在那里见她?莫非他知道某些内情? 维薇冷静的心开始紊乱了,不仅是因为即将要回到那连梦也不敢梦到的大宅,还因 为柯伦那不知名的目的…… 但该面对的总是逃不掉。森林渐稀,一片枯白静默的麦田呈现在眼前,水塘已然结 霜,蓝天下,那栋白色雅致的房子由小而大,而她的泪水也由少到多。 尤其是想到曾在里面居住的快乐一家人,如今只剩下她一人……那种伤痛,是永难 平复的呀! 马车来到大屋前,却没有停下,反而继续往后面绕,也让维薇有了冷却情绪的时间。 在认出了马房时,她也同时看到穿着黑披风的柯伦。 他一脸的笑,已没有前几日的怒容,还殷勤有礼地问:“这几天过得还好吗?我的 人有没有招待不周呢?” “你的人很尽职,让我们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维薇用上流社会淑女的口吻回答。 他大笑出声,心情似乎和阳光一样好。 这时.几只纯种矫健的猎犬跳跃而出,对柯伦谄媚崇拜地吠着、嗅着,他只是对它 们摆摆手,便迳自带着维薇走向树下的一匹白色骏马。 “还记得‘巴腾’吗?”他看着她说。 “巴腾?” 维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马比记忆中的巴腾足足大上两倍,但那有着 浓密睫毛的椭圆形眼睛,及眼旁星形的褐色斑点,不正是陪她度过无数个欢乐岁月的小 马吗? “这十年来,它还是那么狂野,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在它的背上待超过一刻钟。” 柯伦一边用手轻抚着巴腾,一边得意地说着,雏薇看到巴腾耳旁肌肉明显地一缩,忍不 住说:“我猜你一定是用了不少的鞭子和马刺吧?” “没错,我对于不驯服的东西,一向是手下不留情的。”他语带双关地回答。 这是警告吗?可维薇故意装作听不懂,伸手摸着巴腾的背,像是要安慰它多年来所 受的苦。 巴腾最初有点排斥,低鸣了几声,脚步不安的蹬着。 “我倒要看看,你对它是否还有魔力。”柯伦饶富兴味的说。 “我还是十年前那句话,它喜欢温和,不喜欢暴力,”她冷冷地说。 柯伦的反应,是用鼻子冷哼一声。 她的手慢慢地往前摸,脸靠近巴腾的耳朵,轻唱一些旧时的歌。 慢慢的,它脚不再蹬,头也不再摇晃,仿佛认出了她的声音,大眼水汪汪的看着她。 啊!父亲说得不错,巴腾的确是比某些人还有灵性! 维薇如逢亲人般快乐地跃上马背,完全不顾淑女之姿,已腾则没有一点挣扎,反倒 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兴奋,脖子一仰就向前飞奔而去。 快!快!让我们奔到夏湖之畔吧!她在心中高声的欢唱。 四周的人,包括马夫、驯狗师、驯鹰师、侍卫,全部吓傻了。 柯伦则唇角一撇,马鞭一扬,骑上另一匹马追了上去。 一刻钟以后,维薇并没有跌下来,人马部伫立在夏湖旁,痴痴地望着眼前寒寒湛湛 的烟波浩渺。 柯伦后一步赶到,努力掩饰方才内心里的震撼、只用嘲讽的语气说:“你没有摔断 脖子算你好运!” “不是我好运。”维薇将脸轻贴住巴腾的颊说:“只是它感受到我的善意,知道我 不会伤害它。” “善意?”他用不屑的口吻说:“我开始怀疑,或许你真是个女巫。”维薇听见这 名词,心一惊,忍不住说道:“这个名词是不能乱用的。” “怎么?你还是怕我送你上绞架吗?我还以为你是不怕死的呢!”他意有所指地说。 “我是不怕死,但不愿意死得冤枉。”她没多思量顺口就说“就像十年前夏湖淹死 过的个小女孩。” “什么小女孩?”他好奇的问。 维薇发现自己说溜了嘴,想找话来搪塞时,柯伦又立刻接着道:“哦!我记起来了, 你说的是夏贝诺家的大女儿。” 竟敢说出她的姓,而且还是用如此若无其事的表情! 维薇隐忍着一腔愤怒说“我见过那女孩,她是那么地可爱善良,以为世界上所有的 人、事都是美好的。但一夜之间,她的家毁了,人也死了,而这一切都归因于你了,柯 伦邦主。” 她故意重重地强调后面四个字。 “他们犯了罪,就应该受罚。”他淡淡地说。 “犯了什么罪?夏贝诺夫妇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一看到柯伦变了脸,她就知道自 己又失了分寸,忙改口说,“至少……至少他们对吉普赛人很好……” “这就是罪!因为没有人会对吉普赛人好的!”他瞪着眼向她逼近。 突然,巴腾嘶嘶鸣叫,仿佛感觉到她的危险处境,拔脚便奔向森林深处。 但在柯伦看来,却以为巴腾终于发了马疯,要甩掉背上的维薇了。 他大喝大叫,在后面追着,那一刻,他竟发现自己不能忍受见她死亡……不!应该 说是,她可以死,但只能死在他的手里,而不是那些笨人和笨马! 她那美丽的脖子要留要断,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权利! 如此一想,柯伦立刻发出他这辈于从未有过的关怀语气大喊:“维薇,抓紧巴腾, 千万不要放开!” 维薇其实是可以让它停下来的,但巴腾要继续跑,她也就不想刻意停下来,直到…… 直到她又看到吉普赛人的营地! 她抓紧缰绳,巴腾马上乖乖地静止不动。她转过头,眸子亮晶晶地看着逐渐走近的 柯伦问:“你又接纳吉普赛人了?” 柯伦本想臭骂她一顿,但看到她有如天使般欣喜的神情,于是轻咳一下说:“呃! 你们吉普赛人像蚂蚁一样,无所不钻、无所不在,我已经厌倦和他们计较了!” 所以,柯伦或许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坏?她疑惑的暗忖。 巴腾向前迈进一步,柯伦的手猛力的伸过来,恶狠狠他说:“我不准你靠近吉普赛 营地!而且,也不准你向外人说出你是吉普赛人的事,否则你绝活不过明天。” 唉,才刚说他好,他又马上变成魔鬼,她实在不能随便轻观他呀! 两人默默地柱回头路走,天色渐渐地沉重,有山雨欲来之势。 在白色农庄出现在视线之内时,柯伦忽然问:“你小时候常到这屋子来玩吗?” 维薇直觉地点头,但想想又不对,忙改口:“夏贝诺家的人很好,从来不轻视我们 族人,我和夏贝诺家的两位小姐也常常玩在一起。” “难怪你会替他们说话。”柯伦像解答了什么疑惑般说:“其实,下令捕杀的时候, 我并不在,这一切都是我叔叔计划的。” 所以,柯伦与她家被抄,父母被杀,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就像他对莉琪,也非直接 的闪手,而是政治斗争下的结果? 她该庆幸吗?她该松一口气吗? 就在维薇心思翻搅时,柯伦又加了一句:“我若事先知道叔叔要抄夏湖农庄,一定 会要求他别烧那些珍贵的古代书籍,要再收集齐全,还真不容易呢!” 维薇一听,整个人顿时气馁,原未他关心书籍胜过人命! 她应该学习不可对柯伦三心二意了,狮子永远改不了噬血的习惯,毒蛇永远除不去 咬人的癖性! 同样是欧泽家族,就都是没有情义可言的魔鬼! ※ ※ ※ 那晚,因为滂沱大雨,道路泥泞成一片,他们没办法回到城堡,就寄宿在夏湖农庄。 波格一定又要胡思乱想了吧? 面对餐桌那头一脸笃定的柯伦,维薇的脑中甚至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这场雨不 会是他命令上帝下的吧? 她逐渐感觉到那股张力及压力,比在澡堂那日更扰乱人心。在逃不掉的情况下,她 只能将话题局限在表演方面。 饭后,在燃烧着熊熊柴火的壁炉前,她干脆先发制人开口,“我们来练习‘阿波罗 和黛芙妮’吧?这几天剧团的人都准备好,只欠缺男主角了。” “这都要怪你。”柯伦说。 维薇不敢再提这件事,连忙转移话题,“你第三幕的台词背好了吗?” “你知道吗?你又在指挥我了!”柯伦板着脸孔说。 维薇咬咬唇,她怎老学不会与他说话的技巧呢? 但柯伦似乎没有生气;他转个身,再回头时,浓浓的黑发凌乱,深逐的眼眸含情脉 脉,原本桀骛不驯的唇扬起,带出一道阳光的魅力。 转眼间他又成了奥林帕斯山最俊美的神祗阿波罗、然后以低柔的男声唱出:“啊! 我举世无双的姑娘!自我能张眼视物,就没有见过像你如此美丽的人儿。你那娇媚的脸 那轻盈的体态,胜过翩翩飞舞的彩蝶;你跑时,如清灵的风,发丝似遍洒的太阳光芒。 我多爱你呀!以宙斯之子的身分发誓,你将是我阿波罗的妻子!” 维薇愣了好久,不仅是因为柯伦的说变就变,还因为他的眼眸及歌声中那令人动容 的深情,像魔法般罩住她,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柯伦的笑容咧得更大了,用不变的表情说:“维薇,你忘了你的台词吗?” “哦!”她本能出声,但没投入该有的情绪,只是生硬的念着:“不!我是阿蒂蜜 丝的圣徒!我将永远是一个处女,一个狩猎者,绝不,绝不结婚……” 突然,他大步走近她,眼神专注地凝视她,仿佛是面对着猎物,一把按住她椅子的 两端。 维薇陡地由慌乱中清醒过来,叫着:“你弄错了!阿波罗应该走开,去向天诅咒他 的双胞胎妹妹阿蒂蜜丝才对!” “是吗?”他的脸缓缓靠近她说:“但此刻我们之间并不是阿彼罗和黛芙妮,有的 只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彼此渴望,这点你不能否认吧?” 维薇尚未开口,他的唇就迅速落下。她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混着香皂的男性体味,感 受到他紧绷强壮的男性肌肉,还有那霸道的、充满需索及情欲的吻。 她的腿软了,身体和意志全变得虚弱无力。 是呀!今晚是危险的,她终逃不过魔鬼的诱惑…… 魔鬼?天呀!她在做什么?! 维薇顿时清醒,用力地推开他,逃往楼梯的那一方,呼吸急促地说:“不!你不该 吻黛芙妮的!” “去他的黛芙妮!”柯伦露出急色的本性说:“你是我的吉普赛女郎,十年前你就 该属于我!和你玩游戏是很有趣,但我不是个善于等待的人,今晚我就要你!” 波格说得没错,她只要一踏进他的世界,就会成为他的猎物,或杀或剐,全凭他高 兴。 维薇一步步地往后退,她知道恳求和反抗都没有用,她只能用机智来扭转这孤男寡 女共处一室的暖昧局面。 在混乱中,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是,“你……你不能要我!” 从未被女人拒绝过的柯伦,饶富兴味的扬扬眉说:“为什么?” “因为你……你已经有妻子了,” “妻子?”柯伦狂妄的大笑出来,“妻于是我最不在乎的女人,她根本算不上是理 由!” 可恶的男人!维薇紧靠着墙壁,再往石阶上走一步说:“你已经有情妇了。” “情妇就更不受限了。”柯伦一脸无赖的表情,一步步逼近他说:“我要你也成为 她们中间的一个。” “不!我维薇·夏……弗德烈永远不当人家的情妇!”她坚决地吼回去。 “这可由不得你了!”柯伦踩上石阶的底端说。 怎么办呢?维薇见已无路可逃,干脆铁了心的骂道:“我真不敢相信,你堂堂一个 邦主,竟然需要用强迫的手段得到一个女人!” “我不必强迫,因为我在你的眼睛里也读到了无法隐藏的热情。”他仍不受影响地 说。 “你错了!”她冷冷地说:“你忘了,我是一直准备要杀你的人吗?” “我也说过,欢迎呀!”他嬉皮笑脸的回答。 维薇整个人僵硬得如一块石头,她的一生已毁在欧泽家的手上,她岂可被他们再摧 折掉清白及意志? “好!我或许杀不了你,但我最痛恨别人强迫我,如果你真的碰了我,我会杀了自 己。”她一字一句的说。 哦?一向对女人无往不利的柯伦,从没听过这种回应,他心里有些怒意,但更多的 是惊讶及有趣。 她难道不知道吗?他要让她死,易如反掌,何须她来“威胁”他! 但瞧她那仿佛万夫莫敌的模样,她的勇敢及聪慧,老教他刮目相看。这也是第一次, 他除了看女人的肉体外,还看到她的灵魂,或许真应了阿波罗那句“举世无双”的台词! 当然,他不能让她看出他的“降服”,于是用极不悦的声音说:“你把我的兴致都 破坏了!告诉你,我最讨厌不甘不愿又忸忸怩怩的女人。” 维薇保持沉默,只用蓝眼睛防卫地瞪着他。 “若是其他时候,我绝对会因为你的‘不服从’而杀了你,但我还需要你来饰演黛 芙妮,所以,你暂时是安全的!”他说完,就跨着大步离去,如一阵黑色旋风。 暂时?不!她只需要今晚安全就够了!维薇撩起裙子,匆匆地奔回房间。 十年来,农庄里所有的摆设都变了,室内的种种反而没有屋外环境带给她的冲击大。 然而,她有任何感慨,也被刚才和柯伦对峙的那一幕掩盖过去了。 他说因为黛芙妮,他暂时饶过她,但演完黛芙妮以后呢?她望着头项鲜丽的帐慢, 唉!今晚又将会是无眠的一夜了。 ※ ※ ※ “阿波罗和黛芙妮”如期在二月的第一日演出。 欧泽家族照例大摆筵席,大厅的四壁挂上一层层布慢,纯金的雄狮族徽一个个高悬 着,长桌上是摆得精刻的烛台、米兰的银餐具、威尼斯的水晶杯,地上则铺着最好的波 斯地毯。 如此的豪华侈奢,就连见多识广,曾走过许多地方的维薇也不禁叹为观止。 这算是城邦开春的第一次盛大聚会,接下来就会有一连串关于农工商各方面的协调 合作计划。 会选在阿帕基城举行,即表示奉柯伦为城邦之主,而他也尽量彰显财势,昭告天下, 仿佛继承罗马帝国雄风的意大利之王,是非他莫属了。 再者,今年最轰动的便是柯伦邦主亲自粉墨登场,演出阿波罗一角,他要证明,自 己除了武功韬略好之外,还习文弄艺,可媲美历史上的凯撒大帝及奥古斯荀。 由于柯伦的参与,这可说是维薇演出以来水准最高的一出戏。光是舞台置,整个更 是艺术家所画的彩色鲜艳、如梦似幻的森林,地上铺草绿色的毯子,顶上倒悬着火把, 乍看之下,还真是如白昼里的人间仙境。 再来是多方制作的音乐,加入了更丰富的乐器及演奏方式,而最最不同的是,观戏 的人全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欣赏,绝不能吃东西或交谈,让表演的人能全力展现自己的演 技。 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下,维薇和柯伦的默契愈来愈好,她本来以为农庄那一夜的事会 使排戏又遇挫折,但柯伦表现得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般,一出现便热情的投入阿波罗 的角色中。 事实上,他对维薇极好,对其他人也还好,若非他身上环绕了大多的阴谋暗杀,要 喜欢上他是很容易的事。 维薇在众人的惊艳及赞叹声中,演完了第一、二幕。 第三幕则是柯伦示爱的部分,对维薇而言,也是最难应付的一部分。 台上的柯伦一扫冷酷的表情,总是含情脉脉的看她,最初她老红着脸,不能真正表 达出黛芙妮的无动于衷,后来,她试着让自己想着欧泽家人的狠毒及残暴,才逐渐表现 出该有的厌恶与不假辞色。 当第三幕结束时,他们回到舞台后面,柯伦的眼中仍有狂野的热情,他开玩笑地对 她说:“维薇,你演得太绝情了,真的有点伤我的心那!” 看他似真似假的表情,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也只有在戏里,她才能对他肆无忌惮, 不必伯他翻脸不认人。 忙碌的后台里,突然有个武士像见鬼般的冲进来,他一看到柯伦,就语无伦次地嚷 着,“邦主,翠西亚夫人她……她由西厢的高塔跳下来……死……了。” 话语声瞬间僵窒,在场的人士被震撼得呆若木鸡。 柯伦脸上的感情倏然退去,眸子愈来愈沉冷。嘴巴的线条也愈来僵硬,他气恼的用 于往一排衣物扫去,低吼着:“混帐翠西亚,竟挑这个时候!” 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气,柯伦对妻子一命双尸的悲剧,竟只是埋怨她死的时间不对? “你派人将她的尸体处理干净,我可不想看到血肉模糊的样子。”柯伦对那名武士 说完,又转向对剧团的人说:“戏继续演,不准吐露半点风声,若你们任何人出了一点 差错,我就要他去当翠西亚夫人的陪葬品!” 天呀!柯伦竟连一点悲悯的人性都没有吗?何况,死者当中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子啊! 他就只能有这禽兽不如的表现吗? 维薇想起那脸色苍白,求着救赎的可怜女孩。这样为柯伦死,实在太不值得了。 “维薇·弗德烈,别用那种眼神瞪我!”柯伦狠厉他说:“快出去!第四幕开始 了!” 开始什么……哦!她想起来了,是一幕奔逃的戏! 若非维薇平常练习得勤,此刻她还真会哑然无声地站在观众面前,忘了自己要做些 什么。 跑呀!跑呀!她全身失去了重量,因为脑中是一片空白。 阿波罗在她的身后喊道:“黛芙妮,请停下来,看你逃得好像老鹰利爪下的一只乳 鸽似的,但我不是你的敌人呀!请不安躲避我!” 黛芙妮继续向前跑,跑到父亲的河畔,内心充满着恐惧。 阿波罗终于厌倦了无望的乞求,所以他决心要抓住她,他是宙斯之于,驾驭着东升 西沉的太阳,有着比风还快的速度,众神都难超越他,更不用说一个小小的河神之女了! 黛芙妮疲倦己极,再也没有逃跑的力量了,她可以感觉到阿波罗的呼吸就在她的头 顶,指尖触及她的发梢。 “父亲,救我!”黛芙妮又变回了伤心的维薇,她喊得无比凄厉,“父亲,请救我 呵?” 众人里甚至有人紧张得站了起来,有几位女士还昏倒了。 一瞬间,她的身体开始无法动弹,她的四肢变得沉重,成为树干;她的发丝往上扬, 成为树叶。她立在河畔,变成一棵浓浓绿绿的桂冠树了! 阿波罗看着怀抱中的爱人完全消失,他不甘心地吻着树身,痛哭道:“我仍能感受 到你在树皮下的心跳呀!” 心跳,逐渐慢下来,然后停止,只剩永恒的沉默。 阿波罗再一次流泪,采下几枝桂冠,编成环状,放在头上说:“虽然你不能成为我 的妻子,但你将成为我的树神,我将以你来做我的弓箭及竖琴,用这种方式让你我长相 左右。黛芙妮,我对你的爱永不死,所以,你会永远地年轻、永远地长青!” 维薇里在一层皮革内,却仍感觉到柯伦夹紧的双臂及暖热的体温,在一阵欢呼及鼓 掌声后.她不支的瘫倒在他的怀里。 一次又一次的谢幕中,柯伦亲密地挽着她。 她勉强站稳脚步,在他耳旁低语:“戏结束了,你该去看看翠西亚了吧?” “别命令我!”他冷冷地说。 表演完,便是丰盛的筵席,维薇看着柯伦酒大杯大杯地喝、肉大块大块地吃,一脸 的谈笑风生,她却只能肠胃翻扰,痛恨着眼前的一切。 “你怎么不吃?”坐在她身边的柯伦生气地问。 “血肉模糊。”她将视线对着一盘鹿肉说。 “你下地狱去吧!”柯伦猛地站起身,将刀子往桌上一插,宣告似的喊道:“我有 些急事要办。大家慢慢用,不醉不归!” 在一片惋惜及欢送声中,柯伦匆忙的离去,仿佛他有一股吸引力般,维薇也不由自 主地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长长的廊柱上摆满了火把,初春的夜极寒,她站在高处,只见柯伦的披风飒飒扬起, 突然,他似有所感,回过头,和她在静默的黑暗中对视了好一会儿。 她的心猛然一跳,恍若远处的星空有什么东西乍亮起来。她也终于明白,不论是过 去或未来,再也没有一个男子能像柯伦这般,有着震撼她、影响她的强烈力量。 此刻,她对他,就如芝芝对独角兽所说的:“虽然人们看不到你,但你在我心里, 仍是最美。最真实的。” 换句话说,虽然柯伦很坏,很丑陋,且满手的血腥,铁石的心肠,她依然爱上他了。 多么悲哀又可怕的发现呀! 在她握紧颤抖的双手时,波格走过来说:“柯伦对自己的妻儿向来是如此,你就别 对他存什么指望了。” 维薇把泪水吞进肚子里,没有说话。 “维薇,我们离开吧!”波格对上回她在农庄过夜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不断地 催促她。 “不!我不能回到阿帕基城,又什么都没完成地离去,”她固执地说:“听我说, 再两个月,朱尼士会到这里来,我们就有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维薇,你斗不过他们的!”波格苦口婆心的劝着。 “至少我要杀了朱尼士,他是所有事件的罪魁祸首!”她眼眸发亮地说:“只要能 取了他的命,即使我死了都甘心;若没取他的命,我多活一天都觉得痛苦!” “维薇……”波格抓住她的手,柔情地喊着。 “你不想帮忙就尽管走!”她抽回手冷淡的说。 “我怎能不帮忙呢?你若不想活,我又何尝活得下去?”波格低声地说。 维薇明白他想说什么,可惜她不爱波格,只视他为兄长;谁知她却偏偏爱上让人恨 得咬牙切齿的柯伦,上帝呀!你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呢? 五、绝望 恶魔的爪子露出恶毒的尖牙, 想吸光我残存的圣洁血液, 忽然听见了远方的浪涛声, 让我想起了故乡湖衅的粼粼水光…… 我的灵瑰会飘向何处呢? 春天过去,宾客渐散,阿帕基城也整个笼罩在翠西亚的死亡阴影中。 有人说她是发疯,不小心坠楼而死,也有人说因为她痛恨柯伦,所以故意带着胎儿 自杀身亡。 但无论如何,柯伦仍是最不受影响的人。他向南收买意大利各邦及扩张地中海权, 向北拉拢英、法、日耳曼的工作,从无一日中断。 维薇并不常见到他,戏结束后,他并没有马上驱走剧团,反而豢养着他们,准备着 四月要为朱尼士演出宗教圣迹的计划,他不再是热情的阿波罗,也不再是邪恶的柯伦, 对于他,她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也许她不该再犹豫,应该拿出那封信和他摊牌,但此时正值翠西亚的丧葬其间,时 机似乎又不太恰当。 翠西亚的遗体被安放在家族的墓室里,送葬那日,据说场面十分冷清,哭得最伤心 的是翠西亚的父母蒙德和娜塔,他们三个多月前才失去长子诺斯,现在女儿又香消玉殒, 而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柯伦又是他们不能得罪的人,所以,他们只能将苦恨埋在心 中。!而柯伦,不用讲,仍是一脸的冷漠及不耐,人们还耳语相传着他已经在积极的物 色第三任妻子,想从各地送来的名媛册中,找到政治经济利益最符合的新娘。 第一次的珊雅,让他统一了义大利北部;第二次的翠西亚,则让他得到义大利中部。 “这次他的目的也许是义大利南部,像威尼斯及坡里,都有很多待嫁的贵族小姐。” 其中一派人说。 “不!我猜可能是神圣罗马帝国的公主,因为公主的身分总是比较尊重一些。”另 一派人说。 这些讨论,在街巷间热闹的传开来,很快便掩过翠西亚含恨而死的凄凉和遗憾。 一天夜里,维薇在睡梦中被一连串急促的钟声惊醒,大家全都紧张的奔到长廊上, 寒冷的空气让人颤抖得更厉害。 夜半钟鸣是相当严重的事,通常指的是火灾或敌人入侵,他们面面相觑,慌乱地打 听实际情况。 “是刺客,有人要暗杀柯伦邦主上!”举起火把的士兵由远方奔来说:“不过,天 主保佑,刺客已经被抓到了,大家请稍安勿躁,都回房去睡觉吧!” “谁那么大胆,敢去刺杀邦主呢?”有人好奇的问。 “是博恩·贝里特,翠西亚夫人的弟弟,邦主现在正在审问他。”那名士兵说: “好了,邦主不准任何人在外逗留,否则格杀勿沦。” 博恩?那不是诺斯在米兰读书习艺的弟弟吗?他一定是听到姐姐死亡的消息,才愤 而找柯伦报复的。 “博恩·贝里特实在是太冲动了,他也不想想看柯伦是什么角色,现在好了,连他 的命也要赔上了。”波格摇摇头说。 “他只是太伤心了,我想,柯伦应该不至于要他的命,毕竟他是情有可原的。”维 薇带着一丝希望说。 “维薇,你怎么老是看不透呢?柯伦彻头彻尾就是个六亲不认,没心没肝的人。” 波格忿忿地说:“我敢打赌,他绝对不会饶过博恩·贝里特的!” 波格猜对了,第二天一早,当维薇推开窗台时,就看见博恩被绑在广场的木桩上示 众。 亚蓓走进来说:“博恩·贝里特好可怜,后天下午就要受绞刑。” “绞刑?柯伦竟然狠到这种地步?”维蔽惊愕地说。 “城里的人像是一点部不意外,刺杀邦主可是滔天大罪呀!”亚蓓说。 维薇急急的穿戴好衣物,往广场奔去。 木桩前已围聚了许多群众,博恩双手被反绑、衣服碎裂,脸上仍是倔强和不驯的表 情。看到他,维薇就仿佛看到诺斯,这么一个充满理想的年轻男孩,却很快就要结束他 短暂的生命…… 旁边另外有士兵押着激动的蒙德和娜塔,以防他们扑向儿子大哭大闹。 这时,瓦卡由翠绿色大厦中走出来,拿着一张手谕,大声念道,“博恩·贝里特, 塞提城邦主之子,企图刺杀阿帕基王子,未来的义大利之王,因罪行重大,有危及教皇 圣位及邦国和平之嫌,特处绞刑,以做效尤,后天正午执行。” 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念:“蒙德贝里特,塞提城邦主,因年老力衰,又无子孙继 其位,唯恐义大利中部会成为造反者的温床,因此,塞提城将由阿帕基王子接收,贝里 特家族之人,从此不准再踏进塞提城一步!” 维薇猛抬头,恰巧看见柯伦站在二楼的翠绿窗户旁,那神情活像他是主宰世界的上 帝,随便找个名目,轻轻一挥手,就毁掉一个幸福的家庭。 一切都是十年前历史的重演,就如她的家一夕之间被毁一样…… 恍惚间,她耳边传来孩童的声音,“如果我将要被吊死,我应该听见钟声敲响,一、 二、三、四、五、六、七,这就是博恩的末路……” 突然,满腔的悲愤淹过维薇的理智,加上贝里特夫妇的哀嚎,以及博恩采取了她该 做而没有做的行动,今她也再受不了地冲向前去,抢了瓦卡的手谕,扬在手里,对着二 楼叫道:“这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在一阵混乱中,维薇被几名士兵抓进大厦里,及时赶到的波格在后面追喊着。 她被带到一扇厚重的木门前,门打开,一眼就看到柯伦一张阴黑的脸。 “邦主……请原谅维薇,她昨夜没睡,情绪……有些失控……”波格几乎要跪地哀 求了。 “她与你无关!”柯伦冷厉地说,“啪!”的一声,门在波格及所有侍卫的面前关 上。 这有着高大屋顶的房间,瞬间只剩下柯伦和维薇两个人。 他毫不浪费时间的,用最令人战栗害怕的声音说:“你已经第二次在众人面前公开 反对我了!你忘了我说的那句话吗?逆、我、者、亡。你犯了第一次,或许是愚蠢无知, 但第二次就是自找死路了!你知道你已经非死不可了吗?” “死?我从来就不怕死,即使是非死不可,我仍要说出心里的话!”维微没有丝毫 恐惧地说:“我只希望你能拿出一点人性来,你不该在你的妻子尸骨未寒时,就绞死她 的兄弟、驱逐她的父母、毁掉她的家园,你这样做不仅不公平,而且是残忍至极!” “残忍?”他眼内发出凶光说:“这可是博恩·贝里特自找的,他竟然想暗杀我!” “你很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短短的时间内,一下子失去哥哥和姐姐,而这 和你都脱不了关系。他心里悲愤,用暗杀的方式发泄虽犯了法,但其情可悯,而且罪不 及死呀!”她继续说出不平之语。 “敢动杀我之念的人,只有死罪一条。”他冷冷地说。 “难道不能看在死去的翠西亚的份上,饶他一命吗?”她双眼迥迥的逼视着他。 “翠西亚?翠西亚?不提她,我还不会一肚子火!”他瞪回她,用吓人的表情说: “你凭什么认为我要感念她?她生前没给我一点好处,连个胎儿都保不住。我柯伦欧泽 需要的是坚强能干的妻子,而她除了发疯外,没尽到任何应有的责任。你说,我该感谢 她,甚至褒奖赏赐她的家人吗?不!我没有鞭她的尸,还好好的安葬她就不错了!” 维薇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如果柯伦永远用这种唯我独尊的自私角度来看事情的话, 是绝听不进什么谏言的。 她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天真及鲁莽,但仍用毫不悔恨的语气说:“想杀你的人必死, 那么,若是我有这念头,又公开反抗你,大概也是等着上绞架吧?” “没错!”他立刻回答,“我身为一个领导者,若随意宽恕暗杀及反叛者,可能就 活不到明天了。” “那么,你就别饶过博恩,也别饶过我吧!”她说的时候,嘴边仿佛带着一抹冷笑。 终于,她虽然没有报仇,至少也可以到爸妈和莉琪的国度去了。 此时,她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身白衣,表情美丽却冷漠。 她真的一点也不怕死吗,他纳闷的暗忖。 若是其他人用这种态度对他,早不知在他手上断魂多少次了;但每一次碰到维薇, 他就有一种莫可奈何的感觉。他不愿承认自己下不了手,更不愿探究其中的原因,但事 情总要有个了结,他不能让她一次又一次的“猖狂”下去。 等博恩的事件告一段落后,他必会彻底的解决她! 柯伦突然发现这念头有些熟悉,等演完黛芙妮、等处理完翠西亚的丧事……他一直 都在等……这种对维薇的纵容,优柔寡断,又岂是他这阿帕基“王子”一贯的作风? 他怒的大吼一声,直奔向木门,打开大嚷:“波格,把她带走,看紧她,别让她走 出房一步,否则唯你是问!” “是……”波格如蒙大赦,他不明白维薇是如何渡过这一关的,但他无暇细想,只 希望快快将她带离这危险之地。 他们走后,木门又用力地被关上。 ※ ※ ※ 维薇知道,为了某种理由,柯伦放了她,但却只是暂时的而已。 即使在此自顾不暇的情况下,她仍觉得博恩不该死,尤其他是贝里特家族仅余的直 系血脉,再想到心碎无望的蒙德和娜塔,她更有一种义不容辞之感。 或许是为诺斯和莉琪、为她的父母、为马修神父、为可怜的义大利农民……也或许 是为了惩罚自己爱上柯伦,而博恩拥有她所没有的勇气,所以,她决定拼死也要救出博 恩! 波格一定不会赞同她的作法,她只有找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亚蓓帮忙。她叫亚蓓去 吉普赛营地传递消息,叫亚蓓准备所有的东西。 在博恩行刑的前一天夜里,亚蓓假扮成维薇睡在床上,而维薇则成老妇人,带着面 具,到地牢里演出可能是她此生的最后一出戏。 她曾和吉普赛人住过许多年,熟知一切欺骗和说谎的伎俩,很容易就让士兵们相信 她是来探监的母亲,并且喝下她掺了迷药的酒。 夜半的地牢里有很多怪声,维薇很快就找到瞪着眼睛无法成眠的博恩。 “你是谁?”他诧异地问。 “嘘!要逃命就跟我来。”她轻声地说。 两人跨过几个倒卧在地的士兵,来到街道上。在令人瑟缩的冷风中,她简洁扼要地 说:“你一直顺着月亮的方向走去,看到吉赛营地后,他们便会指点你到夏湖,湖上有 一条船;可以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博恩仍不死心的问。 “我可以算是你哥哥的朋友。”她说:“你哥哥曾是百姓心目中最敬爱的‘隐面 侠’,现在他死了,我希望你能继续他的精神,让‘隐面侠’再重现江湖。” “真的吗?原来他就是隐面侠……”博恩低声说。 “所以,别再轻易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了。”她说“快点走吧!祝你好运!” 维薇没有等他回答,就转身迅速地消失在黑暗的巷道中。 此刻,城堡里,波格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一直觉得今大的维薇很怪,在愈想愈不 对劲的情况下,他跑去敲她的房门,却发现只有亚蓓在。 他们两个的争论声很不巧地被泰瑞莎派在此地的亲信听到,那名女仆马上奔去通风 报信,泰瑞莎也立刻来到地牢,和波格碰个正着,整件事情就再遮掩不住了。 泰瑞莎异常兴奋,这样一来,维薇肯定逃不过绞刑了! 她早认为这女人是会变法作怪的女巫,瞧那狐媚的模样,把一个天下无敌的柯伦都 迷得团团转,有维薇在,柯伦根本不碰她,害她在城堡内的地位日惭低落,成了众人嘲 笑的对象。 这次,她终于可以把维薇除得一干二净了! 因此,当维薇回到她居住的小花园时,只见四边长廊灯火通明,柯伦、泰瑞莎、瓦 卡的侍卫队及剧团的团员们,都个个面目凝肃地在等待她。 柯伦没让她有说话的机会,一见到她,就将燃得极旺的火把晃到她脸上。维薇感觉 到那灼热的痛,本能地往后退,却被他狠狠地抓住,他的力道大得快将她的骨头捏碎了。 “告诉我,博恩在哪里?”柯伦咬着牙说,靠近的火把,使她的脸看起来如烧融在 赤焰中。 “维蔽并不知道,人是我放的!”波格跪在地上抢着回答。 “对!是我放的,和维薇一点关系都没有!”亚蓓也爬向前,语无伦次地附和。 “你们还想包庇她?”泰瑞莎急忙对柯伦说:“我看他们三个人……不,搞不好是 整个剧团都有份呢!” “不!博恩是我一个人放走的,他们毫不知情!”维薇清楚地说:“要抓就只抓我 一个!” “邦主,这次是非办不可了”瓦卡在一旁说:“一个人叫暗杀,两个人以上就是结 党叛国了,你若不对维薇弗德烈施以重刑,以后如何统领天下呢?” 此起彼落的话在柯伦耳边嗡嗡作响,其实地没一句听得真切,因为他眼中只有维薇, 在烈火中,倔强无畏的她更是美丽得惊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难道没听进我的警告吗?你,公然反对我,现在甚至进一 步采取行动,这个世界上上,没有人敢这样忤逆我柯伦·欧泽,只有你,只有你……” 他说着,火把又靠近了些,维薇头一偏,发丝飞入火焰,由尾端开始燃烧。柯伦的 手对着着火处一按,火灭了,但他仍不放松,一直扯着她的头发,扯到她的眼泪都快掉 下来了。 “为什么?”他吼着。 “我告诉过你,因为我认为博恩罪不该死!”维薇忍着痛说:“你爱用权势去毁灭 一个人,但我宁可用生命去救一个人!” “救一个人?”柯伦猛地放开她,像听到笑话般讥讽地说:“你知道吗,你这救一 个人,可能又会毁掉更多的人!” 维薇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己挥手大喊:“把波格剧团的人全打入地牢,要他们死 也要死在一块儿!” 维薇的脸色倏地刷白,柯伦则是难看的铁青着一张脸,一边走还一边恨声说:“逆 我者亡!” 在场的人只有泰瑞莎和瓦卡是带着笑脸的,他们不费吹灰之力,维薇·弗德烈就自 已把自己除掉了。 ※ ※ ※ 柯伦手掌上的烧伤己逐渐痊愈,只留下小小淡淡的白色疤痕,奇怪的是,这伤口一 直不痛,不论是在扑向维薇燃烧的黑发,或者上草药治疗时。 因为,他的心老是专注在另一些事上面,而除了医生外,他也不愿意任何人知道他 的手被烫红一片。 真可笑!他柯伦自幼除了剑击打仗的伤之外,还没因为女人而流血破皮过! 好几天过去了,他还一直无法下定决心要如何处置维薇,尽管瓦卡和泰瑞莎不断地 催促要将她处以绞刑,以定民心,但他就是刻意不愿去想她在刑台上的模样。 她为什么不怕死呢?柯伦这辈子还没见过不惧死的人。武土们被训练必须慷慨就死, 但他们是有命令、财富或名誉的诱因。而维蔽身为一个女人,会为一些不相干的人挺身 而出、仗义执言呢?那超乎常人的勇气,几乎让人联想到基督教的圣徒。 还有波格和亚蓓,他们为了保护维薇,也抢着就死,那又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多年来,柯伦一直活在唯我独尊的孤立世界,他眼中所见的不是卑贱的奴仆嘴脸, 就是充满算计的馅媚奉承,最多再加上对手死前的恐惧求饶,那全都令人讨厌! 维薇不同,她任何时候都很美,即使在他强迫她上床或送她人地牢时,也都是不可 思议的纯真动人。 天呀!他不能忍受她的死,因为若没有她,这世界会变得多乏味丑陋呀! 另一头正尽心服恃的泰瑞莎可不这么想,她认为,只要维薇活着一天,这世界就会 乌烟瘴气。 这几天来,她曲意承欢,极尽女性之柔媚,既然柯伦喜欢穿白衣的黛芙妮,她便放 下头发,佯装成水中精灵的模样。 在几杯葡萄酒下肚后,柯伦开始正眼看她。 她马上借机旧事重提的说:“邦主,波格剧团的事该解决了吧?我看,他们根本是 一群巫士巫女,专门用演戏来迷惑人心,甚至散播瘟疫、制造混乱。” 柯伦又闷闷的喝了一杯酒。 泰瑞莎又更近一步的说:“尤其是那个维薇·弗德烈,敢公然和你作对,你若不处 死她,人家会说你已经中了她的魔法,任她摆布了……” 柯伦突然把酒杯摔到她的脸上,怒吼道:“闭嘴!你这讨厌又愚蠢的女人,谁让你 有权利批判我的?快滚开,滚得愈远愈好!” 泰瑞莎捂着脸逃出房间,她那精心装扮过的面孔,除了酒和小小的红肿外,还有自 眼中不停涌出的泪水。 柯伦从不是这样的人,他即使不是很柔情蜜意,对她至少也慷慨大方,不曾打骂过。 但自从维薇来了以后,一切都不同了,而现在,她入了地牢,他更变本加厉。唯一 可解释的是,她在地牢里还持续的念咒施法,所以,柯伦仍在她的掌握之中。 该怎么办呢?要如何才能置这厉害的女人于死地呢? ※ ※ ※ 在地牢里,维薇是被单独关在一处的,第一天,她还能用喊叫声向波格他们道歉, 而波格也回答说:“现在讲什么都太迟了。大家好好保重吧!” 身处这样的地方,能如何保重呢?而且,说不定明天就上了绞架。 维薇仍不后悔自己放走了博恩,却遗憾连累了剧团的兄弟姐妹们,她下定决心,一 旦见着了柯伦,无论如何,她也要替无辜的他们开脱。 地牢之中几乎没有日夜,唯一的自然光,是来自某处弯曲的狭洞里。 算算时间,也有四。五天了吧?柯伦没有一点动静,不审判、不刑求、不处死,难 道就要他们和这阴腐之地同灭吗? 这时,维薇再一次庆幸自己经历过那段吉普赛流浪的日子,让她不怕湿霉的石壁和 草堆,也不会被老鼠及臭虫惊得哇哇叫,她只讨厌那无止尽的等待。 会不会这就是柯伦惩罚她的方式呢? 窄窄的光逐渐变短,又是一天即将结束。 维薇在有限的光线中走几步,再梳理沾灰打结的长发,拍拍裂开的黑裙,不让自己 因黑暗的来临而陷入沮丧。 绕圈子总能使她情绪松懈,她想唱“风中祭你”,却又不愿让此时平添死亡的气息。 突然,脚步声这远传来,细细碎碎的,不卒像平常送饭的狱卒的声音。她静静地听 着、看着,只见一个穿斗篷,围着长巾的女人走过来。 等她走近,维薇才认出来是泰瑞莎,心中有点吃惊。 泰瑞莎冷着一张脸,用怨毒的目光盯着她说:“你这迷惑男人的女巫,我今天是要 来送你下地狱的!” “今天?柯伦邦主要审判我们了吗?”维薇急急的问。 “审判?”泰瑞莎冷笑一声说:“何须费那么大的功夫?女巫自有女巫的处置法。” 她说着,便叫一名士兵打开牢门,放人一个开了盖的陶钵,再迅速锁上牢门。 维薇远远站着,满脸的惊恐。 “这是一条很特殊的蛇,一条由冬眠中被唤醒的蛇,只要它一出钵,便会去咬最接 近它的血肉之躯。”泰瑞莎带着恶意的笑说:“而它的毒,会让你必死无疑。” 维薇睁大眼,看着陶钵,呐呐地说:“这是柯伦的意思吗?” “没错!”泰瑞莎尖声嚷着,“你死了,就不会再对他施毒咒了!” 不!这不像是柯伦的作法,他要人死,是大大方方的,绝不会偷偷摸摸;但此刻, 再探究也没有用了,她看见泰瑞莎转身离去,而钵里的蛇头已经探了出来。 那丑陋的三角头,赤艳的舌信,令人不寒而栗,它灵敏地朝维薇婉蜒而来。怎么办 呢?吉普赛人说,有一种曲调可以迷惑蛇的神志,但她不记得了…… 父亲的古拉丁书里曾提到埃及艳后克莉奥佩拉也是因蛇咬而死,还是咬在心口上, 所以,这没什么可怕的…… 此时,她脑中一片混乱,她该跑着被蛇追吗…… 叫!对了,她该大叫! 维薇奔向栏杆,放声向外喊道:“波格,快救我!波格,快救我……”声音在黑暗 中回荡。 蓦地,自她小腿上窜起一阵剧痛,她翻开裙子,看见蛇的毒牙已深入她的肌肤。 哦!从十年前她死里逃生后,历经过多少艰险,结果,她的命却可笑的没用在报家 仇上,竟得死在这小畜生的手里! 她看着蛇施施然地婉蜒回到钵里,像完成任务的杀手,而她的伤口则由小红点慢慢 肿大变黑。 在巴黎大学的那些医学生是怎么说的……对了,必须放血! 维薇忍着痛,在创口上挤呀捏的,让血一直往外渗,有黑有红;她还记得他们说吸 吮的力量要大,于是,她便俯下身,用嘴不断的吸出一口又一口的毒血然后,远处有微 弱的响声传来,“波格问,维薇发生什么事了?” “告诉他,我……我被毒蛇咬了……”她浑身发着抖,额上冒冷汗说。她的话在一 间间牢房传着,最后到了波格耳里。 他着急的抓往栏杆;猛力地摇晃着,并大叫:“维薇,你不能死!” 士兵拿着鞭子来阻止这场骚动,但波格不理会,继续中气十足地叫着。 其他犯人见鞭子起不了作用,也跟着一起喊:“维薇,你不能死!” 不能死,不能死……对维薇而言,那像远方的浪涛声,她曾和家人在夏湖畔泛舟、 曾和波格在溪里戏水、曾在海崖上埋葬莉琪……而她此刻是身在何处呢? 哦!对了,她中了蛇毒,就要死在这座阴暗的地牢里了。 维薇靠好身体,把裙子拉平,再抹去唇边的血渍。她是夏贝诺家的女儿,得勇敢坚 强,总不能死得太难看呀…… ※ ※ ※ 柯伦站在高塔,看着他四方的领域。 叔叔朱尼士曾抱着幼小的他,坐在危危欲坠的砖墙上说:“不要怕高,高才能看得 远,远到目光不能到达之处,而那都将是你的!” 他常常觉得奇怪,为何告诉他这些的不是父亲杰利? 父亲的野心极大,在很早的时候,就组十字军东征,对他和母亲长期的不闻不问。 “只要他能少送几个私生子回来和你夺邦主之位就不错了。” 母亲海伦娜说。 所以,杰利死时,柯伦并不伤心。 再往西看,夕阳下,夏湖逐渐幽暗,这片景色,又今他想起内心的烦恼。 在博恩逃走的第二天,吉普赛人就拔营而去,更证明这事和维薇脱离不了关系。 其实,他并不在乎博恩的生与死,只不过是一个成不了气候的年轻人而已,但阿帕 基城一向是严刑重罚,暗杀是必须处绞刑的,律法上写得清清楚楚。 那么,放走死刑犯呢?律法上也写着“与之同罪”,但他绝对不会拿维薇去换个博 恩。 还要再关她多久?又要以什么名目来释放她呢城东方向有几名士兵疾跑着,群众似 乎也往那里集中。 “怎么一回事?”柯伦问。 这时,有人匆匆的跑上来说:“报告邦主,地牢发生暴动,人犯大闹个不停!” 柯伦第一个想到的是──维薇呢? 若是平常,他只要派瓦卡去处理就好,但扯到维薇,他就非得亲自出马不可了。 地牢那里,已有瓦卡在坐镇,波格和几个男犯人被绑在木柱上准备受鞭刑。 “是波格带头的。”瓦卡一见到柯伦出现便说。 “是我!是我!”波格发狂地说:“你们既然处死了维薇,为什么不干脆连我也杀 了?!” “处死维薇?是谁处死维薇?”柯伦骛骇的猛地抓住他的衣襟问。 “你还装傻,是你,就是你放毒蛇咬死了她!”波格厉声说,头几乎要撞到柯伦。 柯伦整个人呆住了。死了?毒蛇…… 他突然大叫:“维薇呢?维薇在哪里?” 狱卒们吓得频频发抖,忙带他往地牢的深处走去,污水滴在他的脸上,秽物踩在他 的脚下,空气也闷得要令人窒息。 他受不了地问:“是谁把维薇关在最里面的?” “是……是邦主您的命令呀!”狱卒结结巴巴地说。 “去你的命令,明天你们就全给我住进去!”柯伦愤怒至极地说。 在那完全黑暗的地方,两支火把升起,柯伦看着那个连人都站得勉强的牢笼,维薇 竟在这里待了五天? 没有错,那粗糙的栅栏旁就倚着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她斜斜地坐着,双眼紧闭, 唇角带着血,裙摆上染了一片暗红,地上还有怵目惊心的斑斑点点。 天呀!这么多血,她死了吗? 血,柯伦并不陌生,战场上和刑场上,见过大多死亡的模样;至于女人的死,他也 经历过,就像他前两任妻子珊雅和翠西亚,但从没有一次,会让他如此痛苦,像是到心 要碎了一般。 他完全忘了自己的身分,高高在上的王子之尊,跪爬着将维薇抱出来。 她的四肢下垂,看不出有生命迹象;而她身体之轻,仿如一片秋叶。 惊慌失措中,柯伦用沙哑的声音呐喊道:“快请医生,把全部的医生都请来。” 当他经过执行鞭刑的木柱时,波格像头受伤的野兽般狂吼:“你害死了维蔽!” 柯伦回过头,用布满红丝的眼睛剩着他说:“我不准她死,她就不能死!” “你以为你是上帝吗?”波格哭出声。 柯伦不再回应,他只觉得手上的秋叶似乎是愈来愈轻了…… ※ ※ ※ 维薇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呼吸如丝,心跳极微,像随时都会断气的样子。 由各地请来的医生不停地进出,但结论都大同小异,“维薇小姐中的蛇毒极罕见, 在古埃及是专门给人自杀用的,一咬即死。我们不懂维薇小姐怎么会还活着,但要使她 清醒,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怎么无能为力?天底下从未有他柯伦做不到的事啊! 他每天总要进出维薇房间好几次。 有时还由半夜待到天亮,但她总是迷着,不理会他的呼唤。他深切的凝视、他愤怒 的命令。 她终于像黛芙妮藏匿于无知无觉的外皮中,不让他接近,任他有多少权力及财富都 没有用。 阿帕基城的人纷纷谣传着,柯伦邦主中邪了! 他向来是冷酷无情的人,即使以前珊雅夫人和翠西亚夫人病得快死时,他也不曾快 马加鞭四处延医,更不曾守在床畔日日问讯。大家都很好奇,这位维薇姑娘到底有什么 魔力呢? 没错,柯伦也觉得自己变了,攻城掠地成了无趣的游戏,山珍海味形同嚼腊,金银 珠宝暗淡无光,美女佳人只成一段段木头。 他只要维薇,爱她纯净的气质带给他绝美的感受,好像他奋斗一生,她就是他最终 极,也是最珍贵的奖品。 她教会了他感情、心性、温柔、坦荡,和心理的痛。 逐渐的,当他能应付内心的挫折时,又想到那陶钵里的蛇。 那天守卫的士兵亘指是泰瑞莎送的,因此,他穿着一身黑衣,在大厅等她,活像地 狱中来的使者。 泰瑞莎已经听到柯伦种种异常的反应,但她仗着自己在城堡里的身分,和柯伦特殊 的关系,还有海伦娜夫人的宠信及对欧泽家族的一片忠心。相信柯伦不会对她怎么样才 是。 柯伦坐在椅子上,静静地问:“是谁教你拿蛇去毒害维薇的?” “是你呀!”泰瑞莎还很从容地回答,“你不是说要他们全死在一块儿吗?” 柯伦的眼神变得极冷地说:“什么时候开始你会自动解释我的话了?又是谁给你权 利爬到我的头上来?你知道你这僭越之罪会有哪一种下场吗?” 泰瑞莎看看一旁的哥哥脸色凝重,逐渐明白事情似乎没那么容易罢休,忙跪下来说: “邦主呀!我绝对不敢僭越!我这全都是为欧泽家族和阿帕基城着想呀!那个维薇·弗 德烈三番两次的反抗你,还和暗杀者串通,难道不应该死吗?” “即使她该死,也只有我能动手!”柯伦猛地站起来说:“而你私自下毒,我就要 治你的死罪!” “不!不!柯伦邦主,求你饶了我!”泰瑞莎吓得全身都软了,害怕的看向瓦卡, “哥,求你救我!” “邦主,请看在舍妹对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就饶她一命吧!”瓦卡单膝 跪下说。 “什么苦劳?她自始至终不过是被嫉妒蒙了眼,又不安分守己的女人而已。”柯伦 冷笑地说:“你们以为我不晓得,她是如何在我妻子们面前造谣生事吗?只可惜珊雅和 翠西亚太过软弱无知,轻信了她,以致红颜薄命,这些我都可以不加追究,但她千不该 万不该把恶念动到维薇身上,我要她一命抵一命!” “邦主,维薇姑娘毕竟还没死呀!”瓦卡说:“泰瑞莎或许不对,但她也是因为太 关爱你的缘故,才会这么做。邦主,求求你,念在我们兄妹对你忠心耿耿的份上饶泰瑞 莎不死,她以后绝不会再犯了!” 柯伦瞪了他们好一会儿,才说:“即位饶她不死,我也不想有‘以后’了。泰瑞莎, 我命你明天中午以前离开阿帕基城,永远不准回来!” “可是,我……”泰瑞莎瘫坐在地上。 “泰瑞莎,你就别再说了,还不快服从命令!”瓦卡拉着妹妹说。 泰瑞莎被半拖了出去,她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话,为了维薇那女巫, 她居然被迫流放?而那女巫即使在昏迷中,也都能够拥有超人的法力,那不成了撒旦? 柯伦在大厅中来回走了几步,想着他下一个要处理的便是波格了,这男人也有着一 颗嫉妒的心,然后是亚蓓…… 他要将所有的障碍一一除去,让维薇孤立,那么,她就能真正属于他了,不是吗? 十年前她从他身边逃开,害他错失培养她成为他理想中女人的样子,但愿现在还不 算太迟。 如果这种心痛和占有欲是爱情,那么,没错,他是爱维薇的,所以,他也要维薇全 心全意地爱上他,只有他。 她的歌只为他唱,舞只为他跳,戏只为他演,生命只为他存在…… 为他生,为他死。 不再有抗拒、反对、背叛,及站在别人那一方。 最最重要的是,连死神也不能分开他们! 六、诅咒 被拥在恶魔的怀抱之中, 我盼望一切不是梦, 因为我已经得到了恶魔的眷爱; 但我又祈求这一切都只是场梦, 因为我们的相爱会是个注定悲剧的诅咒…… 维薇轻轻睁开眸子,眼前似有一层雾,雾中有黑色人影,像奥林帕斯山的神祗。 黑暗来了又去。 她再次掀起浓浓的长睫,顶上是有蕾丝边的白色罩子,是夏湖农庄的家吗?好像不 是!但也不像是吉普赛的帐篷,或是弗德烈教授家那男性化的帐子…… 她忘记自己长大了,先是八岁,再十岁,再十五岁……然后她听见柯伦的声音,倏 地记起二十岁、地牢及蛇…… “维薇,张开眼睛,我不准你再闭上了!”柯伦大喊着。 雾散去,四周的颜色似乎愈来愈多。 她望着柯伦,很想问:“你处死我,又费事救我,这是你爱玩的游戏吗?” 但她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觉全身虚脱无力。 另一个长须黑袍的男人走近,维薇事后才知道,他是柯伦由米兰特别请来的名医。 他说:“我就断言她会醒,不是吗,这位姑娘聪明绝项,晓得在中毒之时,立刻挤 出污血,所以才能将毒性减至最轻。我倒好奇的想问问,她是从哪里得到这种知识的?” 这问题引起了维薇的兴趣,她努力他说出十多天以来的第一句话,“巴黎……大 学。” “巴黎大学,”那位医生费了一番工夫才明白她的回答,“哦!我还没听过巴黎大 学也收女学生呀?” “不……弗德烈教授……”她喘一口气说。 “弗德烈教授,他可是在医学和科学方面都很有见解呢!”医生一脸仰慕地说。 维薇轻轻地点头。 弗德烈?柯伦突然灵机一动,抢着问:“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不……他收养我。”她看他一眼说。 “所以,你因此才能过正常生活和接受淑女教育,对不对?”柯伦又问。 维薇的睫毛眨了一眨,似乎又要闭上。 柯伦急了,便开始问她十岁以后,离开阿帕基城的种种,包括到哪些地方,如何谋 生,发生过哪些事。 他一方面是不要她再陷入昏迷,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很有兴趣,他这辈子,除了学 如何当“王子”外,很少去关心周遭的人,更不用说他们过去发生的和未来了。 但由维薇,他发现,人也可以由别种成长方式,来变成聪明智慧并不比他差的人。 也或许维蔽是特殊的,她是这世界上唯一能与他匹配的女人。 一段时间后,维薇累了,不再回应任何问题。 一旁的医生说,“放心吧!她会慢慢复元的。” 柯伦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她又张开眼说:“波格和亚蓓他们呢?” 他正思索着要如何告诉她时,她又沉沉入睡。 看起来,她的神志还不甚清楚,若她知道剧团的成员已被他驱离,会有什么反应呢? 唉!管他的,他柯伦做事,从来不必向任何人负责的,她也不应该例外! ※ ※ ※ 但最后,维薇仍是例外的,当她的身体快速地好转后,柯伦便向她解释泰瑞莎私自 送毒蛇,还有波格他们必须离开的事。 “因为波格发起监狱暴动,我若不加以驱逐,只怕就要动用重刑了。”柯伦绝口不 提另一个让他嫉妒的原因。 “我呢?我的罪更重,你为何不驱逐我?”维薇不太能接受波格的离去。 “因为你是我的女人,你属于我。”他淡淡答道维薇那时便明白,她完全被孤立了。 复仇之路,只有前进,没有后退,她想,也好,少了波格,她可以减去一份后顾之 忧,但她又想到,波格也同时带走了那封重要的信,不过,他应该会躲在附近吧? 二月去,三月来、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柯伦特别叫人备好马车,载着她去夏湖农 庄看巴腾。 这些日子以来,维薇可以感受到柯伦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对一个素来高傲专横的 人来说,能摆低姿势对她嘘寒问暖,她在感动之余,也有些心惊和不安感。 他是负责的吗? 她的不安感,在柯伦启动书架暗门,通向农庄的阁楼密室时,达到最顶峰。 他为什么带她来这“禁地”? 柯伦似乎看透她的心事般说:“我听见你和医生聊天时,常提到一些古希腊及拉丁 字眼,所以,猜测你对这些书籍会有兴趣。” 维薇因为幼年焚书的印象太过深刻,心理不禁怀疑有诈,她小心地问他说:“这些 不都是教廷的禁书吗?” “教廷禁一般百姓看,但我不是一般百姓呀!”柯伦微笑地拉她进去。 维薇一脚踏进四面都是书墙的小斗室,那熟悉的羊皮纸味扑面而来。这地方她只偷 偷来过一次,她心目中的圣殿,比她记忆中狭小许多。 但父亲在这儿挑灯夜战的身影是如此巨大!想到此,她忍不往热泪盈眶。 “前一阵子,我常在这里帮你找治蛇毒的书。”柯伦说。 维薇为掩饰泪痕,忙用手去碰那些里着古老羊皮的,念着“维吉、柏拉图、赛诺芬、 辛尼加、恩尼伍斯、毕达哥拉斯……” “你都知道这些人吗,”柯伦惊讶地说。 “不完全清楚,女孩子通常是不被允许读太多书的。”维薇说。 “但你仍然是我见过最有智慧的女人。”他不经意地说。 柯伦是在称赞她吗?这实在太稀奇了,维蔽想仔细看他的表情,他却转过身,拿着 本“古希腊诸神监”说:“在我们演‘阿彼罗和黛芙妮’时,我还来读过这本书,并且 发现这个”。 他说着,便从书堆里找生只古瓮,它有着橘黄色的底,上面涂着一层黑釉,长形带 双耳的瓮身,上面画着背弓箭的阿波罗,正执意又痴情地追逐着一名年轻的女于。 “你应该猜出那名女子是谁了吧,”柯伦问。 “黛芙妮。”维薇点点头说。 “这古瓮已经有近一千年的历史了。”他的身体亲密地靠着她,气息吐在她的脖子 上。 维薇不自在地挪移身子,都一眼看到那本“忘情之水”的古波斯诗集。她急忙用手 翻开,书中的那位老人人并没有消失,仍处在找不到自己世界的痛苦中,而书的附页, 以前她看不懂之处,其实是一副迷幻药方的配法。 看到药方,她想到诺斯和莉琪,忍不住语带指控他说:“你所调制的‘忘情之水’, 到底害了多少人呢?” 柯伦的身体霎时僵凝,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只用防御的口吻说:“‘忘情之水’并 不害人,它只是教人忘却痛苦、烦忧及牵绊,它让人的世界单纯许多。” “但它却造成了诺斯和莉琪的惨剧!”维薇哀痛地说:“你实在没有权利用它来主 宰任何人的未来,在诺斯悲愤而死的那一瞬间,你都没感觉到自己的残忍吗?” “这残忍,不也有你的一份吗?”他冷冷地说。 “没错,我是很悔恨,因为我了解失去所爱的痛苦。”她低声说:“但你不,你完 全不懂那种连神力也无法治愈的伤口。” 她竟如此说?!这么多天来,她难道没有看见她所带给他的灾难?还有他所表达的 殷勤与爱意? “你……你竟敢说我不懂爱,无情无义,没有人性?”他突然铁青着脸,取下身上 的刀剑放在一旁,直直地站着说:“你不是一直要替诺斯他们报仇吗?现在我手无寸铁, 身旁也没有侍卫,你何不一刀捅过来,以泄心头之恨呢?” 他是在开玩笑吗?维琪惊恐地瞪着他。 “你杀呀!这正是你的好机会。”他甚至拿把刀放在她的手上,“只要你敢动手, 以上帝之名,我绝对不会还手!” 刀柄握在她的掌中,刀尖指向他,而他似乎还嫌不够,迳自走近一步,胸膛顶着她 的刀尖。 “只要轻轻一按,那个无恶不作、残暴凶狠的柯伦就会心脏穿孔,流血至死,而你 也将为诺斯出之口气,为万民众邦除害,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呢?”他的声音如蛊惑人的 迷药,让她沉浸在一种恍惚中。 “要不要我帮你呢?”他握住她的手,眼中有着疯狂之色。 在他碰到她的一刹那,她蓦地手一松,刀子掉落在地上。 她哭着说:“不,我不要你死,我不能……” 柯伦动容的拥着她,狂热地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说:“你下不了手,因为你爱我, 对不对?” 维薇的反应是扑向他的怀里,想遮掩她的羞愧,但却听到他如雷的心跳,还有他在 耳边的倾诉。 “你怎么能说我不懂爱呢?以前我或许没经历过,但自从你中了蛇毒后,我才发现 我不能忍受失去你。维薇,你既知道爱,为何没有看出我的爱呢?” 维薇震惊得无法抬头,她希望一切不是梦,她得到了柯伦的眷爱;又希望一切是场 梦,因为他们的相爱是会被诅咒呀! 但柯伦并没有察觉她更酸楚的心,继续说:“我从来不曾对任何女子有过这种感觉, 在第一次饶你不死时,我便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矛盾中,以后的第二次。第二次,我才 逐渐明白,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我都不可能真正的处罚你。你看,你对我的魔力是不是 很大呢?” “我做任何事,你都不罚我吗?”她终于抬起头问。 “只要你爱我,发誓属于我,永远站在我这一边。”他说。 “如果你那一边是错的呢?”她问。 “那你就和我错到底。,”他轻声的说:“相爱的人之间,绝容不下背叛、欺骗和 猜疑,你明白吗?” 维薇的心窜过一阵冷意。果真,要爱柯伦这种人,非常不容易;而被柯伦爱上,也 是艰险重重。 此刻,他们相拥在禁忌的密室中,也像站在禁忌的刀锋上。 若不可猜疑,那她该不该说出此行的目的及那封信的秘密呢?到时,柯伦会站在哪 一个立场呢? 维薇犹豫地正要开口,柯伦突然放开她说:“听,有快马朝农庄奔来了!” 他牵着她的手走出秘室,来到楼下大厅,一名武士行礼说:“报告邦主,朱尼土主 教己在阿帕基城外,再半日就会到达。” “奇怪,他今年怎么早到了?”柯伦看维薇一眼说。 维薇全身僵硬起来,她不知道朱尼土是早到还是晚到,但至少,她知道自己就要和 最大的敌人碰面了。 那把插不进柯伦胸膛的刀,她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刺穿朱尼士的心脏! ※ ※ ※ 柯伦回到广场时,仆役们已将道路清到翠绿大厦的前面,红毯铺好,帐幕搭起,摆 足排场,以迎接未来的教皇朱尼土。 马车缓缓行近,一身红帽绒袍子的朱尼士由人搀扶而下。他长得瘦瘦高高的,一脸 清俊中带着严厉,站在柯伦身旁,两人容貌神似,明显地是同一家人。 他伸出戴满戒指的手,拍拍柯伦的肩,要笑不笑地说:“一年不见,我们之间有很 多事需要谈谈。” 熟悉叔父语气的柯伦,终于确定他比预期的早到,绝非偶然。 朱尼士很满意地看了看新盖好的大教堂及才修好的钟楼,才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 挂满族徽盾牌及旗帜的大厅。 “不错,不错。”朱尼士一边坐下,一边点头地说:“阿帕基的气势是愈来愈不同 凡响了,若再多设一些工商会,多建几处宫殿,就足够当义大利的首府了。” “老教皇的身体还好吧?”柯伦问。 “还不是老样子,很多事必须由我处理,”朱尼士笑笑说:“我已经叫各地教会多 捐款项,来为教皇的健康祈福。对了,你的武器买卖做得如何?” “上回英法之间的和谈没有成功,我们这里自然就大发利市。”柯伦回答。 “嘿!最好没有成功,让他们打个长长久久。我们就财源滚滚,世世代代吃不完。” 朱尼士呵呵笑了两声,之后又变个表情说:“我听说翠西亚的事了,你也真倒楣,怎么 两任妻子都这样禁不起折腾呢?” “但我也获得了两座地理位置绝佳的城,不是吗?”柯伦淡淡地说。 “那么,第三次我们就越过阿尔卑斯山,向神圣罗马帝国‘进攻’如何?”朱尼士 兴致盎然地说。 “我没兴趣。”柯伦立刻拒绝。 “你是嫌那位日耳曼公主丑,对不对?”朱尼士想想说:“威尼斯邦主之女倒是不 错,但我们已经收买了黑骑士,义大利南部已是囊中之物,实在没必要娶一个没有用的 女人回来。” “叔叔,无论是谁,我都不要,因为我暂时还没有娶新欧泽夫人的打算。”柯伦坦 白地说。 朱尼士看着他,手指点了两下桌子,若有所思地说:“是不是为了那个叫维薇的歌 女?” 是什么人透露出去的,柯伦的心中级为吃惊,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的说:“当然不 是,她和我娶不娶妻毫不相干。” “可是我却听说,那女人能歌善舞,极尽妖媚之能事。你不但和她同台演出,还对 她言听计从,连她公开反对你,当众辩驳你,又放走暗杀你的人,你还纵容她,让她在 阿帕基城内愈来愈嚣张跋扈,是不是有这回事?”朱尼士的笑脸不再,面色十分凝重。 “八成是泰瑞莎跑到我母亲那儿去搬弄是非!我当初就该杀了她,不然,至少也该 割了她的舌头,那可恶的女人!”柯伦忿忿地说。 “我才不在乎泰瑞莎可不可恶,”朱尼士盯着他说:“我只想知道,维薇那女人对 你的影响力有多大?” “维薇能有什么影响力?她只不过是个会唱歌跳舞的吉普赛女郎而已。”柯伦故作 潇洒地说:“我很享受她的陪伴,一个男人,尤其像我这种一邦之主,有几个情妇或红 粉知己,又有什么稀奇呢?” “普赛女郎?我听你这番话,就晓得你中了那女人的邪道了。”朱尼士连眉毛都皱 起来了,“你恐怕连她的真实身分都还不清楚吧?” “什么真实身分?”柯伦谨慎地问。心想,维薇还有什么不曾向他坦白的事吗? “你叫她来,就会发现一些有趣的事了。”朱尼士带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说。 柯伦的心中开始有不祥的预感,朱尼士分明是为维薇而来,若非事态严重,他绝不 会如此劳师动众;而她,这个他用心爱上的女人,会不会让他成为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呢? ※ ※ ※ 维薇看着游行似的队伍经过后,便静静地坐在房内,梳着浓黑晶亮的长发,穿上质 地极好,有紫红细花纹的米白色长袍。 不知为什么,她老觉得朱尼上会召见她,所以,当侍卫来带领她时,她表现得十分 从容,甚至还记得拿一把小刀藏在腰间的袋里。 有时不是你选择时机,而是时机选择你! 在农庄的密室里,柯伦说爱她,但他同时也是善变,她井没有把握下一次再见面时, 他是否仍有一样的心境。 就像一首民间的吟咏传唱──他的心如沙漠,爱只是短暂的雨水,来得急。也去得 快。 在她踏进大厅时,全部的人都紧盯着她。 为首的是朱尼士,让她惊讶的是泰瑞莎和黑骑士霍克,而最教她无法承受的是柯伦, 他的脸又变成他们初见面时的陌生及冷漠。 “嗯!维薇姑娘果然生得一副倾国倾城之貌。”朱尼土向她走来,说:“我们现在 正在讨论,你到底是维薇弗德烈,还是维薇·夏贝诺?” 维薇心一惊,但目光在看到霍克之际,便明白是他出卖了自己。 以多年的表演经验,她很冷静地说:“我当然是维薇·弗德烈,因为维薇·夏贝诺 旱在十年前就死在你们的手里,连尸骨都不存在了,你们忘了吗?” “她胡说!”霍克先沉不住气地叫道:“她明明曾亲口说她是尼尔·夏贝诺的女儿, 还鼓动我来攻击欧泽家族,我可以在主的面前,以我的人头担保,我说的都是真话!” “所以,你还是选择亲吻毒蛇了吗?”维薇瞪着霍克说:“天呀!你白白污了‘黑 骑士’之名,你的骑士精神呢?你不是要替杰利邦主报仇吗?他们到底是用什么来诱惑 你变节忘志的?” “住嘴!维薇夏贝诺,我们是在审你,不是审他!”朱尼土震怒地说:“老实说, 你是不是准备来刺杀我和柯伦的?” “不只这样。”一旁的泰瑞莎火上加油的说:“据霍克告诉我,她是用美色和歌声 蛊惑柯伦,好让他来对抗你,使你们互相残杀,这样她可以省很多事。” “是这样吗?柯伦,她成功了吗?”朱尼士厉声问。 这对柯伦而言是极大的打击,先是维薇的真实身分,再来是她的蓄意诱惑。 他原以为,她只是个为朋友报仇,好打抱不平,极单纯的吉普赛女孩,却没想到她 竟心怀颠覆欧泽家族的阴谋。难道,她的纯真多情,都只是一种手段而已? 如果他不曾爱她,可能会哈哈大笑地佩服她的胆识;但不幸的,他爱上了她,这就 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 看柯伦涨红了脸不说话,维薇干脆对朱尼士说:“柯伦若要反你,绝不会是为了我 的缘故,而是你,因为你是谋杀他父亲的幕后指使者!” 秘密说出,如青天霹雳,这指控吓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朱尼士先是暴跳如雷他说:“我这一生听过太多人身攻击的话,但就属这一个最荒 谬离谱的!” “一点都不!我还有你亲手写的暗杀指令,是马修神父死前交给我的!”维薇说。 “这信有可能是假造的!”朱尼士额头冒冷汗地说:“信在哪里?” “信此刻不在我身上。”维薇镇定地说:“但霍克亲眼见过,以主之名,他不能否 认!” 大家又把眼光全转向霍克。 霍克缩著肩膀,不敢看她,呐呐地说:“以主之名,我根本没看过什么信!” “你……”维薇气得说不出话来。 “哈!你这半大不小的黄毛丫头,竟敢妖言惑众,想来挑拨我们叔侄间的感情。” 朱尼士把话丢向柯伦,说;“挑拨之罪,形同叛国之罪,你要怎么处理呢?” “柯伦,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不是说过,相爱的人不要彼此猜疑吗?”维薇自觉无 望,却忍不住开口求他。 那一句“相爱的人”重重地打在柯伦的心坎上,她在提“猜疑”二字时,是否忘记 她已先背叛他了吗? 维薇·夏贝诺一步步控制他的身心,他还真的被她牵着鼻子走! 柯伦一辈于从未如此窝囊过,也没有失去理智过,所以,他第一个本能的反应就是 保护自己,保护他一向高高在上的尊严和荣誉。 “柯伦邦主,不要再受她迷惑了,她是女巫,有可怕的魔法,你必须除掉她!”泰 瑞莎叫嚷着。 “没错,她是一个女巫。”瓦卡也站出来说。 “是的,她也会想迷惑我,指使我,”霍克说。 “也只有女巫的魔法,才会让你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来。柯伦,好好想想,你是 天下无敌的王子呀!”朱尼士也在一旁煽动他的心志。 柯伦看着维薇,她静静地站着,即使在千夫所指的时候,仍不失她一贯的优雅。他 的维薇,不必用力,便已经给了他致命的一击,不!他不能再被她迷惑! 柯伦咬紧牙根说:“既然有人指控维薇夏贝诺是女巫,我们就以女巫之罪来审判 她!” 维薇踉跄了一下,女巫审判……那几乎没有活路啊!柯伦刚刚己亲口判了她的死刑, 而且是痛苦又残忍的火刑! 他在几个钟头前,不才说过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可能真正的处罚她吗? 波格说得对.找铁石心肠的柯伦是错的,她和马修神父都把人性看得太高尚了。 维薇想起了腰间那一把刀,但因为太绝望,她几乎连拿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 ※ ※ 审判的地方,是一座石砌的屋子,里面大而空旷,有几排椅子是给主教、神父们坐 的,最靠门处是栏杆,可让民众围聚参观。 维薇特别注意到,斜斜的屋顶上有个巨大的十字架,对一个罪人而言,那是沉重的 压力;但对像她这样无辜的人来说,却是一种内心的安慰。 真正的主将与她同在,所以,她站在审判庭中间,面对那么多以神之名的男人,她 纯净如天使,没有一丝惧怕。 反倒是在她的另一头,身为原告的瓦卡、霍克及泰瑞莎三个人,心里有着不同的紧 张表情。 现场没有见到柯伦,他甚至懒得出席他指定的女巫审判! 一个僧侣拿着圣经走到维薇面前,她将手放在书页上,以清脆明朗的声音说:“以 上帝之名发誓,我的话句句真实。” 当然,每个上来指控的证人,也都有这道宣誓的程序,但他们之中绝大多数维薇并 不认识或记得。 第一个上来的,自称是维薇幼时的保母,她说:“主人……呃!我说的是尼尔夏贝 诺,常教他女儿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听说是从东方来的,维薇很小的时候,也都是满口 奇怪的话语,像是在练习咒语一样。” “那些是古希腊。古拉丁的语言。”维薇辩称。 “我记得还有阿拉伯的书籍,那些全是异教徒的邪说,在教廷禁止之列,你应该知 道的!”朱尼士说。 “我只知道,你们僧侣也学这些东西!”维薇说。 “我们是在上帝的殿中学习,一般人偷偷的看,只会成为撒旦的债徒!”朱尼士反 驳她的话。 第二个证人,是来自塞提城的武土,他说:“她是个女巫!她亲手把伤残的莉琪费 罗变成美女,来蛊惑我的故主诺斯·贝里特。” “你错了!不是莉琪费罗,而是莉琪·夏贝诺!”维蔽看着朱尼士说:“她是我的 妹妹,十年前,在你抄家灭族的行动中死里逃生。而且,她的脸从未伤残过,却因为你 在孤儿院中关了十年,戴了十年的面纱!” “开玩笑!若不是伤残,能够假装十年不被发现?没有人会相信的!”朱尼士大声 说,不等她辩驳,又传唤第三个证人。 那人是阿帕基城地牢的狱卒,他说:“我曾亲眼看到维薇·夏贝诺,在黑暗中吸食 自己的血,满嘴通红。” “我吸血,是因为泰瑞莎用毒蛇咬我,唯有吸出蛇毒的血才能救命,很多医生都能 为我证明!”维薇义正辞严的说。 “胡说!我本身是一名医生,就从没听过这种事!”一名神父站起来说:“圣经告 诉我们,血是不洁净的,唯有女巫及吸血鬼,才会噬血!” 群众听到“吸血鬼”三个字,全都喧哗。 执事者用木棍拍一拍桌于,好让朱尼士传第四个证人。 这次是贝里特家族的旧仆人,他说:“维薇·夏贝诺的歌声是撒旦指使的,在去年 的夏天,她的歌声曾引来日蚀,并且让我的主人诺斯发疯,猛刺自己的心脏而亡。” “对,这件事发生时我也在场,当时教堂内外有上百人都亲眼目睹。”瓦卡起来附 和。 “那么,你应该很清楚,诺斯是先中了你们的毒,让他丧失一切的记忆,而我不过 是用他最熟悉的歌唤醒他的神志。”维薇说:“他自杀是因为爱,因为他发现自己杀了 最深爱的人。你们用这件事来审我,是不是更该审下毒之人呢?” “不管你怎么颠倒黑白,反正诺斯都不是死在我们的手里!”瓦卡冷笑着说。 第五个证人是翠西亚的女仆.维薇还有印象。她说:“维薇·夏贝诺的歌声的确会 杀人,翠西亚夫人自从听到她唱的一首歌后,便天天哼着,之后,有一天就由城堡上跌 落而死。” “你还记得吗?我曾使你免于鞭刑之苦,你为何还诬陷我呢?”维薇对那名仓皇的 女仆说:“你日日服侍翠西亚夫人,难道不明白她的痛苦吗?她根本不快乐……” “维薇·夏贝诺又在施魔法了!”泰瑞莎大叫。 “这叫魔法吗?”维薇对着那排神父大声疾言,“诺斯和翠西亚夫人在我来之前, 就已经不是很健康了,我只是不服,为什么别人的罪状要由我来承担?你们何不干脆把 近一百年的所有大灾人祸全算在我身上好了!” “第六名证人!”朱尼士大叫着。 走出来的是柯伦的马师之一,维薇见过他几次。 他说:“我亲眼看见维薇夏贝诺在短短的几秒内,驯服最难缠的野马‘巴腾’。大 家都知道,连我们的邦主柯伦也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能挺坐在‘巴腾’的背上而不被 摔下来。但维薇夏贝诺不同.她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能骑着它跑个大半天,这若不是巫术, 如何能解释呢?” “能解释的!”维薇说:“因为‘巴腾’本来就是我夏贝诺家的马,还是我亲眼看 它出生的,它当然认得我,这还需要奇怪吗?” “谁能证明‘巴腾’是你家的马?”朱尼士问。 维薇望着群众,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出面作证,不管他们知情与否,而唯一站在她这 边的“巴腾”,却不会说人话。 她突然觉得这审判好荒谬,好可笑,一切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辩了半天又 有何用呢? 第七名证人已站在席问,是一个曾参加剧团演出的吟游诗人。 他说:“维薇·夏贝诺的表演,本身就是巫术,我常看见她在水中加一些东西后水 就会冒浓烟,然后,她就会变成另一种样子。” “那不是巫术,是科学!”维薇有些疲累地说:“如果你们能到巴黎或米兰的大学 去,那里的实验室天天都有这种‘表演’。” “科学?你知道科学是一种违反上帝旨意的罪恶吗?”朱尼士大声强调说:“科学 是一种撤旦的知识,是人以自己的良知去与魔鬼交易,好试图毁灭上帝的国,所以,它 就是巫术!” “那些都是你假造的借口,你也用这借口来绞死我的父母!”维薇瞪着他说,“但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真正的事实是,你想掩饰谋杀杰利邦主的罪行,你想利用柯伦来达 成你的野心;所以,真正和魔鬼交易的人是你,你是所有悲剧的罪魁祸首!” “证据呢?”朱尼士有恃无恐地说。 “那一封信的确存在!”维薇的嘴边泛出冷笑,“只可惜我不是你们所称的‘女 巫’,否则我会当场变出来!” 群众又是一片哗然。 朱尼土怕现场会失去控制,于是又叫执事敲木棍,然后说“记住,撒旦也是戴着一 副天使的脸孔,但它真实的面目是狰拧恐怖的,只有对教会及主有信心的人,才不会为 为它的言语所惑。将维薇·夏贝诺押下去,明日再审!” 维薇又回到那小小的房间,这不是地牢,而是无窗的密室。她并不知道,在屋顶的 某处,可让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而此刻,柯伦止站在那里。 有关维薇的审判,他虽不在场,但却是一直在隔壁的小室聆听。以他自己多年审人 的经验,知道那些证人都是事先套好的,但看起来年轻又娇弱的维薇,仍有条有理地一 一回辩,一点也不惊慌失措。 可是,当她一回到牢房时,所有的坚强全部消失,她的脸色好苍白、眼神好无助, 人一坐下去,就伤心地哭了出来。 她的哭,就像她的笑,总无端地揪着他的心肠。无论她是不是女巫,无论她是不是 要以迷惑他来毁掉欧泽家族,她自己就已经有个充满不幸及挣扎的一生了。 就仿佛他自己也有着充满政治阴谋的人生。 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能像维薇一样,与他匹配的女子,但同时,也没有一个女子如 维薇那般,能有毁灭他的力量。 他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审维薇,也像在审他自己,听着她每一句答辩,他总要提醒自己,他是义大利主子, 是狐狸、是雄狮、是毒蛇!要“毫不留情”、要“不择手段”!他不能为女色所惑、不 能相信爱情、不能让心底有一丝软弱…… 他要当义大利的国王,而朱尼士当上教皇,让欧泽家族踩过他人的血,达到能为所 欲为的最顶峰。 而其中甚至包括他最心爱的女人,维薇·夏贝诺的鲜血。 这只能怪维薇在有机会时,没一刀杀掉他。 那时,她也像此刻一直哭。一直哭…… 所以,她也是真爱他吧…… 七、燃烧 我跌入了比神话还要绚丽的世界中, 恶魔一下冲上天变幻成阿波罗, 带着我飞翔在万丈光芒的天空中; 一下又坠入地狱成了幽冥之神, 怜着我的魂,穿透过地狱最炙热之处…… 火刑对任何一座城而言都是一什大事,尤其被判罪的女巫不是又老又丑,而是像维 薇一样年轻貌美,再加上她是曾迷惑过柯伦王子的狠厉角色,更是吸引四方群众的注目。 一大清早,人群就由各地聚集,不管才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是如何泥泞不堪。 朱尼士为怕有暴乱发生,没一会儿就关上城门,来得迟的人便只有在护城河外望墙 兴叹。 维薇第二日的审判短暂又狼狈,朱尼士几乎不给她辩驳的机会。 最后,他的判决是──维薇·夏贝诺,拥有魔鬼知识,与撤旦交易,可以改变形体, 散播恨意与恐惧,诱惑所有的人及动物,喝血、吃生肉……是邪恶至极的女巫,将在上 帝之名下处以火刑。 “我的火,是你们给我的;但你们的火,将是上帝亲自点燃的。”维薇只是静静的、 仅带着悲哀的情绪对朱尼士说。 火烧身,必然痛苦,但她并不是那么害怕。 想起父母被绞死的惨状,母亲的美在众人前腐烂,还不如用一把火烧掉来得干净; 而莉琪死于爱人之手,也不如她的了无牵挂。 真无牵挂吗?不,也许有一样,她希望能再看柯伦一眼,那个她爱的,也曾说爱她 的男人。 难道他真的无情到连送她赴刑场的风度都没有吗? 她想起十岁那年在夏湖畔初见他,接着是圣母教堂,再来是巴沙顿城,然后他们合 演了“阿波罗和黛芙妮”…… 她只想知道,像他这样一个外表如天神,内心似魔鬼的男子,在看到她焚烧至死时, 黑色的眸子中会不会闪过一丝痛苦及遗憾? 只要有一点点,或许她就不会那么恨了。 当她走进刑场时,天开始飘雨,大厦前站了许多人,但没有柯伦,她心中漾起了比 临死感觉还要深的失望。 在雨中,她被绑在堆满细柴枝的木柱上。 朱尼士的面前放了一个沙漏,沙不停地往下落。这是由中古传来的规矩,在沙落完 之前,若有人能站出来为她被指控的罪名而战,赢了,她可获得释放;输了,那人就是 死路一条。 绝对没有人能战胜欧泽家族的“王子兵团”。 但她仍忍不住对着群众呐喊:“我不是女巫,我是尼尔·夏贝诺的女儿,我所做的 不过是为家族的血债讨回一个公道而已!” 见沙漏的上半部分愈来愈少,她不由自主的唱起“风中祭你”,一遍又一遍,以安 抚她紊乱的心绪。 随着时间的过去,群众的心愈来愈激昂,点燃的火把也已经在一旁待命。 突然,由蒙蒙的细雨中,奔来一名骑马的武士,他全身从头到脚,都护在盔甲中。 他举着长剑,用急喘的声音说:“我要为维薇·夏贝诺而战!” 维薇猛地停止唱歌及祈祷,那会是谁呢? 朱尼士则无法置信地站起来,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过,来者不善,他命令着, “霍克,这就交给你了!” 霍克惊讶地问:“为什么是我呢?” “你不也是原告人之一吗?”朱尼士说。 主教的命令他不得不从,霍克只好小心翼翼地朝骑着马那个挑战者走过去。很快地, 两马会合,两剑交锋,“铿!”的一声,两方换个位置,再回头对峙。 几次下来,霍克发现对方在使剑及经验方面尚是个嫩小子,于是他采用更复杂的招 式,让对方的马昏乱,再使马上的骑士徒然用剑,白费力气。然后,在对方上气不接下 气时,一剑刺向他膀臂防御最脆弱处,那人惨叫一声,由马背上摔了下来。 霍克胜利地取下失败者的头盔,一旁的瓦卡叫道:“竟是博恩·贝里特!这小子真 不怕死,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维薇叹一口气,沮丧地说:“博恩,我这不是白救你了吗?” “你救了我,我就不能眼睁睁地看你死!”博恩捂着流血的伤口说:“我必须遵守 我的骑士精神!” “那你就得接受挑战失败的惩罚!”朱尼士得意地说:“现在,沙漏已流完,点火 时间到!” “慢着!”拥挤的群众里,有人站出来嚷道:“还有我,我也要为维薇·夏贝诺而 战!” 维薇一看,居然是许久不见的波格! “这人又是谁?”朱尼士极不高兴地问。 “一个表演的人,他甚至连武士都不是,根本没有挑战的资格!”瓦卡说。 “但他护着女巫,赐他死!”朱尼士接着又说:“别再拖延了,快点火!” 维薇看着波格,伤心地说:“你好傻!” “不!我不傻!让我到另一个世界也陪着你吧!”波格毫不抗拒地被逮捕。 这时,由城门方向奔来了另一匹马,马上骑士一身银亮盔甲,态度从容,蹄响声极 有节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又是来找碴的吗?”朱尼士铁青着脸说。 “让我来收拾他!”志得意满的霍克说。他冲到银骑士面前,摆出漂亮的姿势。对 方似乎不理睬他,仍慢吞吞的。 看来又是博恩一派的嫩小子!霍克在轻敌的情况下,一剑刺过去,眼见目标准确, 却落个空,人还差点摔下马来。 霍克火大了,忍不下这口气,开始和那人凌厉的狠斗,几个回合后,他发现自己错 了,对方不但剑上功夫好,连用剑的智慧也是世间少有。 他这辈子就遇见两个用剑天才,一个是杰利邦主,一个是塞提城的诺斯,但他们都 死了,总不会是死而复活,除非…… 他心一惊,乱了方寸,结果一步错,步步错。 在对方不放松的攻势下,霍克为保小命,干脆自动落马,连头盔都取下表示投降。 “胆小鬼!”银骑士不屑他说罢,才转向朱尼士,“我要为维薇·夏贝诺而战!” “瓦卡,这下只有靠你了!”朱尼士说。 维薇真的猜不出银骑士的身分,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为她而来的争斗。 由于霍克不光荣的落败,瓦卡知道这人应该颇有来历,出剑十分谨慎。接下来的几 分钟,双方都以精准的剑法交锋,形成异常紧张的局面。 雨愈下愈大,瓦卡也愈感觉狼狈。他很早就明白有些不对劲,能将他的剑击到攻守 不易又进退两难的只有一个人…… 在一次近距离的对峙中,瓦卡望进那人的银头盔,看见一双发着冷光的黑眸,他立 刻吓得后退,并且踉跄地来到朱尼士面前,颤抖地说:“报告主教阁下,我……我不敢 再打了。” “笨东西!亏你还是‘王子兵团’的一份子。看你以后怎么对柯伦交代!”朱尼士 气极的踢他一脚说。 “他……他……”瓦卡惨自着脸,再也说不出话来。 银骑士边走向维薇,边问:“我可以带走她了吗?” “你到底是谁?”朱尼士太愤怒了,人走下台阶。 “你只要晓得我是胜利者就好!”他温柔地松了维薇的绑,并用强壮的手臂抱她坐 在马背上。 维薇太惊愕了,她从没想到自己能离开这木柱,免掉这场火刑,一切都像一场梦, 现在还不可思议地进行着。 “不!你不留下姓名就不能走!”朱尼士再向前一步说:“我必须知道我的敌人是 谁!” 维薇感觉到银骑士的犹豫,然后,他举起手,拿下头盔,全场的人都倒抽一口气, 像见到鬼一般。 黑发、黑眼珠、俊秀如阿波罗……这个拥她在怀的男人,竟然是柯伦! “为什么?”她和朱尼士的质问同时出口,只是一个小声。一个大声。 “因为她属于我。”柯伦的声音不大,但清情清楚楚地传到广场下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不能忍受我的财产被毁掉。” 好熟悉的话,他曾说过好几遍,虽然听起来冷漠无情,但维薇却感动得流出眼泪, 把脸颊靠在他的胸前,透过寒硬的盔甲,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暖暖的温热,及一颗跳动 的心,他,柯伦·欧泽,终于选择站在她这一边了! 马匹走过博恩和波格,柯伦朝他们说:“走吧!” 两个男人仍未由震惊中恢复,只有傻傻地跟在后面。 事实上,整个阿帕基城都是如此。柯伦判维薇是女巫,自己却又救她,不是自掌嘴 巴吗? 朱尼士的脸上有着火辣辣的感觉,他甚至气得头顶冒烟,但眼看着柯伦离他而去, 他又无法承受。 这孩子是他一生精心培养的人,他绝对不能失去他。 无论要付出任何代价,他都要柯伦再回到阿帕基城,即使是要和那个女人妥协,他 也只好认了! ※ ※ ※ 马跑了一段路,维薇因贪恋柯伦的怀抱,及死而复生的喜悦,一直舍不得开口打破 这美好的一刻。 马来到大转弯处,维薇微微抬头,才看见流血不止的博恩几乎瘫在马背上。 “停下来,博恩必须先包扎伤口!”她叫着。 柯伦立刻拉住马,波格在后面问:“我们安全吗?” “当然安全,没有人敢来追我的,”柯伦简单的回答。 维薇下马时,柯伦递给她一件暖身的披风,这种体贴的举动令她惊愕,但博恩的伤 势要紧,她也只能轻声说个谢。 博恩的肩伤根深,但幸好尚未见骨。 她边清理边说:“你们两个的行为实在太鲁莽了,原本是一条命的,你们偏偏要弄 成三条,怎么算都是不对的,” “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波格说。 “没错,在仁义之前,命是不重要的。”博恩忍着痛,望向柯伦说:“我们救你, 都是有理由的只是,一个堂堂的柯伦邦主,当着大众之面出尔反尔,甚至不惜和朱尼土 反目,我还真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柯伦斜斜地靠在树干上,根本懒得回答。 维薇处理好博恩的伤口后,人也慢慢回到现实来。 她面对柯伦问:“你和朱尼士决裂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叔叔绝对不会和我决裂,毕竟‘王子兵团’还在我的手里。”柯伦很笃定地说。 这倒是令维薇很意外的答案,她说:“你还要回阿帕基城吗?” “暂时不会,但他会来找我的。”柯伦不在意地说。 “然后,你再继续和他狼狈为奸,到处制造战争,夺城掠地、荼虐百姓,甚至腐化 教会,柯伦,我还以为你清醒了!”博恩说。 “柯伦,你不要再受朱尼士的利用了,他是你杀父的仇人啊!”维薇恳求地说。 “对!我有证据,我一直把信带在身上!”波格说着,取出那张羊皮纸。 那纸上的确有欧泽家的雄狮族徽,有朱尼士的亲笔签名及私人封印。 其实,柯伦早就相信维薇的说法了,现在只是更进一步的证实而已,但他无法解释 自己与杰利之间缺乏的父于亲情,还有朱尼士对他更大的教养之恩。 这个仇他并不特别想报,但这封信他倒是可以利用。 “事实上,我和我叔叔早就有很多不同的意见,我想,这该是他回到教会,不再涉 足城邦之事的时候了!” “这恐怕很难。”博恩说:“民间一直在谣传,朱尼士一心想当政教合一的义大利 之王,他不会把政权放给你的。” “柯伦,你还不明白吗?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傀儡,到时,朱尼土说不定会一脚把你 踢开!”维薇说。 “傀儡”两个字狠狠地刺到柯伦心上,令他极不舒服。 维蔽见他脸色微变,又赶紧补充说:“所有的残忍罪恶都是朱尼士一手造成的,现 在意大利各地已有反他的武士及农民。柯伦,我们需要你,因为只有你才能对付朱尼土, 也才能阻止义大利的血腥与恐怖!” “这件事我必须仔细想想。”柯伦不可置否地说,然后转向博恩,“你今天会来救 维薇,虽然愚蠢,但也今我对你刮目相看。我在此将塞提城交还给你,但记得,你永远 都要服从我!” 博恩兴奋至极,忙跪下来吻着柯伦的剑说:“我会的。谢谢恩赐,我的主人。” 柯伦虽然不说,但这等于是他迈向义大利和平的第一步。 博恩对着波格和维薇说:“你们及剧团的人都可以和我一起回到塞提城。” “不!维薇属于我,她得跟着我。”柯伦立刻反驳道。 “不!维薇不属于任何人!”波格着急的说。 “你忘了吗?十年前我指名要维薇,可你们吉普赛人却连夜将她带走。”柯伦瞪着 波格说:“若你们没有偷走她,也不会有此刻的风风雨雨了。” “你错了,柯伦。”维薇静静地说:“当年我把你、朱尼土和瓦卡三个人,全看成 是杀害我父母的头号敌人,若你要了我,或许你早就死在那个叫‘娜娜’的女孩手中 了。” 柯伦凝视她良久,突然笑出来说:“很奇怪的,我竟然相信那个‘娜娜’会成功。 那么,现在的你,心甘情愿的跟我走了吗?” 他在恳求她吗?他的表情依然倨傲,但眼眸中有温柔及爱慕,他都以行动表达他的 心了,她如何还能抗拒呢? 维薇略带羞怯地说:“我跟你走。” “维薇……”波格惊讶的叫着。 维薇知道他要说什么,忙开口打断,“你和剧团的人也可以来呀!” “不!”波格顿一下说:“也许再过一阵子吧!” 他还是不信任柯伦,这个人作恶多端了一辈子,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呢? 但维薇偏就爱他,由她眼中散发出的幸福光芒,看得出她对柯伦爱得义无反顾,是 任何人都无法劝解的了。 波格能做的就是尽心析祷,祈祷维薇的爱,真能将柯伦变成她心目中理想的男人, 以及义大利理想的领导者。 ※ ※ ※ “王子兵团”的城堡位于一座陡峭的山崖边,从外面看来,孤危难攀;而走进里面, 竟异常宽大,各层楼、碉堡、城墙都经过最完美的设计。 比起来,黑骑士霍克的兵团便规模小而简陋,武器及训练恍如儿戏,难怪他们最后 还是臣服于欧泽家族。 此时,太阳已爬上群山之中,城堡广场有一半沐浴在阳光下,所有的武土都汗淋淋 地练着马术及剑法。 维薇倚着二楼的窗口,看着正指挥训练的柯伦,内心有着满溢的爱。 来到城堡的第一天,已是夜幕低垂,他们就着烛光吃迟来的晚餐时,令维薇想起在 夏湖农庄被雨困的那一夜,当时,他强吻了她,而她只有害怕、猜疑及恨意。 但这个晚上,她已经准备好做身心的奉献。 在房中,柯伦撤下了跟从的侍卫及仆人,由维薇替他解下盔甲,擦拭着血迹及汗渍。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说:“维薇,你是什么时候真正爱上我的?” “我对你的感觉很奇怪,一直又爱又恨的。”维蔽微微一笑说:“但我发现自己陷 得很深,是在你对翠西亚的死无动于衷的那一刻,虽然你是如此冷酷,但我却仍为你心 动。” “而你有机会杀掉我时,却又不忍心下手。”柯伦亲吻着她的手说:“我也和你一 样痴傻,明知会赔上我的荣誉地位,我仍一次次处罚你,再拯救你。” “柯伦,你是真的爱我,相信我不是诱惑你的女巫,对不对?”她凝眸望着他问。 “我当然爱你,”他温柔的拥她人怀,“无论你是维薇·夏贝诺,或者是维薇·弗 德烈、芝芝公主、黛芙妮,甚至是施魔法的女巫,我都爱你,爱你那强悍热烈的心” 他温热的唇触及她的,舌尖辗转,令人心醉神驰,然后,他的和扯下她发上的巾, 一头飞瀑般的长发披散下来。 他将脸埋入她的秀发间,然后下是香肩,当他吻到她雪白的胸前时,她轻颤地呻吟 出声。 “维薇,不要害怕,尽情地与我飞升吧!你是唯一能与我匹配,让我抛弃一切的女 子!”他用裸裎的身体包困住她说:“跟着我,让我们死去再复生吧!” 之后,维薇像跌入一个比神话还绚丽的世界中,一下他成了阿波罗,驾着黄金辇车, 载着她飞奔在万道光芒的天空;一下他成了冥府之神,摄着她的魂,穿过地心最炙热处。 他们缠绵褪蜷,形体化为宇宙之初那白茫茫的浑沌之期,然后,“轰!”地一声, 群山撼动,火焰四迸,他进入她,她则化成星辰般的碎片,一直流、一直流…… “哦!维薇,维薇,我的至爱……”他在她耳旁不断地呼唤着。 以后的每一夜,柯伦都有着无限的热情,但她永远记得第一个晚上,她由女孩变成 女人的那一刻.柯伦成为她世界唯一的中心。 想着想着,维薇的双颊染上如玫瑰般的艳红……突然,楼下传来一声“维薇”,令 她的心跳得更快速。 “维薇,下来!”柯伦骑着一匹马来到她的窗下。 哦!她强壮的武士,骑着马千里迢迢朝她奔来…… 一个吻、两个吻,直到第三个吻的一半,他才用力抱起她,往马背一抛,再朝马屁 股一拍,令马昂首向前跑。 “柯伦!”维薇尖叫一声,忙跨稳双脚,抓好缰绳。 “你可以的,我的爱人!”柯伦及时递上长棍子给她,并大笑着说。 这匹马不会乱跑,它只会冲向一根柱子,柱子上设个旋转的木条,木条的一端是打 击板,另一端则是极重的沙包,当人拿棍或剑正中打击板时,人马必须在瞬间冲过去, 否则会被转过来的沙包撞昏了头。 这连一般男子都不容易做到的事,维薇竟通过了,当柯伦抱她下马时,全场的武上 都拍手叫好,欢呼声不绝于耳。 “我真以你为荣!”柯伦抱她下来,开心地说:“你是上帝特别为我创造的女人! 现在想想。没有你之前,我的生活还真沉闷无聊呢!” 维薇听了。有一种莫名的伤感。 已开始会注意人心情的柯伦马上说:“但我的存在,却造成你很多的灾难和痛苦, 对不对?” “不过,你已经慢慢不同了。”维薇微笑着说:“像你将塞提城还给贝里特家族的 行为,我就非常感动。” “只可惜我不能使你爸妈和妹妹复活,让你能真正的了无遗憾。”他说。 “能听到你说这些话,我想,他们在天之灵也能得到安慰”她握着他的大手说: “柯伦,我希望,在未来的义大利,任何人都能快乐幸福,不要有家破人亡的灾祸,好 不好?” “当然好,但我需要你的帮忙。”柯伦捧起她美丽的脸蛋说:“维薇,当我的妻子, 直到永远,好吗?” 她雾蓝色的眸子明亮起来,像阳光般一片片洒向大海,然后说:“我又不带城,也 不带权,可没有什么嫁妆喔!” “我早就厌倦那些带城带权的妻子了。”柯伦吻吻她说:“你不同,你本身就是宝 藏,有着无尽的智慧和才能,你不是提倡要建立大学吗?你还说过要发展科学、艺术及 各种人文思想,让义大利回到古希腊罗马的辉煌。仅仅这些,就是几百座城也比不上的, 而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我爱你。”他又吻她一下,“你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 “哦!柯伦,直到现在,我还觉得一切美得不像真的呢!”她高兴的想哭。 太阳移到半空中,他们所站的地方己不再阴黑,两个相拥的年轻身影如此甜蜜美好。 突然,城墙上的士兵像发现什么,消息一个传一个,最后传到柯伦的面前。 侍卫带着紧张的神情说:“报告邦主,朱尼士主教和海伦娜夫人己在城门外了,” 维薇的笑容立刻冻结起来。 柯伦握紧她的手说:“别害怕,既然我母亲都来了,就不会有事的。” 维薇最先想到的是上一次朱尼土到达阿帕基城的情景,当时的柯伦,在转瞬间就改 变了对她的态度,以朱尼士的诡计多端,加上连海伦娜都请来了,她能不害怕吗? 毕竟先前柯伦不曾爱过,她的爱有足够的力量改变他吗? ※ ※ ※ 在城堡前厢的主厅内,柯伦带着维薇迎接他的母亲及叔叔。 朱尼士穿着一身黑衣,模样更显阴沉,不知是不是错觉,维薇总觉得他脸上多了几 条皱纹,仿佛老了不少。 据说有法国皇族血统的海伦娜,则穿着旅行的貂皮衣帽,看起来十分高贵美丽。 她那和柯伦一样深邃好看的黑眼眸,在瞄过儿子,再落到维薇身上时,开口说: “这就是让你们叔侄俩反目成仇的女人呀?漂亮是漂亮,但未免嫩了一点。” “母亲。”柯伦用习惯性的尊称说:“她就是我的未婚妻,维薇·夏贝诺。” “未婚妻?”海伦挪惊喘一口气说:“怎么会如此快?那天不才说她是女巫吗?” “母亲,我已经用生命及荣誉为维薇而战了,请不要再提那两个毁谤的字眼。”柯 伦不客气地打断她。 朱尼士一眼,又对柯伦说:“我今天也是被你叔叔找来当和事佬的,我真不懂你, 何苦为了一个女人,欧泽家打欧泽家?这不是让仇者快,亲者痛的事吗?” “我当然不是为了女人而反对叔叔。”自朱尼士进屋来,柯伦第一次看他说:“事 实上,我和他这几年早就渐行渐远,最近我又发现一些令人无法容忍的事。你知道吗? 外面的人居然说我是朱尼士的‘傀儡’,这又是谁造成的?” “你为什么要听那些挑拨离间的谣言呢?”海伦娜说:“你叔叔是最疼爱你的人, 若说他干涉得大多,也是为了保护你及欧泽家族呀!” “保护我及欧泽家族?”柯伦嘲讽地重复一遍她的话,再拿出那张暗杀令说:“你 看看这是什么?” 海伦娜接过去之后,脸色陡地变得苍白,她像接到烫手山芋般,立刻丢给朱尼士。 “你一点都不惊讶吗?”柯伦颇纳闷母亲的反应,立刻又问:“莫非你早就知情 了?” 朱尼士拿着信,脸色看起来更疲惫苍老。他沉思良久后说:“柯伦,有些事你是该 了解了,但我们必须私下谈。” 柯伦摒退了所有的侍女和侍卫。 朱尼士指着维薇说:“她也不能留下来。” “不,她留下来,”柯伦坚持的说:“她已经快成为欧泽家的人了,我不希望对她 有任何秘密。” 朱尼士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欧泽家以外的人若知道这秘密,将必死无疑,因为这 事关重大。不过,既然你要求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那“必死无疑”四字,让维薇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是的,我要求如此。”柯伦走到维薇身旁说。 朱尼士看看那封信,再看看海伦娜,然后说:“我杀杰利,是为了保护你。” “你杀我父亲,是为了保护我?这是什么理由?”柯伦愣了一下,不高兴地责问。 朱尼士又向海伦娜求援,海伦娜则拿着一条丝质手绢,捂嘴说:“呃!因为杰利不 是你父亲,朱尼士才是。” 接着,四周陷入一片寂静,只剩自壁炉里发出哗哗剥剥的声音。 这曾在义大利中耳语相传的丑闻,没想到竟是真的!维薇望着脸色苍白的柯伦,心 中泛起一股怜惜,不禁握住他的手。 “你确定吗?”柯伦紧压住她的手指,对母亲问。 “这种事我怎么会不确定呢?”海伦娜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激动地说:“我是 先认识朱尼士的,我爱他,但他是一个出世的神父,而家人却逼我嫁给杰利,事实上, 我对杰利只有恨!” “是的,杰利夺走我的一切。”朱尼士看着这个他永远无法承认地儿子说:“从小, 在家人眼中,我就比较聪明得宠,但因为杰利是长子,所以,他有权继承邦主的名位, 向外扩张领土,看遍天下,而我是次子,就必须送给教会,日日关在在闭塞的修道院之 中,没有荣华富贵,也不能娶妻生于。所以,我的内心一直不平衡,还发誓,只要杰利 不好好珍惜欧泽家的产业,让我抓到一点把柄,我就必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结果,他对我并不好。”海伦娜对着柯伦说:“你应该还记得杰利是如何长年不 在,又如何养情妇,生一群私生子带回来的事吧?” “这一切都只能怪杰利自己的嚣张无能!”朱尼士说:“他从不知道他自己有多幸 运,更不懂得爱惜他身边所拥有的。他丢下阿帕基城不管,宁可到东方打阿拉伯人,口 里喊着‘圣战’,却鼓励科学邪说,直接向教会的权威挑战。在这种情况下,我若不杀 了他,他迟早会毁掉我、你和海伦娜,甚至毁了整个欧泽家族。” 柯伦素为天之骄子,可今天他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私生子之流的人物,内心的打击 可想而知。他久久不语,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两代之间的恩恩怨怨。 “柯伦,请体谅我这个做父亲的心情。”朱尼士再一次说:“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不过是为了让我们三个人免于被绞死及流放的命运而已。” “哦!是吗?但你的所作所为,却让很多家庭遭到悲惨的流放和绞死。”维薇知道 此时不是她插嘴的时候,但却仍忍不住开口。 “主教阁下,你一向高高在上,日日权力斗争,认为这样就可以保住你的宝座;但 却不了解你已经在另一方面逐渐挖掉欧泽家族的根基了,像市民的怨言、农民的反叛、 武士的离心、教会组织的恶化,我觉得你不但不是在帮柯伦,反而是在害他,你让他成 为群众憎恶的目标,甚至是历史的罪人。” 朱尼士瞪着她,眼中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光芒,“维薇·夏贝诺,在审判时,我就领 教了你言词的厉害。你方才那一席话,便足以摧毁我和柯伦这十多年来的努力,你真不 愧是尼尔·夏贝诺的女儿,幸好你不是男人,否则将是最可怕的敌人。” 维薇看不出他这些话是褒是贬,她谨慎的不再出口,只把目光转向柯伦。 “我没想到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柯伦的语气已然平静,“结论是,今天的 秘密若泄漏出一句,你的教皇梦将破灭,我的义大利之王也成幻影,母亲更将一生背负 不贞之名,对不对?” 他说完,目光轮流看着每个人,最后落在维薇的身上。 “对!对!你终于明白了。”海伦娜说。 “我们必须烧掉这唯一的证据!”朱尼士说着,便走向壁炉。 “不!”柯伦抢过那封信,仍看着维薇说:“这要由维薇来决定,因为这一场谋杀, 令她家破人亡,她说要烧,我才烧。” 为了柯伦的未来,这东西还能留吗?维薇自然是点头同意。 柯伦将羊皮纸置于熊熊的火焰之上,突然又回头对着朱尼士说:“在这之前,我还 有几项要求。” “你说吧!”朱尼土的脸色十分僵硬。 “你必须从欧泽家族所有的领地撤手,不要再干涉我的内政外交,专心去等你教皇 的位子。”柯伦说。 “可以。”朱尼士点头回答。 “不要再煽动英法战争,卷人西班牙的内战,介入日耳曼的皇位之争,我们只致力 于义大利和平。”柯伦又说。 “这可是我们对大欧洲的梦想呀……”朱尼士原想抗议,但一看到柯伦的表情,只 好无奈地改口说:“好吧!好吧!谁教你是我儿子,一切都由你吧!” “那么,下一个月圆日,我要正式娶维薇为妻。”柯伦再说。 “我能说‘不’吗?”朱尼士觉得自己的口气似乎不妥,忙又说:“当然,以她的 智慧,将是最好的义大利之后!” 柯伦终于满意了,将手中的信一放,橘黄火舌高窜,一会儿就将羊皮纸吞噬成灰。 以主之名,烧去罪恶,我们将以一生弥补罪恶,维薇在心中默祷着,父亲、母亲、 莉琪,诺斯,愿你们死而无憾。 她张开眼,看到柯伦正握住她合十的双手,接着,两人相视而笑,之间充满了爱意 及承诺。 窗外透进的阳光,让室内闪着一片明亮的流光。 八、陨落 那断魂般的嚎哭划破天际, 高处的钟楼声, 在最后一响后, 愕然停止, 世界瞬间碎裂成千万片…… 柯伦和维薇回到阿帕基城后没几日,就是四月,离他们要求的婚期只有十天。这期 间,城里上上下下的人无不卯尽全力筹备着一场隆重与豪华的婚礼。 在等待的时刻,维薇除了试结婚的礼服外,就是整理夏湖农庄。 她和柯伦计划好了想在这儿以阁楼密室的书为基础,成立他们的第一所大学,名字 就叫“夏贝诺”,以纪念她死去的家人。 婚礼前五日,城堡举行的一个近亲的家宴,维薇一直和女眷们在一起,并没有看到 柯伦。 她才喝了一点葡萄酒,就忽然有五、六只大熊闯进来,吓得女士们花容失色地尖叫。 可是,不一会儿,那些大熊竟整整齐齐地跳起舞来,她们才明白那是人装扮的,又掩嘴 而笑。 随着鼓的音乐,有一只熊跳到维薇身边,在她耳旁说:“我从春眠中起来,十分怀 念我的配偶,能和我到洞穴去吗?” 维薇听出是柯伦,笑不可抑,也随他快乐地舞起来。 家宴持续到深夜,女士们先退出,男土们又继续喝酒聊天。 维薇回房后,觉得有些疲累,她望着那轮将圆的月,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身体在天上飞,很冷,她想抓住被褥,又得了个满手空。她 强迫自己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被几个人打扮成熊的人扛 着走。 她最初还以为是柯伦开的玩笑,还在心里埋怨着竟没有让她加一件御寒的披风,嘴 巴想抗议,却发现嘴被布条绑着;她想挣扎手脚,发现它们也是粗绳紧紧的缚着。 不对,这不是游戏,柯伦绝不会玩这种游戏! 动弹不得的维薇,只能在天黑地黑中,焦虑地在内心狂喊。终于,他们来到一个小 屋,维薇被放在湿黏的地上,鼻子里充塞着秽物的臭味及血腥味。 她想到地牢,眼睛瞪着那四个熊人,嘴咿咿呀呀的不成句,其实她是想问:柯伦呢? 你们又是谁?这是怎么一回事? 黑暗中又走出两个熊人,其中一个拿下面具,露出了朱尼士阴狠的脸。 他对着惊慌的维薇说:“我们之间的把戏已经斗得了,今夜就是我和柯伦处死你的 日子。” 柯伦?处死?维薇不信地猛猛摇头。 “你以为柯伦真会娶你吗?也不瞧瞧你的身份,一个巫师的女儿,还妄想登上一国 之后,不是太自不量力了吗?” 朱尼士冷笑地又说:“老实告诉你,在你要受火刑那天,柯伦·欧泽骑马来为你而 战的事,全是我们设计好的。他只不过是想套住你,找到那封信的下落。现在那封信已 毁,我们就无后顾之忧,你也就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价值,当然只有被灭口一条路了。” 朱尼士所说的每个字,都像针一般在维薇脑海里穿刺翻滚。 不!他一定是骗人的!柯伦绝不会这么做!柯伦不会花那么多心思,用离城、爱情、 理想及忏悔来取悦她,就为了取得那封信! 柯伦不会!但……但他现在人在哪里呢? “你不相信,是不是?”朱尼士像看穿她的心事般说:“告诉你,柯伦就在这里, 你还记得他穿着熊皮吗?这都是他的主意,只是他不想出声而已。” 为什么不出声?维薇昏乱地看着每个熊人,黑暗中,大家都一样的可怕吓人。她看 准朱尼士后面那个身影始终躲藏着,会是他吗? 维薇冲往那个方向,却被其他人挡着。 她想叫不能叫,想问不能问,被布绑着的嘴、手及脚都好痛,最后,等她没力气了, 整个人又摔到地上。 “你还以为你真有什么厉害的魔法吗?”朱尼士大笑说:“你还真以为柯伦会受你 迷惑,任你摆布吗?你这天真又愚蠢的女人,你没听过柯伦的‘毫不留情’和‘不择手 段’吗?他是我亲手养大的,有我欧泽家的血统,我太了解他了,除了野心和狠毒,他 什么都没有,更不用说为女人而反对我了,我才是唯一能控制他的人,你没那个能耐!” 维薇试着做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她这一生有大多濒临死亡的经验,不 必这么慌张…… 但这次不一样呀!柯伦又骗了她吗?若按以前他那冷酷无情的个性,是有可能几朝 恩爱顿时空,他对珊雅、翠西亚、泰瑞莎都是如此,对她也会不假辞色过,但,若以后 来充满爱意的他来看,则不可能,除非那爱意都是假…… 她不也怀疑过他的情能有多深,她爱的力量足够吗?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冷冷的夜,事情的突发,让维薇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惘和混乱,她望向唯一的窗,窗 外是一排并排的绞架。 朱尼士沿着她的方向看去,冷哼一声说:“对,那就是你要死的地方。等一切准备 好,在天亮之前,我们就会绞断你那美丽的脖子和邪恶的心思!记住,柯伦从没有相信 过你的言论,什么和平、什么文化,你以为他是笨蛋吗?他才不会为一个女人改变他 ‘王子’的本性呢!”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维薇冉问一次自己她看着月慢慢越过中天一切都不重要了, 反正她今晚是逃不掉了。 她真的这样就死了吗?在这种如丑剧般可笑的情景下,竟连个观众都没有。 不!柯伦说过,他虽处罚她,却总在最后一分钟又救回她,因为他有千般不忍…… 维薇静静的望着绞架的黑影,内心有个小小的期待,期待柯伦终会出现,就像他以 前的每一次… ※ ※ ※ 波格和旅客们全挤在店舍的小小房间里,听着批起彼落的鼾声,但他却怎么也无法 人睡。 他原本是要随博恩到塞提城去的,但没有了维薇,他做什么事都不对劲,所以,他 干脆半途解散剧团,带着亚蓓又回到阿帕基城。 城内到处是邦主要结第三次婚的消息,波格内心百味杂陈,既是痛苦,又想祝福, 可他却不十分看好这段婚姻,所以进城几日,都还在远处观望。 他正要翻身时,发现有团影子向他冲来,他正要反击,那人就急促的开口,带者吉 普赛口音:“快点!他们要处死维薇了!” 波格忙跳起来,到女子房间找到了亚蓓,而店舍外头已有几个吉普赛兄弟在等待了。 他们一边跑,一边听着叙述。原来这些兄弟是半夜在外头准备向醉酒者要点钱时, 却意外的把朱尼土抓维薇的一幕全看在眼底。 “我就知道,柯伦绝没安好心眼!”波格忿忿地说:“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我从 没有一天信任过他!” “可是,他已经在布置婚礼了呀?”亚蓓仍想不通。 “他那人天生爱演戏,愈冷酷伤人的,他愈喜欢,难道你还不懂吗?”彼格咬牙切 齿地说。 黑暗的街道,只有他们奔跑的声音,终于,他们来到刑场后的小屋,恰巧看见几个 穿熊皮的人架着维薇出来。 “上!”波格大叫一声。 那些熊人没料到会遭遇突袭,一时失措,竟被撞得东倒西歪。 亚蓓乘机拉着维薇就跑,但维薇因脚被绑着,没一会儿就摔跤,亚蓓只好先替她解 绳脱布;然而,这一耽搁,朱尼士已奔过来挡住她们的去路。 “可恶的女巫,你跑不掉的!”他恶狠狠地喊着。 这时,熊人们己回复镇静,拿出腰间的剑开始反扑。这群使惯蛮力的吉普赛人自然 不是对手,很快便挂了彩,而维薇又被朱尼土抢了回去。 “波格快走,不要管我!”维薇叫道,至少她能出声了。 “我怎能不管呢?”波格回答时,已被几个熊人抓起来拳打脚踢。 “打死他!”朱尼士下令说。 “不要!”维薇挣扎地说,“放开我们!” “快!天快亮了!快把这女巫绞死!”朱尼士说。 波格只能看见维薇再度消失,他不断地喊她的名字,完全不觉得身体上的痛苦。 熊人之一正要拿刀解决他时,亚蓓突然出现,她没带面纱,一张疤痕累累的脸显露 在月光下,煞是狰狞。 “啊!魔鬼!”这一叫,抓往波格的人便松了手。 波格带着亚蓓遁人小巷,他一面捂着伤口,一面说:“我们得救维薇,无论如何都 得救她……” “但我们打不过那些熊人呀!”亚蓓急得哭了。 “人不够……”波格抬头看见钟楼,忽然灵机一动的说:“有了,敲钟!我要把全 城的人都敲起来,或许还能阻止那些恶人,救维薇一命吧?” 他要亚蓓去广场,自己则往钟楼爬,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流。 另一头,维薇赤裸的脚己踩到广场的石板上,月在西边的天空,显得十分脆弱,而 东方的天际,已出现亮光。 六个绞架齐齐并排着,其中一个被套上绳索。但维薇的心却不在那上面,她只是反 覆问着身旁的熊人,“柯伦呢?你们谁是柯伦?既然要绞死我,为什么没勇气拿真面目 对我?!” “快!快!”朱尼士不停地催促着。 好冷呀!维薇全身颤抖着,狠心的柯伦,至少也该给她一件披风呀! 她仿佛又回到十岁的那个夏夜,敌人在身后追着,而十年后他们终于抓到她了,像 一场好长好长的恐怖梦魇呀! 她的脑中又想到与柯伦的缠绵恩爱,和他在昨夜的最后一场舞,他在她耳旁说些没 意义的话,惹得她咯咯笑个不停,他怎能在经过那此事后,又送她上绞架?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谁的话是事实? 她想,熊人中没有一个是柯伦,但柯伦必在某处,看着她走向刑场,那他为何不阻 止熊人推她上了绞台,那绞环就在前面等她…… 蓦地,寂静的黑暗中响起洪亮的钟声,一个接一个,愤怒的、紧张的、没有规矩 的……夜半钟响向来是凶兆,只有失火或敌人来侵才会响的。 维薇的面前突然出现一幕奇景,只见广场四周的房子一一有了烛光,拿着火把的人 如幽灵般在街上奔窜着。 钟持续地敲着,像远方有一只疯狂的怪兽…… “快!去看看是谁在敲钟,阻止他!”未尼士看情况几乎失去控制,忙说:“立刻 处死维薇·夏贝诺!” 维薇的耳旁仿佛有人在唱着:“如果我将要被吊死,我应该听见钟声敲响,一、二、 三、四、五、六,七,这就是维薇的未路。” 爸,妈,经过十年,我还是和你们站在同一个地方了。 但她不甘心呀!她早该知道,遇到柯伦,没有人会死而无憾的,只是她付出了身、 心和信任,所得到的却仍是背叛,她死得好不值呀! 她宁可有个罪名,女巫、暗杀者、造反者,甚至愉窃者都可以,她就是不要成于一 个被利用完,只余残渣的笨女人! 柯伦,柯伦,你至少要有风度地送我上死路吧?! 广场上的火把愈来愈多,钟声也愈来愈紊乱,而眼前的绞环也愈来愈近,直到套上 她纤细的脖维薇看着天,蓝眼珠暗沉,在这绝望的时刻,诅咒没有用,哀伤也没有用, 她唯一所求的,是不让他们绞死她。 她不要伸舌凸眼,变成丑陋的模样,好顺他们的意。她曾多次逃离欧泽家的魔掌, 这次也不例外! 用什么方式呢?她能有什么方式呢? 突然,她对天大喊着:“柯伦,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你虽然拥有我的心,但我的 死亡,你却永远触碰不到!” 她说完,便猛地咬住舌头,双眸紧紧的闭着,全身僵直── 当熊人要将绳索拉紧时,她便身体一软,整个人滑了下来,苍白却依然美丽的脸庞 向着天,然后,她的嘴角有血丝渗出,再来是眼、鼻孔,最后是两个耳朵。 红色的血在她雪白的脸上缓缓地流动,像是人间最终、最痛楚的控诉。 熊人及士兵们吓得往外逃窜,没有人敢再靠近她。 惊呆的群众里,有个满脸疤痕的女孩冲上来。用手忙擦着那仍不停汨汨流出的血七 孔,口里喃念着:“怎不止呢?怎不止呢……” “维薇,我的维薇死了,你们所有的人害死她了!”亚蓓用哀伤至极的声音高喊着: “你们都是凶手!” 那断魂般的嚎哭传得极远,高处的钟声,在最后一响之后,如碎裂般,戛然而止。 ※ ※ ※ 柯伦觉得自己陷在很深的梦里,极黑极黑。所以,时空完全消失,意识也归于零。 然后,钟声穿透他的昏沉,原本地是醒不过来的,但居于多年来对夜半敲钟的警惕, 本能战胜了一切,而且那钟鸣不只一次,暗藏的情绪有急、有慌、有怒、有恨,像长针 猛地钻进他的脑袋里,想忽视都困难。 “有敌人来了吗?”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并从床上掉下来。 “维薇呢?”他的第二个念头窜过。 他站直身,却又扑倒,脑袋沉重得不像话。他记得他在前厅和叔叔及武士们一块儿 喝酒,大家心情很好,都多灌了几杯,结果就不省人事了。 该死!他从来不会如此放纵自己,但一想到就要和维薇共结同心,永为佳偶,整个 人就有说不出的快乐! 那维薇呢?钟又为何敲个不他努力地站稳,打开那扇厚重的门,外头守着几个侍女 和侍卫,他们见了他,都一脸慌张,有的甚至跑了起来。 “怎么一回事?”柯伦抓着最近的人问。 “我……我……”那名侍卫紧张得直打颤。 柯伦丢下他,要往长廊走去。 有人跪下来说:“朱尼士主教说你在休息,叫我们守好你,不然他会砍我们的头!” “滚开!”柯伦最讨厌有人挡路,他一脚踢开他们。 转角处,海伦娜急急奔来,她穿着整齐,不像有睡觉的样子,让柯伦心中充满疑惑, 为何人人皆醒,唯他独睡? “柯伦,你不该起来才对呀!”海伦娜记得,朱尼士所用的药可以让人足足睡上两 天;怎么会对柯伦无效呢? “母亲,钟是怎么搞的?维薇呢?”柯伦问。 “呢!恐怕是坏掉,或是敲错了吧!”海伦娜敷衍地说:“不关我们的事。有你叔 叔朱尼士去处理就好,我们去休息吧!”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我休息呢?这是我的城,所有的事都必须由我来管!”柯伦推 开母亲,往翠绿大厦走去,又回头叫道:“维薇呢?叫她来见我!” 见柯伦生气了,在场的人没有人敢拦他。 海伦娜不知所措,忙追上他,哀求地说:“儿子呀!求求你!陪我一会,只要再一 下你就会好,一切魔咒就会结束,再也没有女巫会蛊惑你、控制你了。” 柯伦猛地停下来问:“你说什么?谁是女巫?” “朱尼士说,只要她消失,你就会恢复正常。不会再有一些可笑的怪念头了!”海 伦娜拉着儿子说。 “你们把维薇怎么了?”他瞪大眼,额爆青筋,抓起一名侍卫,几乎要折断那人的 脖子问:“维薇在哪里?” 那人吓得连尿都出来了,只得说:“绞……绞台……” 柯伦把那人丢向海伦娜,海伦娜被压得四脚朝天,哇哇大嚷着。 绞台?朱尼士竟对他做这种事?全阿帕基城的人都瞒着他?他们竟敢这样对待他最 心爱的人? 他恨不得自己能飞,但窗台掠过一个又一个。就是达不到通往广场的阶梯。这长廊 为何如此长?翠绿大厦为何要盖得如此大?他来得及吗? 钟声还在敲,他死命地跑,再几步,他已经看到梯子的扶手,绞台就在外面,他必 须尽快叫停…… 但在同一时间,钟声戛然而止,四周静得骇吓人,而钟声止,则表示绳收紧、气已 断、魂已散…… “维薇!”柯伦霎时震惊得肝胆俱裂,放声嘶吼着爱人的名字,人直接往那两大扇 翡翠色的玻璃撞穿过去。 阿帕基的城民,想必至死也不会忘记这一幕。当钟声歇止时,他们的柯伦邦主竟狂 叫地由大厦二楼破窗而出;他跌到绞台上,重重的压倒几个熊人,而鲜绿的玻璃片哗哗 而下,四散的碎片如雨,打得人混乱尖叫,像一场地狱噩梦。 落地时,柯伦尚清醒,抬起眼看见几步之外的维薇,初现的晨曦照在她的身上,那 似沉睡的脸庞上有着点点的血红,如玫瑰…… “维薇死了……”亚蓓的哭声传人柯伦耳里。 死了?他终究没有救成她?!他,阿帕基的“王子”,竟连最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 那世界不是只剩下荒谬了? 不!他不能相信,不能接受,不能去感觉,只因那实在太痛太痛了! 他伸出手来,命令地说:“维薇……站起来!给……给我……一个微笑,说……你 爱我,说……你……还……活……着……” 他的声音愈来愈微渺,视线也愈来愈模糊,最后,他失去了维薇……也失去了一 切…… ※ ※ ※ 柯伦静静地坐在屋内最暗的一角,近阳光的一面墙,有仆人正挂着欧泽家族新的银 盾,镶着宝石的雌狮威武地咆哮着。 他冷冷地看着所有的辉煌及奢华,内心掠过一阵可以寒透人的苍凉,对他而言,没 有了维薇、一切都成了荒原瘠地。 那日,他跌昏过去,第二天便醒来,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反而是那几个装熊的武士 又断腿又折骨的,好不凄惨。 他虽回复意识,却不愿睁开眼睛,只是自虐地把维薇的死在心中割划着。 这就是家破人亡,失去所有的感觉吗? 维薇……他仅有的家,所爱的人…… 他不能再听她唱歌、看她跳舞;也不能再拥有最聪明的孩子、最美丽的未来。 一切都是谁的错呢? 是朱尼土!养他的叔叔、生他的父亲,却一寸寸摧毁着他,但他能一刀杀了这个人, 来发泄心底如狂潮般的痛与恨吗? 哦!维薇,你因为爱我,放弃了许多击垮欧泽家族的机会,最后却落得悲惨而死; 我则因为爱你,替你引来杀机,让彼此沦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欠你太多太多呵…… 柯伦将头一偏,恰巧看见朱尼上和几位神父走进来,转瞬间,他眼底的忧伤尽藏, 露出了平常冷漠的神情。 “柯伦,你今天的气色好多了。”朱尼士开口便说:“我就晓得,只要那女巫一死, 你就会回复正常理智。” “是呀!那天我们看你从二楼跳下来,真是吓坏了,还以为你凶多吉少了呢!” 一位老神父说。 “我保证那是维薇·夏贝诺最后一次做法。”朱尼士得意的说:“我们已经对她尸 体的处理有了决定。” “什么决定?”柯伦小心地问。 “这个女人在世离奇,死也离奇,我从没见过上绞架的人,居然不吐尽舌头,而是 能闭着嘴,七孔流血,真大可怕了。”朱尼土说。 “据古籍记载,如有这种情况,尸身绝不能烧,免得整个城受诅咒。”老神父说: “可若用土埋的,又怕她会成为吸血鬼,除非……” “除非什么?”柯伦问。 “除非找个她的仰慕着压在她的身上,两人同棺,她才不会再出来作祟。”老神父 回答。 压在她身上?柯伦一听,眉头都皱了起来。 “没错,我们正好有个最佳的人选,那就是把钟敲破掉的波格。”朱尼士点点头说。 波格和维薇?有没有弄错?维薇是属于他柯伦的,就是死了,也是他的,没有人可 以碰! 但他没有吭声,自幼他就精于伪装和等待,像蛇一样,冷冷地匍匐在洞里。 “你有没有意见?”朱尼士看着柯伦问。 “没有。”柯伦说,唇边还露出一抹笑。 他们又讨论了一会儿仪式的事情后,柯伦才面向着朱尼土,以正式的称呼唤他,井 问道:“主教阁下,有没有一种伤口是连神力也无法治愈的?” “当然没有,神力能够治好所有病痛”朱尼士肯定的回答。 你错了,有一种失去所爱的痛,可比世问所有的病加起来的总合还病,是连神力也 无可奈何的,你实在应该尝尝看!他在心中暗忖。 想归想,柯伦却没有出声,只在脸上绽开另一抹微笑,而这个笑,使他几乎又变回 原来好险狡诈的“王子”了。 ※ ※ ※ 降魔的仪式定好在月圆之夜举行,若维薇没有死,这一天将是他们的婚礼,但因为 神的旨意,她不能穿着他为她订作的珍珠锦缎礼服,在众人面前誓言成为他的新娘;而 他也不能拥有他这生唯一爱的,及真正想要的妻子。 那天黄昏,柯伦避开那些对他己没有戒心的人,独自来到锁着维薇棺木的地下室。 门口的士兵看见他,全吓得站起来。他们的装备十分可笑,不但衣服鞋帽上有护身 符,靠墙的地方还立着几个半人高的十字架。 “这是怎么一回事?”柯伦指着十字架问。 “呢!我们怕吸血鬼。”士兵战战兢兢的回答,“现在都没有人敢走近这里,晚上 好恐怖。” “都没有人陪着维薇吗?”柯伦皱眉问。 “只有一个长得很可怕的女孩。”士兵说:“我们看她也是很怪异。” “哦!忠诚的亚蓓,”柯伦低声笑说。 石室内黑暗而阴冷,从早到晚都点着油灯,维薇的棺木就在中间。 当柯伦一踏进石室时,一个黑影子便冲了过来,对他吼叫:“走开!走开!不准你 靠近维薇,她恨你!她恨你!” 亚蓓已不戴面纱,以真面目示人,那火烧过的疤痕,扭曲且丑怪,令人怵目惊心。 “她恨我吗?”柯伦静静地问,“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被下药的吗?” “就像你对诺斯下药一样,对不对?”亚蓓哽咽地说:“但这都不能改变他们都是 因你而死的事实!” 这些话让柯伦瑟缩了一下,他看着棺木问:“维蔽死前的最后一刻说了什么呢?” “她说,她的死亡,你永远触碰不到!”亚蓓恶狠狠地说。 “她作梦!就是死,我也不会放过她的!”柯伦恼怒的说着,挥手将亚蓓扫向一旁。 “不准你碰她!”业蓓又过来要拉扯他。 “滚开!”柯伦又推她一把说:“你再闹,我就叫人拖你出去!” 在亚蓓的哭泣声中,柯伦看到躺在棺木中的维薇。她躺在那里,双手放在胸前,双 眼安静的闭着,不再流泪,也不再流血,仿佛沉睡中的天使。 他摸着她虽冰凉,却依然美丽的脸孔,然后再将脸凑上去,在离她儿寸之外,默默 地凝视着。 她死了四天,可容貌依然如生,身体的四周散发着迷迭香、薰衣草及玫瑰花的香味, 就像阿波罗的黛芙妮般,不知她的灵魂是否还禁锢在里面呢? 他也如同阿波罗,纵有呼风唤雨的能力,也不能再将爱人变回血肉之躯。 一滴泪落到维薇的脸颊上,再滑到她的腮边,消失在发际。 他俯在棺边,良久良久才直起身。 “亚蓓,你过来。”柯伦命令着说,并拿出一袋东西,塞在维薇的衣服内,“这是 水晶和药,你要注意,不准任何人碰它。” “它们是做什么用的?”亚蓓抽噎着问。 “水晶防腐,而药是给陪葬者的,好让他死时没有痛苦。”柯伦淡淡说。 亚蓓愣愣地点头,其实她心里并不大明白。 “波格还好吧?他怕不怕陪葬?”柯伦又问。 “他才高兴呢!他说能陪维薇到另一个世界去,是最大的幸福,”亚蓓咬咬下唇说: “我真羡慕他,只可惜你们不选择我,不然我也想跟去。” “我真不了解你们这些人。”柯伦摇摇头地说。 “你是尊贵的王子,怎么会了解呢?” 亚蓓轻声说完,转过头时,才发现柯伦已经离去。 他这人果然狠心,维蔽为他如此惨死,他的哀悼竟也冷漠到这种地步,连个悲伤忏 悔之词都没有。 亚蓓愈想愈觉得不值,又忍不住为维薇哭起来。 ※ ※ ※ 虽是月圆之夜,但因云层极厚,遮住了一切亮光,四周暗得阴恻。 一排安静而诡异的队伍,由城内向夏湖的方向出发,为首的是举火把的人,接着是 拿十字架的人,然后是朱尼士及几位驱魔的神父,最后才是陪葬人和沉重的棺木。 今夜,阿帕基城中的家家户户皆紧闭着门,神父们快速地念着去邪的经文,天幕漆 黑如墨,但队伍的影子更暗似鬼魅。 他们最初还怕陪葬的波格会在最后一分钟反抗,所以绑住他的手,井在他的头上罩 着黑布,像要准备祭祀的牲口。 但很意外的,波格一直很合作。当士兵到地牢提领他时,他身上的绳索已套好,头 巾也罩好了,以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在等他们。 “这人八成也被维薇·夏贝诺诅咒过的!”有士兵说:“都要活埋了,还那么乐不 可支!” 的确,波格走得又快又稳,完全没有一般死刑犯的拖拉畏缩,好几次还让士兵们差 点变成跟班的人。 夏湖畔的林子里已挖好一个大洞,暗寂的夜里,只传来几声蛙呜及雏鸟的啼林风飒 飒,几支火把忽明忽暗,队伍中已有人籁籁颤抖、心里发毛。 几名神父开始站在棺木的四个角落,共同念着诗篇第五十章:“……求你将我的罪 孽洗除净尽,并洁除我的罪,因为我知道我的过犯,我的罪常在我面前……以致你责备 我的时候,显得公义。判断我的时候,显得清正……求你掩面不看我的罪,涂抹我一切 的罪孽……” 当神父们说完“阿门”,洒完圣水后,士兵们就推着波格入坑。 波格挣脱开来,用极低沉的声音说:“我自己会走!” 他毫不犹豫地就踏人维薇的棺木,她躺在那儿,正等待着他。 朱尼士觉得一切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忍不住出声问:“波格,你还有没有话要 说?” 罩着黑布的头停顿了一下,才摇一摇。 他轻轻趴卧在维薇的身上,头靠着她的头,手握着她的手,然后便一动也不再动。 旁边的人都看傻眼了,没有挣扎。没有咒骂哭闹,这种安静及从容,反而让人有毛 骨悚然之感。 “波格,你真的没有话要说了吗?”朱尼士又问一次。 棺里的死人及活人都不理他。 “封棺!”朱尼士手一扬。 盖子嘎嘎地合上,敲入几根大钉,实上大十字架,然后开始掩埋泥土。 进行的过程中,都没有人说话。 当土地恢复平坦,神父们又念着经文鱼贯离去,士兵们则紧紧地跟着,没有人愿意 再留在这个可怕的地方了。 云层散去,圆月悄悄地出现在天空;树林也悄悄地明亮起来,自一棵树后走出躲藏 己久的人影。 “维薇,波格,愿上帝已经带领着你们了。”亚蓓跪在那堆新坟前,哀哀地哭出声。 夜鸟跃跳几下,青蛙扑人池塘,一切又恢复平静。 ※ ※ ※ 天亮了,亚蓓一夜没睡,看见太阳由东方的丘陵升出来。整晚,她都在新坟上拍来 抚去,像是给地底的人安慰。 她想着,没有维薇和波格,一个残废的女子又该怎么办呢?阿帕基城不能再待,那 塞提城呢?那儿还有莉琪的墓,死去近半年的莉玫……哦!人生竟是如此的不堪呀…… 此刻,她的思绪大乱,除了椎心的悲痛外,什么都是茫然。 “波格,维薇,你们能指点我一条明路吗?”亚蓓红着眼呢喃地说。 “什么明路?”后面有个声音问。 亚蓓猛地回头,当她看清楚来人时,三魂七魄顿时被吓掉一半,人直往后又爬又跌, 口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尖叫。 那人也没扶她,迳自跪下来摸着新坟,激动地说:“维薇埋入土里了,那陪葬的人 呢?” “你……你真的是波格……”亚蓓害怕地说:“你……没有死?” “没有,我正在问这是怎么回事呢?”波格气急败坏的看着她。 亚蓓瞪大眼睛,光天化日下下,果真是如假包换的波格。 她惨白着脸,手指着那座坟,口齿不清地说:“那……那昨天夜里,走进维薇棺木 里的……又是……谁?” “你真的看到有人走进去?”波格抓着她问。 “是啊!那个人穿着黑衣,戴着黑布,一点都不怕的样子,我还一直以为是你!” 碰到他的手,她才确定这不是一场梦,“告诉我,你是怎么从地牢里出来的?” “昨天黄昏,柯伦突然到地牢来看我,他说要放了我,但我不愿意,他竟一拳把我 打昏,今天早上我则是在夏湖农庄里醒来。”波格说。 “昨天黄昏时,他也到地下石室来看维薇,而且他好奇怪,还在棺中放防腐的水晶 和致死的毒药,说会减轻陪葬人的痛苦……”亚蓓愈说愈慢,脸色也愈来愈惊骇。 “柯伦!”他们两个同时开口,并像见到鬼般彼此相望。 “不可能是他!他是个没心没肝的人!”波格猛地跳起来说。 “就是他!”亚蓓趴在坟上大叫:“我记起来了,那身材、那走路的姿势、那沉着 的态度,就是他!” “天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波格抱着头,绕着坟一圈又一圈的转,不 停地仰天问着。 “原来柯伦并不狠心,并不无情,他是以生命在爱着维薇呀!”亚蓓再一次痛哭说: “我们都错怪他了!” “不!他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从来都不在乎!”波格还不愿相信这事实。 “我想,有他在,维薇会死而无恨了。”亚蓓突然想到说;“不行!朱尼士迟早会 发现他理错人了,到时他一定会回来挖坟,那维薇和柯伦又会被他拆散,我们必须想个 办法!” 波格陡地停止绕坟,问:“什么办法?” “我们要让朱尼士我不到这座坟!”亚蓓左右看看,头一抬说:“有了!我们可以 烧林,烧得它面目全非,辨不出方位。” 他看了亚蓓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说:“好吧!我去叫我的吉普赛兄弟来帮忙,然后 连夜逃走。” ※ ※ ※ 那天早晨,略微休息过后的朱尼士,叫人找来柯伦,想告诉他维薇·夏贝诺的事已 解决,但侍卫却找不到人,只发现床上放了一封信。 朱尼士不解地打开,上面的确是柯伦的笔迹,只有数行── 父亲: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称呼你。 为了你教皇及义大利王国的野心,你处心积虑要除去维薇·夏贝诺的诅咒,其实, 她的魔法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爱”;而“爱”的威力的确实强大无比,所以先找到波 格镇压她是不够的,还需要我,你的血亲儿子来为你牺牲,才能保住你的万代江山。 现在你明白了吗?咋晚你亲手埋葬的,其实是我。                     柯伦·欧泽 朱尼土惨叫地由宝座上跌下来,直接把羊皮信纸丢人壁炉火中。他发疯地要人再回 森林挖坟,但才一踏出城堡,就发现西边整个烧起了大火,天空黑红成恐怖的一片。 那场大火浇了三天三夜,从吉普赛的旧营地,直到夏湖农庄,全都烟灭灰尽,无法 再辨识。 而夏湖的水也从此不再清澈,湖面上始终罩着一层浓浓的灰,像是深深的优郁。 ※ ※ ※ 在地层底,当棺闭合,第一根钉子敲响时,柯伦松了手上的绑,取下黑布,拿出预 藏的小袋子。 圆圆的水晶球发出了银白色的光,照亮了他、也照亮了维薇。 “维薇,我至爱的维薇!”他呢喃着,温热的身子紧拥着僵冷的她,脸轻轻的摩擦 着她,“假如我给你一点气息,你能再活一下下吗?”他暗痖的说。 外面的嘈杂声逐渐变小,四周一寸一寸漫着寂静,空气也同时在消失。 “维薇,我虽然不能给你地上的国,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地下的国,就在这里。我曾 说过,连死神也不能分开我们,所以,再也没有人会打扰我们,我们终于能静静地相爱 厮守了。” “维薇,或许你会笑我痴傻,但你是对的,我只是朱尼士的傀儡,他既然能将我至 爱的你都狠绝的夺去,那我身边的其他东西,他又有什么不能拿的呢?我不想被禁锢般 地活着,只有自由地死,维薇,在你身旁,我才是真正自由的啊!” 他努力地在有限的空间内感受着她,像要搂个天长地久。虽然,他渐渐感觉到窒息, 但仍舍不得这一世,他希望记忆能长存,好到来生里去追寻。 最后,他趁着昏迷前,吞下那事先准备好的药。 平静的心里,突然想起维薇最爱唱的“风中祭你”── 我在风中祭你 我的话语呵 唤起满天的凄怆 我的哀泣呵 流遍长河的伤痛 是抵不住的天谴 是抚不平的憾恨 于是我们一同沉睡 也许再一同苏醒 “唉!维薇,我的新娘……”他长叹一口气。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两个人的心中间,双眼一闭,结束了他们二十岁和二十八岁的 今生生命…… ※ ※ ※ 故事的结尾, 总是有悲有喜, 得不到祝福的爱情, 如一页用血写成的诗, 伴随着飘过的冷风, 直到下一世…… 几年以后,欧洲发生了一场世纪大流行的黑死病,阿帕基城几乎死了四分之三的人 口,从此没落。 朱尼士主教因丑闻缠身及精神状况不稳,并未当上教皇。若干年后,他的教堂被宗 教改革份于砸毁,他也死于混乱之中,而那个领头者,就是由北方回来的果里神父。 义大利就如维薇所预期的,从此走向恢复古希腊罗马文化的“文艺复兴”时代,但 义大利也始终四分五裂,缺乏强而有力的领导者,直到十九世纪才有统一的君主。 至于那个“阿波罗和黛芙妮”的古瓮,井未被那场大火烧掉,后来还流落到其他贵 族手中。 十九世纪时,诗人济慈见了爱不释手,还为它写了一首诗── 勇敢的恋者,你永远也吻她不到 尽管你将触及她了 但请勿忧伤 你将永世爱恋 而她亦将永远美丽…… 永远追寻 永远年轻…… ──全书完── ━━━━━━━━━━━━━━━━━━━━━━━━━━━━━━ 我下TXT书网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