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下TXT书网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 【正当关系】   杨景标,曾用笔名“曲刚”,网名“末代阿哥”。七零后出生,混迹媒体多年,性格外敛内扬,朋友评价为“闷骚型”,厌烟,好酒,不禁欲;已出版诗集《裸露情怀》,长篇小说《祖上光荣》、《熟男熟女》、《正当关系》,随笔散见各类杂志,长篇小说《祖上光荣》已被改编成同名电视剧,目前正筹备拍摄中。   作者博客:http://blog.sina.com.cn/modaiage   作者邮箱:yangfeng_219@sina.com   甜酒陈醋的男欢女爱,漫不经心的错愕年华。   当平淡毁灭了激情,当琐碎湮灭了爱情,我们拿什么拯救生活?   黄鹂是方舟的妻子,夏雪是方舟的同事,他们都是媒体圈子的男女。故事从夏雪新婚前的晚上,方舟瞒着黄鹂与夏雪偷情开始,然后夏雪就融入了方舟和黄鹂的生活,她不但和方舟保持了情人关系,还与黄鹂相处成了姐妹般的朋友,颇费心机。方舟好友徐冬的出现加重了这个情义故事的份量,而夏雪老公付大宇的介入无疑又是一个意外。最终怎样呢?方舟发现,无论自己怎样全身心热情地投入,却原来还是个局外人,他肯罢休吗?   尘世的芜杂喧嚣,貌似单纯的恋情,那些似曾相识的细节,总能触动我们的心灵。   第一章:熟女当嫁   第二章:芳香之旅   第三章:剑走偏锋   第四章:暗香浮动   第五章:绝版婚礼   第六章:相对隐私   第七章:无处可逃   第八章:不想结局   不同的圈子拥有不同的生活。   ——题记   一   披上婚纱的夏雪很漂亮,无疑是这场婚礼上最令人眩目的女人,她和那个胖子新郎付大宇,肩并肩站在典礼台上,脸颊飞红,却神情盎然,还不时亲昵地与他来几下四目相对,竟然没向坐在角落的我瞥上一眼,就一眼,难道她真的忽视了我的存在?而就在昨天晚上,她还激动地与我在一张大床上翻滚,想着她明天她就要做新娘了,我还恨恨地在她大腿根处咬了一个深深的齿印。   昨天下午一起走出单位门,在公交车站候车的时候,夏雪忽然对我说:“方舟,带我去你家吧,我想吃你做的软炸里脊。”当时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看着仍神情自若的她,我说话就有些结巴:“那,好……好吧!”这样,我们就一起坐上了836路公交车。836路的起始点是“左安路”和“北京西站”,我那个临时的小家就在这条线路上的“木樨地”附近。   夏雪还是第一次去我家,她知道我老婆黄鹂这几天出差,中午同事谈起半老徐娘的伊能静出了本美容的书,正在湖南搞签售呢,我便说我老婆也去跟踪采访了,夏雪正好也在场,她在家已忙完了婚礼筹备,是赶来报社与被聘为婚礼司仪的主编助理江枫做最后沟通的,当时她就问:“嫂子赶不上我婚礼了吧?”我顺口回了一句:“她要后天晚上才能回来呢!”或许她得到我这个回答时就已动了心思,我却没在意她表情的变化。   我老婆黄鹂在一家都市报供职,是名副其实的狗仔队员,忙忙碌碌,经常尾巴一样跟着明星大腕们飞来飞去,我和夏雪在一家周报上班,相对来讲要轻松得多。我在人物报道部,主要负责人物版块的专题采访,夏雪在新闻摄影部,主要配合各部门的新闻图片,当然,有时也会根据需要独立拍几组摄影专题,摄影部虽名为部,实际上就两个人,除了夏雪还有一个男记者叫李云涛,也没有主任设置,两人就直接归编辑部调派。   我们报社记者的性别比例严重失调,女记者占了绝大多数,男记者与之相比颇有“敌众我寡”的意味,于是唯一的一个男摄影记者就很吃香,成了女记者眼中的宝贝疙瘩,呼来唤去的,男记者们就连他的边儿都粘不着,我们也只好无奈地选择唯一的女摄影记者夏雪。我这么说并不是我太“矫情”,我也懂得“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道理,可有时和女摄影记者外出确实很不方便,尤其是碰到什么有人身危险的题材,不壮胆,我还得保护她。   也许与夏雪双双外出的次数太多了,我们之间的感觉微妙起来,我自己都觉得那是一种暧昧,我想夏雪感觉也一定是的,后来连同事都看了出来,便常拿我们俩说笑。有时几个同事聚餐,便也替我考虑,把夏雪也叫上,一块闹一闹,正是一次到同事家吃饭,我主厨做菜,夏雪就喜欢上了我的“软炸里脊”,一个南方女孩竟然喜欢一个北方男人做的菜,这无论如何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安慰,也许这也正是一种缘分吧。夏雪细高挑的个儿,人长得不是绝对漂亮,但她身上确确实实拥有着江南女孩特有的气质——清秀、湿润、细腻,而且28岁的芳龄也使她身上到处鼓涨着成熟的信息,只要是个男人,站在她面前不做非分之想恐怕不太容易。   尽管我们之间一直不清不白地暧昧着,尽管妹有情郎有意,但我和夏雪直到昨天太阳落山以前为止,还没能跨越过那条“警戒线”,到底是什么在若干个暧昧的时光和时机里,阻碍了我们呢?或许是道德观念在做怪,或许是我们双方都有情感依托的缘故吧。   我不清楚夏雪和那个胖子的“恋爱”始于何时,感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之所以在“恋爱”两个字旁加上引号,是因为我一直怀疑他们关系的纯洁性。那个胖子据说是一个知名房地产商的儿子,刚在荷兰取得博士学位回来,正在经营一家什么投资经营公司,我见过几次,每次都开着一辆黑色大奔来到我们报社门口,然后手捧着一束鲜花走下车,当看着夏雪就那样得意地一扭腰肢滑进他的臂弯,再钻进车里后,我们几个男人都恨得咬牙切齿。也正因为嫉妒的缘故,我们曾擅自给夏雪和那个胖子的关系下了定论: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爱情,夏雪喜欢的不过是金钱。这个定论也一度让我很自卑,我就想离夏雪远一点儿,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做不到。   某种程度上,夏雪也了解我和老婆黄鹂的爱情故事,在许多次采访的路途中,她总缠着我给他一些我的情感隐私,一个女孩子的嫉妒和好奇总是让人难以招架,她也曾与黄鹂有过一面之缘。那也是在一次参加同事的婚礼上,两个初次谋面的女人,竟姐妹般亲昵地打成了一片,女人间的这一点一直让我很羡慕,而两个陌生男人间却做不到,永远象隔着一块冰冷的铁板,但她们真的就相处得那么和谐融洽吗?鬼才相信呢。参加婚礼后回家,黄鹂忽然对我说:“方舟,我觉得夏雪和你的关系有点儿不一般!”我勃然变色:“你放屁!”黄鹂看着我生气的样子,忽然又笑了:“干吗呀你,跟你开玩笑,看你认真的!”接着她又轻描谈写地说:“不过,你若真与她有关系,我就喀嚓了你!”黄鹂说着还用食指和中指比画了一个剪刀的动作。当时我看着黄鹂的笑容,心底直发虚。   也是在那次婚礼后的一天,夏雪忽然对我说:“方舟,我想问你个问题,假如,只是假如啊,如果你现在喜欢上了另一个女人,你能跟黄鹂离婚吗?”“不可能!”我想都没想就说。也许没想到我会回答这么快,夏雪很错愕的样子,我只好又补充:“夏雪,你不知道我们俩的感情是怎么走过来的,真的,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抛弃她!”夏雪没再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很阴郁,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怎么和我说话。我当时对夏雪的回答,绝对发自肺腑,我和黄鹂的感情是任何除我们以外的第三者所不能理解的,我曾经对天发誓:除非黄鹂抛弃我,否则我不会抛弃她。那我为什么还会对另外一个女孩有好感呢?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可能男人本就是一种多重和矛盾的结合体。   和夏雪乘836路公交去我家的时候,我心里早乱成了一团麻,夏雪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仅仅因为我老婆黄鹂不在家?还是因为她明天就要出嫁了?而我为什么要接受她呢?难道我真的腻烦了越来越俗套的生活,想打破或拯救什么?夏雪在我眼里忽然变得陌生起来,她的这个破天荒史无前例的举动让我既兴奋又恐惧。在木樨地下了车后,我们先走进了我家附近的一个超市,我选了上好的里脊肉、半斤八珍熟鸡翅、还有两样青菜一瓶红酒,临结帐时,夏雪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返身又消失在了货架内,等她再现身,手上已多了一支粗粗的红蜡烛,脸上也荡漾着红蜡烛般的喜晕。   我本想使上浑身力气,为夏雪精心烹制一道软炸里脊,可内心乱得很,动作便也手忙脚乱,裹了糊的里脊炸过了火,颜色有些发红,真是差强人意,不过也无所谓了,夏雪毕竟醉翁之意不在酒。又炒了两个青菜,把八珍鸡翅装盘,我们的烛光晚餐就开始了。我们只是闲聊,有时聊工作,有时聊别人,还互相给对方讲黄段子——我发现平时在一帮纯爷们之间讲黄段子很随意自然,而这样男女面对面地碰瓷儿,反倒尴尬……反正我们都绝口不提我老婆黄鹂和她明天婚礼的事,一口口的吃菜喝红酒,看起来我们都很珍惜这点难得的“偷情”时光,谁都努力地在维护这暂时浪漫的气氛。   夏雪开始有些醉了,烛光的映衬下,她脸上的红晕加深了许多,也不知为什么,我们这时竟沉默起来,各有各的心事,我心里虽还有些乱,但在红酒的催情效应下,已有一团火开始燃烧,我注视着夏雪,她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那么妩媚动人,就像一只狼在吃大餐之前,欣赏一只羊的表演。我注视着夏雪,我忽然发现她的脸上开始有变化,我的心就沉了下来,我预感到将会有什么发生,果然,两行泪水从夏雪的眼眶里涌了出来,她放下筷子,便趴在桌面上哭泣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又让我慌乱起来,我忙坐到她身边去,不知道该搂住她的香肩还是抓住她的一只手:“怎么了?夏雪你怎么了?”夏雪没回应,仍双肩颤动着,我只好起身抽了一张面巾纸塞到她的手里,她这才抬起身来。   “没什么,没事儿!”夏雪一边擦眼泪,一边竟笑了笑。   “那你……有什么心事你就跟我说啊!”我很关心地说。   “没事儿,真的没事儿!”夏雪重复着,却笑得很凄然。   既然夏雪不想说,我也不好再追问。“吃得不挺高兴吗?怎么哭了呢?”我有些自我解嘲似地又说。夏雪没再说什么,而是把擦成了一团的面巾纸扔在桌面上,然后举起了高脚杯:“对呀,今儿高兴,来,干一杯!”说完她一仰而尽,我也只好俯身端起杯喝干了。放下酒杯的夏雪却又来了情绪,眼眶里面滚动着晶莹的泪花,她显然是强忍着才没让它们落下来,我那样端着一只空酒杯,看着她无助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她一扭身站了起来,就在她面对我的那一瞬,我就看见两行泪水正顺着她脸颊滚落,然后她就靠在了我的肩头,终于再次失声,于是我又坠入了莫名的慌乱中,不知所措……烛光晚餐后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   凌晨五点时,我于疲惫的睡梦中被吵醒,是已起床的夏雪在忙着穿衣服,她急着回家化妆打扮,准备“上花轿”,见我醒了,她笑了笑:“你可别耽搁了,婚礼9点58分准时开始!”说完了她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你要去啊,可不许不去!”当已穿戴整齐的夏雪要开门离去时,我忍不住叫住了她:“夏雪!”夏雪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阳光灿烂:“说!”有一个问题我已经憋了一夜,这个问题也许就跟夏雪昨晚的哭泣有关,于是我就问:“夏雪,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夏雪看了看我:“不为什么啊,就是想让你先做一做新郎,美死你了吧!”夏雪说完就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看着夏雪,她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很干净,我有些搞不清她是在认真还是开玩笑。   夏雪的笑让我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疯狂。   二   我被手机的彩铃声惊醒,阳光很足,透过纱质窗帘照进卧室里,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我感到脑袋又晕又痛,四肢乏力,我挣扎着侧身拿起床头柜上还响个不停的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电话竟是夏雪打来的,我才猛然意识到:我怎么会回到自己的家里,并躺在自己床上的呢?我竟然穿着衣服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下午,外加整个晚上。   昨天在夏雪的婚礼上,我的心情一直很复杂,就象打翻了五味瓶,我只记得我一直在跟认识不认识的同桌人碰杯喝酒,这期间似乎有一位拉着小提琴的女孩在我的身旁停留并离开,夏雪和那个胖子付大宇来敬酒时我倒是还清醒着,胖子向我举杯时倒很谦恭客气,然后夏雪就要给我点烟,我忙说我不会抽烟,夏雪就说:“我知道你不会抽,可今天特殊啊,你必须抽一支!”我只好顺从地抽出了一支,然后我就看见他们手挽着手转移到了另一张桌子前,之后的事情我就记不大清楚了,一塌糊涂。   “你怎么样?还难受吗?”电话里,夏雪很关切的口吻。   “还行,过去这劲儿就好了。”我实话实说。   “你真是的,干吗喝那么多酒啊?”夏雪又责备的口气。   我没说什么,却反问:“谁送我回的家?”   “你真一点儿都不知道啊!”夏雪好象有些不相信,见我没反应,她又加重语气说:“刘洋呗,就他那小身板,我看着都悬!”   刘洋是我一个部门的同事,我们的关系一直相处得很好,他也是南方人,身材瘦小,穿上反毛的登山大头鞋,体重也才刚好六十公斤,而我的体重眼看就要冲破八十五公斤的杠杠儿了,想想还真有些不可思议。   “你老公呢?”我又问,话出口后我都能感觉到自己酸溜溜的。   “他呀,在洗手间呢!”夏雪说完,忽然又压低声音:“你个小坏蛋!”   夏雪这句“小坏蛋”没头没脑的,我愣了愣,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我怎么了?”   “你说你怎么了,害得我一夜没敢让他开灯!”夏雪恨恨地说,语气里却透着爱意。   我脑筋急转弯儿,就想起了我在夏雪大腿根部留下的那个深深的齿印,再想想一对男女就那样在黑灯瞎火的床上度过了新婚之夜,我的精神头儿便一下子上来了:“嘿嘿!”我故意冲着电话坏笑了两声。   “你就美吧,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夏雪开始威胁我,声音仍然很低,然后不等我说什么她又说:“好了,你多躺一会儿吧,今天又不用上班!”   说完夏雪就要挂断电话,我便忙抢着说:“哎,夏雪!”“你说吧!”夏雪显然又把手机贴回了耳边。“你……你以后……”“哎呀,知道了,我以后不会这样随便给你打电话了,好了就这样吧!”夏雪没等我说完就打断我,然后急匆匆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我有些怅然若失,接着就是无边的歉疚象浓雾一样向我笼罩过来,这样的歉疚在前晚那阵悸动之后,也曾没头没脑地向我袭来,我真的很对不起黄鹂,我也才理解了记不得是哪位女作家说的话:“在情感世界里,誓言其实都是谎言!”无论你多么执着,无论你多么苛守,一颗决然的心一旦遇到一张温热的唇,顷刻间也会融化得无影无踪。我这是不是就已经出轨了呢?原来出轨的感觉就是光着身子喝一杯鸡尾酒。   我的偷香之举,如果让我的知心好友徐冬知道了,他一定会骂我个狗血喷头,他曾无数次地被我和黄鹂的爱情故事感动,也曾无数次醉熏熏地警告我:“你他妈要是对不起黄鹂,我第一个先砍了你!”   如果让黄鹂知道了呢?她真会用一把剪刀喀嚓了我吗?   三   我和黄鹂从相爱到结合到今天,一路上委实都很不寻常,可以说,我们的爱情版本不可复制也不可被替代。   那时我还在某省城的一家都市报纸做编辑,一天下午开例行的编前会,我刚坐到椭圆形桌子旁,便发现对面出现了一个美女,我不禁怦然心动。她一头飘逸的长发,高挑的个儿,极瘦弱,表情看上去有点神经质,我喜欢这种瘦弱的具有另类气质的女孩子。当时我看着她,她忽然冲我笑了笑,我便也礼貌地笑了笑以作回应。编前会开始后,主编就向我们介绍了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黄鹂,她将担任我们报纸时尚版的首席编辑,黄鹂便很淑女地起身向大家问好,从那一刻起,我们的爱情就开始了。我这样说好象很夸张,但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我想黄鹂的见解也一定跟我一样。   我们的爱情虽然就那样匆匆开始了,但好长一段时间内我们都没有过分的亲密接触,最多也就是在公交车上相遇,然后就天南海北地聊,或相约着去吃顿西餐。每当我们在一起时,相互间那种无限眷恋的感觉很美好,可奇怪的是,我们却一直没有主动向对方吐露爱意,探其原因,那时我们双方都有各自的异性朋友是不可忽略的因素外,我想我们从初面的那一刻起,彼此心中就暗暗约定了要玩一场爱情游戏才是最好的解释,那是一场心灵感应的游戏,是牛郎与织女的游戏。这场游戏发展到后来,就变化成我们之间的赌气和较劲了,我曾看见她和男友在公共场合疯狂热吻,她也曾目睹了我和女友在公交车上触怀依偎,之后我们就拿彼此的见闻相互嘲讽和说笑。   爱情这个词汇之所以美妙,之所以令人向往,缘于她内容的风情万种和形式的万千变化,“隔空点穴”式的爱情也不失为一种浪漫的形式,至少我和黄鹂的爱情经历证明是的。但任何浪漫的东西也总有落地的一天。2004年的夏天,刚刚和前女友痛快说分手的我,又遭遇了几件倒霉透顶的事,可以说一下子失意到了极点,我便决定换个环境,辞掉工作到北京去,开始新的生活,但我这个决定并不很坚决,还有些犹豫,毕竟省城还有唯一的牵挂黄鹂。就在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我终于盼到了黄鹂打来的电话,你无法知道我那颗心是如何地欢呼跳跃,而就在电话线那端变得沉默的黄鹂,始终未说出我渴望已久的那几个字来,你当然也无法知道,我那颗心是怎样一下子跌进了冰冷的深渊。第二天我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省城。   事情出现重大意外是在2005年春节前的第三天,那时我在北京已拼搏半年多了,无论在生活节奏还是情感依托上,都已溶入了中国这座政治文化的中心城市,似乎也与我原来工作的省城之一切都断了关系,所以我差不多都快把黄鹂也忘记了。那一天,已是黄昏了,我走出报社门口准备回住处,心情却莫名忧郁,便没急着坐公交车,而是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北京的冬天也很冷,看着汽车的尾气和自己的呼气变成白雾,不知为什么,我大脑里忽然产生了一些很古怪的想法,就在这个时候,我手机的彩铃声就响了起来,我下意识地看了眼来电显示,一行号码清晰地闪动着——它对我来说是曾经那么的亲切和熟悉!我便迫不及待地按了“接听键”。   黄鹂一开口就说:“方舟,你回来吧,我想嫁给你!”当时我就愣住了,毕竟半年多没联系了,她能打来电话已很突然,而又更突然地说了这么一句,我的大脑细胞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我正愣神儿,黄鹂就又追问了一句:“方舟,我想嫁给你,你能回来吗?”我知道我要再不坑声黄鹂就会把电话挂了,便忙不迭地说:“行,那我明天就回去!”放下电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反正看见路人都用那种异样的眼神看我,我就感觉自己脑袋发飘,脚下也跟着发飘。就那样,第二天我赶回了省城,而在黄鹂的怂恿下,春节前一天我们又双双去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   黄鹂的世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回到省城一见面我就很关心地问她,可她没有回答,却似笑非笑地说:“你既然喜欢和我在一起,就要真心对我!”我当时没说什么,只是把她搂进了怀里。记得办完结婚手续的那个傍晚,我们在一家中餐馆吃饭时竟破例喝了点白酒,黄鹂不胜酒力,冲着我一个劲儿地傻笑,就象一个懵懂的孩子。之后的夜里,已过了酒劲儿的黄鹂忽然起身伏在我的身上,似乎很认真地说:“我不想知道你在北京的事情,反正从今以后你要一心一意地对我,不许再和别的女人来往,如果让我发现,我就……喀嚓了你!”黄鹂说着用手比画了一个剪刀的动作。“喀嚓”这个拟声词和剪刀那个动作,也正是从这时起开始在我的生活中不断出现。我看着黄鹂,看着看着就笑了:“那你呢,如果你再和别的男人来往呢?”黄鹂也笑了:“那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我就……”我故意拖长了语气,然后一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是啊,我在北京的那半年多里,都发生了什么呢?既然黄鹂不想知道,我也没必要再费口舌,反正我已决定把那段时光割舍打包,并把它抛进记忆深处,成为我永久的秘密;黄鹂在省城的那半年多里,都发生了什么呢?既然黄鹂不想吐露,我也没必要再费心思,她会不会把那段时光割舍打包,并把也它抛进记忆深处,成为她永久的秘密呢?不管怎么样,我知道黄鹂就是我生命中等待的那个女人,我一定要抓住她不能撒手。   虽没有结婚仪式,但已是合法夫妻了,春节长假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和黄鹂在她父亲名下的那套近200平米的商品房中耳鬓厮磨,我以前就知道黄鹂的父母是很有钱的商人,要不然也不会送她去美国留学了,可我还是禁不住奇怪地要问黄鹂:“你不跟父母一块过春节好吗?”就象在办理结婚登记手续前我问她:“不跟你父母商量一下合适吗?”黄鹂还是那样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你就别管了,我们都习惯了!”也许受过美国教育的人都比较特立独行吧,我倒也没多往下合计。尽管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如此干脆决然地与黄鹂结合不是冲着她父母的钱去的,可看着这么阔绰的居所,我还是兴奋不已。   临近长假结束,我们不得不在儿女情长的琐事里抽出时间来谈点儿正事,一件是黄鹂跟我去北京工作还是我回省城来工作;另一件是我们的婚礼采取什么样的方式。第一件事上,在黄鹂的坚持下我只好妥协,决定辞职回省城,黄鹂的理由很充分,在省城我们有很多结婚和生活的便利条件,比如现成的房子,稳定的社会关系,等等,而在北京,恐怕婚礼都没几个人参加;第二件事上,我们有些争执不下,黄鹂想在教堂举行一场西式婚礼,而我却主张在礼堂来一道中式的庆典,最后双方只好都退让了一步,先到教堂戴戒指,然后再去酒店吃中餐,整个一个中西婚合璧。婚礼的问题达成协议后,我郑重提到了父母的问题,总不能让双方父母缺席吧?谁知我开了个头儿,就见黄鹂的脸色沉了下来,看上去很不高兴,我只好识趣地打住,讪讪地没再说什么。   我是初七上午动身回北京的,准备明天一上班就向单位递交辞呈,到达北京时已是深夜了,我乘坐最后一班地铁还没到目的地,就忽然接到了黄鹂的电话,她声音沉沉地:“方舟,你不用辞职了!”我仍是一愣,我没想到一个女人善变得这么快,她不会又要和我马上离婚吧?我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儿。“我也去北京。”黄鹂很平淡的话倒让我那颗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你怎么了?为什么……”我不由自主地问道,可我的问题还没陈述完就被电话里黄鹂那尖厉的喊叫打断了:“不为什么!你为什么总问那么多为什么啊?我就是想去北京了,行了吧!你满意了吧!”我骇了一跳,没想到黄鹂会突然这么激动,我被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电话里忽然又传来了黄鹂的哭声,我很想再问个为什么,可还是忍住了,只好说:“好吧,那我等你过来。”   第二天,我开始若无其事地报到上班,笑呵呵地挨个给碰见的同事拜年,当然也包括夏雪,那时她还刚来我们周报不长时间,羞涩涩的象一枚淋在春雨里的水草。此后的几天我便忙得焦头烂额了,我要在奔波采访的间隙里和下班的时间忙私事,比如我要租一个大一点的房子,我现在租用的几百号人喧嚣的学生公寓根本不适合夫妻生活,最好能租到一个单间,那样最经济也最方便,还要添置一些必备的生活娱乐用品。当然,最棘手的还是要处理一些人事关系,正暧昧着的或即将暧昧的,一个生理上正常的男人孤独寂寞久了,难免会做出一些愚蠢的傻事,我要用一张白纸来迎接黄鹂,然后共同开始幸福的新生活。还好,虽然有些事处理起来确实很难缠也很头疼,但老天眷顾,并没有过分得为难我,在黄鹂要赶来之前我总算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黄鹂原本约定在正月十五那一天来北京,可她跟单位的交接工作出了点岔头,只好延期几天,我也只好一个人赏月了。等待的时间里,我忽然想起应该给自己的父母的再打个电话,跟黄鹂办了结婚手续后我曾给老家打过电话,但我没敢提登记的事,这么大的事不是我事先不跟他们商量,而是当时我与坚持要速战速决的黄鹂耗在那儿了,根本来不及,我怕提了惹他们生气,怎么的也得让他们过个好年啊,我只借口说春节有事不回家了。我惴惴不安地把电话打过去,长音响了好长时间才有人接,却是我的母亲,我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板着脸的不可侵犯派。我毫无头绪地将事情讲述了一遍,母亲好象没怎么听明白,但她却听懂了我们已登记结婚这一事实。   “你怎么这样?这么大的事,怎么着你也得和家里通个气儿啊!你让我怎么跟你爸说啊?他非气出心脏病不可!”母亲迎头就这么一句。我的心又紧绷了起来:“妈,你小声点儿!”“放心吧,你爸不在家!”母亲仍声音很大声地说,接着又反来复去地责怪起我来,我只好一声不吭地乖乖听训,可听着听着,我就从母亲的语气中听出了喜悦来,果然她就来了一句:“那姑娘人怎么样?”我便把黄鹂天上地上地赞美了一番,还顺便把她的家境交代了一下。“人好就好,钱不钱的无所谓,你不要亏待了人家,可不能拿婚姻当儿戏!”倒是女人说话都向着女人,还没见面呢,就护短儿了。我刚想表态,母亲却又说:“有时间带回来,让我和你爸看看!”我便忽然来了兴致:“放心吧老妈,包您满意!”   黄鹂来的那天北京刚下过一场小雪,空气中流动着难得的宁静和清新,我打车从北京站把大包小裹的黄鹂接到木樨地我新租的住处——一套仅有40多平米的单间,打开房门时她的眼睛都亮了:“这就是我们的家吗?”我边笑着边点头“恩”了一声。然后她就跑进卧室又跑进厨房看了看,满意得不住点头:“小是小了点儿,不过挺温馨的,我喜欢!”能得到黄鹂的嘉许,我不禁松了口气。看着黄鹂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我真想象不出她在电话那端哭泣时是怎样的形象。那天,黄鹂偎依在我的怀里,终于向我讲述了有关她家庭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不但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忽然间理解了她的哭泣,而且让一直自以为很了解黄鹂的我很惭愧,原来我还不算真正了解她。   黄鹂的物质层面上很优裕,可精神层面却并非如此,她也有一个的令人怜惜的坎坷身世。黄鹂其实不应该姓黄,她应该姓李,她的亲生父亲在文革时就是一个国家干部,那时还单身的他和黄鹂的母亲好上本是无可非议的事,可坏就坏在他们没结婚就搞大了肚子,未婚先育的生活作风问题在当时可不是小事,免不了要丢官罢职挨批斗,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万般无奈,等孩子偷偷生下来后,两人便商量着把孩子过继给了一对普通工人,就是黄鹂的大姨妈和大姨夫,而他们正好一直都没有生育,毕竟也有点骨血关系,当然也喜欢得不得了,因此黄鹂的名字一出现在户口薄上时,她就和的大姨妈之间有着法律效应的母女关系。黄鹂打生下来也没吃几顿母乳,是大姨妈有奶粉把她喂养大的,从会叫妈那天起她就一口一个妈地管大姨妈叫着,所以黄鹂现在提起这个茬儿还幽怨地说她现在身体之所以那么瘦弱,跟她小时侯没吃得上母乳有决定性的关系。   黄鹂被送给大姨妈不长时间,她的父母就光明正大地结了婚,成了合法夫妻,可他们却仍然无法堂堂正正地把亲生女儿认领回来,一年后他们又生下了一个儿子。时间飞逝,转眼文革结束,又迎来了改革开放,很多官员也抓准时机纷纷下海,当时已是市电业局局长的黄鹂的父亲成了他们中的一员,毕竟有着特殊的背景和关系,黄鹂的父亲在商海中可谓一帆风顺,没了官职的约束,经济条件也好了,夫妻俩就想把多年心结也解了,那就是把亲生女儿黄鹂认归到自己的膝下,那时黄鹂已经上初中了。可谁知黄鹂的大姨妈和大姨夫说啥也不同意,从小一点点看着长大的,感情也深着呢,好说歹说两个人总算同意了,但知道了真相的黄鹂又哭着闹着死活不同意了,还差点没闹出离家出走的悲剧,黄鹂的父母只好作罢,也只能在物质上尽心尽力了。   高中毕业后,黄鹂就在亲生父母的帮助下去了美国留学,那时黄鹂的父亲已相当有钱了,人一旦钱多,夫妻关系就容易出问题,就在黄鹂去美国留学的第二年,她的父母就离了婚,她的父亲又娶了一个比他小20多岁的漂亮女人,那女人还为他生了个孩子,而她的母亲不久后也改嫁给了一个刚离异的处级干部,父母的种种作为使原本内心就有隔膜的黄鹂,产生了更大叛逆与不屑。黄鹂原本也打算毕业留在美国,她想离亲生父母远一点儿,可大姨夫忽然身患绝症去世了,大姨妈以前就是一身的病,需要人照顾,而除了黄鹂之外她又无儿无女,黄鹂在感情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抛下这个世上她感觉最亲的人,这样,留学毕业后的黄鹂不得不回国工作,以便有更多的机会和时间照看大姨妈,谁知老天不遂人愿,她回过仅半年,大姨妈也离开了人世。   黄鹂回国工作了,这让已有些后悔送女儿去大洋彼岸读书的离异父母很高兴,虽然黄鹂对待他们的态度冷漠,但他们总是尽可能多地创造与黄鹂见面的机会,他们也想尽最大的努力来补偿那二十几年里感情的缺失,给黄鹂最好的居住条件,还给她办理了一张建行的龙卡,定期往里存入数目可观的生活费,这些黄鹂倒没有拒绝,而且享用得理所当然。但父母对她婚姻问题的过分热心,却让黄鹂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他们不是给她介绍某银行行长的儿子,某公安分局局长的公子,就是某集团懂事长的外甥,他们这种“门当户对”的势利观念甚至让黄鹂恶心,有时就觉得她成了他们手中攀龙附凤的工具,摆脱这种无休止折磨的最好办法,就是自己尽快找个男朋友,幸好一次偶然的机会,黄鹂遇上了她的前男友,父母的热心行动才就此告一段落。   就在我告别省城来北京工作两个月后,黄鹂与相处了两年的前男友也分了手,她的父母得知这一情况后,又不厌其烦地为女儿牵起线搭起桥来,黄鹂忍耐了几次实在无法再忍下去,用她的话说:“一听相亲这两个字我就恐惧!”黄鹂不是不喜欢相亲,何况她年龄也不小了,也该嫁人了,但问题是她不能随便就嫁一个毫无感觉的人!她也知道,要想尽早结束这种“相亲噩梦”,就要尽快找个值得嫁的人嫁了。其实黄鹂心中已确定人选了,就是我,于是在相亲形势日益严峻的迫切下,她终于鼓起勇气给在北京的我打了那个长途电话。春节长假结束,我动身回北京后,黄鹂便先后给父母打电话商量婚礼的事,看来我说的话她还是用心考虑了,打电话之前她已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知道他们一听结婚登记的事肯定会不高兴,可生米已煮成熟饭,他们又能怎么样呢?但没想到事情远远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黄鹂的母亲极力反对:“不行不行,你怎么这么草率?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前途啊”“他怎么了?你没见过他怎么就知道他不好啊?”黄鹂努力为自己辩解。“他没钱,又没有固定工作,他好能好到哪儿去啊?你现实点吧!”黄鹂的母亲武断地说。而黄鹂的父亲就近于冷酷无情了:“我不管你们真办了手续还是假办了手续,反正还没办婚礼就不算数,你马上给我离开他,否则我就没你这个女儿,那套房子你也别住了,钱我一分都不会再给你!”“不要就不要,你们本来就没我这个女儿!”黄鹂很愤怒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她就伤心哭泣起来。虽然跟亲生父母间的关系一直都不太融洽,但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跟他们发脾气,也难怪我在地铁接到她电话时,她的情绪波动那么大。   事情已过去十几天了,黄鹂显然已能面对现实,所以向我讲述这些时,她表情平静,声音也很平淡,让我看在眼里就也有些担心。等黄鹂讲完了,我不禁就问:“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啊?”黄鹂仍平静地说:“我不想提这些事。”我看着她,又诚恳地说:“其实,你父母也是为你好,你应该理解他们!”黄鹂却不屑地撇了撇嘴:“切,我才不稀罕呢!”我忽然笑了笑:“黄鹂,我……我想问你一句话!”“什么啊?”黄鹂仰起脸来看我。“你现在和我这样,是不是在和他们赌气啊?”果然,我话一出口,黄鹂就那样异常惊讶的神色看着我,我就很后悔。“好好,就算我没说啊,就算我没说!”我忙又笑着往回收。   其实我心里非常感动,黄鹂放弃了优裕的一切,情愿来京城陪我飘荡,我从未敢奢望会有这样一个女人如此厚待我,可她明明就偎依在我的怀里,我能感觉到彼此温度的交流,所以我真的很感激上苍,感谢她让我与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在一起,相亲相爱。   一个愿意为我牺牲的女人,我怎么能背叛她呢?   四   我就那样失落落地躺在床上,一颗心疼痛地歉疚着,其间我去了一次洗手间——我惊异于酒后的我在长达二十个小时内,竟然只去了一次洗手间,想想还是因为喝了过多白酒,只饮了少量啤酒的缘故,没了迷醉后的频繁排泄,就好像失去了些什么。无限的歉疚又渐渐被弥漫的困倦所替代,我又昏沉沉睡了过去。当我再次被彩铃惊醒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电话是同事刘洋打来的。   “方舟,你在哪里啊?我玩战地呢,兵力不足,你也上来啊?”   “我就不上了,浑身难受,懒得起来!”   “不会吧,你还在床上躺着呢?你喝得也太多了,昨天在车上吐了我一身,呃,脏兮兮的,我差点……机枪手小心点,那边有狙击手……我差点也吐了!”   “不能吧?我喝酒从来不吐的!”   “你还吐人家后座靠背上了呢,你自己身上却一点儿没粘着,你说你精不精吧?要说你当时心里不明白鬼才相信呢!”   “我以前喝酒从来不吐啊,你就蒙我吧你!”   “靠,你不承认是不是,我明天就把脏衣服拎单位去搞展览,让大家都看一看,哦对了,你老婆今晚不是回来吗?让她给我洗衣服吧!”   “行,没问题,我要真吐了你一身,让她给你洗澡都行!”   “那就算了,我还是处男呢,岂不让她占了便宜,我吃大亏。”   “靠,抽你丫的!你他妈想哪儿去了……”   “嘿嘿,我哪敢啊?还不是你引导的……哎大兵快上,楼上,楼上呢……哎方舟,昨天在婚礼上你干吗那么伤心欲绝啊?你不会真喜欢上夏雪了吧?我跟你说那丫头现实着呢,你和她根本不靠谱儿!”   “放屁!人家结婚我伤哪门子心啊!”   “得了吧,不伤心你喝那么多酒干吗?”   “老兄,那可是六百多快钱一瓶的茅台,不喝白不喝!”   “得了吧,你这个人就是嘴硬,就你……哎呀,完了完了,我阵亡了……他妈的,好了好了,不和你讲了,拜拜!”   刘洋人不错,性格是南方标准的温吞吞型,但很活跃,他似乎很羡慕我们北方人的性情,我能觉察得到,他时常在故意模仿我们北方人的言谈举止,装作出一副很豪爽的样子,有些东西学得不像,看起来便很夹生,当然也有些东西他是一点儿都学不来的,比如说喝酒,他不是两杯就倒,再不就是端着杯一小口一小口地跟你磨叽个没完,所以,这样一个不痛快的瘦小之人,竟然也喜欢玩像《战地》这样血性男人的游戏,想想也有些不可思议。我放下手机,想着刘洋刚才说的话,再想想昨天我在婚礼上失态的样子,也不禁懊悔,我一直也以为自己是属于很没有心机的那种,喜怒哀乐总表现在脸上。   虽然仍很疲倦,但已然睡不着了,我努力翻身下了床,可一站起身来竟然有了很强烈的饥饿感,看来我腹内早已空空了。在冰箱里找到一碗前天的剩粥,用微波炉热了,就着皮蛋和榨菜吃下去,我才感觉舒服多了,身上也来了力气。等收拾了碗筷儿,我又认真地床上床下搜寻了一番,没发现夏雪留下来任何蛛丝马迹,我昨天早上起床后,利用参加婚礼前的空余时间,就已经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了,还把前晚吃剩的软炸里脊等菜扔到了楼下的垃圾箱内,可谨慎起见,我还是拿出香水来在床上掸了掸。等一切都万无一失,可以放心地等待黄鹂回家了,我才停下来。我看着窗外仍明媚的阳光,却又犹豫起来:是出去逛街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还是坐下来写那篇人物类的策划稿子?   上周三的晚上,我和黄鹂在家里遭遇了一件趣事,对门儿的奶奶忽然来找我们帮忙,说她十六岁的孙子想当明星,我们当时一听非常错愕,等奶奶说出了原由,我们才松了一口气,知道她精神状况还好,才明白她的非常之举实在迫于无奈。奶奶的孙子因父母离异,又娇生惯养,性情很是顽劣,刚上初中就闹着不念了,非要进足球学校,家里没办法,便不惜一年一万元学费的血本培养他的球星梦。头两年还好,孩子参加了几场比赛,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可前不久家里却突然不让孩子去了,原因很简单:每年一万元的学费已是一笔很沉重负担,而教练每年还索要五千元的红包,不给红包他就不让孩子打比赛,而不打比赛孩子就没有出头之日,今年的红包家里实在出不起了,只好让孩子退出。   孩子离开足球学校,他的前途又让家人犯了愁,功课已荒废两年多了,工作吧还不到法定年龄,而孩子偏又闹着当演员,当明星,奶奶知道我们家黄鹂跑娱乐,认识很多明星,这才找上门来。奶奶的孙子虽未成年,但已是近一米八的大个儿,长得又帅气,倒是块演员的料,可演员也不是你想当就能当,中国十三亿人口呢,长得帅的多了去了,我们知道不大可能,可还是给了奶奶张艺谋的联系方式,谁知她拿回去不久又返了回来,说孩子不要张艺谋,要周笔畅,我和黄鹂一听不禁莞尔。尽管有些荒诞,但这件事却让我和黄鹂都下了决心,如果我们有孩子并且是个男孩:一、不离异,二、不娇生惯养,三、不让他踢足球。   因觉得事情有意思,在单位食堂吃中午饭时我就随口给我们主任讲了,没想到他却动了心,觉得是个很有现实意义的题材,孩子身上能折射出家庭教育、球员培养和理想追求等很多话题,让我回去深入挖掘一下,写一篇偏重人物角度的报道,我当时听完主任布置了任务,就有些后悔自己的口没遮拦,孩子的家长让不让报道且不提,而且这样的报道会不会对孩子造成负面影响也不好说,毕竟门挨着门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果不其然,我回去和奶奶一商量她就摇头,我只好采取惯用的引诱,说孩子不是想当演员吗?这篇采访说不定就能创造一个机会呢,奶奶的孙子在一旁一听就按耐不住了,吵嚷着要上报纸,奶奶最终没拗过我们,只好接受。我离开时还特意向那孩子保证,一定把他那张捧着足球奖杯的照片发得大大的。   我坐在电脑前发了几分钟呆,一个字也没敲打出来,心里还是无法平静,于是我骨子里的惰性又蠕动起来,反正稿子也没什么时效性,多半会给别的报道让版面,往后延,也不着急写。我离开电脑倚着床头又坐下来,随手拿起了床头柜上那本《女人生育宝典》,这本实用性的书是黄鹂半年前买的,一有空闲她就翻看个没完,我却一直不感兴趣,还没翻阅过。我翻开了一页,就见上面写着“女人最佳受孕期是月经前的7、8天和月经后的7、8天”,这个常识我好象在哪部科普短片里见过。再往下看:“根据美国科学家的最新研究,很多精神病患者都是在一、二月份出生的,而最佳的出生月份是七月……”我不禁笑了起来,骂了句“扯淡”,心想这个最新研究成果似乎不适合咱中国人,美国人得精神病的多是因为他们喜欢吃牛肉,而美国牛也似乎喜欢得疯牛病。   和黄鹂真正生活在一起后我才发现,我不但曾经不了解她的身世,其实我还不了解她的思想观念,一个“海龟”派,我以为应该全盘西化,事实不然,她就象我们国家的很多医院,属于中西医结合。比如在交往上,她很放得开,没那么多世俗顾忌,这一点当然也让我很上火,幸好到目前为止她只是“开”,并没有“乱”;比如家庭收支,她提倡AA制,她的收入比我多,常开娱乐发布会名正言顺地拿红包,有时我钱不够花向她借,她却让我打欠条,且没过多久就追着屁股要。可在生孩子这方面,黄鹂却很传统,办完结婚登记手续后正赶上鸡年,她在房事方面采取了种种的安全措施,说什么孩子属鸡不好,吃不饱,再说鸡年是寡妇年,说狗年好,孩子属狗命贱,好养。事实上,好不容易熬到狗年,黄鹂却仍不肯解禁,因为她人听说孩子属猪好,富贵命,这不,狗年也过一大半了,这个月初,她终于把抽屉里剩下的避孕药和避孕套都收了起来。   我端着那本《女人生育宝典》,目视着七月是最佳出生月份那行字,心里合算起来:“现在是十月份末,十月怀胎,十月、十一月……”,我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若真有了宝宝,那可不就是猪年的七月份出生啊?“这个丫头片子,也不跟我知会一声,让我也卖点力气啊,蔫不隆冬地跟我玩这伎俩!”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就象发现了黄鹂的一个秘密一样,妄自得意起来。我们开禁已经二十多天了,据说能看见成效最起码要在四十天左右,我们能成功吗?说不清为什么,我现在很希望能有一个可爱的小方舟,年纪轻轻的时候似乎什么都不在乎,而现在年龄越来越大了,这种感觉也就越来越强烈。我正云里雾里地飘着,手机的彩铃声又再次响了起来。   “你在哪儿呢?”   “家啊!”   “咋的,又独守空房呢吧?出来吧,请你喝酒!”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中午刚下火车,还没回家呢。”   “请我吃什么呀?还是新疆烧烤啊?”   “不了,请你喝洋酒,我在半岛咖啡呢,国贸旁边这个,你过来吧!”   “你丫的啥时候也有情调了,去咖啡厅喝酒能爽吗?”   “靠,你才发现啊?我就跟你在一起没情调,你来不来吧,别废话!”   “那地方的破西餐有啥好吃的?你能不能换个地方请……”   “你别磨叽了好不好?赶紧过来吧,给你个惊喜!”   五   这么多年,徐东在外表上没有多大变化,当然,期间那一次他进监狱被剃了光头除外,但他一出来就努力把自己恢复了老样子:常常背着个大摄影包,腰围跟身子一般粗,脑袋倒显得有点尖了,一头长发就紧贴着头皮箍在脑后,这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就象一根坚挺的阳具。我想徐东是很喜欢怀旧的,总想方设法让自己的某些时光固定下来,这一点倒与我臭味相投。   尽管我们是可以穿一条裤子的好朋友,可说实话,我在徐东面前却总有那么一点自卑感,他的很多方面都很优越。我们同在一个省城工作时,他是到哪儿都可以耀武扬威的准级党报记者,而我是到某些部门就要低三下四的都市小报记者;他有地价好且近120平米的房产,而我的积蓄连买一个卫生间都勉强;他有老婆有女儿,而我的婚姻还没有着落;他那时甚至还有很多情人,而我却身染屡遭女友抛弃的霉运。即使在他被判过刑,有过污点记录的现在,我在他身上还是找不到一个平衡点,他毕竟还在北京的通州买了套商品房,而我和黄鹂还蜗居在租赁来的临时小家里。   说起徐东曾获罪被判刑的事,我至今还心有余悸,因为当时我差点也跟着吃挂落儿。也许正是徐东当初的条件优越,天天养尊处优腻了,便滋生了寻刺激找乐子的犯罪心理,或正如老话所说:人越有越贪——不象我,人贫命贱,做什么事都谨慎当先,缩手缩脚,该拿就拿,不该拿的,接不住的,连半个手指头都不敢伸——他竟然和一个家具厂老板一起炮制了一则某名牌沙发出现劣质产品的假新闻,导致该品牌的销售损失严重。徐东是收受了那个家具厂老板三万元的好处费,我当时也在工作的报纸替他发了一篇稿子,还拿了他“转交”给我的两千元酬劳,但我是按真新闻发的,而徐东也确实没跟我交代实情。后来事情露了馅儿,徐东涉嫌商业信誉诋毁被起诉,获刑十个月,罚金两万,并没收全部非法所得,事发时我已来北京,却也接到了公安人员的调查电话,虽只是电话而已,但也骇得我几天几夜没合眼,我确实不知情,被利用了。事后我想一想,还是很感激徐东,他当时瞒着我,可能也是怕万一有一天出了事,会连累我。   黄鹂来北京半年后,徐东才刑满获释,他早已被单位除名,并成了典型的新闻腐败教材,当然没办法继续在省城混了,变卖了房产,让老婆也辞了工作,把上学的孩子扔在父母家,两个人便来了北京。徐东先是在通州宋庄买了一套价位相对很便宜的八十多平米的房子,然后又让老婆在通州西便门附近加盟了一家洗衣店,至于他自己,则悠哉游哉,成了自由摄影人,常年在祖国各地量地图,至今涉足的地方还真不少。他也总跟我炫耀,说西藏的天空特别低,星星看上去有盘子那么大;说漠河确实冷,一泡尿还没等浇完就冻成了冰棍;还警告我,到了云南千万别吃“撒撇”,那是用牛胃里没消化完的草料做的,极难吃,说白了就是准级牛粪。徐东除了拍摄大量民俗风情的照片,所经之地若有什么重大的突发事件,他也不放过,比闻讯赶来的外地媒体要快得多,所以他的作品没少卖给杂志和报纸。而在北京的时间,徐冬也不闲着,常给一些刊物拍明星照,因此他也总找黄鹂帮忙,有时还找时机和黄鹂一起去采访。一年下来,徐东的收入比我的薪水还高,着实让我羡慕。   徐东能给我一个什么惊喜呢?其实我并不感兴趣,许多年来他没少用这种小伎俩欺骗我,而我每每也故意上当受骗,就象一对好朋友在不厌其烦地玩一个小游戏。我感兴趣的是徐东今天为啥突然进咖啡厅了,这可不是他的行事作风,说他没有情调当然是假话,但他的情调绝不是高山流水,温文尔雅的那一种。出了地铁口,要在国贸桥下穿行时,我又有点犯晕,我这人方向感极差,在省城工作那么多年,若到了一个新地点还是分不清东南西北,这国贸桥对我来说更象是一种考验,已走过多次了,可再来还迷糊。果然,绕了大半个圈,过了三个人行横道,差点没绕回原地,我才确定了正确的方位。据说北京那座设计结构类似联通标志的西直门桥更复杂,有个相关的幽默段子,说在那儿指挥交通的三个交警都先后进了安定医院,想一想真让人头疼。   国贸附近的这个半岛咖啡没有楼上楼下的概念,只是在平面上分割成了几个不太大的厅,以前我偶然的机会来过一次,所以还算了解,所以一进门服务小姐说:“先生好,您一个人吗?”我回答“不是,我来找朋友。”她识趣地退到一旁后,我便在第一个厅里扫视了一下,见没有徐东的身影,就顺势拐进了一个幽暗的过道,在第三个厅的门口,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里面的徐东,他的脸正对着我的方向,一抬眼他就看见了我,便向我招手:“骆驼,这儿呢!你他妈坐砖机来的?这么慢!”骆驼还是我在省城时被几个哥们儿呼来唤去的外号,尽管我很讨厌,可也没办法,我以为来了北京后,这个外号从此就绝迹了呢,没想到又被徐东这个煞星带来了京城,真他妈的拂之不去撵之还来。我没说什么,笑着走了过去,但我的笑容似乎凝固了片刻,那片刻间我的心里也极惊讶,因为就坐在徐东对面的那个女人,也转过头来冲我笑着,竟是我的老同学艾红。   艾红不但是我的高中同学,是我们那所重点校的校花,也是我们那届唯一考进北大的文科状元,她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先是在国家外贸部门工作,后来又进了一家报社,现在已是社会新闻部的主任,有房有车有夫有孩。高中毕业后我们曾失去联系好多年,直到2004年我到北京采访才偶然相遇,我来北京并供职于现在的周报,与艾红有很大关系,她的老公张可就是我们报社的美编,如今大学生太多,就业困难,想进一个不错的单位工作,即使你有不错的业务水平,若没有一定关系也不容易。黄鹂来北京时工作倒很好找,她的自身条件确实不错,模样漂亮,穿着时尚,海归身份,英语流利,但一工作起来她就显得很吃力了,毕竟以前没碰过娱乐,隔行如隔山,怎么联系明星大腕,如何采访造势炒做,她都上不了手,幸好这时有艾红出来帮忙,让她们报社娱乐记者出去采访尽量都带着黄鹂,黄鹂也天资聪慧,半年就入了门,一年以后已俨然大牌娱记了,有的电影导演去美国参奖都愿意带着她,既可报道,又是向导,又当翻译,这样的漂亮女孩,他们不尽其用不是傻逼吗?我记得跟徐东提过艾红两次,却一直没机会让他们相识,今天他们怎么就神奇地坐了个面对面呢?   “原来你的外号叫骆驼啊?”我还没坐下来,艾红就笑着说。   “就剩这么点秘密也让你知道了!”我故意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也坐下来。   “怎么样,很奇怪吧,我怎么和徐东在一起啊!”艾红神秘秘地看着我。   “还是你跟他说吧!”没等我说什么,艾红就看向了徐东。   “行,不过咱们是不是先喝一杯?”徐东笑着看了看艾红和我。   然后徐东拿起桌上那瓶威士忌,给我面前的空杯子里斟上了酒,我们三个就碰了杯干了一口。然后徐东就饶兴有趣地讲了起来,说他这次去陕西遇到了一次大面积的山体滑坡,他不但第一时间抓拍到了大量的灾难和抢险图片,也第一时间联络到了国内的各大媒体,其中就包括了艾红所在的报纸,而艾红他们报社负责外联的那个女孩不在,偏巧艾红就在那部电话机旁,两人进行完新闻图片交易后,徐冬捎带问了一句:“您贵姓?”艾红便说:“我免贵姓艾!”徐东心中一动,就接着问:“你们报社有个叫艾红的您认识吗?”艾红就笑着说:“我就是啊!”徐冬就来了兴致:“那你认识方舟吧?”艾红愣了愣:“我是有个同学叫方舟,怎么,你们认识?”徐东这才说:“我听方舟提到过你,我是他的好朋友,我叫徐东。”两人就这样拽着我这根麻绳扯上了,然后才约定了这次的相聚,至于带上我,那也是两人算计好了要摆我一道。徐东讲完后笑着问我:“缘分吧?”我就忙说:“缘分,真是缘分!”然后我们三个人就都笑了。   徐东和艾红对我来说都很熟,没有什么话题不可聊,所以也不必拘束了。我们就那样一边喝红方威士忌,一边吃开心果,一边开始神聊,都搞新闻,所闻所见的稀奇事又多,平时都很忙,我和艾红差不多整个夏天都没见过面,和徐东也快一个月没碰头了,聊得很开心,我似乎把与夏雪的一夜情及对黄鹂的歉疚也忘记了。我们甚至还聊到了那个在世界杯直播上高呼“意大利万岁”的黄健翔,因为这几天正疯传他要辞职离开央视,我们便打赌他去职后是变身搞娱乐,还是换个台面继续做主持,赌注是请吃一顿全聚德烤鸭,我的猜测是黄健祥将继续他的老本行,因为那是他的优势,而徐冬和艾红的观点却惊人的一致,认为黄健祥会去做娱乐明星,说关于他“触电”的报道已经很多了,还说现在哪还凭什么演技不演技啊,只要人红名气大就有收视率,就象商量好了合起来气我似的。当聊到孩子时,他们便不约而同地问我什么时候要,因为他们早已一个做了爸爸,一个做了妈妈,我就脸也不红地说有计划了,正在努力呢,谁知我话一出口,艾红突然一伸手把我面前的酒杯端走了:“真的啊,那你可不能喝酒,会影响的!”我以为艾红在开玩笑,可看她的脸色却又不象,她又说:“你要做爸爸,就要负责任!”严肃得让我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大班长。我只好又叫来服务小姐,要了一听苏打水加冰块。   晚饭的时间我们点了三份西餐,之后到晚上八点多我们还兴致勃勃,没有离开的意思,这时候黄鹂就给我打来电话,我是到厅外的过道去接的,黄鹂告诉我她刚下飞机,我说去接她,她说不用了,已上了机场高速,问我在哪儿呢,我就说在国贸的上岛咖啡,并告诉她徐东和艾红也在,她一听很兴奋:“你们三个怎么凑一块儿了?”我说:“是啊,我都没想到,你也过来吧!”黄鹂却说不了,说很疲倦,想回家休息,我就说家里没有现成吃的,让她再外面吃完再回去,她说知道了,让我也早点回家,然后我们就结束了通话。我回到厅里座位上,徐东就问我:“是黄鹂吧?”我点了点头:“她刚下飞机。”“那让她直接过来吧!”艾红说。“她很累,直接回家了。”我笑了笑。“那我们散了吧,你回去陪陪她!”徐东又说。“别的呀,难得聚一起,再玩一会儿!”我忙说。我坚持着,两个人也没再说什么。   但黄鹂的电话还是打扰了我们,似乎一下子没了那么好的气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九点,还是散了场。艾红脸色红红的,说自己有点晕,我也感觉有点反应,洋酒总是后反劲儿,可徐东看上去仍很精神。走出上岛咖啡,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就关心地问:“艾红,你开车来的吧?”艾红经常开着那辆白色的本田雅阁东跑西颠,而上岛咖啡门口却不能停车。“是啊,在那边停车场呢!”艾红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你能行吗?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我刚说完,徐东就说:“你又不会开车,还是我送吧,你早点回家!”“行,还是让徐东送吧,你早点回吧!”艾红看着我笑了笑。就这样,两个人开始过马路,徐东搭在肩上的大摄影包在屁股上晃来晃去的,穿着高跟鞋的艾红走路小心翼翼的样子,一只手还轻轻扶着徐东的手臂,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忽然感觉他们很般配,象一对情侣,但这个念头旋即又被我否定了,而且还为自己的想象力感到可笑,怎么可能呢?   虽然徐东的外表还是老样子,但人还是有变化,他服刑期间,几个相好的情人一个都没去看他,倒是他的老婆三番五次地去探监,每次都哭得泪人似的,徐东出狱后,一次跟我喝酒曾信誓旦旦地表示:今后我死心塌地对一个女人,那就是我的老婆。那以后,我确实也没发现他在外面又有什么情况。   而艾红给我的印象一直不是很暧昧的那种,她本就是一个很让男人动心的女人,又正值少妇风韵随身摆动的年龄,可她的美丽却总带着那么一点尊严,让人不可侵犯。当然,女人的心思又有几个男人能猜得出来呢?难道她在情感上也有绝对隐私的秘密花园?不象,怎么看都不象。   六   我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了,黄鹂正穿着睡衣倚在床头上,两只手在两只眼睛周围不停地运动着,我问她做什么呢,她说在做美眼的功课,说跟那个美丽教主伊能静学的,我就撇了撇嘴,要不说现在女人和孩子的钱好赚,就是因为女人在这两个方面太用心,而且用心过度了。等我去洗手间洗漱出来,黄鹂的美眼功课也做完了,猫一样慵懒地卧在那儿。   我没有穿睡衣的习惯,脱得只剩下裤头就钻进了被窝儿,黄鹂却把头抬了起来,我明白她的意思,就把一只手臂伸了出去,她就顺势躺进了我的臂弯。“夏雪的婚礼怎么样?”黄鹂忽然问。我看了看她:“排场老大了,五星级酒店,乐队伴奏,桌上几乎都是海鲜,白酒全是茅台,啤酒……”“这么好啊,早知道我也去看看!”黄鹂没等我说完就抢着说,一脸的羡慕,然后又感叹:“真是嫁给有钱人了!”我看着她,心里忽然就很自卑也很歉疚。   黄鹂接着又问夏雪穿着什么样的婚纱,我就什么颜色什么样式地为她描述了一番,她就又问:“你说我要穿上那一身婚纱好不好看?”“好看!”我回答地很快,可心里却很难受。自打来北京,我们就很少再提婚礼的事,它似乎成了我们心中永久的痛,在北京我们没有几个朋友,她的父母又与我们的关系不好,所以办不办的也没有多大意思,但这对黄鹂来讲显然很不公平。黄鹂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她仰起头来看着我:“那跟夏雪比呢?”“跟她比干吗啊?”我嘟囔着。黄鹂却仍不肯罢休地看着我,于是我只好说:“她根本没法跟你比,你比她漂亮多了!”黄鹂这才满意了,欢喜地放下头,还向我贴了贴。   女人都这样,有些东西永远都不会满足,但有些事情就很容易满足。也许是黄鹂的一些问题让我的心情变得很不好,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让我感觉脑袋沉沉的,我渐渐迷离起来,黄鹂说什么,我随口应着,有些回答根本没过脑子也没过心,不知什么时候我就睡去了。奇怪的是,黄鹂竟然没有推醒我,进行近一个月以来繁重的繁殖下一代的工作,也许是她看我太困倦了,没忍心,也许是她内心对夏雪婚礼的憧憬,冲淡了她身体的欲望。   早上醒来时,黄鹂正做在镜子前梳妆打扮,回头看了看我说:“你还不起来呀,周一不是开会吗?你看都几点了?”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七点四十。时间是有点紧,我赶紧穿衣下床进洗手间。等我从洗手间出来,黄鹂告诉我厨房有煮好的牛奶,还有面包,我说不吃了,边说边穿外衣向外走,我刚打开门,黄鹂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晚上别忘了买点里脊肉回来,我想吃你做的软炸里脊!”一听这话,我那颗心就象猛然被敲击了一下。“什么?”我惊讶地看着黄鹂,黄鹂似乎也很奇怪我的反应,她看了看我,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晚上买点里脊肉回来,我想吃软炸里脊!”我没再说什么,扭头走出了家门。   黄鹂怎么也想吃软炸里脊了呢?   一   黄鹂终于被证实怀了孕。她有些发烧,伴着轻微的头痛和肚痛,又自己否定是周期表现,我就以为她感了风寒呢,就去了医院,医生检查一遍后笑着说:“你们可能有喜了。”果然,黄鹂干呕的反应日益强烈,十天后我们再去检查,从仪器上已能清晰的窥见她子宫里那个豌豆大的黑影。那天黄鹂很高兴,动不动就拍着自己的小肚子说:“我做妈妈了!”我也很高兴,虽然豌豆没长在我身上,感觉没那么强烈,但我似乎预想到了做爸爸的幸福。当晚我把这个喜讯传递给了远在家乡的父母,听上去他们也很兴奋,但兴奋之余,母亲也没忘记替我担忧:“你们啥时候办婚礼啊?”   去年春节,我曾带着黄鹂回过一趟家乡,那时我的弟弟在西安打工,正赶上工作事多不能回来,以至于嫂子和小叔子没能见上面。在我们成行前半个月,父母就开始在家里精心准备,儿子成家立业生子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心事,而我那又是第一次带着女朋友——准确地说是带着老婆回家,他们心中那升腾已久的期望可算有了着落,怎能不欣喜万分?那半个月里,母亲还担心地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问这问那,总说黄鹂是大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人家又留过洋,怕她这不习惯那不习惯,我说妈您就甭费心了,她是中国人,还是您的儿媳妇,您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千万别拿她当贵宾,更别拿她当国际友人。小城市的人每每面对大城市的人,心理上往往会有些怯懦。   我们家乡那座小城也确实小,腊月二十八那天我们一下火车,黄鹂就顶着凛冽的寒风,东张张西望望,然后感慨:“这么小啊!”。可大小也是个地级市,在中国地图上也有一标。据最新统计,连流动人员都算上,小城的总居住人口也达50万呢,过去老蒋的直系军队全加起来,也不过就百十来万,城区就一条主大街横贯南北,商业区和居民区被分割成了两个长条,相距主大街两侧不远还有两条平行的辅路,一目了然,简单是简单了点,但方便啊,不至于迷路,而且无论从哪儿打车到哪儿都是五元的起价费。北京某名牌大学的某教授曾光顾过这座小城,他在文章中描述:“一条马路俩岗楼儿,一个岗楼一个猴儿。”很贴切,但“猴儿”的比喻就有些骂人了。该教授后来因煽动学潮儿,现已逃亡海外。   来之前我曾嘱咐过黄鹂,见到我的父母一定要叫爸妈,临下车前我还嘱咐过一遍呢,黄鹂也都答应得很爽快,可等敲开了家门,一见到我的父母,她笑着嘴张了张却没叫出来,我就以为她的嘴冻僵了呢,可等她叫出来还是唤了“姨”和“姨夫”。我当时很生气,说不是说好了要叫爸妈的吗?黄鹂的脸上就红了,说她有点不好意思,我父母却没觉得尴尬,脸上仍笑得那么随和,我母亲还忙打圆场:“还没改口呢,叫什么爸妈啊?”我父亲也就附和:“是啊,没改口叫啥都行!”我知道他们指的是婚礼上的改口仪式,三拜之后,儿媳妇要正式唤婆婆和公公一声爸一声妈,婆婆和公公再分别给个红包,可我们的婚礼还没谱儿,改口的事也就遥遥无期了。   父母已经给我们准备好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我们洗把脸暖了一会儿,便迫不及待上了桌儿,父亲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白酒和一瓶红酒来,都开了瓶,也没有高脚杯,黄鹂还一再说自己不会喝酒,可父亲还是给她倒了满满的一杯红酒。当父亲拿起那瓶白酒倒向我的杯子时,我也忙说:“爸,我喝不了这个,还是喝啤酒吧!”“今天就喝白的吧,不用起夜,能睡个好觉!”父亲说着,已斟酒过半,我刚想说够了,太多了,父亲已经停止了动作。在我的印象中,这还是我第一次和父亲一起喝白酒,他给我的感觉一直高高在上,不可逾越,今儿个竟赋予了我如此平等的合法地位,看来我真是长大了,我一时还有点不适应,不知为什么,我忽然也有些伤感。   同我的父母客气着,黄鹂倒没显得半点忸怩,毕竟场面上见多了,她倒不用热身。不过却弄得我也跟着好象生份了许多。我和黄鹂也确实都饿了,母亲的烹饪手艺又是一直可以在亲属和邻里间炫耀的,黄鹂也许还要讲究点吃相,我就无所顾忌了,狼吞虎咽,那一大盘子的炸茄盒不到十分钟就光光了,母亲一定是因为我喜欢吃才做了那么多,没想到黄鹂竟也喜欢吃,见母亲看着我们俩频频动筷儿,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我心里也很高兴,似乎多享受就是对母亲的回报——儿女都是这么自私。席间父母与我们聊了很多,却绝口不提黄鹂父母,之前他们已从电话里了解了情况,心中有数。   我和黄鹂美美地睡了一夜,一大早起来喝了母亲精心煮制的八宝粥,便兴致勃勃地出了门,小城虽小,但可以小着去欣赏,小着去逛,也没了不知去哪儿好的迷茫,天气晴朗,没有昨天下火车时那么冷了,我们决定从南到北逮着哪儿进哪儿。中午,我们就在街上吃了一点还算象样的小吃,傍晚时分,我们捎上一些生牛排回的家。黄鹂非要给我的父母做一个西式牛排尝一尝,我叮嘱她一定要蒸熟了,别象上次给我做的那样半生不熟,可等端上桌时,还是只有七八分熟,刀一切还渗着血浸儿呢,黄鹂还振振有词:“熟透了那还叫西式牛排吗?”看着我父母一块一块地往嘴里送,黄鹂就问好吃吗,我父母便忙笑着点头:“好吃!好吃!”我却有些不忍,知道父母一定吃得很难受,有一次我回家带着他们去吃肯德基,他们没尝几口就腻了,说不好吃,说奇怪你们年轻人咋都喜欢吃这个?哪有肉夹馍和沟帮子鸡味儿正啊?   也正是吃着西式牛排时,母亲忽然停下来看着我们,很严肃地说:“我看你们这次回来,就把婚礼定了吧!”我愣了愣,半响没吭声,我知道这次回来父母肯定会提婚礼的事,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黄鹂一听也低下了头。父亲见我们没反应,忙打圆场,他先白了母亲一眼:“你瞎操什么心啊,孩子的事让他们自个定吧!”然后他又笑着看着我们:“你妈是想孙子想疯了,成天盼着你们结婚生个孩子呢!”听父亲这么一说,黄鹂的脸上又红了。父亲以前也曾建议我们回家乡办婚礼,黄鹂却死活不同意,没有认识的人倒在其次,主要还是她觉得档次太低,就拿包桌儿来说,在省城一桌酒席的最低标准也要480元,而我们家乡180元就拿下;再比如说随份子,在省城拿200都有些拿不出手,而我们家乡拿100已算关系不错了。当然,不是钱不钱的事,黄鹂是不想委屈了自己。其实我本意也不想回去办,我总觉得家乡的婚礼太土气了。   当晚,趁黄鹂在浴室里洗澡的档儿,父亲把我叫到跟前:“婚礼就是个仪式嘛,怎么办不成啊?你们现在不办是不是差房子啊?我知道北京的房子贵,现在不是时兴贷款买房吗?我和你妈有一些积蓄,再向亲戚朋友张罗张罗,问题总能解决,我看你这次回去就开始看房子吧!”我看着父亲,他关切的神色真的让我感动,他以前也曾跟我说过,却被我拒绝了,我父母都是普通的技术工人,生我养我,供我上学,就没攒下什么钱,如今退休了,养老金加一块也就1000多块,能有多少积蓄呢?我不想再拖累他们。我笑了笑:“爸,房子不急,还是我们自己买吧,我们将来有这个能力,再说,我们不想办婚礼也不是因为房子……”“那是因为她父母?她父母一辈子不待见你,你们还一辈子不办了?都登记这么长时间了,哪有不办的?我不管,反正今年你们得把婚礼办了,你们不想要孩子,我还急着抱孙子呢!”还没等我说完,一旁的母亲就抢了过去,我就有些烦了:“妈,有些事你不理解,再说生不生孩子跟婚礼有什么关系啊?你们要真想要,明年我就给你抱回来一个!”“那不成,那怎么成啊?那可不成!”母亲的头摇得象个拨浪鼓,我忍不住又想笑。   在我们父辈的观念中,一纸登记似乎还证明不了夫妻的合法性,要堂堂正正举行个仪式才算是结了婚,而不办婚礼就生孩子等同于“未婚先育”,是他们不愿意接受的。那一夜我辗转反复睡不着,尽管我也不认为婚礼对一对爱人来说有多重要,但父母的话还是让我思量,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还要他们操心挂念,会不会也是儿子的一种罪过呢?我听到父母卧室的房门多次地开关,多次来往洗手间的脚步声,多次拧水冲马桶的响动,看来谁坏了肚子,是父亲呢还是母亲呢?第二天是年三十儿,一早就鞭炮声声干脆,我父母却双双憔悴,原来两人都坏了肚子,中国人的饮食习惯毕竟与老外大不同,冷不丁吃顿洋餐还真受不了。弄得黄鹂很歉疚,也很后悔,我父母却笑着说没事儿,说:“跑跑肚也排排毒嘛!”说怪不得都讲洋人是牲口,吃生肉也能降得住。   赶上年节回家要串亲戚,何况又带着个新人黄鹂,这不仅是老规矩,也是晚辈应尽的礼仪,大年初二我就和黄鹂买了很多礼物去了乡下。我父母双方的直系亲属大部分都在乡下,而且也多在一个村儿里,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他们打小就在一个村儿里长大,后来一起考学进了城里工作,他们曾是那个时代村子里共同的骄傲,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吧!我童年的记忆也总和乡村捆绑在一起,大一些时,我还常利用暑假帮姑啊姨啊舅啊叔的铲地除草,所以有时候会有人说我象个农民,我也不反对,我身上本来就有农民血统。我和黄鹂在村里里待了三天,在众亲属间轮流坐庄,我没少喝酒,黄鹂没少收红包,钱不多,毕竟是人家一片心意,当然他们也没少提婚礼和孩子的事,让我们很别扭,但总的来说,我们的乡下之行还是很快乐的。黄鹂说她很喜欢吃农家饭,真想天天吃,我说好吃是因为他们采用的粮食和蔬菜没上化肥,也没有农药残留,黄鹂说那城里吃的不也都是他们种的吗?我说是啊,他们把施了肥喷了药的都送进城了。   我还带着黄鹂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玩儿,坐雪爬犁,将就着穿他们的滑雪鞋——用铁筋和木板制作而成,象旱冰鞋一样能套在脚上,借以在雪地上飞快滑行。玩累了,我们就坐在那高高的雪堆旁,我给她讲村里那个过去的故事:一个女人生了一个孩子,无意间又捡到一个孩子,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人人都添不饱肚子,两个孩子根本养不起,女人犹豫了几天几夜,一狠心就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摔进了沟里,却没摔死,她又拿来一把镐头,一镐头下去,孩子就没了声息,女人现在已一百多岁了,被她养大的那个捡来的女儿,对她非常孝顺。讲完了我问黄鹂:“感人吧?”黄鹂正异常惊讶地看我:“感人?吓人!”我说:“中国的老百姓其实都很善良。”黄鹂说:“屁善良,每个来到这世上的生命都平等,何况还是她的亲骨肉,太残忍了!”我说:“有的时候,人在万不得已的境地,就必须做出违心的选择。”“那也不能摔死它,用镐头砸死它啊?”“那又能怎样?难道就忍心看着它在一旁活活饿死?”黄鹂无语,我也无语。   就那样沉默了一会儿,黄鹂感慨地叹了口气,然后竟笑了笑,忽然又满怀憧憬地说:“其实做个农民挺好的,天天看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问世事,与世无争,安分守己,知足长乐!”我说拉倒吧,你想得倒美,你没看见他们劳作时累死累活的,汗珠子落地摔八瓣儿,晒得黝黑黝黑,跟非洲人差不哪去,脸上还暴皮,手上的茧子厚厚一层,锥子扎都扎不透,还有那猪圈,屎啊尿啊满地,臭气熏天……我还没说完呢,黄鹂就恐惧了:“算了,那还是算了!”我们初五早上回的城里,初六早上就要返回北京,初八我们还要上班,时间安排得挺紧。初五晚上,父母为我们又精心准备一顿丰盛的晚宴,还郑重其事给黄鹂包了个888元的红包,当然也没忘了委婉提醒我们:尽快把婚礼办了!   光阴似箭,转眼又快一年了,婚礼还撇在一边,孩子却先有了,是我们有意要的。在中国人的传统思维里,这样的事实是有悖常理,但我和黄鹂却都不在乎。所以,满不在乎的我还把孩子的消息及时通知了父母,这也没必要瞒着,既成事实,他们又能怎样呢?何况又确实是一件喜事,他们也只能跟着高兴了,但显然,我也能在电话里感觉得到,高兴之余他们心中还有气,所以母亲在电话里还要问:“你们啥时候办婚礼啊?”我没敢把母亲又提婚礼的事告诉黄鹂,我说过,我们在北京很少提及我们的婚礼,我怕我们还会无缘由地争吵。可我没想到黄鹂会主动提起,再次去医院检查两天后的晚上,我们都坐在床上看电视,黄鹂仍拍着她的小肚子,那已成为她习惯性的动作了。   “方舟,你说我们是提前办婚礼呢,还是等孩子出生后再办婚礼?”黄鹂忽然转过头来问我,我也转过头看着她,却没吭声。她又说:“我觉得等孩子出生后再办也不错,穿着婚纱,抱着孩子,国外很多人都这样!”我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子说:“我无所谓,怎么的都行。”黄鹂似乎很讨厌我这样回答,她就用那样不满的眼神看着我,我只好又说:“其实婚礼办不办的也没什么意思了,你说呢?”黄鹂显然没想到我会是这种消极的态度,她很失望,我征求的目光看着她,她却把脸扭了过去,不再理我。我们就那样沉默了起来,只有电视画面里的人物还嬉闹着。   感觉时间好象已经很久了,反正自从夏雪婚礼的第二天,我接到过她一个问候电话,她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我听单位的同事说她和她胖子老公去了澳大利亚度蜜月,一个有钱的土包子——我喜欢这样形容付大宇,拉着一个气质美女的手,在悉尼歌剧院看演出装高雅,想想真是可笑。我只是奇怪,她的行踪连同事都知道,我怎么就不知道呢?难道她在故意躲开我?或者,我在她心中本就不重要?如果真是这样,我求之不得。   其实,人就是一种该揍的动物,常常激情过后,往往追悔莫及,那天我看着刚从湖南赶回来的黄鹂,乖乖的样子,猫一般慵懒地卧在床上,我就下决心,今后不再和夏雪有过密来往,就那一次打住。我希望那个红烛映照下的暧昧夜晚是“一夜情”,只是一夜,一夜过后两不相干。这个假设在我身上也许没问题,在夏雪身上会成立吗?是不是太过理想化了呢?   人又不是劣质挂贴,紧密粘合一次,等脱落了,就再也贴不上了。   二   那辆火红的“保时捷911”停在报社门口那天,已是十一月份的第四周,正值秋末,中午的日头烤人,而早晚又象冰在冷藏室里,杨柳啊桑榆啊都被“鬼剃了头”般,大把大把往下掉叶子,刚打扫干净,不大一会还是满地的一层,这个季节最糟心的,恐怕就是院子里搞卫生的大妈了。   从车上走下的人是夏雪,她是一个人开车来的。忽然跻身富婆行列,我们都以为夏雪会满身珠光宝气,可除了那辆价值不菲的保时捷让我们瞠目结舌外,她外表给人的感觉并没有太迥异的变化,没有耳环,没有项链,连婚礼那天付大宇帮她戴在手指上的那枚钻戒也不见了,只是长发电出了无数细碎的小卷儿,相间地掬了一些金黄颜色,鼻梁上上架了一副蓝腿的变色镜,嘴唇上抹了两抹鲜艳的深红,与先前的清秀相比,倒是媚了几分。不管怎么说,大家看上去还舒服,还能接受,我也不禁欣赏她的风格。   一踏进单位的门,夏雪无疑就成了亮点,带进一阵风似的,吹开了所有办公室的门,众多脑袋伸出来看珍稀动物般,撞见了便不好意思地笑笑,和美女打声招呼。夏雪之所以如此招风了,不仅是因为她刚刚嫁了富家子弟,还因为她已成了报社领导眼中的红人,传闻她那个经营房地产的公公已和报社签了约,不久将会有大篇幅的广告在我们周报上连续刊登,怪不得她休假这么长时间,陪老公去国外度蜜月,单位也没啥反应,若换了别人,也就是一周的限度,超期半个月就会开除了事。   我们周报的主管单位虽也是政府部门,但香港一家传媒集团却控有很大比例的股份,在管理上要比很多报纸残酷得多,而为了避免过度开支浪费,在人员配置上也很精简,基本是一个萝卜盯一个坑,所以新婚的夏雪暂停工作后,图片报道上便有些吃紧,仅剩的那个男摄影记者李云涛,忙得脚打后脑勺,这个月的片酬差不多要过万了,可他还是恨自己不会分身术,幸好编辑部的负责人及时去了某传媒大学,要来一个学摄影的男孩做实习生,才算缓解了劳务危机。   去楼上领导的办公室报道,快磨蹭一个小时了,夏雪才下来,直接进了我们的房间,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然后脸上就带着桃花:“大家好啊!”刘洋看着她故作惊讶:“呦,泼妇来了!”“说什么呢你?”夏雪笑着向他冲了过去,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便朝头上打。“好好,不是泼妇不是泼妇,是富婆行了吧?”刘洋一边招架一边嚷嚷,可夏雪还是不肯放手,打得刘洋只叫姐姐求饶才罢手。另一个同事便说:“行啊夏雪,保时捷跑车都开上了!”夏雪就很得意:“我老公送我的新婚礼物,你们要喜欢就随便开,撞坏了算我的!”此话一出,屋子里霎时就静了下来。   人都是有嫉妒心,这也很正常,那个同事的话原本就带点儿嘲讽的意味,谁想夏雪却没在意,反而趁势炫耀,弄得大家心里忽然间都挺堵得慌——丫的那个付胖子真是大手笔,为了女人一出手就百十来万,挥金如土啊!还是刘洋那厮机警,笑了笑打破尴尬:“还是有钱好啊,说话都财大气粗!”刘洋说完又捏着鼻子模仿:“撞坏了算我的!呵呵!”夏雪便又故作生气地去揪他的耳朵。那个同事这才说:“嫁了个那么好的老公,还上啥子班儿吗?回家泡泡吧打打牌多好?”夏雪就回应:“我可不做笼子里的金丝雀,我喜欢做记者,跑跑颠颠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提到了澳大利亚之行,夏雪说也不算是度蜜月,付大宇与那边有生意往来,她就顺便跟过去玩一玩,说澳洲很美,人居环境好,她还在电脑上打开自己的邮件,让大家看她在澳大利亚拍的留影照。我一直在旁边坐着,也没有凑过去看,夏雪就扭头看着我:“方舟你过来啊,一起看啊!”我只好起身走了过去,我根本没有心情看,一想起她和付大宇的风风光光,我心里就有气。也确实都是一些风光片,还有她和付大宇的双人照,背景都是澳大利亚标志性建筑,其中就有在悉尼歌剧院前拍的那一张,付大宇猪一样贴着夏雪站着,嘴里喊着“茄子”,一只油汪汪的大爪子就搭夏雪那纤弱的肩上。不过还是有一张逗得我会心一笑,也是一张双人照,搂着夏雪的男主角却不是付大宇,而换成了一只可爱的树袋熊。   夏雪跟大家饶有兴趣的解说完,忽然很正经地看向了我:“对了,刚才在楼上领导安排了任务,让我给地产广告配整版的图片,还让你跟我一块儿去,说对方还想配些富有诗意的文字,定好了的十一点见面。”夏雪说着,抬手看了看腕表。几个同事一听就开始鬼笑,我就知道的我脸上一定变红了,因为感觉脸上发热,耳根也发烫。我真想拒绝夏雪,一来是为了在同事面前要面子,二来也是为了兑现自己暗自的承诺,可看着夏雪那目光里的一脉温情,我话到嘴边却不忍说出口,再者说了,不管是真是假,她也说是领导的安排。我就那样在同事们讥讽的神色中,与夏雪一前一后雪离开了房间。   我坐上了夏雪那辆“保时捷911”,夏雪熟练地打方向盘退出停车区,然后上了主路,我记得以前夏雪是今年五月考的驾照,但她开车我还是第一次见。我萎缩在副驾驶的座位里,见眼前一片红光在街市中穿行,就觉突然得很别扭,觉得自己土里土气的,实在与这辆原产的进口跑车不相匹配,但想一想开着跑车去采访,在北京恐怕还是独一份,也很滑稽。我们都没说话,一时间都感觉挺不自然,直到在甜水园北里等红灯,夏雪才看了我一眼:“你怎么不说话啊?”“我……说什么啊?”我看着她笑了笑。又憋了一会儿,我终于问了一个自己确实好奇的问题:“夏雪,你老公真愿意你在报社继续上班?”“他呀,他才不愿意呢,可不愿意也没办法,我们之前就说好的,这是我和他结婚的前提条件之一!”夏雪说着很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又说:“不过我已答应了他,等有了孩子,我就辞了这份工作。”“哦。”我应了一声。夏雪提到孩子,使我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我就想把黄鹂怀孕的事告诉她,但犹豫着,还是算了。   我猜测着要去见的地产商恐怕就是夏雪的公公吧,在车上我就想向夏雪证实,却没好意思开口,到了才知道根本不是,是另一家,实力倒还可以。那个负责接待的经理很热情,先安排手下带我们到楼盘转,夏雪上上下下地拍了好多实景照片,环境建造得的确很美,当然价格也很昂贵,一圈下来已是中午时分。经理就请我们到附近干锅居的苗家菜吃饭,边吃边和我们聊他们的创意,说他们想要什么感觉什么效果,我不停地点头附和,还不时添油加醋侃几句。其实我都没往心里去,写地产广告语都是那套路子,你自己再稍微另类一点的就能唬人,我来周报后没少帮着美言广告,当然是有偿的,都熟能生巧了。放下筷子已经下午一点了,夏雪去了趟洗手间,我记得她吃饭前用面巾纸擦去了口红,等她从洗手间再出来已修补完好。   我们一起回到单位,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上楼的时候,电梯间里就我们两个人,夏雪笑着眼睛也不眨地看我,我说你笑什么,她就忽然踮起脚来,一把搂住我的脖子,然后就吻我,满嘴都是酒气,我使劲推开她的脸,说:“别这样,让别人看见不好!”。可她两只手臂却仍死死地搂着我,不肯撒开。“怕什么啊?看见就看见!”夏雪撒娇地又嘟起小嘴儿,然后又贴了过来,开始疯狂地吻我。我只觉得喘不过气来,我看着那组不断变动的楼层号,眼瞅着数字就要亮灯了,我就急了:“快进人了!快进人了!”可我却无法把字吐清楚,几乎都变成了“呜呜呜”,我还用手努力地推着。   夏雪终于放开了我,忙理了理头发,又顺了顺衣服,这时电梯门就开了,我们都装作若无其事,一个瘦瘦的男人拎着一捆印刷品走进来,电梯继续上行。瘦男人先是那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们,然后又死死地盯着我,嘴角咧出那么一丝讥讽,我被看得很不自在,就有些发毛,我低头瞄了眼自己的衣襟,挺正常啊?我又抬头看了眼瘦男人,心想你再他妈看我我就跟你急,谁想瘦男人的目光却识趣地躲开了。可算到了十九楼,我一脚就迈了出去,也没再理睬夏雪,径直朝我们部门走去,身后的夏雪却一把拽住了我,小声说:“你不去一趟洗手间啊?”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又指了指我的嘴唇,然后一脸坏笑。   她唇上的那两抹深红已经淡了。   三   黄鹂给我打来电话时,我刚跟主任完成一次谈话,来电显示,她是用单位座机打来的,说她的父母都在北京呢,想一起请我们吃顿饭。我挺意外:“也有我的份儿?”,黄鹂笑着:“是啊,他们说了让你一块儿去!”。我也挺纳闷,都离婚那么多年了,还总往一块儿凑乎什么劲啊?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消息还是让我感到了欣喜。   我记得很清楚,我们来北京快两年了,黄鹂和她的父母先后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我也在场,本来人家没邀请我,是黄鹂非拽着我去,想让我们见见面,说被不住就相中了,同意了。那也是我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去见女友的父母,尽管我早已强加给了他们“岳父”和“岳母”的头衔,我心揣忐忑,也满怀希望,却没想到,在饭桌上我还是被泼了一头冷水。他们看着黄鹂时都笑得很温暖,可一瞥见我两张老脸就拉得老长,她母亲甚至还向我扔了几句冷磕儿,好象我是强盗,硬生生抢走了她的女儿。按我的脾气,若换在平时非掀桌子走人不可,毕竟是老丈人和丈母娘,而中国人自古就有尊老爱幼之美德。那天回家,我把肚子里的火气都发在了黄鹂身了,弄得她也没脾气。半年多后,黄鹂的父亲来北京再次找黄鹂吃饭,黄鹂也没再让我去,不过那次她回到家里就哭了鼻子,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估计八九不离十还是为我的事。奇怪,他们怎么忽然惦念起我了?难道他们要向我们妥协了?   黄鹂说约定的后天晚上,问我没有别的安排吧,我就说不行啊,后天我要出差,她就问去哪儿啊,我说去黑龙江,她说那么远啊?我说要不今晚或者明天晚上吧,她说今晚她不行,有安排,就明天晚上吧,她再给她的父母打电话,要挂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晚上可能很晚回去,你自己在外边吃点什么吧!”我说:“知道了!”然后她就撂了电话。   我后天一早确实要去黑龙江,具体目的地是紧邻中俄边境的一个小村落,那里居住着我国最小的一个少数民族——赫哲族的一个分支,我一会儿就要打电话订票。我刚才和主任谈话的内容,也正是关于这次赫哲之行,他有些婆娘地跟我罗嗦,采访的主题是什么,应从哪个角度切入,要注意那几个方面。我的脑海里对赫哲族还有点印象,那好象有一条乌苏里江,是一条中俄边境的分界河,有一支好听的民歌叫《乌苏里船歌》,我这个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倒也算熟悉:   乌苏里江(来)长又长   蓝蓝的江水起波浪   赫哲人撒开千张网   船儿满江鱼满舱   …………   据说歌唱家郭颂当年到该村落采风后,这首歌曲很快就红遍了整个中国。我只是有些不解,因为据气象监测,黑龙江境内已普遍降雪,乌苏里江恐怕也结冻了吧?这个时候去体验民俗风情,多少有点季节不适。还是主任的提示揭开我心中疑惑,他说那地方正搞旅游开发,而咱们的主编助理江枫就是赫哲族,我愣了一下,怪不得江枫的脸上没有明显的汉族特征,我一直以为他是满族人呢。我也才忽然记起来,前天院子里停了一辆“黑”字头牌子的轿车,江枫手拉手地送一个男人出来,那男人虽满面烟尘,但感觉也人五人六,像个管事儿的。   既然以文字为主,还要多配一些视觉冲击力强的图片,力求好看,那就牵涉到要和摄影记者合作的问题。“你看让谁和你一起去好?”主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目光里有一种想当然的期待,我知道他一定是希望我说:“夏雪,还是让夏雪和我一起去吧!”可我却没说,我说:“让那个实习生跟我一块儿去吧,也让他锻炼锻炼!”那个从某传媒大学被要来的小男孩摄影的手法还可以,看架势报社领导也有将他转正的意思。主任很失望,他眨了眨眼睛说:“他去不了,我刚才在电梯里碰到他,顺便跟他说了,他说明天起要回学校一段时间!”我刚想说什么,主任却又说:“要不你就和李云涛一块儿去吧!”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头:“行!”   我犹豫不是说我想跟夏雪去,这一次我们如果再搅在一起,那可真就掰不开了,我不想再给她这个机会。我犹豫是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和那个李云涛同行,可能他一直是女记者的抢手货,和我们配合得少,比较生份的缘故,另外我感觉他这个人也很特,不好相处。但也没办法,我没的选择。“我也觉得你跟夏雪一起去不合适,人家毕竟是有夫之妇了,再说,和一个女同志出远门也不方便!”无来由地,主任突然又说。我又忙点头:“是,是不合适!”“那就这样吧,我帮你去协调一下!”主任说着,起身出了门。当时我看着主任的背影,忽然就感到了难以名状的委屈。   打电话定了两张到佳木斯市的火车票,似乎也只能定到佳木斯,火车开到那儿就到头儿了,余下的旅程,我们两个男人要在长途汽车上度过了,想想真是噩梦啊。之后我上网搜索了一下有关赫哲族的资料,链接的网页倒不少,但介绍的都很简单,几乎千篇一律:“赫哲”是满语,意为“东方及下游的人们”,是明代女真的一支后裔,主要分布于黑龙江、松花江和乌苏里江两岸,所以素有“三江为家,渔猎为主”的说法,在清初时,其社会发展还停留在原始社会末期的父系氏族阶段,现总人口只有四千多人,信奉萨满教,有自己的语言,但没有自己的文字,普遍通用汉话。此外在俄罗斯境内也有少量的赫哲人居住,还不足一千人,被称为“那乃”。   去一个地方旅游,要先了解那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尽管我身有公务是去采访,但也不例外:主要美食有“塔拉哈”、“苏拉克”、“刹生鱼”、“炒鱼毛”,好象都与鱼有关;可观赏的有“萨满舞”和“伊玛堪”。萨满舞是古代萨满教巫师祭神时的一种仪式,而伊玛堪则是极具本民族特色的一种说唱,据说,这两种艺术形式都濒临失传的境地;好玩的有“穿鱼皮衣”、“乘桦皮舟”和“狗拉雪橇”,乘桦皮舟肯定是不行了,江水都已封冻。穿鱼皮衣会是啥样子呢?一身鳞光,黄鹂或者夏雪若穿上不就成了美人鱼吗?想想鳄鱼皮和鲨鱼皮制品,应该不错。狗拉雪橇倒是很应季,在感知上也不陌生,人坐在几只狗腚后面,象少年啦一样飞驰!   记得小时去农村,我把二姑家的那条黄狗生套在雪爬犁上,怎么赶也不走,惹急了反咬我一口,至今我的右掌心还有一个穿透的疤痕,想是没驯化好。   四   修建地铁,下班高峰,北辰一段路面堵车严重,我和黄鹂候在那辆出租车里快半个小时了。如果交通顺畅,还有十分钟我们就能到达目的地——位于中国科学院地质所附近的那个大鸭梨酒店,那附近有省城电业局设置的驻京办事处,黄鹂的父亲每次来京都会住办事处的招待所,他原是局长,想是与他们很熟。黄鹂给父亲打了电话,告诉他堵车呢,要晚点儿到。   黄鹂刚放下手机,却又进来个电话。“喂?你好……啊松哥……没事没事你说吧……什么……天哪!真的啊……”黄鹂惊叫着,夸张的样子骇了我和司机一跳,我们都紧张地看着她。“天哪你可吓死我了,以后可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了……什么?不是玩笑……要发稿子……哦……”黄鹂一脸的若有所思。“好的……知道了……知道了……那时间和地点……OK……”黄鹂脸上又有了笑容。“恩……行,那就这样……放心吧……哈,客气……好的好的……拜拜!”放下手机,黄鹂回头看着我撇了撇嘴。“怎么了?”我忙问。“那个选秀活动的评委,就是叫阿松的那个,遭枪击了!”黄鹂笑着。“真的假的?”我一惊,那个司机也惊讶地扭头看我们。“假的!”黄鹂说。我还想再说什么,黄鹂却使了个眼色:“等回去再跟你说吧!”   炒作,又是炒作。自打黄鹂加入了声势浩大的京城狗仔队,娱乐圈那些糗事就没少往我耳朵里灌,有影儿的没影儿的,沾边儿不沾边儿的,总之只要能成为全民娱乐焦点,提升自己的名气,达到唬人的效果,东边日出西边那个雨呀,关公战秦琼他就上阵来,花样无尽翻新。   某大腕儿,有一天突然宣布自己看破了红尘,出家了,这一爆料一时间都成了各大娱乐版面的头条,还都配了一张大大的照片,这厮一身僧侣装端坐在椅子上,一个主持模样的和尚正在为他剃度,一头“金毛狮王”已有一半光秃秃,又活象个“金轮法王”了。这幅照片是取景小了,要不就能看见一旁的黄鹂了。黄鹂说那次她陪关机的摄制组去寺院烧香拜佛,中午吃斋饭的时候你侃一句我侃一句,就侃出了那么个炒作的想法,觉得是个噱头,肯定吸引眼球,不但能再次提升腕儿的名气,也能大大宣传刚杀青的电影,愣说那是腕儿演的封山之作,此后就息影遁入空门了。事实证明那也确是一次炒作,两个月后,大腕儿又找个理由“复出江湖”了,狂长草的脑袋弄得象支马桶刷子似的。   当然,炒作在外人看来虽有些骇人听闻,但在娱乐圈早已互不为耻了,甚至还理所当然。这也难怪,炒作与藏在他们头上那顶光环背后之肮脏的金钱与肉体交易相比,确实也算不得什么了。看来身在娱乐圈还得具备这样的素养:脸皮厚三分,便不认自己祖宗八代;器官硬一节,没钱捞也能刮点淫水。   某两个女星为争夺当年的娱乐大牌,互相买通小报记者向对方身上泼脏水了;某两个姐妹为上一部古装大戏,和年衰力竭的导演玩双飞了。黄鹂在单位还接过一个电话,一个小女孩儿哭哭唧唧的,说某小品演员和她有过肌肤之亲,许诺让她当演员却不兑现,要钱又不给,现已察觉怀上了他的孩子,她恨恨地企求黄鹂把事情暴光,说她肚子里就有证据。黄鹂跟那个小品演员还算熟,她当时没敢声张,找个背人处私下与其通了个电话,没想到电话那边变了颜色,让她千万别捅出去,当晚就赶过来请黄鹂吃了大餐,还塞给她一个三万元的信封。至今那三万元好象还在黄鹂那张金卡里,至于小品演员怎么处理的隐私,没人知道,反正那以后,黄鹂只要去采访,他再忙也得给面子。   有一阵子,听故事听多了,我都后怕,后悔让黄鹂也趟了娱乐的浑水,怕黄鹂也湿了脚不说,再一栽歪身子掉进去,我就劝黄鹂咱别干了,换个行业重新做人吧,黄鹂一百个不同意,兴致勃勃的,干得蛮起劲,说:“没事儿!”说:“你知道什么是出淤泥而不染吗?”说:“我就是。”   时间不能耽搁太久,我和黄鹂不得不放弃那辆车,步行走了两站多地,直到“第五大道”的十字路口,堵车的情况才有所缓解,我们才又打了辆出租车。路过奥运会的标志性建筑“鸟巢”时,我看见在那灯火通明的钢架铁骨之间,数不清的工人象燕子一样勤劳地忙碌着,我忽然徒生感慨,其实人类的很多创造性劳动,包括衣食住行,包括体育竞技,都在本能地模仿动物,真无法想象,如果这个世界失去了它们,只剩下我们人类自己,那我们将会是多么的孤独和绝望。“大鸭梨”是一家中等规模的连锁酒店,也很适合于中等消费的人群进出,一楼大厅,二楼包房,整个大厅颜色深沉,但并不给人压抑,几乎每张桌子都坐着人,看来生意确实不错,黄鹂的父母就坐在角落了,已等待我们很长时间了。   看见了我们,他们面露笑容地招了招手,我们走过去,他们便示意我们坐下来,黄鹂的父亲还特意向着我,一脸的和蔼:“方舟啊,坐,坐!”我忙礼貌地点头:“哎,姨夫!”我有点受宠若惊,和黄鹂同居这么长时间了,能得到这样的礼遇,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我也一直没改口唤“爸妈”,一来也觉得别扭,二来我也小气了:黄鹂没改口,我凭啥要改口啊?我其实是挺不会来事儿那么一个人。黄鹂的母亲叫来服务员让我们点菜,还特意冲我说:“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我忙客气着回应:“谢谢阿姨!”我还是让黄鹂代劳了,她点菜跟我点没啥分别,知道我喜欢什么口味。黄鹂母亲长得很象黄鹂,只不过富态得多,穿着也很贵气;黄鹂父亲虽下海经商多年,但那身官气还没有全丢,隐约还有所显露,黄鹂忙着点菜,我坐在他们对面就觉得尴尬,也有些紧张。   我酝酿了一下,还是变被动为主动:“姨夫,你们这次来北京办事啊?”我也是没话找话。黄鹂的父亲喝了口茶水:“有点小事,主要还是为你们来的!”黄鹂的父亲说着,脸上的神色变了变:“既然黄鹂死心塌地跟着你,我们做父母的也就不说什么了。”黄鹂父亲的口气有些无奈,这让我听着心里很不舒服。他接着又说:“听黄鹂说,你们要了孩子,好事,要抱孙子了,我们也高兴!”黄鹂的父亲顿了顿:“可你们不能这样下去,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以后的事我们就不能不管!”黄鹂的父亲话音刚落,黄鹂的母亲就接了茬儿:“是啊,我们这次来也是想和你们商量,该办的事就都办了吧!”黄鹂母亲指的肯定是婚礼的事,是不还有房子呢?我有些兴奋。原来黄鹂把怀孕的事也告诉了她父母,她父母才急着来了北京,对我的态度才有了这么大的改变,这丫头够鬼的,看来没白在娱乐的边缘混。   “你父母身体还好吧?”黄鹂的父亲忽然问。   “好,都挺好的!”我忙笑着回答。   “他们退休后没忙点儿别的?”黄鹂的父亲又问。   “他们有时能接点设计图纸的活儿,都闲不住!”我实话实说。   “忙一辈子了,要闲哪闲得住啊?”黄鹂的母亲忽然笑着插了一句。   “是啊,说一待着就会生病。”我忙笑着附和。   “有时间你安排一下,我们见个面!”黄鹂的父亲又说。   “好啊,他们也总念叨着,想见见你们呢!”我忙替父母客套。   四菜一汤很快就上齐了,兴许是在国外养成的习惯,黄鹂进饭店向来不铺张浪费,这倒挺响应中央精神。我没忘记头一杯酒敬岳父岳母大人,然后我们就边吃边聊,毕竟先前有了那么一番沟通,彼此感觉近便多了。简单地聊了聊我们在北京的情况,很快就进入了正题。黄鹂的父亲说我们的婚礼无论选在哪儿办,都要赶在春节前,不能再往后拖了,我知道他指的是黄鹂的肚子,春节前还不会太明显,春节后恐怕就遮不住了。有头有脸的人当然更注重面子,这一点不知比我父母要甚之几倍,不知为什么,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心里竟生出一丝胜利者的窃喜。黄鹂的父亲还说他会找人算一算,选个吉利的日子,有钱的人好象也都很虔诚,我听黄鹂说她父母在家里都供着佛像,日日焚香膜拜,逢初一十五还要去庙里求愿,而每次来北京,他们也都要去雍和宫。   细化到婚礼的准备工作,黄鹂的父亲就谈到了房子,说:“你们要定下来在北京,就在这儿买吧,找时间先看好了,然后把地点告诉我!”真是慷慨啊,不过人家对亲生女儿慷慨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北京这么大,去哪儿都远,没辆车怎么行?我过一阵买辆新车,那辆丰田就给你们开吧!”黄鹂的父亲说这话时看着我,感觉好象在向我施舍一样,我忽然觉得很自卑,忙低下头,回避了他的目光。“对了,你好象还不会开车吧?”黄鹂的父亲猛然想起什么,我知道他这话也针对我,果然,我抬起头,他还注视着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口吃:“还……还不会!”黄鹂父亲的脸上似乎流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也许也是我太敏感了。“别不好意思,毕竟我有这个能力,说实在的……”黄鹂的父亲说着,声调突然拔高:“象我们这样的家庭,能有你这么好的一个入赘女婿,也是我们的福气!”附近的食客都看了过来,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傻子都能听出来是嘲讽,尤其是那“入赘”的字眼,也太他妈刺激人了,就那么两分钟的时间,我真不知道我的脸应该往哪儿放,仅剩的那点自尊倾刻间就没了踪影,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电光火石间,我转过劲来,心中却又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心想再不济,也没有这么当面撅人的,我,我……我还是忍了下来。黄鹂想是也怕我会有什么失常举动,桌子底下使劲用脚踢我,她显然也想为我挽回面子,冷着脸说:“爸,我们都商量好了,房子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们自己买,车我们也不要,你和我妈能参加婚礼,我们就很满足了!”黄鹂的父亲一听脸就拉了下来,黄鹂的母亲这时说:“你们自己买?北京的房子都很贵,动不动就上百万,你们攒钱攒到下辈子也买不起!再说……”黄鹂的母亲说着,白了黄鹂的父亲一眼:“我和你爸虽然离了婚,但他的钱也有一半是你的,他买你就要,凭什么不要?”黄鹂母亲的话说到后边,已是在和前夫赌气了。黄鹂一听母亲的话,脸上更不高兴起来,母亲的话似乎让她想起了父亲那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老婆,和小老婆生的那个孩子……   我忽然理解了夏雪。女人找个好工作不如找个好老公,这话若安在男人身上也经典:男人找个好工作不如找个好老婆。做梦都没想过,我会有房有车。   五   在北京站人流密集的广场驻足,看南来北往,行色匆匆,看大包小裹,满面倦容,你心里会徒生伤悲——什么理想,什么崇高,什么神圣,刹那间就没了意义,而所有的山盟海誓也都成了骗人的鬼话。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呢?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   从报摊上买了一份娱乐报,那上面有一则黄鹂开夜车赶出来的报道,就在头条的位置,大字码黑色标题尽管带着问号,但也醒目吓人:《阿松遭遇“恐怖枪击”?》。黄鹂的名字就落款在文后。篇幅不大,也就五六百字,大意是著名艺人阿松昨晚突然从南京给记者打来电话,说他当晚开车带着几个朋友去吃饭,行至玄武门路口时,就听前风档玻璃“噗”的一声裂开一个洞,他就感觉有东西从他的耳边划过,以为遭了枪击呢,他心里很慌,但也不敢停,忙踩油门加速,跑了一段路才停下来,几个人忙在车里翻找,找到的竟是一个钢珠,他才知道那是防真枪具或是自制武器射出的。文中说阿松认为这不是偶然事件,自打担任某选秀活动的评委以来,他曾接到过几次威胁电话,收到过几次恐吓邮件,文尾还这样写:“记者向阿松索要车辆破损的照片,他说在外地不方便上传,记者还想与他的朋友通电话加以证实,他却以‘他们不愿牵涉其中’的理由决绝,真实情况到底如何?是否跟选秀活动有关?本报将继续关注。”   高,实在是高。公众人物怎么说,记者就可以怎么写,而且黄鹂也没有下结论,连标题带内容都满是质疑,既把责任推得干净,又达到了炒作目的,相信这条消息已经成了各大娱乐网页的头条了。看来黄鹂真的很油了,都快变成老狐狸了。不过我却觉得阿松软了一点,不如直接跟“基地组织”挂钩,就说是拉登找的人报复他,那他就红透了,用不了几天就会名扬世界。   我看了一下时间,已八点过一分了,李云涛却还没到,约好了八点在候车厅门口见面,八点半火车就要开了,这厮跟我有限的几次合作好象都不积极,这也是我对他有成见的主要因素之一。我手里除了那份报纸,还拎着一大堆沉沉的东西,站久了觉得有些累,我就想进候车厅歇一会儿。虽然火车上有餐车,可长途旅行饮料啊零嘴啊还必不可少,我给李云涛也带了一份,说我向他讨好也行,若两个人都冷着脸耗着,那二十几个小时该咋过啊?我刚转身进候车厅,我的手机就响了,我笑了笑,心想丫的真经不起念叨,我拿起来看了看,很意外不是李云涛,却是夏雪:   “你在哪儿啊?”   “我在北京站呢。”   “我知道,我也在北京站,什么位置啊?”   “我就在候车厅门口呢,你……”   “我到候车厅了,你在哪儿呢?”   我转过身去,就看见了夏雪,她也看见了我,笑着挂断了电话,我也就“通话结束”了。“干吗呀你,有这么夸张吗?我看着象,都不敢认!”夏雪说着走了过来,我知道她指的是我身上那件臃肿的羽绒服,北京的冬天虽然也很冷,但穿这样超厚的冬装不多见,我本想到东北下火车再换上,可塞在包里窝窝囊囊,拎在手上又成负担,索性就穿在了身上。我笑了笑:“怎么,你也去外地?”夏雪笑着:“是啊!”“你去哪儿啊?”我问这话时心里有些发虚,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几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夏雪很得意的神态。“告诉你吧,李云涛闹肚子不能去了,怎么样,很失望吧?哼,想把我这个老搭档甩了,没得逞吧?”夏雪又说。我不禁暗骂了李云涛一句“狗日的”,心想你他妈的咋不说你得直肠癌了呢。“说什么呢?领导的安排,我想和你一块儿去,可哪好意思开口啊?”我虚伪地笑着。“真心话?”“你说呢?”夏雪满意地靠近我,然后挽住了我胳膊。我们一起向升降梯走去,夏雪边走边说:“方舟我可告诉你,我就属赖皮的,粘上我,你这辈子都别想把我甩掉!”这话直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来我又没的选择了,我们不会前生注定吧?“出这么远的门,你老公放心吗?”,“我们说好了互不干涉,做记者哪有不出差的?再说他也不在家,去香港了!”我们就这样一问一答地上了卧铺车厢,离开车就只有几分钟了。看着笼子格一样的铺板上塞满了人,似乎还能嗅到空气中流动的臭脚丫子的气息,夏雪禁不住噤鼻子皱眉头:“方舟,这儿怎么睡啊?我们还是去软卧吧?”我正往行李架上塞羽绒服,我买的是两个相邻下铺,我转过头来看了看夏雪:“单位的差旅费规定你也知道,这不挺好的吗?”“软卧多好啊?就我们两个人,算我自己买的还不行啊?”夏雪说着就要去找列车员,我忽然不高兴起来:“我知道你很有钱,那你买自己的好了,不用管我!”夏雪停住身形,看样子她也生了气:“干吗啊?说话这么难听,我不是也为你好啊?”夏雪噘起小嘴,还是躺在了自己的铺位上,随手打开一本时尚杂志不再理我。看着她我就有些歉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无缘由地会发火,但我也板起脸来,不再理她。   火车行进了半个小时,夏雪还是憋不住了,她把那本杂志从自己的视线中移开:“方舟,东北真那么冷啊?”我就想笑,不是因为我胜利了,没有先向对方投降,而是忽然觉得我们就像两个孩子。但我仍没让笑容表露出来:“要比北京低八九度吧!”“那么冷?那我怎么办啊?”夏雪怕怕的表情,有些做作,她上车时只穿了个羊毛衫,外加一件很好看的小貂皮领的米黄色大衣,一个在江南长大的孩子,本就无法想象那冰域雪原寒风呼号是怎样一番景象,那她的名字中为什么会有一个“雪”字呢?想是她父母在表达对一种美好事物的向往吧!不管怎么说,夏雪此番随我东北行,倒是对她名字的一种印证。“等下火车,去商场买件羽绒服吧!”我终于笑了。既然已打破了沉默,夏雪的话就多起来,她问我那是怎样一个少数民族,我就据我仅知的那点东西向她讲解,当我说到在清初,那还是一个原始的父系氏族时,夏雪便来了兴趣:“他们还穿兽皮吧?”我说:“可能吧!”她又问:“那……他们是一夫多妻呢还是一妻多夫啊?”我说:“你希望哪一种啊?”她的脸就红了。   中午时分去餐车吃饭,我们还要了两瓶啤酒。   六   我们到达佳木斯,已近第二天晌午。一路上,夏雪每看到皑皑白雪,就兴奋得不得了,等下车,这样的兴致却没了踪影,她先是打了个冷战,接着两排牙齿就掐起架来,我只好用半襟羽绒服把她紧紧裹在怀里,就那样搂着她穿过站台和出站口。在别人眼里,我们一定是一对幸福的情侣。   委实很冷,虽然天气异常晴朗,只是微皱起的小风,但拂在脸蛋儿上也有小刀割般的丝丝痛感,尤其是耳朵,裸露没几分钟就冻得生疼,便忙不迭地用手去捂,去搓。我和夏雪直接去了车站旁的一个购物区,尽管我们都知道那里大多是仿制的假货,而且价格也不便宜,但它们就是为我们这些明知上当,还要勇往直前的人准备的。不管怎么说,穿上羽绒服的夏雪感觉暖乎多了。然后我们就去吃饭,典型的东北菜,夏雪说味道还行,就是太咸,还有些腻,她这样说我一点不意外,所谓“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南方人都喜清淡,北方人都喜浓烈,截然相反,若要两方完全达成共识,那不太可能,夏雪能喜欢吃我的软炸里脊,已让我感到莫大荣幸了。而南方人性情的温和,遇事不紧不慢,婆婆妈妈,北方人火气大,性子烈,两句话没完就伸手动粗,想也都与饮食习惯有关。   下午一点半,我们又上了长途大客,倒挺干净,都是软座,空调开着,羽绒服就穿不住了,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夏雪就那样头枕在我的肩上,眼睛迷离地看着车窗外,渐渐睡去的,路面却也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颠簸。我没有睡,窗外总会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我,比我说,那一块一块飞略过的农场的标志牌,总被灌以部队番号似的数字名称,这让我忽然想起,这一带曾是当年黑龙江农垦建设兵团挥汗如雨的地方。那真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一群手握钢枪冲锋陷阵的大兵,突然间又捡起了锄头种地,后来干脆又脱了军装,变成了农民,而他们的后代也就跟着成了农民,那时他们有着一个响亮的口号:“要把北大荒变成北大仓!”那真是一个激情似火的年代,拥有简单的理想和单一的价值观,做啥事都有奔头,不象我们现在这么复杂,都拼了半辈子了还没搞明白,还都很迷茫。   我也时常感慨,象我们这样七十年代生的人,其实没有什么可回味,是没有历史的一代,只有现在。而那些八零后呢?他们不但没有历史,也没有现在,只有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将来,当然,这样说,他们肯定也是不服气。   当夜幕降临,车开进一片迷乱的灯光里,我们就到站了,但还不是我们此行的终点,这只是一个县城,那个曾进京和我们的主编助理江枫碰过面的男人会开车来接我们,临行前我和他通过一个电话,也才知道他姓叶。我和夏雪一下车就看到了老叶,一脸敦厚的笑着,举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欢迎某某周报的方记者、李记者!”想他还不知道我的同行已换了性别,要不牌牌上的“李记者”就该换成“夏记者”了。我们还没走到近前他就迎了过来,看来我们长得也确实象记者样。“你们好,你们好,哪位是方记者?”我忙抢先一步笑着与他相握:“你好你好!”老叶又看向夏雪:“那这位就是李记者吧?哎呀,听名字我以为是个男同志呢,没想到……”“李记者是个男同志!”我忙笑着接了话。老叶错愕地看着我,又错愕地看了看夏雪,我又忙说:“不过他有事没来,这是我们报社的记者夏雪!”老叶恍然大悟:“啊——哎呀,欢迎欢迎!”一只大手和一只鲜嫩的小手就握在了一起。   我和夏雪都很疲惫,都盼着快点到终点,好美美的睡上一觉,但我们也知道这是奢望,我国大大小小的民族好象都是很好客的民族,一定有一番酒桌上的撕杀在等待我们。老叶驾车很熟练,感觉不长的时间,我们就进了一个村子,一些矮式民房中似乎夹杂着一些城市才应有的建筑,路过一个外形奇特的高大建筑前,老叶故意踩了脚刹车,说:“这是我们的民族风情园,里面陈列了很多器具用品,进里面看一看,你们就会了解赫哲族了!”我和夏雪都不禁又向建筑仔细看了看,果然能依稀看到上方有“赫哲族乡风情园”的大块字。“明天我再带你们来,今天你们就吃好喝好休息好就行了!”老叶笑着又启动了车子。车开到一栋红砖房前停下来,一群人已在门口迎着我们了,不是夏雪想象的那样都穿着兽皮,和我们没什么分别。下了车老叶就开始为我们介绍,这是某领导,那是某干部,他们当中,竟然还有一个老翁和一个老妪。   在寒冷的冬天,能用热毛巾擦把脸,那才叫舒服,而这也是主人热情的一种表达,我们确实感受到了。满屋子飘着浓浓的鱼香,还没上桌子,我和夏雪就流口水了,桌上至少摆了五六种鱼制品,可能也怕我们吃不习惯,还配了五六盘东北常见的家常菜。屁股刚粘上椅子,老叶就举起了杯:“来,我们先敬客人一杯酒!”大家就都举起了杯。老爷又笑着看我们:“我知道你们俩肚子里空着呢,但这第一杯酒你们必须得喝,这可是我们赫哲族的规矩!”夏雪看了看我,面露难色,我知道我在她眼里是个男人,我只好说:“行,那她的酒我就替喝了!”老叶摇头:“那不行,这第一杯酒不能替,必须自己喝!”我看了看夏雪,没办法,入乡随俗吧。只见老叶与众人拿起筷子,向酒杯里蘸去,然后向天点一下,又向地点一下,脸上均很虔诚,然后一饮而尽,我和夏雪也谨慎地模仿了一下,一饮而尽。我就觉得一股火从肚子里,顺着前心只往脑门子上冲,夏雪被呛得咳嗽起来,还抹了眼泪,众人就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什么酒啊?这么烈啊!”我用手抚着前胸问。一个领导停止了笑声:“这啊,老毛子造真正的‘我得噶’,你在北京要能喝到,那都不纯!”“行了,开始照顾你们,咱白酒先不喝了,先吃会儿菜吧!”老叶接了过来,他这话倒挺善解人意。接着老叶开始向我们介绍那几种鱼菜,什么“炒鱼毛”、“焖鱼肚”、“苏拉克”……老叶重点向我们推荐了“苏拉克”,说这种做法只有冬季才行,首先鱼要冻实称,然后剥皮,连同脆骨切成薄片,然后蘸醋、盐水和韭菜花吃,喜辣的还可以加点辣椒油。“来来来,都夹一片尝尝!”老叶的盛情难却,我和夏雪都夹了一片,蘸了作料放进了嘴里。“怎么样,好吃吧?”老叶期待地看着我,我忙咀嚼着说:“恩,好吃好吃!”夏雪也忙跟着点头说好吃。其实我本来就不吃生鱼片,多贵的都不吃,为此同事们曾取笑我没有口福,倒不是味道不好,我只是感觉一块生肉在嘴里动来动去,有些恐怖。不过夏雪好象想很喜欢吃,不象是装出来的,果然,她又主动伸筷夹了一片。   “这是什么鱼呀?”夏雪吃得似乎来了兴致。“鳇鱼!”那个老翁忽然道。我看着他:“这条鱼不小吧?”因为我从切片的残断面看出来,鱼应该不小。“一百来斤吧!”老叶却又接了话。“这么大啊!”我和夏雪几乎同时惊讶地叹道。“这还不算大,最大有四五百斤呢!”一个领导忽然笑着说。我和夏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我们的印象中,似乎只有鲨鱼和鲸鱼是大块头,其他的鱼便都是宠物一族了。“早些年,乌苏里江几百斤以上的鳇鱼、鲟鱼、大马哈鱼、狗鱼有的是,现在不多见了!”老叶说这话时有些伤感。“有,咋没有?都在人家老毛子那边!”老翁又说。我和夏雪就困惑地看着老翁,老叶知道我们不明白,帮着解释,说中俄边境是以乌苏里江主航道中心线分界,说人家老毛子打很早就注重生态保护了,打鱼都用大眼儿的网,小的鱼苗都漏出去,即使捞上来也会放生,而我们这边有一段时间却过度捕捞,本地外地的都蜂拥而至,大网小网一起上,不少鱼便吓得跑到中心线以东——老毛子那边去了,说现在经过政府的努力,生态环境已大大改善,可那些鱼还是不敢游回来。   “不会吧?鱼有那么聪明吗?”夏雪有些不相信。老翁却忙摆手,还一脸严肃:“可不敢这么说,山水草木,这世间万物都通着灵呢!”骇得夏雪伸舌头,都不敢再吃了。既然提到了边境,我就问:“隔着江能看见异国的村庄吗?”老叶说:“对岸不远就是俄罗斯的比金市,能影影绰绰看点儿眉目。”我又问:“江水就那么宽,游都能游过去,没有偷渡的吗?”老叶说:“以前有,现在没了!”老叶说还是前苏联时期,有一些人偷渡了过去,被抓到了就关在苏联的监狱了,一呆几年甚至十几年,吃尽苦头却也锻炼了一口熟练的俄语,后来中苏恢复友好关系,这些人就被遣送了回来,再后来苏联解体,中俄边境开始贸易往来,一时间俄语翻译成了香饽饽,那些人就都发家致富了……尽管我享受不了苏拉克,但鱼毛鱼肚还是很好吃,那几盘家常菜的味道也不错,我和夏雪的肚子也确实需要填充,边吃边聊就吃了好多。我还问起原始父系氏族的情况,老叶摇头说恐怕没人知道详细,从清初到现在快三百年了,赫哲族又没有自己的文字,无法记载,说差不多也和其他氏族的父系阶段一样吧,削木裂革结绳记事,没有货币流通,统统以物换物。   当问起赫哲族的婚姻,尽管问得很委婉,老叶还是笑了,他已窥透了我们的心思,想每个来赫哲族的客人,都要问这样一个庸俗的问题。“和你们一样,一夫一妻,在解放前,富人家倒是能娶个二房三房的!”老叶轻描淡写地说,多少让我和夏雪有些失望。我还想说什么,一个领导就向我举起了杯,我也就没再客气,毕竟海吃半天了,也该表示表示,我干了后领导却仍在那儿端着,他在看着夏雪呢,夏雪的脸上已经红彤彤,她本不胜酒力,又无助地看着我,我想既然做了男人就男人到底吧,只好又端起了她面前的杯子:“还是我替她喝吧!”我一仰脖儿又干了。却没想到,我菜还没吃上三口呢,那个干部又凑了上来,于是我又连干了两杯,幸好杯子不太大,还能应付得了。谁知我刚拿起筷儿,坐那儿一直没吭声的老妪就笑着端起了杯,我真有些招架不住了:“大娘,您饶我一会儿吧!”一旁的老叶却说:“那不行,宁拉一群也不能拉一人,咋的,你看得起领导,看不起你大娘啊?”“不是不是,我真不能喝酒,让我歇会儿还不成?”“行啊,喝完这轮就歇着,完了还有下一轮呢!”“啥?!”我一听心里直发毛,看来今天我这百十来斤真要扔这儿了。   “我真不行了!”我哀求的腔调,一旁的夏雪也忙帮着求情。老叶却向老妪使眼色,老妪便笑着端着杯走到我身旁,忽然舞了起来,给我个冷不防。老叶说这是他们赫哲人独有的敬酒舞。老妪看上去已年近七十,仍步履轻盈,而掌上拖着的杯子里,却滴酒未溅,委实有两下子,夏雪还不失时地机拍了几张照片。只见老妪转着转着就把那酒杯转到了我面前——你说喝不喝吧?我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闭着眼就干了。接着还有那个老翁,用传统而又古老的赫哲语为我们唱了一首《乌苏里船歌》,我虽听不懂,但酒劲随着他声调的起伏直往上涌……老翁归座后,老叶就给我讲了个故事,以证明赫哲人是多么热情好客,说有一年一个边防战士来村里,被他们拽住灌了个一塌糊涂,本想留战士过夜,战士却执意要走,他们就送了他一条半人高的狗鱼,战士抱着就走了,可出村子不久,走到江边时,他一栽歪就倒在了地上。等第二天早上酒醒,他一睁眼骇了一跳,怀里咋会有条大狗鱼啊?他看了看附近的江面,便又喜形于色了,高兴得跳了起来,抱着狗鱼就跑,进了哨所就嚷:“俺在江边睡觉,一条狗鱼蹦出来,跳进了俺怀里!”战士们都不信,他直脸红脖子粗:“真的!真的!”   老叶幽默,逗得夏雪咯咯直笑,我晕乎乎,还跟着嘿嘿傻笑两声。不知道是乙醇在我大脑里产生了幻想,还是主人的热情着实太让我感动,我竟然对老叶的故事向往起来,我当然不是向往赫哲人也能送我一条半人高的大狗鱼,即使他们真送给我,我还不一定要呢!死沉死沉的不说,好不容易抱到火车上,弄不好还要给它起张卧铺票,我是很向往那个小战士,那么的单纯可爱,天真率性。我想那天夜里,他抱着那条狗鱼,一定睡得很香,很甜,有可能就是他这一生中睡得最惬意的一次。   梦到自己走了桃花运,亲亲地搂得个美娇娃。   七   我也做了美梦,呲着牙咧着嘴。我睁开眼时就见夏雪在捂着嘴笑,是她推醒了我,我才发现,自己怀里竟紧紧搂着个枕头,我以前可没有这个习惯,我还感觉到身子底下燥热,原来睡了一宿的火炕。“你做梦搂着谁呢?是我,黄鹂还是别人啊?”夏雪小声问。“屁呀,都不是,一条狗鱼!”我放下枕头,一骨碌坐起来。夏雪就咯咯地笑出了声。   我环顾了一遍屋子,炕柜、嫁妆箱、老相框……与我们汉族普通农家倒也没有太大差别。“你昨晚也睡这屋?”我疑惑地看着夏雪。夏雪就噘起了嘴:“我倒是很想了,昨晚你吐了一地,我收拾完,又帮你脱衣服,还想陪你待一会儿,可那老太太总过来催我过那屋早点睡,恐怕我们有事儿似的!”“我吐了?”我不禁问。“可不,你看……”夏雪说着指了指,水泥地面上果然还有遗留的水印。“你看你看……”夏雪又指了指自己脚上的一只鞋,鞋底一侧的边上还能看见丁点残迹。除了夏雪婚礼那一次,我以前喝酒真不会吐的。“我还亲了你呢,你不知道吧?”夏雪鬼笑着,我刚想说什么,屋门被敲了几下:“你们出来洗脸吧,吃早饭了!”一个老女人的声音。我穿了衣服和夏雪一起走出去,正是昨天为我们跳敬酒舞的老妪,在摆碗筷,看见我们就热情地招呼了一声。我们洗漱完毕就上了桌,老妪不但为我们烧了粥,准备了小菜,还特意为我做了碗醒酒汤,有点苦头,说用什么草煮的,不过挺管用,我喝了后就全身舒畅,不难受了。我们刚放下碗筷儿,老叶就推门走进来,也裹进来一股子寒气。   老叶问我们是先到风情园里看看,还是先到村子附近转转,我和夏雪便一致表示先出去转转吧。我们总算看见了这个赫哲族村子的全面目,天阴着脸,不过整个村庄还是被皑皑白雪映照得很明亮,空气也很清新,附近的山峦也被白雪包裹着,惟有青松的枝蔓从雪覆间挣脱出来,露出碧绿的颜色,如中国传统画法的写意,和着山脚下茅屋顶轮廓的勾勒,在衬着那笔直升起的炊烟,相应成趣,令人心旷神怡。老叶早为我们准备好了狗拉雪橇,串联的那种,一个穿着赫哲族传统服装的汉子和老叶一起,坐在套了三条狗的雪橇上在前面引路,而我和夏雪则坐在后面的雪橇上尾随而行,我们的雪橇上也套了三条狗,看上去都很温顺,不过头狗脖套上的绳子又系在了前面的雪橇上,我想这是专门为客人提供的一种形式,怕我们驾驽不好。我也才知道了乘坐雪橇时的一个窍门儿——启动时,人要带着雪橇动一下,要不狗会拉不动,因为雪橇常会粘在雪面上。雪橇飞快,刚开始时夏雪紧紧地抱着我,失声尖叫,而尖叫过后,她又欢快地笑起来,叫声和笑声都在山谷中回荡着。   我们先去了江边,江面上果然已封动,在中心线的这边竖立着几个桦树皮做的小屋,我问老叶:“那边会有老毛子的大兵巡逻吗?”老叶说:“经常有,你们今天来的不巧!”老叶带在和我们进了一个桦皮屋,原来这种设置是用来方便赫哲人冬季捕鱼的,屋子里面已刨开了一个很大的冰窟窿,因为有小屋遮挡,所以冰窟窿范围内的水面倒不至于再结冻。一人正在用一种特制的鱼叉叉鱼,凝神静气地注视着水面,忽然有了动作,便叉上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来,老叶笑着让夏雪试一试,夏雪就往后退,说太残忍了,她可不敢,我鼓起勇气试了试,却怎么也叉不着,不禁佩服地五体投地,也感叹生之不易。离开江面我们又去了山脚下的地窨子——在地下挖个四方的坑,然后留个入口,在上面覆盖上顶子,据说这就是以前赫哲人的居所之一,冬暖夏凉,但也有一个缺点,就是潮气太大。接着我们又上了半山腰,坡度太大,弃了狗拉雪橇,走上去又走下来。那上面扔着几个桦皮筒子,都一人多粗,说是赫哲人以前打猎会背上它,晚上可以钻进里面睡觉御寒,我们不禁感叹人类的智慧和想象力是多么的伟大!这一圈儿下来,夏雪可没少拍图片。   下山不久,天空就落下了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飘飘荡荡,夏雪欢喜得很,扬着脸任它们轻轻栖在自己的睫毛上,兴奋得就象踏进新世界的孩子。之后我们就去了风情园,里面倒也别有天地,有客厅,有餐厅,还有一个很大的展览室,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带着民族特点和气息的用具用品,大多也都是桦树皮和鱼皮做的,也有木刻品和兽皮制品。桦皮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大,难以相信它能载人在江面上穿梭;鱼皮衣分为男女两种样式,看上去很粗糙,根本没有经过现代皮革工艺的打磨,但做工很精心,还都绘着彩纹,据说现在的赫哲人中,会缝制鱼皮衣的已经不多了。老叶还特意拿出两套让我和夏雪试穿,鱼腥味很大,还没上身,夏雪就捂了鼻子,等上了身,感觉也不太舒服,有些硬,但想想在那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无论材质还是款式,这已代表了顶尖设计师的顶尖设计理念了。夏雪还故意玩笑:“看我们象不象赫哲夫妻?”老叶就跟着起哄:“象!象!”。夏雪很看中几件桦皮和木制的小玩意,说若能摆在客厅里多好,老叶便笑了,说有复制品,走时送你们几件,我和夏雪便赶忙说谢谢。差不多到中午十二点,我们才吃午饭,饭局就设在风情园的餐厅里。   有昨晚与我们碰过杯的两个领导,还有从县里赶来的一个负责人,还有一位看上去很斯文的男人,老叶说他是小学老师,专门教授孩子们本民族的语言。“这顿饭咱们不能干吃!”介绍完,老叶屁股刚粘凳子就笑道。果然,动筷没多久我们就欣赏到了萨满舞和伊玛堪,表演者竟都是昨晚为我们唱歌的那个老翁,表演萨满舞时,他穿着怪异的服饰,两肘两膝都栓着串铃铛,头上戴着羽毛饰物,手上拿着类似牛腿骨和牛角号的器具,蹦来蹦去,每个动作都给人以难以名状的神秘感;唱伊玛堪时,老翁就换上了赫哲族传统服装,手打着拍子,抑扬顿挫,力度十足,尽管我们听不懂,但也受了他情绪感染。“这种说唱艺术,以后恐怕就没人会了!”我身边的老师忽然小声说。“您不也会赫哲语吗?怎么不继承下来呢?”我也小声对老师说。他摇头:“赫哲语毕竟没有文字,说唱又不象萨满舞那么好学,只是题材就有几十种呢,何况若没有艺术天份,学也学不来!”我点头,小学老师的观点我倒很认同。他还很失落地告诉我,由于没有书写符号,赫哲语的授课也很困难,孩子们都不愿学,说:“赫哲语恐怕也会消失!”接着他踌躇满志地说有个想法,能不能创立赫哲族文字,这样赫哲族的文化就可以很好地流传下去,我却不以为然,如果有这个必要,恐怕赫哲文字老早就产生了,也许只有语言,而没有文字,也正是赫哲人的一种文化。   人站在一个高度可以改变历史,但他却无法挽救历史。这就象那位美丽的楼兰姑娘,她以她完美的躯体带给了我们无尽美妙的想象,使我们对那个古老而神秘的西域国度更加憧憬和向往,但她能为我们复原一个具体的楼兰古国吗?让我们涉足,让我们流连,她无能为力,她只是一个线索。而这个线索真的还能再存在一千吗?不能!她终将化为灰烬,熔为历史的尘埃。   知道还有后续工作,老叶没让我喝过多的酒,不过说着笑着,饭吃的时间却很长,直到下午两点多才结束,我们又随小学老师去学校,摆拍了一组孩子们学习赫哲语的镜头。老叶挽留我们再住一宿,说晚上再好好喝喝,我和夏雪都拒绝了,本来的采访行程也是这么安排的,我们不想再叨扰他们了,我主要也是怕他们的酒。老叶便拿出几样精致的手工制品送给我们,还额外送我们没人一小桶蜂蜜和两盒熊胆粉,说混在一起很美容,说蜂蜜是上等货,说熊胆粉更难得,现在国家禁止,市面上已买不到,还是早些年开熊场的朋友给的呢,是从活熊身上直接抽出来胆汁加工而成的,一只熊一次只能抽几毫升……老叶还想说,却被我打断,我说您别说了,再说她就不敢往脸上抹了,我指了指夏雪。老叶开车送我们到县里,一直送我们到长途汽车上,临别时让我们帮忙好好宣传,也常来玩,我们便笑着说一定好好宣传,也一定常来玩。一路奔波,晚上八点多,我们就回到了那列火车的终点站——佳木斯,我本想去站里买当晚的卧铺票,夏雪却硬拉着我上了出租车,说:“急什么急啊?咱明天再回去!”说:“师傅,去你们这儿最好的酒店!”   豪华双人小套,一宿一千多,夏雪刷卡时面不改色,我却跟着直心疼。不过确实高档,清一色的西式装修和摆设,这种五星级的规格,曾一直和我这个贫下中农无缘,没想到今天开洋荤了。我们将那一大堆东西顺手扔在那把洋气十足的高脚椅上,我喘了口气,就提了晚饭的话题,其实我一点儿都不饿,中午饭结束得太晚了,夏雪说她也不饿,不过还是想吃点东西,我问你想吃什么啊?她说我啊就想吃你!说着就扑了过来。“好啊,看谁先吃了谁?”我笑着也搂住她,双双倒在床上翻滚。床垫宽厚而舒适,我们一边吻着,一边一件一件地往下除衣服——过程是美妙的,不懂得欣赏过程的人不会是一幸福的人——可我们还没有进行一半,夏雪手机就响了,她看了一眼,忙示意我禁声,然后接听,故意很喜悦地:“老公,你回来了?”“我啊,明天回去!”“在宾馆房间呢。”“我自己一个房间啊,方舟和那两个人挤一个房间呢!”“那当然,就我一个女生,当然吃香了,呵呵!”“恩”!“好的,你也早点睡吧!”“亲亲老公。”“拜拜!”也不知夏雪怎么跟付胖子撒的慌,反正她打电话时连眼睛都没眨,我心里一阵发慌,心想黄鹂也不会这样对我吧?   不用重来,我们继续,没动几下,我的手机却又响了,我一看来电显示,是黄鹂单位的座机,我慌忙定了定神,示意夏雪别出声:“老婆你好!”“嘿嘿,老婆个屁,我是你老哥!”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骇我一跳,一听就是徐冬,不过我却松了口气:“你娘稀屁,你在她那儿干吗?”猜又是徐冬有事找黄鹂了。“张韶涵来他们单位,我来拍张片子。”徐冬又嘿嘿了两声,我能想象电话那边他狡猾的面孔。“黄鹂呢?”“在那边忙呢,要不我叫她过来?”“不用不用,让她忙吧,你什么事儿?”“靠,没事儿就不能电话你了?”“大哥,我这可是长途加漫游,没什么事我挂了啊,我这还有客人呢!”“是小姐吧?”“放你妈的屁!没事我挂了啊?”“哎——我还没说完呢,给我捎点儿土特产回来。”“行行,我挂了啊!”我放下手机,夏雪就说:“要不关机吧?”我头摇得象拨浪鼓:“别,千万别!”也奇怪了,偏偏这时,我们都接到这样无聊的电话……当我们都一丝不挂向对方袒露自己时,我们都已经难以自制了。记得一位著名画家曾说过,人的身体很美妙,我不知道他是用视觉还是触觉来感受,反正象我们这样,视觉触觉嗅觉味觉一起招呼,可能更美妙。   夏雪的身体粉嫩而圆润,黄鹂的身体光滑而柔软,我曾说过我喜欢比较瘦弱的女孩子,可我也不得不承认,夏雪的出现改变了我这个偏好,虽然这样说有些下贱,但这是一个正常男人的真实感受,不容抹煞。我能觉察到我们毛孔渗出的汗液都粘在了一起,我们也都觉得窒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夏雪终于崩溃了,身子忽然一挺,一把就将我抱住,死死地不肯放手。   “快呀,快呀,求你了,救救我!”她央求着。   “那你去死吧,我现在就让你死!”我咬着牙。   一   我再次下决心:不再和夏雪过密来往。我总觉得我们在一起没有理由,她能和付大宇结婚,至少能说明她还不讨厌他,而且他有高学历也有高实力;我肯定是还爱着黄鹂的,要不然我也不会为那肚子里的孩子而高兴,我们为什么啊?这样一而再的决心显然很便宜,如果再而三那就一钱不值了。   再次下决心时,我正和黄鹂满世界地看房子,居皇城根下,有车有房,有老婆有孩子,只羡今人不羡仙,哪儿找这么好的日子去?“还是算了吧,别毁了自己!”每个想吃腥却怕刺,而又初涉婚外情的男人都会这般想,提了裤子就要走人。当然事情也不象想的那么简单,男人女人间的事常常覆水难收,“但,那都是别人,我可以例外啊?”每个占便宜存侥幸,而又身涉婚外情的男人也都这般想,以为自己是上帝的宠儿。   北京的房价这两年居高不下,离市区很远的昌平均四千五六,连跟京城挂点边的已属河北的燕郊都三千多了,四环以里更是六千七千八千一路上扬,过一万两万,甚至近三万,尽管仍是官盖满京华,可如果白居易不是生在唐朝,而是拖身当下,不是赶去古长安,而是奔来今北京,那他就更居不易了,恐怕租房子都住不起,只能睡北海公园的长椅。我和黄鹂看房子还是划定了范围的,虽然他父亲上下嘴唇一碰很爽快:“你们看房子吧,看好就告诉我!”但我们也不得不有所顾忌,倒不是岳父大人付不起,平白让他一下子拿出一二百万,我们还真有些过意不去。我们就捡四环以里,三环以外,价格在六千到八千之间的楼盘搜寻,我们也才知道,看房子也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遛得腿肚转筋,看得眼花缭乱,端得六神无主。   可再累也高兴啊,毕竟是给自己买房子,人无窝儿无根,有了窝儿就算在北京站住脚了,我们甚至白天外出看房,晚上回家还翻家装效果图,常常为某个修饰细节争论不休——客厅要那般洋气,卧室要如何温馨,书房要怎样古典……有时在楼群里转来转去,看黄鹂一脸疲惫,我也很心疼:“你坐下来歇会儿吧!”黄鹂却说:“我不累!”我便又说:“我不是怕你累,我是怕儿子累!”黄鹂就故意生气的样子,噘起了小嘴,手下意识地摸向小肚子:“这小人还没出来呢,我的地位就没了,明天我就去医院做人流!”我仍笑嘻嘻的样子:“好啊,咱说准了,明天我陪你一块去!”我们就那样说笑着,在一条木倚上坐下来,日斜风静,时光转逝,飞短流长。   在我们看房的记录中,紧邻四方桥的“山水文园”无疑是一个例外,尽管它在东四环的边上,价格恐怕远远会超出既定范围,我们是看房看得实在多了,就不知道什么叫好了,就想拿它开开眼界,也找一找坐标系,因为据说它是北京房地产业的一块金字招牌。我和黄鹂是赶周末去的,乘地铁先到国贸,然后又坐了928路,楼盘的施工还没有完全结束,但已耸立起来的楼群,确实给人一种卓然不凡之气势,整个原区的布局也很讲究章法,该宽的地方宽,该窄的地方窄,我和黄鹂看着看着就丧了气。真没法比,一问价格,也不禁让人伸舌头,毛坯每平一万四,精装每平一万七,而整个楼盘又都是一百七八十平以上的大套,哪一套也值个二三百万,即便如此,据说也快销售告罄,看来有钱人还真多,不过象我这样买不起的也不少。   如两只蚂蚁,我和黄鹂站在那几栋高层建筑中间,无限唏嘘着,夏雪就突然打来了电话,看着来电显示我犹豫着不想接,黄鹂在一旁却满脸狐疑地看我:“谁呀?”我只好说:“同事!”然后接了电话。“你在哪儿呢?”夏雪问。“我在外边呢?有什么事吗?”我尽量装得一本正。“明天晚上,我和大宇请咱们单位几个同事去钱柜玩儿,刘洋我也请了,他还带着女朋友,你也去吧,带着黄鹂一块儿去!”夏雪话说得很快,刘洋竟然有新女朋友了,我竟然没听到一点风声。“我明天要看房子,转一天挺累人,再说她愿意不愿意,我也说不好啊!”我语气有些为难。“你什么意思?约你几次你都这啊那啊,我跟你说方舟,你要有什么想法就直说,是男人不啊?别这么龌龊!”夏雪显然生了气。   “不是不是,你想哪儿去了,我……那我问问她吧!”我些慌神儿,黄鹂一直看着我,她很敏感,就忽然又问:“谁呀?怎么了?”夏雪显然听到了黄鹂说话,没等我说什么便说:“黄鹂在旁边呢?那你把电话给她,我跟她说!”我看了一眼黄鹂,黄鹂仍在疑惑地盯着我,夏雪却还在电话里催:“听见没有啊,把电话给她,放心吧,我不会乱说!”我只好把手机递给了黄鹂:“恩,夏雪。”黄鹂神色变幻地接过手机,贴近耳朵,然后脸上就笑了:“你好你好!”“好啊,那太好了,我这阵子就想去K歌儿呢!”“看什么房子啊,不看了,都快累死了,明儿晚上我得好好放松放松!”“行啊,呵呵!”“泛利大厦那个,晚上六点半,你放心吧!”“那好,拜拜!”黄鹂把手机还给我,脸上的笑意仍没褪尽。   “你也真是,人家两口子张罗聚会也图个高兴,你干吗拒绝啊?”黄鹂嗔怪着。“我一看那个付胖子就来气,我才不想去呢!”我一动气竟说了真心话。黄鹂愣了愣:“没招你也没惹你,你跟人家叫什么板啊?”话说完了黄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不对吧?”“什么不对?”我的心就悬带了嗓子眼儿。“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黄鹂目光迷离着,就那样思索了片刻,却说:“起先我问你谁来的电话,你告诉我说同事,干吗不直接告诉我夏雪啊?”“夏雪不也是我同事吗?我经常这样说啊,习惯了!”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黄鹂一眨不眨地逼视着我,似乎想找出我撒谎的蛛丝马迹,我也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尽力掩饰着,黄鹂还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却白了我一眼。   其实我的心跳得厉害,好在黄鹂没长一双X光眼。   那天从东北坐火车回来,在夏雪的固执下还是买了两张软卧,我知道她不肯放过任何一次与我共处的机会,就在那间火车的软卧厢里,我问夏雪:“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能为我和付大宇离婚吗?”她就笑了:“咱别问伤感情的问题好不好?干吗这么沉重啊?有那么复杂吗?”而就在一年之前,夏雪也曾以同样的方式和口吻问过我,我却回答得很决绝,让她伤心了好几天。   回到北京已是深夜了,我陪她去北京站东边的停车场取车,她坚持要送我回家,就开车送我到了巷子口,我拎着那堆东西下了车时,她忽然说:“方舟,找个时间去钱柜玩吧,我带老公,你带老婆!”我当时很惊讶地看着她,没有回应她,她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呢?当时夏雪也没等我回应,笑了笑说:“回去好好休息吧!”然后关了车门就开车走了。那天以后夏雪确实约了我两次,却都被我以种种理由拒绝了,我可不想两对男女就那样尴尬地会面,我也很怕两个女人会进一步接触,那很危险。我本以为夏雪会就此罢休呢,谁想她又弄出这么个“多人聚”的花样来。她到底想干什么啊?   夏雪这孩子,本就让人琢磨不透。   二   第二天,直到上午九点多,我们才懒洋洋起床,吃了早饭,黄鹂就开始为晚上的“钱柜之行“做准备,打开她专有的衣柜门,五颜六色的冬夏时装便令人眼花缭乱了。黄鹂一会拿出这套毛裙问我行不行,一会又拿出那套牛仔问我合适与否,我便笑脸应付:“行,挺好的……恩,这件不错!”我一直认为。繁复的冬装怎么穿,也没有夏装来得清爽好看。   我也知道,黄鹂之所以征求我的意见,完全是心理作用,走个形式,在穿着方面她不会听我摆布。事实也是如此,尽管每次我都很欣赏地表态,可黄鹂还是一件接一件地比量,比量到最后,竟又拿起起初的那套毛裙还问我:“我觉得还是这套合适,你说呢?”大有再轮一圈之趋势。我就烦了:“干吗呀你这是,不就是参加一次聚会吗?”黄鹂却没在意,眼睛还在手里的衣服上,笑着:“那可不行,人家老公可是身价上忆的富家子弟,咱怎么着也得让人家高看一眼!”原来她的精心打扮是为那个付大宇准备的啊?直听得我很自卑也很心酸,当然很气愤,我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咽了回去,我扭过脸去看电视,不再理她。我也真想马上就给夏雪打个电话,告诉她晚上我不去了,可那样出尔反尔,毕竟不是大丈夫所为。   其实,晚上的聚会儿还是很必要的,因为再过几天就是元旦了,元旦那天单位都有活动,大家想私聚一下也很难,而元旦过后的周末就属新的一年了,意义就不一样了。忙了一年到头儿了,大家也应该坐一起聊一聊乐一乐,算是一个总结吧。就算夏雪不张罗,我也应该张罗的,这阵子我和黄鹂看房子累够戗,实在没心思,我不张罗,刘洋也该张罗的,或者徐冬、艾红,或者是谁,也都该张罗的。徐冬和艾红他们都在忙什么呢?   钱柜是一家台湾品牌的娱乐KTV,在北京好象有多处连锁,但大家最常提起的还是朝阳门外泛利大厦的那处,名气最大。现在去钱柜玩似乎成了北京的一种流行时尚,常见旅行社介绍景点也说:八达岭、颐和园、王府井、全聚德……钱柜、糖果……钱柜与一般KTV相比,消费要贵得多,却如此受青睐,当然有其优势,音响设备高档,在那儿高音很容易就唱上去,据说五音不全者都能吼出职业歌手的效果来;经营理念新颖,不但有免费的自助餐可选用,还率先喊出了允许自带酒水和食品的口号,这才叫花钱顺气呢;服务质量一流,即使一介草民去消费,也能享受到帝王礼遇,走廊里候着一大排帅哥靓女,招呼一嗓子,只要能听到准都会回应,呼啦过来一片,一呼百应啊。更主要的是,钱柜能满足受众的猎奇心理,当然这一条倒不是其自主行为,因为经营得好,所以吸引了很多明星,只要常去,说不上哪天你能和张靓影照个面,或弄不好,走得急脚一滑,就同姚明撞个满怀。   俗话说树大了招风,枪打出头鸟,最近香港英皇公司就以钱柜未经允许,擅自播放谢廷峰的三首MTV,已构成侵权为由,与其对簿公堂,黄鹂前天在报纸上还发了一篇相关的报道呢。黄鹂说:“晚上K歌儿,就别点阿峰那三首了,点也不会有。”下午四点半还不到,我和黄鹂就出发了,坐地铁到朝阳门也没多长时间,黄鹂想在朝外大街逛逛,顺便买点什么,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过去。晚六点二十五分,我们踏进了钱柜的门,服务生问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房间,我就说了房间号,之前夏雪已打电话告诉我们了,用黄鹂的话说:“提前几分钟到是对主东的一种尊重!”我却很不屑。服务生一直引领我们上了楼。房间里除了夏雪夫妇,还有主编助理江枫和夏雪的顶头上司——我们报社编辑部的那个女主任,两人竟都没带家属,或许早已相互的默契谁又知道呢?和夏雪两口子寒暄,也不免要和两个中层领导客气,黄鹂以前没见过女主任,夏雪特意为她们互相介绍了一下。   夏雪告诉我刘洋在路上,塞车,一会儿就到,我也正想问呢,我主要是想看看他的女朋友。等落了座,付大宇便客气地问我们喝点什么,我没客气便要了一听可乐,见女主任面前有一杯柠檬茶,黄鹂就说:“我也来杯柠檬茶吧!”我们客套着,服务生就把可乐和柠檬茶端了进来,付大宇亲自把可乐打开,给我倒在杯子里,却看着黄鹂:“听夏雪说,你在美国留过学?”黄鹂就笑了:“是啊,听方舟说你也从荷兰留学回来的?”我靠,两人这就算找到共同语言了,果然,两人就开始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两位中层领导也聊着,好象是单位那点破事儿,我倒被晒在一边了。许是怕我尴尬,夏雪就主动和我搭话,不过我却不敢跟她说太多,怕哪句话说得太暧昧被黄鹂发现。就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我假装很感兴趣地打量着房间的环境,以躲开夏雪那火辣的目光,可能是包房套大的缘故,感觉空荡荡的。   不过,我还是认真地问了夏雪一个问题,内容关于刘洋与新女友的相识,夏雪说他们好象在战友聚会上认识的,我知道夏雪所说的“战友”指的是“玩战地游戏的网友”,我和刘洋在一起时常这么说,夏雪耳濡目染就学会了。我很意外,刘洋在半个月前是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们红色军团要在北京饭店聚一聚,问我去不去,我当时很忙,何况我对战地又不是太痴迷,只不过是个替补,就没去。我在大脑里开始过电影,经常和我们玩战地的超级女生倒有几个,可我还是无法想象,谁能与刘洋有一段战地情缘。我也不禁叹奇,通过网络这个虚拟平台,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显然已挣脱了传统模式,交友网聚、BBS聚、QQ群聚、聊天室聚——谁他妈要在这个时代嚷嚷孤独,那他就是个小崔,抑郁了。听说近来还很流行“蓝牙泡妞”,拿个手机在公交车上,甚至就在自己的床上,利用蓝牙功能不断搜索,碰巧就能搜到一位也在玩蓝牙的MM,感兴趣了互发张照片,被不住就一拍既合。   喜欢打打杀杀的女孩会是什么样呢?不是一个假小子也是一个男人婆,可等刘洋领着一个娇小可爱的妹妹进来,我知道自己又武断了,妹妹一开口,燕语莺声,果然是个川妹子。刘洋为我们介绍完,然后就指着我说:“他,就是那个赛金刚!”他指的是我的战地网名,川妹子就抿着嘴笑了。刘洋又指着川妹子对我说:“她,就那个战地玫瑰!”想是他已知道夏雪会把内情告诉我。房间里的人便都笑了,两个中层领导还一边笑一边感慨地摇头,他们的年龄虽还都没过四十呢,可相对于年轻人来说,他们显然已经落伍了。我以为还会有人来呢,夏雪却说人齐了,并张罗着大家吃免费自助餐,恐怕也都没吃晚饭呢,便纷纷去了走廊,来到楼梯旁边的摆台,还真让人流口水,北京烤鸭、烤羊腿、西式牛排、沙拉、扬州炒饭、比萨,种类繁多,我们就用托盘装满了回到房间来吃。付大宇还拿出一瓶自带的XO,叫来服务生开瓶又点了啤酒,黄鹂说她不能喝酒,夏雪就问为什么,黄鹂刚张口我便抢了过来:“她这几天胃不舒服,正吃药呢,忌酒!”大家也没再难为她,她又要了柠檬茶。倒酒,推让,说笑,互相表达敬意,为新一年祝福,我们频频举杯。   晚餐结束又换了干果,重新点了一些酒类,我们便开始唱歌,女士优先,女主任便大大方方地先唱了首《何日君再来》,还没唱完,她的手机就响了,然后去走廊接电话,等回来就满脸歉意,说有事要先走了,夏雪和付大宇便没好意思再挽留。江枫倒挺赶时兴,接着就唱了一首《狼爱上羊》,付大宇突然站起来很绅士地邀请夏雪跳舞,夏雪很幸福的样子欣然接受。他们还邀请我们一起跳,我和黄鹂就起身走到了舞池中间,刘洋也想携川妹妹上场,川妹子不肯,却紧贴着刘洋坐着,小鸟依人一样。跳累了唱累了,我们就开始喝酒聊天,付大宇好象和黄鹂很投机,逮着一个异国话题就聊得起劲,去趟洗手间回来,竟凑到黄鹂的身边儿来,触膝长谈,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我开始怀疑他的真实动机,本来刚才拼酒攒出来的那点兴致又没了,我又妒火中烧。可能夏雪也看不过眼了,用脚直踢付大宇,示意他看看江枫,我也才留意,江枫正一人坐在一旁无聊地看着MTV画面,而刘洋和川妹子缩在沙发的拐角,不知说着什么,看样子很亲昵。付大宇会意地朝江枫走过去,给他点了一根软中华。   付大宇和江枫聊着,夏雪看着我笑了笑,一把将黄鹂拉到自己身边,然后就嫂子长嫂子短的,叫得黄鹂脸上乐开了花,两人很快就聊得跟亲姐妹似的,当然都是女人间最容易沟通的话题,美容护肤啊,女包女鞋啊,瑜珈健美啊,两人甚至还约了时间逛街,互相交换了手机号,看得我直紧张,我的本意真不想她们走这么近,夏雪这明显是有意而为,我不禁又想问:她到底想干什么啊?夏雪终于知道了黄鹂有身孕,其实若换个有经验的妇女,早就看出来了,她故意嗔怪地瞪着我:“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啊?”然后就回头看着黄鹂:“嫂子,咱说准了,不管男女,我都做干妈!”“行啊,没问题,那你可要给买房子!”黄鹂笑得很爽快。我却很恼火,给黄鹂使眼色已然来不及了,黄鹂在西方被洗了半拉脑袋,对这种形而上的“未婚先孕”根本不在乎,其实我也不太在乎,可毕竟在中国不是什么好听的事,能瞒着就瞒着,何况离婚礼已经不远了。我不禁看了眼江枫,跟付大宇聊得火热好象没听见,我又看了看刘洋,还跟小女友腻着呢似乎没在意,我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共同举杯,敬与被敬,猛喝闷酒,不知不觉中,我就喝高了,脑袋就有些发晕,眼睛也迷离起来……神情恍惚中,好象有舞曲声再次响起,一只手忽然拉住了我的手,我就傻笑着晃进了舞池,搂着纤细的腰肢舞动着,我似乎就清醒了一些,我才看清面前竟是夏雪,我再看一眼付大宇,搂着的竟是黄鹂,还有主编助理江枫,几乎是抱着川妹子在摇摆,刘洋却不见了,想是去了洗手间。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呢,使劲晃了晃头,想更清醒一点,可还是看见夏雪似水柔情地注视着我,一如她婚礼前那个迷乱的夜晚。   全乱了套。   三   那一天聚会以后,黄鹂还是有了变化,这一点我很敏感。   以前黄鹂不怎么看我们的报纸,那天一回到家就开始翻前一阵子的旧版,而且专挑整版的房产广告看,我门四处找房期间她都没这么积极,都是上搜房网查询,那整版的广告中间就有付大宇的老爸——那个知名房地产商的投入,差不多快连载一个月了,黄鹂每瞥到“某某地产集团”的名字,神情便很专注。我很生气,我武断地认为,她这个变化一定是受了付大宇的影响,我甚至还忍不住讽刺他:“咋的,你对那个付胖子一见钟情啊?”黄鹂不怒反笑:“对啊?我就是对他一见钟情了,咋地吧!”我就更生气了。   见我真的生了气,黄鹂又说:“行了,别那么小气好不好,还是男人呢,这点度量都没有!”见我没吭声,黄鹂又进一步补充:“我一见钟情的是你,永远是你,放心了吧?”“那……那你为什么跟他跳舞跳得那么来劲?”我突然赌气地问。“哎你还讲不讲理啊?你跟夏雪跳得不也挺亲热吗?朋友间交叉跳舞有什么啊?”她这话倒说得底气十足,我被噎得说不出话了,却说:“那你以后少跟他接触,还有,离夏雪也远着点儿!”我这话很孩子气了。“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你跟夏雪不也挺好的吗?”见我脸色变了,黄鹂又忙说:“哎——别误会啊,我是说在你们同事中,她也算和你关系不错的,这你不否认吧?”这我倒无话可说。“你跟她关系好,我跟她关系也好,这有什么不好吗?”黄鹂说的都在理儿,我无力反驳。“其实……”黄鹂忽然又一脸诡秘:“我跟夏雪接近也有目的。”“什么目的?”我诧异地看着她。“看紧你,省得你有外心!”黄鹂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知道黄鹂指的是什么,在知道她怀了孕后的一天,她突然拿出一本有关婚姻家庭的书来,指着上面一段给我看,那上面一本正经地写着:“调查表明,妻子怀孕期间,丈夫发生外遇的频率相当高,很多家庭都是在妻子孕期结束后分裂的……”这话倒不是一派胡言,也很容易理解,妻子怀了孕,夫妻间就不能行房事,至少怀孕的前三个月后和临产的前两个月禁行,当然这也是书上说的,而每个男人都有正常的生理需要,实在饥渴就难免要到外面打点野食。当时看完那段文字,黄鹂就笑着问我:“老公,你不会吧?”我就有些心慌,嘴却很硬:“亲爱的,我可不是那样的人!”黄鹂又郑重其事地看着我:“老公,其实我能理解,不过话说在头里,我许你找小姐,不许你搞外遇,你要是搞出来,我就……”黄鹂说着,又比画出了那个剪刀的动作。我就很心虚地保证:“放心吧老婆,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攒着都给你!”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自己解决,有时解决不了,黄鹂看我难受,就说:“我帮你吧老公!”然后一翻身张口叼住,弄得我浑身隔壁吴老二般地战栗。   “看紧你,省得你有外心!”这话我听得懂,分明又在敲打我和夏雪有关系嘛,我的脸上就又变了色,黄鹂便忙又笑着:“呵呵,看你这小样,跟你开玩笑呢老公!”说完又认真似地:“其实夏雪人不错,跟我挺和得来的!”   元旦这天,黄鹂老早就起来了,那个女送报员刚送来我们的新版周报——我们报社为每个员工都订了份自己的报纸,黄鹂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房产版,然后就兴奋地叫了起来:“方舟方舟,你快过来看!”我还在电脑前磨蹭,她就不耐烦了:“你快过来呀,快点!”我还没走到跟前就听她说:“我觉得这房子不错,价格我们能承受得起,位置又好,就在三坏边儿上!”我一听也跟着兴奋起来,可一走到跟前,我的兴奋劲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版广告上又标“某某地产集团”的名号,这已是其最后一期广告了,原来黄鹂她——“你真要买他们家的房子啊?”我冷冷地说:“买谁家不是买,只要合适管他谁家呢,再说,凭你们朋友的关系,怎么也能打点折啊?”黄鹂满是自信。“打折?”我就那样惊讶地看着黄鹂,老天爷呀她怎么会有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干吗这样看着我啊?又不是我说的,是那天夏雪说的,她知道我们在买房子,说看看他老公公的楼盘有没有相中的,有就告诉他,她跟付大宇说一声,让他老爸给咱打八折!”黄鹂振振有词。“真的?”“是啊,不信你给夏雪打电话!”“那我也不买他们家的房子,这么大的人情我可承受不起!”我仍倔强地说。黄鹂却很不屑:“你这个人啊,就是个死脑筋……”   黄鹂的话显然还没说完,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一接听就热情洋溢:“夏雪啊……呵呵,我臭美完了……好,那我马上下去!”黄鹂把手机塞进包里,然后就忙着穿外衣,然后扔了一句:“老公我走了啊!”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接着就听到楼道里急促的嗵嗵嗵的下楼声,想是开着车的夏雪已在附近等着她,横竖没我的事,好象我已成了局外人。原来黄鹂和夏雪早已约好了,元旦这天上午去逛街,我们单位的元旦联欢是中午十一半点开始,黄鹂他们单位的元旦联欢是下午三点开始,两个人正好充分利用了共有的空闲时间。黄鹂他们单位的联欢看样子是先表演节目,然后过渡到晚上再来个晚宴,有那么点儿晚会的意思,这可能更符合我们的传统习惯,但我还是觉得,我们单位的联欢时间安排合理,且更具人性化,占用白天时间,这就不耽误员工晚上和亲朋团聚了,公私两不误。我之所以有这番比较,是因为黄鹂他们单位的安排,跟我的“元旦计划”多少有点冲突,徐冬昨晚就给我打来电话,邀请我们两口子去他家一起过佳节,我说我原本也这么打算呢,你们来我这也行,我们去你家也行,两家人凑一块儿好好热闹热闹,可黄鹂他们单位要联欢到很晚,就聚不成了。   徐冬说:“要不你一个人来吧,晚上就在我家睡了!”   我就说:“你啥意思,让黄鹂独守空房啊?”   徐冬说:“那倒也是,不太好吧!”   我就说:“改天吧,什么节不节的,啥时候聚都一样。”   四   我们元旦联欢的场所,就在单位附近一个还算有些规模的酒店内,整个大厅的散台都被我们包了,其实单位没通知之前我们就知道是那儿,先前已有该酒店的广告出现在美食版上,酒菜都不用现金,肯定都广告顶了。   想是看人差不多坐齐了,我们那个肥头大耳的主编端着酒杯,走到麦克风前要来段儿祝酒辞,这时候夏雪就走进来,风尘仆仆的,刚想开口的主编看见她便停下来,还向她招了招手,夏雪也很识趣地向他摆了摆手。别看夏雪现在还是报社的普通一兵,可地位非同一般,俗话说“有奶便是娘”,夏雪不但有奶子,还有个财大气粗的老公公。想夏雪来我们报社实习那年,她刚刚大学毕业,多么青涩的一个女孩啊,仅仅两年的时光,身上的成色便没人能看明白。社会这个大染缸挺不是玩意儿,把那些美好的东西都毁灭了。夏雪四处搜寻着,考虑着要坐哪儿,看见了我,神色似乎动了一下,一个女员工朝她热情地扬了扬手,她就径直走了过去。直到看着夏雪坐稳当了,还端着杯的主编才开始了开场白。我们早就等不及了,每个人的手都把着杯子呢,听主编回顾完过去又展望完未来,终于看到他举起了杯子,我们也就跟着“哗”地全举了起来,都举得老高——然后全体开吃。   午宴并不是单纯进行的,与之一起的还有一个活动——年终评选。最佳新闻奖、优秀员工奖、不畏风险奖、多情男人奖、A片女郎奖……名目很多,正经的不正经的,我就获得了多情男人奖,奖金两千元,理由是我六月份写的那篇类似“洪战辉感动中国”的人物稿子,极具煽情魅力。夏雪竟得了A片女郎奖,奖金五千元,理由是一年中她的摄影图片被评为A等的数量最多,尤其提到了她那次赫哲之行,见报的图片全被评为了A等。这两个奖项倒挺符合我们现在的暧昧状况,我领奖回来时就见刘洋捂着嘴嘿嘿直笑。不过这个奖领得我心里很不痛快,凭啥夏雪五千我就两千啊?人家夏雪又不缺钱,就不能救济救济我这个难民?再说了,不提那篇赫哲村的报道还好,一提我就更来气了,凭啥夏雪的图片得“A”,我的文章就得“B”啊?记得那天评报贴出来,我还气烘烘地找主任诉苦,主任却不紧不慢:“凭什么?你说凭什么?算了吧,那可是趟美差啊,你就别计较了!”我不知道主任在暗指什么,拿回的手工艺品我也给了他一个,那就是说我有美女夏雪相赔享受了,当时弄得我一肚子火气愣没烧出来。事后冷静想了想,主任挖苦得也对,吃也吃了,玩也玩了,睡也睡了,稿子评低一点,少拿俩钱有啥啊?你以为你是太阳啊?   我们周报没有年终分红的惯列,这种年终评选却多少都能照顾到,大的能拿到几千元,小的也能拿个三头五百,当然这些数目不能攀比,一攀比就难免会有一大批人心理不平衡,要让每个人满意,那根本不可能。主持颁奖的是我们报社办公室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主任,麦克风前尖声尖气,花开将落,风貌正浓,都说她没来报社之前就是我们主编的小姘,估计不是空穴来风,要不她怎能以一小编务的身份进报社,没到半年就提了办公室的主任?奖颁完了,饭吃完了,就已下午一点多了,各部门节目汇演正式开始,仍是办公室那个女主任主持,不过还多了个男主持江枫。这时已经有人醉熏熏的了,我们不怕喝多了不能表演,又不是专业演出,就图个乐子,都喝多了才热闹呢,这也是我们历年联欢的特色。只见表演小品的脚下直晃,就听唱起歌来的总是打嗝,逗得大家不断哄堂大笑,我还行,尽管五音不全,还是把一首《两只蝴蝶》唱完整了。轮到夏雪上场,她出乎我们意料地跳了一段街舞,竟很专业,动作利落,身资娇美,让大家眼前都为之一亮,赢得了满堂彩,下场路过我时,我不禁侧头看她:“看不出来呀,你还有这两下子!”她得意着也没停,鼻子里哼了一声。   不一会儿,我就收到一条短信:“我比你家黄鹂优秀的地方多了,你慢慢品吧!”我愣了愣,这话让我直犯合计。接着又一条短信:“等散了我们去酒吧坐会儿!”两条短信我一条也没回,可散了场我还没走到门口,夏雪就撵了上来,却对我身旁的刘洋说:“刘洋,我和方舟去亚运村,顺路带你回去吧!”刘洋人鬼机灵,知道拉他垫背就是个遮掩,可也不好意思不答应,何况夏雪这么一说,我也不好再跟她找借口了。三个人一起坐进那辆保时捷,我们一溜烟地把刘洋送回住处,他租的房子离单位不远,我和夏雪就直接去了五公里外的一个酒吧。一坐下来夏雪就满脸不高兴,摆弄着杯子里吸管看着我,我只好讪讪的说:“你啥时候学的街舞啊?跳得真不错!”夏雪却冷冷地:“我的事你从来不关心,跟你说过我减肥学舞呢!”她是和说过,但我没想到她学的是街舞。“方舟,我感觉这阵子你总躲着我,是不是想PASS掉我?”我没吭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不是因为黄鹂怀了孕?”夏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只好点了点头。“你……这有什么啊?会是我们的障碍吗?”夏雪看上去很难过,她默默地从坤包里拿出一支细长的女士烟,又拿出一只精致的打火机来,然后叼在嘴里点燃了。   夏雪那一连串动作,竟透着一股子高贵,就象电影里演绎过的孤独在上流社会的女人,而她从不抽烟的,这也使我很惊异。“你看着我!”夏雪吐着烟雾,忽然命令的口气。我只好看着她。“你看着我眼睛,说我不喜欢你!”我看着她,却没有说。“说啊,只要你说得出来,我立马走人,咱们以后就形同陌路!”我说不出来,说不喜欢夏雪那就是假话,何况我也不能违心当面伤害她。夏雪看着我忽然笑了:“你还是喜欢我,你也离不开我,是不是?”我想没说什么,但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方舟,你放心,自打和你在一起,我就没想过拆散你们!”夏雪又吐了一口烟雾。“你笑我也好,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有钱也有地位,你以为我会拿它们去赌吗?我有那么傻吗?跟你在一起我感觉很快乐,我就想能有些时间属于我们,真的。”夏雪的语气和目光都很诚恳。“那你别跟黄鹂走得太近,不好!”我忍不住说。“这有什么不好?我觉得这挺好,对你我都有好处。”见我没吭声,夏雪又说:“我没有恶意,你要相信我,我什么样的人,你应该了解!”是的,我应该相信夏雪,她确实在处处替我着想,那天她知道黄鹂怀孕,我担心她会传出去,事后给她打电话,她一听就说:“你真多余,放心吧,我又不是长舌妇!”可感情的事,谁又敢打百分百的保票呢?   天色已黑了,送我到巷口,我开门下车,夏雪忽然说:“怎么?不邀请我上去坐坐?”我面露难色,她便又说:“怕什么啊?黄鹂要很晚才回来!”我这时才说:“不是,不是元旦吗?你不回去吃团圆饭不好!”她就又笑了:“逗你呢,呵呵,他父母一早就来电话,说让保姆买了好多菜,我不过去哪行啊?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应了一声正要关车门,夏雪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我给你买了新年礼物,早上走得急忘了,明天上班给你吧!”我关了车门,保时捷便消失在了穿流的街市中。   在巷口的阴影里,我有些怅然若失。   五   黄鹂回来时已晚上九点了,我正在东庙胡同上看贴子。说某部门主任,性别意识特强,对男记者冷酷无情,对女记者却偏爱有加;说某新闻主编,色胆真是包天,有天晚上竟跑进女寝,把魔爪伸进了女生怀里;说某报社广告,怪不得增长快,把公的都关家里编稿,把母的都放出去搞三陪。不管真假,看不出与我们单位有关,而且我歪着脑袋想半天,似乎与黄鹂他们单位也粘不着边,但我却乐得“城楼观风景”。   黄鹂回来时拎了一堆东西,有她给自己买的几盒化妆品,有她给我买的一件羊绒衫,有她在联欢上抽奖得的电磁炉,还有一套紫色大衣是夏雪给她买的,说是送给她的新年礼物。看见那套价值上千的大衣我就很生气:“你干吗要人家的东西啊?”黄鹂在镜子前穿试着白了我一眼:“怎么了?不就一件大衣吗?有什么了不起啊!”“你……你们女人就是爱小!”“哎,说话别这么难听好不好?我有那么小气吗?我们逛街,她非要买,我帮她挑,谁知她买完了送给我啊?”“那你不会不要?”“我是不想要来着,可她说你不要就扔垃圾箱里!”“那你就让她扔啊!”“她可不要扔垃圾箱里怎的,幸亏我拦得及时!”“那,你没给人家买点东西?”终于,我的口气还是软了下来。   “我想给她买了,今年不是流行高筒靴吗?西单商场里那双款式特好看,也一千多块呢,可她不让我买,我说给自己买的她也不让,说你要买就改天自己再来买,争执来争执去,后来我一想就算了,人家现在那么有钱,别说一千多,就是一万的也不稀罕。”黄鹂说着,把脱下身的大衣又小心翼翼地叠了起来。“那这样就算了?”我试探地看着她。“当然不能算了,我忽然想起来,你不是从那个什么赫哲族拿回两盒熊胆粉和一桶蜂蜜吗?我就说,既然你不让我买东西,那我就送你个美容秘方吧……”“她怎么说啊?”没等黄鹂说完,我就抢了过来,已骇出了一身冷汗。“她可高兴了,说她也知道熊胆和蜂蜜混在一起美容,可正品货世面上不好买!”听黄鹂这么一说,我又不禁松了口气。我和夏雪一起去的赫哲村,直到现在黄鹂还不知道。   “来,试一试,看你老婆的眼光怎么样?”黄鹂又拿起了给我买的那件羊绒衫。我很顺从地穿上,并在镜子前转了转。“挺合适!”我笑着说。“那当然,我买的能不合适吗?”黄鹂也笑着,她又得意起来:“我跟你说方舟,你别动不动就气我,这个世上对你最好的人,除了你妈就是我了!”我没说什么,心里却哼了一声,心说:“那可不一定,还有夏雪呢!”想起夏雪,又看着得意的黄鹂,我不禁又心生歉意。都说男人在恋爱的时候最灵光,总给女友送花,买衣服,点大餐,在结婚以后却最迟钝,连陪老婆上街都懒得动一动,我却是两头都迟钝,很少赶着年节给黄鹂买东西,没把黄鹂的生日忘掉,我就已经烧高香了。真不知道我这种男人到底什么地方可爱。   “老婆,你看……我也没买东西给你。”我发自内心地惭愧。   “是啊?那你说,怎么补吧?”黄鹂故意很生气的样子。   “要不,我明天晚上请你吃比萨?”我征求地看着黄鹂。   “吃了只能饱一时,穿着才能暖长久!”黄鹂还卖起了关子。   “对了,你不说那双皮靴好看吗?你若真喜欢我去给你买!”我觉得我这次应该没错了。   “算了,我也不追究你了,不过——你有现成的礼物可以送我!”黄鹂忽然狡猾地笑了。   “什么啊?我哪有现成的礼物啊?”我却被黄鹂笑得有点发蒙。   “今天晚上,你给我好好表现就行了!”黄鹂的目光里就有了渴望。   我明白黄鹂说什么,就犹豫着没有表态。等洗漱完毕,宽衣上了床,黄鹂便主动凑上来,我躲避着挡开了她,她就那样诧异地看我:“为什么啊?”我悻悻地说:“你忘了,三个月不能做的。”“今天是一月一号,不正好三个月吗?”“那不一定,你知道哪一天怀上的?”“差也差不了几天,没事的!”“那可不行,万一有事就晚了,为咱的宝宝着想,还是等几天吧?”我说得很入情入理,可黄鹂还是噘起了小嘴。“人家想要吗?都好长时间没做了!”“宝贝乖,再等几天好不好?到时候你想怎样就怎样!”黄鹂看着我,忽然很孩子气:“你说话算数?”我就笑了:“当然算数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六   我突然发现,我的肌肉有些松弛,那会是一个很细微的蜕变过程,只不过我以前没有察觉而已。想想也没什么可惊讶的,皮筋儿用时间长了还会软化呢;我也总觉得,我的精力有所递减,从前上个八楼九楼不用歇气儿,现在上到四楼就得喘,有可能也是发胖了的缘故;还有记忆力,总丢三拉四的,有一次我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去找眼镜,最终却发现它就在我的鼻梁子上。才刚进三十,就直奔老年痴呆了。   早在半年前,我就觉得腰部隐隐作痛,时好时坏,便也没太在意,以为不是坐时间长了就是凉着了,以后注意点儿就会没事,谁知昨天突然加重了,还带着一条腿疼,我就跟我们主任说了,主任就煞有介事地说跟他的症状一样,不用去医院确诊,肯定是“腰脱儿”。主任得出我患了腰脱的结论后,包括刘洋在内的同事都用那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主任在时他们还没敢说什么,等主任一离开,他们就都说:“你小子是坏事干多了!”尽管他们在开玩笑,可我还是觉得冤枉。在媒体工作最容易得四种职业病:近视眼、肩周炎、颈椎痛、腰脱儿。总坐在电脑前码字,总扛摄影器材的缘故,但外界却因了“腰脱儿”,就说我们记者都很色,吓得不少女孩不敢接触我们,但也喜得不少女孩往我们身上贴。我想,同事们之所以跟我开玩笑,也是因了夏雪。   我把这个被久病成医的主任确诊的消息告诉黄鹂时,她愣了愣,旋即又笑着安慰我:“没事儿,别听他瞎说,又不医生,再说了,即使是,也可以治啊?常见病,什么事儿都不耽误!”但我还是窥出她的眉间隐隐的担忧。这种病不但关乎我的身体健康,也关乎着她的生活质量。所以我们不得不端正态度,她跟单位请了一天假,我也跟单位请了一天假,我们今天一起去医院检查,主要是我涉嫌的腰脱,她顺便也该做孕期检查了。   在那间骨外科诊室里,那个中年男医生让我趴在床上,然后敲了敲我的尾椎骨,说:“行了,起来吧!”我就一边翻身坐起一边问他:“怎么样?不是腰脱儿吧?”黄鹂也关注地看他,他却讳莫如深:“等看了片子再说吧!”这样我就去拍片子,我以为也要趴着拍呢,谁知跟拍胸透一样,站着拍,只不过要背对着。等拿了片子给医生,他看了看就点了点头,我也才知道“腰脱”的学名叫“腰间盘膨出”。我问他啥原因得的,他就说腰部剧烈运动,那块骨头一下子走穴了。我认真想了想,我这个人平常几乎没有户外运动,不打篮球也不踢足球,唯一有腰部运动的,也只能是晚上干坏事了,行啊,认了吧。   请教治疗方法,医生便告诉我目前有三种途径:按摩理疗、机械牵引、手术置换。我说能去根儿吗?医生说只有手术置换能根治,就是开刀把关键部位那块已磨损的骨头取出,然后换上人工替代品,不过风险也很大,弄不好就会下身瘫痪,我听得直摇头,黄鹂小脸煞白,医生却又笑了:“你现在还谈不上手术,病情很轻,做做按摩或牵引就能恢复。”医生推荐我做牵引,说来得快,还带我到牵引室参观,只见有人正被绑在机器上,胸部和胯部都被紧箍着,向两个方向拉伸。我觉得那玩意儿挺新鲜,可想一想也没啥了不起,几千年前就有了——五马分尸,而且,我觉得用马牵引来治腰脱更有创意,只不过要训练得当,否则一使劲儿就彻底脱了。我还是选择了按摩理疗,每天下班过来揉个把小时。   从骨外科出来,我们又去了妇产科,挂号也排队,检查也排队,据说中国明年想要猪娃的特多,全国医院的妇产科都人满为患,我心想怪不得晚上睡觉总感觉东半球直晃悠,至少上亿的男人一起用力,没把地球顶别的星系去真是上天保佑。好不容易等黄鹂从诊室里出来,已经日头偏西了,她脸上笑得很满足,跟我说宝宝发育正常,胎位也正常,我说你没问问大夫要注意些什么,她说你放心吧我都问完了,我问她饿不饿,她说不太饿,我也不太饿。“那我们回家吃吧!”她说。坐上公交车回家,她就开始跟我叨咕医生对她的嘱咐,叨咕叨咕她就打起了哈欠,说:“困死我了!”然后头枕在我肩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前一阵黄鹂跟我说过,说她一坐车就想睡觉,说孕妇犯困是正常反应,现在我信了。我只好拿出新手机来摆弄——一款“多普达1000”,引来很多人好奇的目光,也难怪,它不但内功超前,外表也很酷,不识货的人一定以为是记事本或袖珍电脑呢,这款手机是夏雪刚送我的新年礼物。   两天前去上班,找了个背人处,我把黄鹂许诺的熊胆粉和蜂蜜带给夏雪,夏雪便欢喜地接了过去,我说:“你还真想要啊?”她说:“当然啊,我带回的一份给了我婆婆,一份给了我们主任,我一点没用着,想管你要,可碍着黄鹂又不好意思,这可是她主动给我的哦!”夏雪说着就递给了我还打着包装的“多普达1000”,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啊?她说送你的新年礼物啊,我说我不要。我那只旧款的诺吉亚手机用了快四年,还是在省城工作时买的呢,虽已磨损掉了颜色,但仍很好用,而且用习惯了,可夏雪每次见都直皱眉头:“可怜见的,你不会买个新的?”她也几次要买这款一万多元的“多普达1000”送我,都被我拒绝了:“黄鹂知道我每月挣多少银子,而且月月光光,拿这么贵的手机回去,她肯定会起疑心!”不过这次看来推不掉了,夏雪已经买完了。“你怕什么啊?就跟黄鹂说哪个老板送的新年礼物!”夏雪说着硬塞给了我。做记者的每逢年节确实能收不少礼物,也不排除会有出手阔绰的老板,一掷万金,不过我还没遇到。   从医院回到家后,黄鹂也没再提腰脱的事,我心里却过意不去,好象得了这种暧昧不清的病,就对不住了很多人。晚上,我们一起下厨房做了四样可口的小菜,我们已经好长时间没这么用心弄一顿晚餐了,平时都很忙,经常吃不到一起去,即使元旦这样的节日我们也没能在一起过,能在一起时也常是炒个菜加碟咸菜,或干脆买现成的糊弄了事。我也说不清楚这顿象样的晚餐是对我们宝宝茁壮成长的祝贺,还是黄鹂对一个病人的同情与安慰,也许都有吧。当面对面坐在餐桌上,我就摸着后腰歉意地笑了,黄鹂就也会意地笑了,说:“没事的,医生不也说了吗?好好保养就能恢复!”说着,黄鹂把一瓶啤酒递给了我:“再说了,你不已经完成任务了吗?”黄鹂这样一说我就犯蒙:“什么任务完成了?”黄鹂就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恍然大悟,刚想说什么,黄鹂却忽然问:“哎老公,那个医生背着我跟你说什么啊?”我愣了愣就坏笑:“他告诉我不耽误性生活,别剧烈运动就行,还说最保险的是换体位,我下你上!”黄鹂满意地白了我一眼:“就知道你们没好事!”   其实,我觉得那个医生过于保守了,只要站在白衣天使的角度,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在一对光明正大的夫妻面前,就没什么可以避讳。谈谈性,交流交流有什么啊?是,饱暖思淫欲不被我们提倡,但在一定程度上,那也反应着一个社会发展进步的状况,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记得去年陪朋友去北京某娱乐城玩儿,一个DJ喊麦的一段儿尽管不伦不类,却也生动形象:   没有共产党   就没有新中国   没有新中国   哪有新生活   没有新生活   哪有性生活   …………   晚餐的过程中,黄鹂还接到了某导演的电话,说他执导的那部新片下周要到韩国开新闻发布会,希望黄鹂能一快儿过去,让她明天把护照送他助手那儿,好办签证。该导演的商业新片早在全国闹得沸沸扬扬了,这当然也要归功于黄鹂这些狗仔队员,该片也从市场考虑,不但请了两岸三地的大牌加盟,还请了韩国当红女影星做主角,去韩国搞宣传自然必不可少。据我了解,该导演和黄鹂相处得一直都不错,甚至让我都有些妒忌,他希望黄鹂能一起去,除了考虑黄鹂能卖力为她宣传外,说给黄鹂一次去韩国玩的机会倒也不假,反正花的都是制片商的钞票,而且又花得名正言顺。黄鹂一听就很兴奋,甚至有些忘乎所以,她以前就很想去韩国,何况自打怀孕以来,单位领导也照顾她,没让她去外地采访,囚在深闺心生怨,她早就蠢蠢欲动了。   假惺惺地,黄鹂也没忘征求我的意见:“老公,你说我去不去啊?”我就很认真地说:“我当然希望你去,可是……咱宝宝坐飞机行吗?”黄鹂便饭也不让我吃了,让我赶紧上网查一下,都说电脑对胎儿不好,我在家总控制着黄鹂。我搜到了几十个相关页面,结论却都差不多:孕妇不宜乘飞机,气压的变化和射线的交叉对胎儿有影响,尤其是怀孕三个月左右和临产前,很容易流产。可黄鹂不甘心,又给她一个同事打电话,她同事的老婆是妇产科大夫,结果也是:能不坐就尽量不坐。黄鹂就一脸沮丧地瘫在了那儿。   第二天,我把自己患了腰脱的事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夏雪,她没说什么,却执意要下班后送我去医院按摩。下班后,夏雪送我到医院门口,等把车停稳了,她就禁不住捂着嘴笑起来,我就问你笑什么,她就说没事儿啊,接着却又说:“其实也挺好的!”我就纳闷儿了:“什么啊挺好的?”   夏雪说:“你以后会温柔些!”   一   艾红请吃饭,地点全聚德。其实这顿饭本应该她和徐冬一起请,因为他们打赌输给了我——我说黄健翔离开央视后会继续做主持人,他们非说黄健翔会去做演艺明星,结果黄健翔去了凤凰卫视单挑“天天运动会”。其实这顿饭在黄健翔许身当初的十二月份就该兑现,可我们都很忙,要找个时间让他们都愿赌服输还真不容易。其实也就为了聚一聚。   前门这个全聚德是正统老店,它的前厅是大众消费席位,所以比较嘈杂,五湖四海的口音皆有,甚至还夹杂着外国鸟文,根本理不出头绪。到全聚德不吃北京烤鸭,会被怀疑是来寻衅生事,我们照例还来了鸭架汤,余下点了一些爽口的小菜。我来过这个全聚德老店多次了,已不陌生,想想第一次来的情景,还颇堪回味。那时我还没来北京工作,只来北京公干,竟邂逅了快十年未见的老同学艾红,她便和老公张可请我来这里打牙祭,记忆中好象餐厅西北角的一个位置,三年寒窗情,一朝相见欢,从同学旧事,到当今时事,不知怎么就过度到了婚姻恋事,最后还磨唧了一些家长里短,燕京八度一小瓶一小瓶渗透,就喝得都有些醉意了。也正是那一次相见的机缘,为我进京工作埋下了伏笔,真是人生无常,似乎又充满定数,谁能料得?   艾红今天也是和老公张可一起来的,张可仍扎着长长的马尾辫,只不过没穿两年前那套牛仔装,眼睛很大,脸上棱角分明,看上去很有个性的一个男人。张可和徐冬虽初次相见,互相还没摸准脾气,但他俩一个是美编,一个搞摄影,构图上还是能找到两点一线,倒也谈得来,只不过一个京片子,一个东北腔,听上去有点儿不搭调。我和张可的关系按理说应该不一般,他既是我同学的丈夫,又是我来北京工作的介绍人,而且又成了同事,这样优越的先决条件,不处成铁哥们儿有些说不过去,可人世间有些事往往属麻花——两拧。我当初也真是死心塌地想与张可处铁子来着,而且我们有一阵子也确实好得不分你我,那时艾红还总到单位去找张可,顺便就到我所在的部门坐一坐,可后来发现张可忽然跟我疏远了,我还不明咎里,直到有一天我去楼梯口打私人电话,无意间听到一对男女的对话,我才全然醒悟:   男的说:“你别老去方舟那儿成不成?”   女的说:“哎,你这人,我怎么着了?”   男的说:“我就是搞不懂,你来是找我还是找他?”   女的说:“废话,不找你我来这干吗啊?”   男的说:“那你总先去他那儿得瑟什么啊?   女的说:“我那不是顺道吗?哎——你是不听谁说什么了?”   那对男女不是别人,正是艾红和张可。那天艾红来我们单位找张可,而且刚从我所在的部门离开,艾红也确实是每次来都先到我那儿坐一坐,然后再去找张可。但我和艾红之间真的没什么,她也真是顺便看看我,谁让我在楼下,张可在楼上呢?而她又不是伞兵。那天以后,我就很自觉地与他们夫妇保持了距离,艾红来我们单位的次数也就少了,我和张可偶尔在大门口或电梯里碰上,也只是笑一笑,说几句客套话,与一般同事没什么两样了。一个男人如果为了女人小肚鸡肠,那就没意思了。当然,话说回来,如果一个男人为了女人不小肚鸡肠,那就更没意思了。   徐冬的老婆没来,毕竟有洗衣店打点,脱不开身,但徐冬却把女儿徐徐带来了,已上小学四年级,似乎一下高了很多,容貌没脱离原本的脸谱,可说不清的变化也蛮大,让我不禁惊异她成长的迅速,想想自己小时候,好象没这么好的长势,是生活条件不好,缺少肥料的缘故。可又一想也不尽然,我记忆中的徐徐还是旧标准,毕竟有了两年的时间跨度,才如此冲眼睛,要是我看着她长大,就不会这么突然了。学校已放寒假,昨天徐冬的父亲刚从省城把徐徐送来。我和艾红知道这个情况就埋怨徐冬:“干吗不让老人家也过来啊?”徐冬就说:“我想带他来,可他不来啊,他到潘家园逛了一整天,累坏了!”老人家喜欢古董,这我知道,每次来北京必去潘家园。我便许下明晚就在全聚德再摆一桌,为老人家接接风,并叮嘱艾红夫妇务必也来作陪。   黄鹂当然也跟我一起来了,虽然还不到四个月,腹部却已微微隆起,幸好冬季着装厚,不易看出来,但我知道肯定瞒不过艾红夫妇和徐冬,都是过来人,眼睛毒着呢。刚开席时黄鹂说她不喝酒喝果汁,人家就会意了,都没说什么,等进行过半,黄鹂去了洗手间,艾红便抽冷子问我:“几个月了?”徐冬也一脸怪笑地看着我,我就伸出手指头比画了一下。艾红笑了笑:“真有你的!”又问:“怎么,你们不打算办了?”“办啊,日子都定好了,本月二十八号!”我说。我一说完,包括张可在内的三个人都惊讶地看我。也难怪他们会意外非常,现在月已过半,离二十八号没几天了。惊讶之余艾红不禁还要问我:“那你……房子怎么办啊?”“买了,刚买的!”我说。于是他们的眼睛就睁得更大了,我被看得很不舒服,好象我就不能举行婚礼,不能拥有房子,就不能是个正常人。   我们最终买了三环外的一处房子,正是夏雪的老公公登广告吆喝的楼盘,黄鹂是一门心思地想买,有便宜占就上,也是夏雪死乞白咧地劝诱,脑袋就象进了水,一百二十平的精装,原价每平一万二起,打八折免二十多万,跟白送我们钱一样。我曾问过夏雪:“你这是干吗啊?为什么啊?”夏雪就嗔怪我:“你这人有毛病啊?人家不是想帮帮你吗?”我冷冷回一句:“我可承受不起!”夏雪就笑着说:“你这人真有毛病,还当回事儿了,你以为他们家往心里去了?馒头上掉个渣儿而已!”我知道夏雪指的是他老公和老公公,我想说什么,夏雪却又说:“放心吧,我帮你也无条件,不会让你为我做出什么重大牺牲!”夏雪显然已窥破我心理那点阴暗,我的脸就红了起来。“我……我知道,可是……”我嘟囔着,夏雪却象没听我说,仍自顾自地:“只要你多花点心思对我,对我好就行了!”原来她还是有条件的,我不由脱口而出:“你看你,你看……”“怎么了?急什么啊你?我这也算条件啊?喜欢一个人,你难道不应为她多付出一点?”夏雪瞪着眼,我无言以对。   只要搞一下卫生,扛着铺盖卷进去,就可以过日子了,倒也省去了因装修带来的无尽烦恼和争吵。其实我和黄鹂本没打算买装修房,虽然很精致,但也模式化,哪有自己设计的版本有个性?我们为此曾借鉴了好多装修案例,甚至还为避免上当受骗,购买假冒伪劣的装修材料,我们还跟专家咨询了很多辨别方法,比如地板,外表看都光滑挺实,可有的用细砂纸来回蹭那么几下,光面就没了,假货无疑;比如瓷砖,如果在背面倒上半杯水,很快就被吸干,这说明质地不够细密,即使用在墙面上也难持久……这一切准备和努力,我们显然都白费了,当黄鹂的父亲从省城打来最后一个催促电话,问房子看得怎样时,我告诉他已看好了一套,他忽然很不耐烦地说:“别买清水房了,直接买装修房吧!”我明白他的意思,买清水房装修怎么也得俩月,婚礼就得推到年后去了,那时黄鹂的肚子想捂恐怕也捂不住了。而买装修房无疑要多花钱,当时,黄鹂父亲的态度让我浑身不自在,就好象——我拿老婆的肚子要挟了他似的。   可我们的房子品位确实不错,又给了我们那么便宜的价位,连黄鹂的父亲特意来北京,和我们一起去签合同交房款时,都不住地点头赞许,还问我:“听黄鹂说,这家开发商和你有点关系?”我忙说:“啊,他儿媳妇是我的同事。”说完我又忙补充了一句:“她和黄鹂也是好朋友!”当时我心里骇得直哆嗦,我不是怕他怀疑我和夏雪有暧昧关系,我是担心他会说出:“不错啊,我在这也买一套算了!”,我似乎看出他已有这么个意思。让我庆幸的是他终究还是没说。那天,办完购房手续已是中午,我还破例在附近一家湘菜馆请他们父女吃了饭,我知道人家上百万都掏出来了,哪还在乎我这一顿饭?可怎么的我也得表示表示啊,让他高兴高兴。   吃饭时,黄鹂的父亲的确挺高兴的,对我的态度从来没那么亲近过,他还告诉我已找人算好了日子,二十八日在京小办,然后三十日回省城再大办,说这两个日子都很吉利,说省城的酒店已经定好了,北京的酒店你们就自己张罗吧,还嘱咐我,让我的父母二十六日到北京,双方长辈怎么也得见个面。家长作风,大包大揽,很容易让我们这两个小辈心生叛逆,可他毕竟已付出那么多,我和黄鹂还是接受了。这日子一定下来,我们期盼已久的婚礼就进入了倒计时,当然要开始紧张的筹备工作,黄鹂打算先进教堂举行西式婚礼,然后再去酒店来场中式套餐,所以,第二天我们就去了趟王府井的那个教堂,幸好二十八号那天临近中午还有一点时间可以把我们插进去,然后我们顺便就在附近定了一家酒店。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就四处浏览婚纱店,最终黄鹂在欣赏了夏雪的婚纱影集后,羡慕得不得了,就定了“巴黎风情”。而我们上镜的日子就被安排在了明天。   宝宝、新房、婚礼,竟都赶在一块儿了,在全聚德前厅那张餐桌上,朋友们为我惊讶也替我高兴,徐冬就先举了杯:“妈的,你小子哪辈子修来的福份,三喜临门哪,来,咱每人敬他一杯!”我就为难地看着他:“你别起高调行不?咱们一起干一杯得了!”徐冬却不依不饶:“那不行,三喜临门,没每一个人跟你干三杯就不错了!”徐冬说着看向艾红,艾红笑着附和:“就是!”“来吧,别磨叽,赶紧喝!”徐冬又看着我说,没办法,我只好跟他干了。又跟艾红喝了,张可便凑上来,我真喝不动了,就想耍滑:“你们夫妻俩一杯就成吧?”张可却摇头:“那不成,她是她我是我。”“我真喝不动,要不咱们半开?”“你还是男人不,不就一泡尿吗?你瞧不起我?他俩有面子我没有呗?”“不是不是……”我们正打酒官司,去洗手间的黄鹂就回来了,一看这架势就说:“干吗干吗啊?我不在欺负我老公啊?”徐冬就插言:“你别咋呼,三喜临门,还有徐徐的酒他没喝呢!”徐冬说着给女儿倒了些果汁儿。黄鹂一听就笑了。   我还是和张可干了那一杯。   二   尽管宿酒劲儿还没全消,我一大早的还是起了床,准确说是被黄鹂硬拉了起来,因为夏雪那辆保时捷已在巷子口候着我们了。我们去拍婚纱照,夏雪非要跟着瞎掺和,说她是过来人了,有经验,可以帮忙指导,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有车,说想去哪儿取外景就去哪儿,方便。我只是有些担心,我和黄鹂搂搂抱抱亲昵拍摄时,夏雪看在眼里,心里会受刺激,从而有什么非常之举,但我也感觉不会,她心挺宽的。   看来我是越来越离不开夏雪了,难道我和黄鹂的生活真的出现了问题?记得有个朋友在博客上说过:“爱情是两个人牵手一起走下去的勇气!”难道我的勇气已经动摇了?也许吧。   “巴黎风情”婚纱摄影名店就在前门附近,离全聚德不远,晚上请徐冬的老爸吃饭按说挺顺脚儿的,可拍完婚纱照我还要折回医院去按摩理疗,然后再拐回来,这弯就绕得让我有些恼火。我的腰脱经过一周治疗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最起码强烈的疼痛感已经没了,医生建议再来一个疗程,巩固巩固,今天已是第二个疗程的第四天,还有三天就全部“OVER”。   夏雪和付胖子选得地儿肯定不便宜,那天定婚纱照也是夏雪开车带我们去的,到那儿一翻价码最便宜的也要四千多,最贵的要一万多,我本想选五千多的那套“经典恋情”,我记得有朋友拍四千一套的都觉很奢侈了,可那个靓丽的促销小姐张口就向我们推介那套一万多的“贵美华情”版,差点没把我吓跑了,毕竟富婆夏雪站在身后呢,怎么的我也得撑一撑呀,想是促销小姐见我们坐了保时捷跑车来的。谁知黄鹂拿着样版简单翻了翻,然后表态:“行,就这套吧!”看样子来之前她已有了选择,夏雪就也跟着起哄:“对,要拍就拍最好的,反正这辈子就这一次!”夏雪和付胖子拍的就“贵美华情”版,黄鹂显然在攀比,女人天性,无可厚非,但也要有个限度吧?跟夏雪比——你比得起吗?我想说什么,可看着姐妹俩的兴奋劲儿,还是咽下了。我不是怕付不起,估摸着黄鹂那张卡里也有个几万,不就留个“念性”吗?实在没这个必要。   自打跟夏雪混一起,我感觉黄鹂改变了,我也说不清这种变化的好坏,只是隐隐有些担心,两个兴趣和爱好趋于一致的女人,你会同时喜欢她们吗?   夏雪现在与众不同,就在于她不爱摆阔,但她也懂得追求到手就该享受,所以平时穿用的也都是名牌,只不过选择的颜色款式很得体,不那么扎眼而已,识货者会很羡慕她,不识货者一走一过也许更惊讶于她的气质。我就属于不识货的那类,对这牌子那牌子的向来不感冒,那次去赫哲村后夏雪提起,我才知道她临去穿的那件米黄色大衣是“红袖”的,那条貂绒领子是她自己加配的。在服饰方面,夏雪不太喜欢国外牌子,说外国人设计的东西尽管有的古典,有的张扬,但却没有了中国的婉约含蓄,根本不合适,到目前为止,她只有一条裙子是夏奈尔(GabrielleChanel)的,一套秋装是路易威登(LouisVuitton)的,而且是风格都比较中国化的那种。   黄鹂穿着的习惯与开放的性格成正比,比较随意,只要穿在身上好看,她可不管名牌不名牌,且越休闲越好,可近来很明显,她也要走“名牌路线”了,看着她大把大把往外扔钞票,虽然我无权干涉也直心疼。有一天,黄鹂忽然拿回一套价值八百多元的“Hanes”品牌红色内衣,还脱光了再换上,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地问怎么样,烦得我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你没病吧?”黄鹂却一点都不在乎,还白了我一眼:“放心吧,你老婆我不会直接穿着它上大街!”“那你买这么贵的干吗?钱多烧得啊?”“还不是为了你啊,你没看见夏雪穿得那套啊?多性感啊!”我气得脸青,却没再吭声。老半天我才反过味来:“你放屁,夏雪里边穿什么,我哪瞧得见啊?”黄鹂就笑了。   不光追求形式,在生活内容上,黄鹂也有渐向夏雪靠拢之趋势,时不时就跟夏雪一起去美容美体,俩人还常去女子会馆做专项护理,至于瑜珈街舞等健美运动,黄鹂也没少陪着夏雪去,她怀着身孕当然不能一起练,只有在一旁卖呆儿的份,但心理上,她显然已做足了产后塑身的准备。就在黄鹂那只浅咖啡色的坤包里,不同名目的VIP卡至少也有三张了。有一天,黄鹂回到家时还很兴奋,嘴里竟还嚷着脏话:“真他妈的酷毙了帅呆了!”我就很奇怪地问:“什么玩应酷毙了帅呆了?”她说:“头牌啊!”我就问:“什么头牌啊?”她说:“就是那个少爷!”我就问:“哪儿跟哪儿?什么少爷啊?”黄鹂忽然收敛起她那兴奋劲儿,反过来问我:“你真不知道啊?”我摇了摇头,她就说;“真老土,就是鸭子,鸭子你知道吧?”我就明白了似地点了点头,心里随即也猛然一惊。   原来,夏雪那天刚带她去了一个某某贵夫人俱乐部的娱乐场所,那里面不但可消费酒水,还候着一排可随意挑选的男生,都很乖,从不挑肥捡瘦,而且陪客人也都很卖力,喝酒、唱歌、跳舞……反正只要钱到位带他们走都行。黄鹂口口声声所谓的“头牌少爷”,指的就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最当红的那个。听了黄鹂娓娓道完,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便讽刺她:“感觉怎么啊?”黄鹂知道我是气话,却还故意气我:“棒极了,老好了!”然后又拉长音调:“唉,可惜呀——”我不禁问:“可惜什么啊?”黄鹂说:“看着都流口水,可惜我跟夏雪坐那儿喝了一肚子酒,就过过眼瘾!”黄鹂还在气我,但我也知道了,她和夏雪都没扯别的。“夏雪总去那儿?”我口气和缓下来。“好象不总去,说去过几次。”黄鹂说。“她以前找过?”我又问,黄鹂一听我这么问就笑:“我也问她了,她说没有,谁知道真话假话,人家有钱啊!”   黄鹂的回答让我的心一阵抽搐,我忽然也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隔日上班我就气哄哄地找了夏雪,我还没开口夏雪却先笑了:“我就知道你会生气,有什么啊?我带她去开开眼界,又不是去玩真的!”“想开眼界去中南海,去那儿干吗啊?”我没好气地说。“我倒想了,进得去吗?”夏雪嘟囔着,好象我听不见似的,然后说:“我就想让她看看有钱的女人怎样生活,糜烂又不是你们男人的专利!”“是,你现在有钱了,你也糜烂是吗?”我仍不依不饶。“说什么呢你?我跟她们不一样,这你知道的!”夏雪脸上忽然变了颜色,似乎生气了。“那你怎么去那种地方玩啊?”我不得不软下来。刚和夏雪在一起时,我还有脾气,不失男人本色,可自打她和黄鹂粘在一块,我在她面前就没脾气了,就象一下子没了底气,硬不起来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就这么微妙。“那还用找啊,人只要活到一定的社会层次,就有人主动跟你拉关系,约你去装高贵去玩儿,应酬着实在不好推脱,我就跟她们去了几次。”夏雪的脸上也缓和下来。“那……你也找过少爷?”我实在不齿说出“鸭子”那俩字儿。“没有,我没那兴趣!”夏雪很平静地看着我。我没说什么,却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她就又笑了:“放心吧,你们家黄鹂我带不坏她!”   乘着夏雪的保时捷车,我们在北京街头飞驰,我把车窗开了一条缝,清早的空气倒也新鲜,被小冷风一吹,我就精神多了,宿酒的劲儿又过去不少。一路顺畅,到达“巴黎风情”门口时,正好七点过五分,我们起大早赶来,一是想绕开一些高峰路段,以免误事,二也是抓紧时间进入角色,这一天的拍摄程序是有点紧张。摄影店如约开了门,这重金买来的诚信,已开始让我感到了一点儿贵宾服务的温暖,我们推门走进去,那个靓丽的促销小姐便微笑着迎了上来,可能是太早的缘故,整个大厅空荡荡。促销小姐问了好,然后直接带我们进了化装间。一个穿着另类的男人正在镜子前梳理自己的头发,促销小姐向我们介绍那男人是店了最好的化妆师,选择最贵的,当然就要最好的,这没什么好客气。化妆师转过身来,笑着向我们点头,他就看见了夏雪,眼睛就亮了:“呦,您也来了!”夏雪礼貌地应了一声。“我记得你们家是搞房地产的吧?”化妆师象似在炫耀自己超凡的记忆力。夏雪笑了笑:“哪儿啊?听他瞎说!”我知道夏雪指的是付大宇,那厮一定在人家面前显摆了,不过有头有脸的人物的确很容易让人记住。   我仔细打量着化妆师,一个留着一头艺术长发,却有一双势利眼的男人,他是否也能记住我呢?   三   北京的冬天缺少绿色,这个季节拍婚纱照,更应该去广东,去云南。想想散文家杨朔那句感叹:“从海外回来,一脚踏进昆明,心都醉了!”再回头看一看北京,我的心都碎了。   我和黄鹂真的很想远足南方去拍一套婚纱照,至少也要去一去江南水乡,毕竟很多男人的一生,放开了说也没有几次这样施妆抹粉的机会,我们毕竟不是戏子,怎能不好好把握?可我和黄鹂实在没有这个条件,她怀了孕不能坐飞机,若坐火车去吧,劳累周折不说,也耽搁时间啊,单位能不能给假还两说,何况从买房到婚礼,我们的时间本就不充分。我们只能在北京将就了,我对黄鹂说:“等春暖花开,我们再好好拍一套!”这当然是安慰话,即使真的再拍,还有什么意义呢?夏雪和付大宇的婚纱照就是去年九月份拍的,花儿正茂,树阴正浓,我们的婚纱照不用想一定比他们的要逊色得多,还好,我们俩和他们俩虽然都选择了过万元标准版,可正因为季节的原因,我们花费的零头要比他们少两千元,这多少能在心理上找点平衡。   “巴黎风情”有三个摄影棚,一个是可以置换布景的,一个是一边摆满西洋家具另一边摆着古典陈设的,一个就是室内人工打造的一小快海滩。那片海水和海滩倒也别致,不知用什么设备搞的,真像潮水一样卷来漫去,想那细沙也真是从海边运过来的吧?若落在取景框里倒也辩不出真假。我和黄鹂在夏雪的陪同下,就在那三个摄影棚里搔首弄姿,期间换了好多套服装:西装、燕尾服、休闲服、唐装、帝后装、清宫廷装……在“海滩上”当然还换了比基尼。我们象两个玩偶一样任摄影师摆布时,夏雪也在一旁不停地指导,黄鹂的头发应该往上撩一撩了,我的笑得应该更多情一些了,标准的摆拍接吻方式应该怎样了,很有些喧宾夺主,急得那个摄影师瞪着眼睛直翻她。尽管室内的温度不高,但我和黄鹂还是出了一身汗,也忙得那个化装师为我们补了几次妆。   一番折腾已近中午,大家都已疲惫不堪,摄影师问我们是马上去植物园,还是午饭后再去,我就选择了后者,摄影师的脸上便露出了喜色。我们三个出来得早,都没吃早饭呢,另外我们也想趁午饭的时间歇一歇。本想请摄影师和化妆师共进午餐,可他们都委婉拒绝,说公司有规定,我们只好在附近找了家小店,简单吃点了事。北京植物园位于西山卧佛寺,属于香山区域,冬季大部分时间都满目凋零,唯一可去的是里面那个大温室,种满了热带亚热带植物和花卉,绿荫小径,繁花似锦,清幽明快,倒也是拍摄婚纱照的好去处。本来店家为我们提供了豪华别克商务车,可我和黄鹂还是选择了坐夏雪那辆保时捷,一来好多路段可能会堵车,而别克车身又长,拐来拐去太费劲,还不敢快开,耽搁时间;二来坐保时捷也不算掉价。   我们到达植物园时已近下午三点,一进温室我就有了遭遇春天的感觉,不禁深深吸了口气,淡淡草气,还有浓浓的花香,挺开胃的。我们在那些不看说明就不知唤什么的植物面前,不断换背景也不断换服装,难免又是一番倒扯,拍摄临近尾声时,夏雪让我和黄鹂再摆个“POSE”,我的姿势很简单,就懒散地站在那儿,然后让黄鹂一条腿斜伸着,歪着身子靠在我身上,脑袋就枕在我的肩上,黄鹂摆了几次夏雪都不满意,说不够风骚,让她再妩媚一些。又纠正了几遍,可黄鹂还是做不到位,夏雪索性就大马金刀走过来,一把拉开黄鹂:“笨死了,你看着,我给你示范一下!”说着,夏雪腰肢扭动,就大大方方依在了我的肩上,让我好一阵慌乱,我就看见黄鹂的脸上微微变色,此后她的笑容便都很勉强,显然已耿耿于怀。   出了温室的门,摄影师问我们还拍不拍外面的一些自然背景,说虽光秃秃的灰暗,但加上彩色滤光片,那种咖啡色的怀旧味道,那种淡紫色的浪漫气息,也很不错,夏雪一听就兴奋地劝我们拍,我看了眼黄鹂,她抑郁着不说什么,我只好说:“算了吧,还得换单衣服,天儿又冷,冻坏了得不尝失!”暮蔼沉沉,和“巴黎风情”的人道了别,我就让夏雪开着车直奔前门,我定的六点半请徐冬老爸吃饭,时间已经有些来不及了,更别谈去医院按摩了,计划得改变,我就在车上给医生打电话请了假。一路上,黄鹂板着脸不说话,夏雪却啥事没发生似地有说有笑,一点都不在乎,或者她就是在故意气黄鹂?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两个女人在我面前争风吃醋,我的心嘭嘭嘭地跳得厉害,不禁暗自祈祷:就此打住吧,千万别升级!   离前门不远了,黄鹂接了个电话,原来第七十九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初选结果今晨揭晓,中国影片《满城尽带黄金甲》和《夜宴》均遗憾出局,黄鹂所在报纸想采访一下老谋子,问他感想如何,却怎么也联系不上,没办法,报社知道黄鹂人脉多,关系广,便调她回单位救急。这未免落井下石了,可娱乐新闻不这么做却也说不出道理。黄鹂便让夏雪停一下车,夏雪一边停靠一边说:“还是我送你去吧?”黄鹂便冷冷地说:“不用了,你和方舟去吃饭吧,我打车去!”车已停下,黄鹂推开车门就下了车,然后嘭地一声,车门又被重重关上了,我不由得向夏雪瞥了一眼,但看上去她却没什么反应。无论是私交,还是人之常情,我都应带着夏雪一起去吃饭,人家毕竟陪着忙一天了。   我带着夏雪进了全聚德,徐冬和女儿还有老爸,以及艾红已候在那儿了,不见张可,却已点满了一桌子菜,一看就是徐冬的风格,虽然我做东,但他也常常自作主张,先斩后奏。看我带个陌生女孩进来,他们都很惊讶,徐冬甚至还用那种暧昧的眼神看我,我刚走到近前,徐冬就问:“黄鹂呢,她怎么没来?”眼睛却看着夏雪。我说:“她半道儿走了,单位有急事儿!”我免不了和徐冬的老爸客气,然后就向他们介绍夏雪,还特别说明夏雪陪了我和黄鹂一天的情况。艾红和夏雪握完手,便也用那种暧昧的眼神看我,我就知道,她一定是从张可的嘴里听说过我和夏雪的绯闻,这多少让我有些局促不安。张可因为一哥们儿过生日过不来。我照例自罚了三杯,而徐冬不由分说就给夏雪倒了满满一杯啤酒,夏雪推说不能喝,可还是喝了一口,之后我没少向徐冬的老爸敬酒,也没少说欢迎常来北京的客套话。   晚宴差不多进行了大半,徐冬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我说:“你给黄鹂打个电话,看她忙完没,忙完就过来吃饭!”我只好给黄鹂打了电话,黄鹂说她还忙着呢,过不来,我说你跟徐冬说吧,然后我就把手机递给了徐冬,徐冬接过:“我说黄鹂,你赶紧过来吧,你不来我饭吃不香,酒也喝不下去啊……可不是,一天不见我就想你了……真的……真来不了?那你……没事儿没事儿……你这话说的,咱俩这关系谁跟谁呀……”徐冬永远都这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嘴脸,开玩笑常常不分场合,也不分你我,我早已经习惯了。而且我也不得不承认,记得我也说过,他跟黄鹂相处得有时比跟我还近便,所以他和黄鹂开这种玩笑倒也不过分。所以,我今天似乎也应该再习惯他一次。   不知为什么,当着夏雪的面,我忽然很反感。   四   婚礼倒计时的第四天,我们在木樨地那个临时的家,请夏雪和付大宇吃了顿饭,我们本应选在随时能住的新房,可那么大的屋子还没收拾,想着等婚礼前再请钟点工打扫,要不脏了乱了还得费二遍事,何况我们的租房还没到期呢。那顿饭表示了我们在购房问题上,对他们夫妇大力援手的衷心感谢。   那顿饭我们已经承诺许久了,是付大宇一直没时间让我兑现,好不容易有了空,夏雪却忽然提议去我们家吃,付大宇也兴头很足地颔首赞同,我和黄鹂也不好再推委。我不愿意在家里请,忙活人不说,我那两下子糊弄女人还行,实在上不了台面,人家毕竟吃惯了山珍海味,我们本想找个上档次的地方,出点大血请人家搓一顿,可付大宇这般态度,我不得不又换个角度思考:怕是山珍海味吃腻了,想来顿“忆苦饭”。   又过了两天,我和黄鹂都在家休周末,付大宇忽然给我打来电话,说他找了个明星去河北涿州影视城拍广告片,想让黄鹂也跟着去帮帮忙,趁机在报纸上也宣传一下,因为黄鹂有身孕,所以他先给我打了电话,想征求一下我的意见。付大宇还说让我放心,母婴的安全都包在他身上,说黄鹂知道拍广告的事,说晚上回不来,怎么的也得两天。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而且还纳闷:我怎么就不知道这事呢?但我嘴上还要说敞亮话:“我这儿没问题,忙儿应该帮的,你直接跟黄鹂说吧!”真是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我就把电话直接给了黄鹂。黄鹂贴到耳朵上一听,先是愣了愣,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就笑了,说:“啊啊,我知道我知道,行,行,没问题!”   黄鹂放下电话我就问她:“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事,我咋不知道啊?”黄鹂说:“他不提我还真想不起来了,就是那次去钱柜K歌儿,他跟我说正策划请明星拍个广告片,到时想请我帮忙,我以为他随口说说,也没往心里去,就随口答应了,没想到他还来真的!”想想去钱柜那天确实挺乱套,也许付大宇跟黄鹂说时我没在意,或者我根本就已经喝多了。“什么破广告啊,还要用明星,好要去影视城?”我牢骚了一句。“人家有钱,就愿意这么拍,你管得着吗?”黄鹂已开始收拾自己,竟白了我一眼。“不就一个广告片吗?用得着那么大张旗鼓拍两天吗?”我又忍不住唠叨。“你以为呢,拍广告跟拍戏差不多,别看那些演员都很风光,其实他们也难着呢,现在吃哪碗饭都不容易。”黄鹂说着,开始凑到镜子前描眼影。   上午十点,付大宇开着大奔准时接走了黄鹂,黄鹂一走,我这心里就空落落的。挺好的一个周末,又是单位工作,又是筹备婚礼,总算能清闲两天,我和黄鹂也打算好了,就静下心来,哪也不去,猫在家里看碟片,过家家,谁知却被该死的付胖子给搅了。黄鹂跟着付胖子走了,倒也没什么不妥,可我这心情就是不好,而且越想越不顺气,我就赌气给夏雪打了电话,这个电话也似在叫劲:你带走了我的女人吗?我也把你的女人叫家来。夏雪接电话就说知道我会给她打电话,我肚里蛔虫似一样,我说你来我家啊?她说正在美容院做护理呢,然后还要去做瑜珈跳街舞,下午四点才能来,我就说你能不能不跳了,早点过来,她说那不行,坚持不懈一年了,不能间断。我只好傻等,百无聊赖,熬到下午两点,我实在熬不了,就又给夏雪打电话,她显然正跳街舞呢被我打断了,接电话时重重地喘着粗气。   “你能不能早点过来?”我说。   “干吗呀你,又不急着吃奶!”夏雪说。   “不是,我是想急着喂你奶!”我坏笑着。   “去你的!”夏雪就挂了。   夏雪还是下午四点来的,对自身的保养,她向来很固执,一点都不含糊,进了门就递给我一个超市的方便袋,里面装着新鲜的里脊肉,意图很明显——她又想吃我做的“软炸里脊”了。两天前在家里请他们夫妇吃饭,我故意没做这道拿手菜,象忌讳什么似的,她当时就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用意朦胧。我把里脊肉洗净,改刀成条,然后再放上作料,盐可少放一点,拌匀,煨上一会儿——这也是我的独道之处,一般的做法不放作料煨,等油烧热,裹上粉糊,就可以下锅。我象模象样扎着围裙,拿笊篱在油锅里翻弄时,夏雪就那样在身后搂住我,两个肉团团紧贴在我的背上,她说:“方舟,你说……我们永远这样多好!”我就说:“那你跟付胖子离婚嫁给我吧!”夏雪问:“那你呢?黄鹂怎么办啊?”我愣了愣,是啊,黄鹂咋办?我只不过随口开玩笑,根本没想过。   后来,还是夏雪笑了:“算了吧,即使你真能和黄鹂离婚,我也不打算跟你过这种穷日子!”   可惜家里没有生菜,要不摆了盘底儿,炸好的里脊再码在上面,看上去就和饭店出品的没什么两样了,不过既然在家里,也就没那么多讲究,家里倒是常备着上好的袋装椒盐。我又配了三样小菜,起了一瓶红酒放在他们中间,虽没了红蜡烛,但也颇有那么点儿情调。也许在一起腻久了,就不用象第一次那样再拿捏弄情,也许也是饿了的缘故,夏雪狼吞虎咽,吃相很不好看,喝红酒也只是跟我碰了两杯就草草了事,害得我酝酿一肚子的诗兴,愣吊在那儿没抒发出来。   吃完饭夏雪就去洗澡,黄鹂那套洗浴用品我也不敢让她用,就用我的,她说我的浴巾有股怪味,怪不得说臭男人臭男人的。我说:“男人不臭你们还不喜欢呢,有几个成天撒香水的小白脸遭人待见?”她说:“那倒也是!”   我正常休息时间是晚十点半左右,那是和老婆一起养成的作息习惯,很少打破惯例,可能是已经没了新鲜感的缘故,我们之间就象在例行生活程序。情人却不一样,她总能把你的胃口呆得老高,让肾上腺急剧分泌,让你急不可待,这也许就是很多男人尝了第一口,就忍不住想吃第二口第三口的原因,至于感情问题,那就形而上了。还不到九点,我就和夏雪上了床,也就那么几套招式,简单议了一下,我们选择了E方案,我就重重地压在她的背上,开始用舌头去掏她的粉颈和耳朵,对门儿的奶奶家却忽然嘈杂起来,叫嚷,喊骂,还有东西被砸碎,我只好停下来。自从奶奶那个从足校辍学又想当明星的孙子被我忽悠上了报纸,而他的境遇也没因那篇报道改变,我就心怀愧疚,总躲着不敢正面见奶奶。我下了床,来到小厅门旁,透过门镜看去,见对门半敞着,有奶奶爷爷、小孙子,还有陌生男人的身影晃动,似在拉扯。   “你快回来呀,别管闲事了!”夏雪嗔怪起来。不管就不管,心静自然避四方,我回到卧室,我们继续。可我们刚运行到关键环节,忽然又有人敲门,骇了我一大跳,差点没痉挛了,就传来了对门奶奶的声音:“小方,小黄,是我,给奶奶开门啊!”“你们在家吗?奶奶找你们有点事儿!”我趴在夏雪身上一动不敢动,当然更不敢去开门。就那样敲喊了差不多有一分半钟,对门的奶奶还是走开了,我就泄了气的球一样,翻身栽歪到了床上——似在玩对抗游戏,警匪激战正酣,却突然停电或死机,你会满腔恼火,却也没了兴致。   天亮时分,我们又选择了中规中矩的A套方案完美地进行了一遍,以弥补昨晚的残缺不足,完事后我们都两滩泥似的软在那儿,夏雪半拉身子依在我身上不肯挪开。“这样下去不是事儿,我们还是租房子吧?”夏雪忽然说。是啊,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我虽然未置可否,可心里确实也有同感。我看着夏雪,她的额头仍有津津的汗液,看上去那么晶莹明亮,我不由努力地去吻了一下。   是不是,我已爱上夏雪了?   五   那么,黄鹂呢?我还爱她多少呢?我还爱她吗?爱又是什么呢?我体验过真正的爱吗?我配去爱吗?或者,爱情只不过是情欲男女们达成默契的一个漂亮理由,一个美丽的借口,原本就是一种虚妄。   都说,恋爱是天堂,婚姻是坟墓,这话未免绝对了,相濡以沫忠贞不渝白头偕老之故事,我们在报纸和电视上都见过,如果不是虚构的神话,那一定就是我们还达不到境界。那是怎样一种境界啊?人实在是太感性的动物,两情相悦,什么都是那么浪漫美好,而一旦面对柴米油盐,彼此就只能剩下忍受了,但若能把忍受当成幸福,这样的人,他是不就上升到了那个境界呢?   我和黄鹂还谈不上“忍受”两个字,我们还没到那个地步。如果一纸登记能算作我们婚姻的开始,那我们的婚姻未免太短暂了,才仅仅两年,我还不敢肯定它的走向,是落俗套地分崩离析,还是标新立异地存在。其实,我一直也没认为我们的婚姻生活真正开始了,平时我们都在外边忙各自的工作,能正经在一起吃顿饭的时间屈指可数,柴米油盐的烦恼自然就淡化了;房子又是租来的,再温馨也是临时的,也就不用费心思去拾掇维护了,也就免去了许多无名的争吵。我觉得,我们与那些漂泊的同居男女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我们有法律保障,心里会塌实一点。直到黄鹂怀了宝宝,我才真正找到了点家的感觉。   我和黄鹂在一起还是很快乐的,这是实话。我想,这快乐应该建立在了深厚的感情基础上。但我并不是乐不思蜀的人,我知道,时间虽然可以一点一点巩固我们的感情,却也正一点一点吞噬着我们的激情,无论精神上还是肉体上的——我不想承认,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和黄鹂曾经如饥似渴的那份激情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似乎是两性间的客观规律。时常听到一些自诩为婚姻问题专家的人高谈阔论:激情过后就是平淡,平淡才是真正爱情。这话说得很漂亮,似乎也很有道理,可我却认为是他妈的骗人鬼话,没有激情的爱情还有啥子意思?每想到这一点,我就很害怕:万一有一天,我和黄鹂精心筑起的感情大厦,完全失去激情的支撑,会不会突然间崩溃坍塌?尤其当夏雪闯进我的生活,这种危机感就一天一天强烈起来。   我一直在努力维护着,我说这话也许很虚伪。从开始那一次后我有意回避着夏雪,到后来我们又达成了共识:交往可以,但不要干扰各自的家庭。我确实一直在努力着。可事情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简单,人真是很复杂的产物,这不是形式上干扰不干扰的问题,跟夏雪的接触越来越深入后,我发现我对黄鹂的感觉就有了变化,这种变化可能是细微的,也可能是涣然的,特别是黄鹂跟着夏雪学了很多习气,我就很厌恶,尽管我没表现出来。我也才知道,人的审美态度真是很奇怪,一种习惯放在一个女人身上,你是那么欣赏和赞叹,而一旦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你就会觉得很别扭,甚至有些恶俗。原来上帝创造一个人,都固定了适配标准的。所以,我劝戒天下女人,千万不要学东施,用心做自己就好。   也许跟夏雪无关,跟黄鹂学不学夏雪也无关,我对黄鹂的感觉和认识原本也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的,只不过我还说不清理由而已。每个男人对自己曾经喜欢的女人都这样吗?而女人对男人呢?黄鹂对我呢?   我等到晚上八点,黄鹂才回来,极疲惫的样子,神情还有些恍惚,散了架似地往床上一歪。我便关心地问:“吃饭了吗?”黄鹂没精打采地看了我一眼:“吃了,付胖子在北京饭店请的!”我“哦”了一声,心里却也很不舒服,既然已经从涿州影视城或到北京了,请吃饭也不招呼我一声,去不去吃是我的事,这付胖子也太不仗义了吧?“就请你自己啊?”我不禁又担心地问。“哪儿啊?好多人呢,都是陪着去拍广告片的!”黄鹂仍有气无力的。我看着黄鹂,心里就来了火气:“付胖子这是干吗啊?怎么把你累成这样?也太不讲究了!”谁想黄鹂竟白了我一眼:“别这么说啊?人家对我挺照顾的,女人有身孕就容易累!”她却还替付胖子说话,声音还挺高,似乎来了力气,我不由得很恼火,但看看黄鹂那副样子,还是忍了。人累心也烦,咱就别招她了。   黄鹂那样在床上歪了一会,然后就去洗澡,然后裹着浴巾出来还是往床上一歪:“我先睡了啊!”说着就用被子蒙住了头。既然人家已经躺下了,我也就别干靠着了,只好也宽衣上床,这倒打破了我们小两口的作息惯例。我钻进被窝,把蒙在黄鹂脸上的被子掀开,嘴便向她的脸凑去;“来宝贝,想死我了,让我亲……”可我的唇还没碰到她的唇呢,就被她一抬手推开了:“干吗啊?人家挺累的!”说着她还把脸侧了过去。真是热脸贴了冷屁股,我竟遭拒绝了。气恼之下我完全可以来硬的,骡子硬上套儿,我可不怕落个婚内强奸的罪名,但我还是忍了,人家毕竟是真累了。“那睡吧,我也挺累的!”我自己找了个台阶,伸手关了灯。其实我也没多大兴趣,一提起该死付胖子,我就什么他妈的兴致都没了,我就是想安慰安慰她。   黄鹂已起鼻息声,我却还是睡不着,敲门声突然就响了起起,声音很大,吓了我一跳,黄鹂也被吓醒了:“谁呀?大半夜的!”黄鹂刚唠叨完,就听到对门儿奶奶的声音:“小方小黄,你们在家吧,奶奶找你们有事!”“啊,是奶奶啊,您等一会儿啊,我马上就来!”我说着打开灯,然后忙着穿睡衣,等我穿上拖鞋进了小客厅开了门,对门儿奶奶就愁眉苦脸地站在了我面前。奶奶说打扰我们休息了,我忙说没事没事,把她让进了屋,脚还没站稳奶奶就说:“孩子,奶奶求你们帮个忙!”“您说吧,我只要能帮上我肯定帮!”我笑着,但我马上就为自己的许诺后悔了,就听奶奶说:“你手里有二十万块钱吗?借给奶奶用用,奶奶过几天就还你!”   奶奶借钱不为别的,还是为她的小孙子,原来小孙子离开足校不想上学,又当不上明星,一直很消沉,近来就患了抑郁症,总闹着要自杀,昨天闹着要买一辆价值二十多万的车,而爷爷和奶奶又不能满足,他便又闹着要割脉,还动真格的,用碎玻璃片把手腕子划得一道一道的血印子,幸亏还没割断动脉,爷爷和奶奶劝也劝不了,拉也拉不住,只好打电话向二儿子两口子,也就是小孙子的叔婶求援,两口子来后答应他两天内车到位,也是缓兵之计,他这才罢休——我说昨天晚上和夏雪在一起时,对门儿那么嘈杂呢——谁知说好了两天时间,小孙子今天又闹起来了,说今天就要车,还拿着家里的菜刀,说不给就割断自己脖子,奶奶只好又给二儿子打电话求援,可二儿子两口子也不愿再管这事了,无奈,奶奶只好又再次夜敲我家门。   听完奶奶的陈述,我苦笑不得,却还不得不装出很同情的样子,我说:“奶奶,我真想帮你,可我和黄鹂刚买了房子,月底又要结婚,我们手里也没剩几个钱了!”奶奶听我这么一说,嘴里就叨咕了;“那咋办,你说那可咋办……”叨咕着又说:“要不孩子这样,你过去帮奶奶劝劝他,你有知识有文化,说话比我好使!”奶奶急切地看着我,我犹豫着想说“行”但还是没说,我说:“奶奶,我恐怕也劝不了,我给出个主意吧……”“啥注意?”“你打110,把情况说清楚,他们有专业的心理专家,肯定好使!”“他们能管这事儿?”“能管,人民警察为人民嘛!”我不是不能管,实在不想淌那趟混水,招惹那个是非,那小孙子已处于半失理智状态,万一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倒无所谓,可黄鹂却怀着身孕,受到惊吓就追悔莫及了。   对门的奶奶将信将疑地被我送走,我关上房门不禁就松了口气,我返身回卧室,黄鹂就瞪着一双大眼睛看我:“那小破孩儿真想自杀啊?”“死了才好呢,都是老太太惯的!”我没好气地说。黄鹂没理我的话茬儿,却说:“方舟,我们还是搬去新房子住吧!”   她看上去怕怕的。   六   距婚礼还有三天,我和黄鹂都和单位请了婚假,睡了个懒觉,直到上午十点才起来。我们本应一起去趟“巴黎风情”,因为今天是取婚纱照的日子,可我却借口要去趟单位,说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还要交代,实际上我要去找夏雪,约好了她带我去看新租的房子,就只好劳烦黄鹂一个人去了。   近来发生了一些事,首先是我和黄鹂已搬进新居,说是搬家,实际上也就带去了一些换季衣物和洗漱用品,那些旧被褥旧炊具什么的,毕竟和新房子不相匹配,运过去也是垃圾。再说了,租的房子还一个月才到期呢,我父母后天早上就到北京,住那儿也方便,就省得再订宾馆客房了。我本打算让父母直接去新房子住,两室一厅加书房,让他们也体验体验,可黄鹂说,让老人住婚房不好,我就有些生气,心想还是留洋学生呢,怎么也这么迷信啊?又一想还是算了,就为这点儿小事和她计较,不值得。搬家前我们当然忙碌了一通,家电都是随房子赠送的,倒不用我们费心,尽管有的牌子我们不喜欢,可毕竟一水新,凑合用吧。买床啊沙发啊餐桌啊等家具,也没太让我们受累,选好了商家就送货上门,惟有选购那些被褥啊窗帘啊锅碗瓢盆啊什么的,折腾个我们脸儿白,幸好有时候夏雪会开车相陪,省了不少力气。   再就是我们单位会有变化,都风传投资的香港公司正在进行股份转让,国内几家报业集团和几个私人老板都有意收购,其中就有夏雪的老公付大宇一个,这消息按理应该让我欣喜,且不说付胖子懂不懂新闻,会不会办报,就凭着我和夏雪的关系,若其摇身一变成了我们的股东,怎么的我也能捞个部门主任或主编助理当当,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却窜起一丝恐惧。我曾向夏雪证实,夏雪说:“是有这事儿,正谈着呢,可香港一方把价码抬的太高,成不成不好说!”   还有刘洋,我昨天我跟领导请了假,便在单位广撒婚礼请柬,他忽然告诉我他和那个“战地玫瑰”定亲了,明天就去办理登记,婚礼就定在今年五一,我当时愣了愣,旋即就骂他:“你丫的闪婚哪!”刘洋的速度委实够快的,和“战地玫瑰”从网络上爬下来,到现实中碰面,再到定亲结婚,满打满算还不到两个月——我这样说并不是质疑他们爱情的持久性,我只是想表明我的惊讶。千里有缘来相会,一见钟情的案例是有的,如果没有缘分,在一块死乞白赖地泡八年,美其名曰“马拉松式恋爱”,又能咋地?   我从卫生间出来,黄鹂已在厨房忙了,也不知道她在忙活早餐还是午饭,自打搬进新房,她就很喜欢在那个美观整洁的小天地里玩刀弄火,还老在我面前感叹:“真幸福啊!”那就幸福吧,但愿她这个爱好能长久地保持。我看了看表,已快十点四十了,我便跟黄鹂打了招呼,说不吃了,去单位吃,黄鹂说:“那你早点回来啊!”我应了一声,一边套上羽绒服,一边走出了家门。我要直接去军博附近的一个西餐厅,夏雪也一定开车往那儿赶呢,我们要一起吃午饭,然后就去她新租的房子,好象离那儿不太远。   我到达那家西餐厅时已近十二点,夏雪正悠闲地坐在角落里喝咖啡,见我走过去,她便向服务员招手,等服务员过去,我也到了近前。服务员接过我脱下的羽绒服挂好,夏雪对她说:“法式牛肉扒、奶油汁炸鱼、清汤,再来一份咖喱牛肉饭……”然后夏雪看向我:“你主食吃什么?”我看了看菜排:“给我来份黄油炒通心粉吧!”夏雪就又说:“OK!”服务员很礼貌地说了句“两位稍候!”就走了。我和夏雪面对面坐那儿说了会儿闲话,菜品就一鼓脑地上来了,我们就闭嘴闷头开吃,吃着,夏雪忽然看我:“马上就婚了,感觉怎么样?”“没感觉!”我脱口而出,夏雪愣了愣。   当初我想着盼着要一场体面的婚礼,心态那么明确,盼来盼去眼瞅就到跟前了,我却又迷茫了,甚至开始怀疑:这样忙一个仪式,到底为了什么啊?   吃完饭,夏雪没有直接带我去新租的房子,她要先去西便门那儿取东西,说一个姐妹前天刚从法国回来,给她捎了一些化妆品,中午我到之前刚给她打了电话,那姐妹正在一家美容院做护理呢。夏雪问我:“下午没事儿吧?”我说:“反正我整个人都交给你了!”夏雪就说:“那你晚上别回去了,就陪我在出租公寓里住一夜!。“那可不行!”我忙摇头。夏雪就咯咯地笑了:“就知道你会摇头!”车向复兴门的方向开着,街上仍旧车流潮涌,两旁的人行道上,人流却比平常少了许多,大概天儿冷的缘故,今天阴天,又刮着小北风,在站点等公交会是很痛苦的事情。不过车里打着暖风还是挺热的,我不得不把羽绒服脱掉,随手仍在了后排座位上。   我看着车外,思维在那屡屡喷出的白色尾气上升腾。车开始转向南行。路过国家广电总局路口时,可能是为避开红灯,夏雪踩了脚油门儿,车便飞快地随着前车穿过路口,我不经意地朝斑马线看了一眼,那真是不经意地一眼,然后我就把头转了过来,然而我却忽然意识到我看见了什么,于是,我就再次把头转了过去。因为车速很快,斑马线已拉在了后面,我的头不得不最大限度地向后转,半拉身子也跟着别了过去:只见一个长发紧箍在脑后的男人,右肩上背着个大摄影包,而他的左臂上却挎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看上去很瘦弱,行动有些笨拙,两个人走得很快,步履紧张,想也是怕信号灯变了颜色——这个两个身影我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不是黄鹂和徐冬又是谁?   用眼前一黑来形容似乎有些夸张,但我的大脑嗡地一下子倒是真的,我无法说清当时是怎样复杂的一种心情,夏雪连唤了两声我都没听见,脑袋还使劲向后够着,实际上已看不清了身影,直到她第三次大声说:“你看什么呢?”我才醒过来,忙转过来敷衍:“没……没什么!”我的神情一定很慌乱。夏雪也不禁又朝后视镜看了一眼,但她显然什么都没看到。我真想马上掏出手机来,给黄鹂打电话,然后再给徐冬打电话,骂他们个狗血喷头,可毕竟有夏雪在身边,怎么的也得给自己留点面子吧?看来,我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一肚子的窝囊气发泄不出,绝对愤怒,超级郁闷,那滋味可想而知。   很快就到了西便门,在一家美容院前停了车,夏雪问我一块儿进去不,我说不了。等夏雪的身影消失在美容院的门里,我就开始犹豫,是打电话呢还是回家再说,我真的很矛盾,正犹豫着,夏雪却走了出来,手里已多了一个提包,一个打扮时髦讲究的少妇有说有笑地送出门,一看不是傍了大款也是出身豪门。夏雪再钻进车才发现我的脸色很难看,她脸上的笑容也就不见了,忙问我:“你怎么了?”我就说:“没什么,就是有些不舒服!”“那我送你去医院吧?”夏雪很紧张。“不用,没事的,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我忙说。“真没事儿啊?”夏雪还是不放心。“真没事儿,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我勉强地笑了笑。夏雪看了看我,没再说什么,抬手拧开了钥匙门,踩油门时小心翼翼的,启动很平稳,恐怕颠着我似的。   那是一套装修豪华的小型公寓,一个小卧室加一个小客厅,家电设备日常用品一应俱全,夏雪说租金每月四千二,她一下子就交了半年的。我也没心情去仔细打量这套我们偷情的小窝儿了,夏雪知道我不舒服,忙拉我坐在沙发上,还用一次性纸杯接了大半杯温水给我,看着我喝下去,问我:“怎么样?感觉好多了吧?”我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我确实也感觉好多了,虽然心情一时间还难以平复,但毕竟不已如先前那么激动了。夏雪又抬手摸了摸我的脸蛋和额头,笑了笑说:“你现在脸色好多了,不象在车里,可吓坏我了,等会儿……你多睡一会儿再走!”然后直起身子来又说:“先洗个澡吧,你先还是我先?”我就说:“还是你先吧!”   夏雪开始当着我的面脱衣服,动作很轻柔,很爱惜自己的样子,脱着,她忽然又看着我:“方舟,我们一起洗啊?”我忙摇头:“还是你先洗吧,我不习惯那样!”夏雪就撇了撇嘴:“你这个人真挺怪的!”说着她褪去了身上最后一件,扭着腰肢进了洗浴间。我就能听见淋浴头哗哗冲洗的声音,我甚至还能窥见美丽侗体透过磨砂玻璃晃动的魅影,这在平时,也许最是充满诱惑力,最能调动激情的一幕,可我现在却一点心思都没有,心情简直坏透了。夏雪一边冲着淋浴还一边和我搭话,问这问那,我就哼哈地应付,有的话根本就没过脑子。   “哎方舟,你听说过换夫俱乐部吗?”夏雪忽然抬高了声调,让我听得很清楚,我愣了愣:“什么啊?我倒是听说过换妻俱乐部!”“一样的,那是你们男人的叫法,我们女人就叫换夫俱乐部!”夏雪接着说,能看见她一手拿着喷头,一手在整理自己的长发。见我没吭声,夏雪又说:“听几个姐妹说咱中国也有,不过都是很秘密的地下活动。”我“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若在平时,这肯定是我非常感兴趣的话题,可今天实在没兴趣。“听说国外很多地方都公开的,我们家那个死胖子一谈起这个眉飞色舞,我就怀疑他也换过,可一想他那时还没结婚呢,拿谁换啊?”夏雪说着,还笑了两声。   “哎,方舟,你们家黄鹂没跟你说过这个?”夏雪又问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有此一问,也许是心情糟糕透顶的缘故,我就觉得夏雪这一问话里有话,好象知道了什么似的。“没有,你以为象你们家付胖子呢,她可不是!”我没好气地回答。“切,得了吧,她也就是假正经,出国混过几年的,哪有几个好人啊!”夏雪说得不紧不慢,声音里满是不屑,这女人真要嫉妒起来,就恶毒得很。我不禁有了火气,不服气就想和她争辩,可镜头一闪,黄鹂和徐冬过斑马线的那一幕又浮现在了脑海中,话到嘴边就不禁打住了。   我没说什么。   七   或许我早就该想到的,尽管徐冬与我有铁哥们儿这层关系,尽管他因为业务与黄鹂接触频繁,尽管他生来就那么个不分你我吊儿郎当的人——现在想来,他和黄鹂的亲昵程度确实有些过份了。或许我以前是不愿意那么想,再不就是,我现在看问题的角度变了。   一点儿都不说瞎话,那天我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整个世界在我的眼前都是灰秃秃的,我神志还有些迷离,以至于做公交车回家坐过了三站我才发现,这就是遭受重大打击后,精神分裂的一个前兆吧?一路上我都念叨着两个字——“报应”。“报应啊,真是报应!”也许这正是上帝对我出轨之举的惩罚,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可,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好友徐冬啊?为什么不是别的什么人,比如付大宇,不,付大宇我也坚决不能接受,哪怕一个导演,某个男演员,或者黄鹂的同事,只要两个男人扯不上什么旧藤陈蔓,某种程度上或许还能面对。   一路上我就那样忏悔着,忽然又灵光一闪:不对,还说不上谁遭报应呢?徐冬和黄鹂频繁接触的时间可不短了,而我和夏雪从开始到现在只不过三个月——人家两个人早在外面租了房子还说不定呢?这样一想我就宽慰了许多,似乎就提起了精神来。   坐过了三站,我并没有走到街对面,再乘上同样线路的公交车返回,我索性打了辆出租车。在巷子口下了车,我身形缓慢地走进花园小区,来到我新房的单元门前,往日归家心里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丝愉悦,似倦鸟归巢,而如今却变得那么艰难,门槛似乎高了许多,脚步又那么沉重,那么怯生生的。乘着电梯上了九楼,贼一样蹑手蹑脚来到家门前,我屏住呼吸,能听见黄鹂在客厅里来回走动的脚步声,还有锅晚瓢盆的磕碰声,想又是在准备一顿可口的晚餐。就那样足足徘徊了有十分钟,我才咬牙掏出了门钥匙,那只手竟有些颤抖,试了几次才插进去——我真怕打开门后看到的不是黄鹂一个人,而是黄鹂和徐冬。   门开了,我就看见了黄鹂那张幸福的脸,就她一个人,春风般地面对我,我却没有感觉到往日那种温馨扑面而来。人的感觉神经设定得真很奇怪?它是怎样伸缩的呢?   黄鹂很乖的样子,腰上还扎着围裙,手里还拿着根葱,一定是听见动静从厨房迎了出来。“老公回来了!”黄鹂笑着。我阴沉着脸,没说什么。“我们的婚纱照拍得老毙了!”黄鹂又说,语调里透着无限的喜悦,说完她一扭身又进了厨房。等她再出来,围裙还扎着,手里却没了葱,雀跃着走到沙发前,拿起一张放印得很大的她披头纱我扎领结的合影,向我亮了亮,想一定是要挂在卧室床头的那一张了,我本应该笑一笑,可怎么也笑不起来。黄鹂随后便拿起厚厚的一册婚纱影集来,迫不及待地来到我跟前,一张一张地翻给我看,嘴里还不停地赞美着,此时我已换好了拖鞋,并把脱下的羽绒服挂进了墙柜里。   黄鹂一张一张地翻得很兴起,但她终于还是看清了我的脸色。   “你怎么了?”黄鹂的笑容停了下来。   “你今天和徐冬干什么去了?”我故意把声音弄得很低沉。   黄鹂愣了愣,说:“他给你打电话了?他没跟你说吗?我们一起去的影楼!”   “你们一起去的?是你和我的婚纱照,又不是你和他的,他跟着去算什么啊?”我强压抑着怒火。   “你说什么呢?什么意思啊?”黄鹂听出了我话里有话,也来情绪地抬高了声调,然后看着我声音又缓和了:“我上午刚出门还没下楼呢,徐冬就给我打手机,说要来取托我弄的那张周杰仑的签名照,说他晚上就飞重庆,给在那儿上学的表侄女捎去,人家点名就要这礼物呢,我们就约好了在广电总局门口见,等到了那儿我把照片给他,知道他白天也没什么要紧事,他又搞摄影,懂行,就让他陪我一块去影楼了,就这么点插曲,怎么了?犯得上你这么……”   “那你怎么不跟我言一声啊?”我突然打断了黄鹂。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我们又不是事先约好的,啊,什么事我都要及时向你汇报啊?再说了,我不正要跟你说……”黄鹂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我打断了:“得了吧你,要不是我问你,你能跟我说啊?”   “你别小肚鸡肠好不好,我可不正想跟你说呢,徐冬陪着我去了影楼后,人家又找了家熟识的店,帮着花低价又扩放了几张,你看不就摆在那儿呢吗?”说着,黄鹂气哄哄地抬手指了指茶几,我看过去,果然见上面叠着几只大相框。   我不能再捋这个话头了,再说就难免强词夺理了,我只好改旁敲侧击:“你们俩就去了趟影楼?没去干别的事?”   黄鹂的脸色就变了:“方舟,你还有完没完啊?你到底怎么了?发什么神经啊?我跟你说方舟,没几天咱俩就办婚礼了,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别云山雾罩的,我听不懂!”   既然黄鹂这么说,我干脆就把心一横:“那好,那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说着,我咽了口吐沫,又说:“你过马路时那么亲热地挎着个男人,你也把他当老公了吧?”   也许没想到我能说出这样的细节,我看见黄鹂脸上的神色慌乱起来。   “我们……原来,原来你看见了?方舟,我跟你说,你别误会啊……事情不象你想象的那样!”黄鹂有些语无伦次。   “我哪有那么好的想象力啊?你们俩都演电影了,还用得着我想象啊?你慌什么啊?”我冷笑着,竟然很沉着,但我知道,这只不过是风暴欲来前的平静。   “方舟你听我解释,我和徐冬真的没什么,你知道我现在怀着孕,行动不方便,又赶信号过马路,我挎着他胳膊稳当些……这是第一次,真的方舟,以前我们没有这样过!”黄鹂很着急也很诚恳的样子,可我根本听不进去。   “算了吧!骗谁啊?你就编吧!”我忽然大声地吼了一句,黄鹂一哆嗦,很紧张地看着我,显然被吓着了。我又放低声音说:“我看你们挺熟练,一点儿都不生份……你们不只挎过胳膊吧?”   “你说话别这么难听好不好?”黄鹂嚷了起了,看上去很生气,但显然仍克制着。“你了解我的,我们真没什么,你应该相信我!”黄鹂又耐心地说。   我没说什么,只是不屑地“切“了一声,就见黄鹂的眼睛里涌出了泪光,她声音很柔和地又说:“方舟,你真不该这样对我,我怀着你的孩子啊!”   我轻蔑地“哼”了一声,心想还说不定是谁的呢?当然这话不能明说。我却说:“黄鹂,今天咱就把话摊开了说,你再瞒我也没什么意思,你就跟我说实话吧,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我说完就紧紧地逼视着黄鹂,黄鹂看着我却没有开口,两行泪水开始顺着脸颊噼里啪啦地滴落在地板上。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也一动不动看着我,忽然,她发了疯似地冲我喊了起来:“没认识你之前我们就在一起了,我跟他上过床,我很喜欢他,你不就想听这个吗?好了,你满意了吧!”黄鹂的脖颈上青筋暴露,两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整个身子都由于过分激动而剧烈地抖动着,倒吓了我一大跳。   是的,这也许正是我想听到的结果,可我心里却突然间虚得很,不由得脱口而出:“我不信!”   “你不就想知道吗?我说了你又不信,你是不是男人啊?”黄鹂又冷笑地看我。“那好啊,你去问徐冬吧,他不是你铁哥们儿吗?他的话你总会信吧?”   黄鹂说完一甩手,转身就进了卧室。   一   我和黄鹂的婚礼将如期举行。   如果说,此时的我们只不过是在尽义务,或者不得不共同履行一种形式,那难免有失公道。   那天争吵后,我并没有给徐冬打电话证实,我还没有愚蠢到没有实证就发难的地步,那样只会自找难堪。我和黄鹂都没有吃晚饭,而且分居了——原来大家都不惜血本地买两居室或三居室,除了替孩子考虑外,也是为分居准备的,真的很方便了。夜已经很深了,辗转反侧,我怎么也睡不着,我相信黄鹂一定也睡不着,新婚将至,遭此猝变,我们都不得不考虑很多问题,谁又能睡得着呢?我就听见黄鹂卧室的门开了,接着就有脚步走出来,我以为她去卫生间呢,谁知却敲了我的门:“方舟,你睡了吗?”我没吭声。“方舟,知道你没睡呢,我们现在都冷静了,谈谈好吗?”黄鹂又轻声地说。我这才回应:“随便,你进来吧!”一副可谈可不谈的口气。   可以说我们的交流还很成功,双方达成了初步的信任和谅解,不是我这个人太软弱,怕事,我和黄鹂还是有感情的,对她还是很了解的,所以她态度诚不诚恳,说没说慌,我还能窥探得出来。争吵时双方都失去了理智,也就失去了判断的能力,以至于她那句“我们上过床,我很喜欢他!”,我一时都没能分辨出真假来,当然,主观上我宁愿相信那是她一时的气话。黄鹂确实很诚恳,等我冷静下来,我相信我判断的准确性,何况她所描述的当时和徐冬一起过马路的情景,让我忽然记起了我和徐冬还有艾红三个人第一次碰头的那个晚上:从上岛咖啡散场后,徐冬和艾红一起过马路时,艾红不就挽着徐冬的手臂吗?   那还是徐冬和艾红第一次见面,他们俩怎么可能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女人穿着高跟鞋就可以挽住一个男人,一个孕妇的理由不就更充分了吗?   一个心存美好,对生活寄予无限希望的人,遇事就总会往好处想。   再说了,我们精心筑起的婚姻之堡垒,因为这么一件事就轰然倒塌,那也太脆弱了吧?   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不管是不是一场误会,我们都已无法回到起初的状态了,我们就象在一条直线上并行的两个点,突然间被双双抛出了直线,虽然事后又回到了直线上,但我们的轨迹毕竟出现了短暂的间隔。尽管这个裂隙用显微镜都无法观察得到,可它已在我的心里投下了一丝阴影,她会不会也在黄鹂的心里投下阴影呢?   一月二十七日上午,我和黄鹂一起去北京站接我的父母,父母想坐地铁挤公交车去我家,我却坚持让他们坐进了出租车,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还让他们感受北京公共交通工具的利用率,那也太不孝道了吧?我们钻进出租车没多久,我就接到了徐冬远从重庆打来的电话,一开始还跟我磨叽,说昨晚跟两个朋友K歌儿喝高了,现在脑袋瓜子还疼呢,然后就切入了正题,说明天北京的婚礼他赶不回来了,他保证二十九号晚直接到省城,参加我的“梅开二度”,我就冷冷地回了一句:“要忙就不用了,你参不参加也无所谓!”可徐冬却没听出来,还以为我开玩笑,说:“靠,你以为我冲着你呀,要不是你跟黄鹂结婚我才不去呢!”他这话说得我心里一阵刺痛,我没说什么,他就把电话撂了。   我们先带我的父母去新房参观,然后去吃饭,然后再送他们到我们先前的住处休息,晚上黄鹂的父母要请我的父母吃饭,双方家长也正式见个面。我的父母算是知识分子,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在我们那两室一厅两卫的精装房子里穿梭,还是禁不住赞叹,我知道他们脸上的兴奋是原生态的,是在替我而高兴,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忽然赘生愧疚。我上大学时,还有参加工作后,曾不止一次地暗暗许愿,等我有了钱,一定让父母从家乡那个筒子楼搬出来,搬来大城市,也住上电梯洋房,好好享受享受晚年,可现实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慷慨。本来黄鹂的父亲为我们买了房子后,我也曾动过把父母接过来的念头,不管怎么说,也算将将巴巴实现了愿望吧,谁知黄鹂却说她不习惯和老人一起生活,在一起久了难免磕绊,她这话虽说得让我有气,可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什么时候才算是有钱呢?才能为父母单独买套居室呢?   我们都很幸福,享受了社会进步和人类文明的最新成果,但从生存资源分配和利益传承的角度讲,我们也很悲哀,我们应该是怎样的一代人啊?去年在网络上流行一段牢骚话,委实很经典:当我们读小学时,读大学不要钱;当我们读大学时,读小学不要钱;我们还没能工作时,工作也是分配的;我们可以工作时,撞得头破血流才勉强找份饿不死人的工作;当我们不能挣钱时,房子是廉价的;当我们能挣钱时,却发现房价已经高得要命;当我们没有进入股市时,傻瓜都在赚钱;当我们兴冲冲地闯进去时,才发现自己成了傻瓜!   父亲十年前进京吃过老北京涮羊肉,一直念念不忘,正值吃火锅的旺季,西直门附近就有一家老北京涮羊肉,我和黄鹂便带着他们去了,父亲吃着就说味道不如从前了,或者是他的味觉已不如从前也说不定呢,母亲便拿眼睛白他:“你这人就是事儿多,有吃的就不错了!”我和黄鹂只好笑。不过父亲对那儿的水爆肚倒是情有独钟,一个人就吃了三盘。结完帐,我张了几次口才说送他们到原来的租房住,父亲想说什么却被母亲抢了先:“行啊,住哪儿都一样,新房老人不能住,老规矩我们懂!”父亲便又忙笑着附和:“就是就是!”父母的表现让我宽慰不少。到了租房的小区已是下午两点,在楼道里竟碰到对门的奶奶了,难免又和我父母一阵寒暄,我没敢提她小孙子的事,怕捅到伤心处又唠叨没完。等进了屋,我就拿出两万块钱来递给母亲,母亲和父亲一时间都愣住了。   提起这两万块我就恼火,大户人家破规矩就是多,就在我跟黄鹂因徐冬争吵的第二天,黄鹂的父亲忽然打来电话,说让我父母准备两万过礼钱带来,还说钱不钱的他倒不在乎,不过老规矩还是要讲究,要不会让外人笑话,我当时就想顶上两句,可一想人家房子都买了,婚礼也为我们操办了,要说他在乎两万块还真冤枉,就忍了。可我真不知道怎样跟父母开这个口,还是黄鹂看我脸色难看,说:“要不这钱我们俩出吧?反正我手里还有几万!”黄鹂通情达理,我当然很感激,当时我喜悦地一下子将她抱起来,并在她的额头重重地吻了一下:“老婆,让我怎样报答你啊?说吧!”黄鹂就娇嗔地:“那你要对我好,别老是猜忌我!”“放心吧老婆,我向你保证!”我答应得很爽快。   听我委婉地解释了一遍,母亲没接过我手里的钱,却笑了:“规矩我懂,这钱怎么能让你们出呢,我和你爸……”“我们应该拿,我们都准备好了!”父亲也忙抢道,说着还从腰包里拿出两摞百元大钞来,向我晃了晃。我就又说:“你们那俩钱儿怎么攒的我还不知道啊,还是你们自个留着花吧!”“就是啊,你们攒钱不容易,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和方舟有钱!”黄鹂在一旁也笑着。“那哪行啊?再说了,我和你姨夫攒钱不也是为了你们吗?”母亲笑着看向黄鹂。我又接过话来:“妈,我们有钱,您先拿着,等没钱了我再管你们要!”我那只拿着钱的手还伸着。“儿子,你别跟妈争了,我和你爸的钱早晚都是你和你弟弟的,现在不给你用什么时候给你用啊?”母亲笑着。“就是,都是一家人,推来推去的有什么意思,快收起来!”父亲也说。他们的态度看上去很决绝,何况说得也在理儿,我看了眼黄鹂,还是把手缩了回来。   对于晚上的饭局,我早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我觉得气氛一定会很尴尬,一来这是迟来的一次会面,我们定亲饭早在办理结婚登记手续之前就应该吃的,可我和黄鹂却擅自违规;二来在我们婚姻的问题上,我的父母实在没出什么力,一切都是人家黄鹂的父亲包办的,这也使我在黄鹂父母面前不得不矮上一头,而我父母也跟着矮上一头自不必说了。但出乎我的意料,黄鹂的父母竟对我的父母竟很热情很尊重,这让整个饭局轻松愉快了许多。倒是黄鹂的父亲一点都没推让地接过那两万块过礼钱时,让我觉得他的面目很憎恶。酒桌上,黄鹂的父亲还对我们小两口寄予了希望,让我们好好过日子,还说等黄鹂生下孩子后,让我们一起去考驾照,到时他把那辆旧车给我们,他再换辆新的,他这番话让我的心又飞驰起来,我一高兴又敬了他一杯。双方父母都没让我们过多饮酒,我们毕竟是明天婚礼的主角。   按老规矩,新娘在婚礼前不能出现在新房,要老实地在娘家待着,等着第二天一早新郎抬轿去接,所以黄鹂就留了下来跟她母亲一起住宾馆,我送父母去租房后,就直接打车回了新房。我不想再打扰父母了,让他们好好休息休息,我也跑了一整天了,疲惫不堪。我洗了把脸就往床上一歪,一分钟还没到呢眼皮就沉得睁不开了,这时手机却响了起来,我看也没看,伸手摸到就往耳朵上一贴:   “方舟,我想你了,你过来啊!”夏雪的声音很暧昧。   “你……你在哪儿呢?”我强打起了精神。   “我在租房呢,我知道你一个人在新房呢。”夏雪故意提醒我似的。   “我不去了,困死了,再说我明天还要婚礼呢!”我有些不耐烦了。   “那不行……你怎么这么自私啊?”夏雪忽然冷冷地说。   “我,自私?我怎么了?”我被夏雪说糊涂起来。   “我婚礼前,我能陪你一夜,你婚礼前,你不能陪我啊?”夏雪哀怨的语气。   “你这人,这你也比啊?”我笑了。   “那当然,我心理不平衡!”夏雪说。   二   早上去宾馆接黄鹂时,我的左大腿根部还隐隐作痛,那上面有个深深的小齿印,夏雪说这叫真正的以牙还牙。我和夏雪一起先去租房接的我父母,然后再来接的黄鹂,这也是事先商定好的,等到了宾馆,让黄鹂上了夏雪这辆红保时捷跑车,再让我父母换乘她父母的那辆灰色丰田,我们就一起直奔王府井教堂。   昨天两家父母吃饭时,黄鹂还给夏雪打了电话,嘱咐她起早到新房接我,千万别误了时辰。黄鹂当然想不到,夏雪根本不用接我,因为我俩同居一室。   夏雪把车直接停在了宾馆的旋转门旁,我扶着穿着婚纱挽着发髻的黄鹂飞快钻进了车。黄鹂今天看上去宛若仙子,却也美丽冻人,就那一身轻纱,在夏季都凉快,在这严寒的冬季,可不敢在室外稍作停留。我穿得还可以,西装革履,虽看着很单薄,但毕竟套着一件保暖衬衫,下身穿着一条紧身绒裤,倒也不觉得太冷,看来女人天生就要裸露才妩媚,而女人们似乎也都懂得这道理。   我这还是平生第一次着西装,我这个人不拘小节,生性随便,平常都是怎么休闲怎么随意就怎么穿,这冷不丁一上身,还真板得慌,走路都不自然了,总不知道先迈哪只脚好。早上夏雪帮我打完领结,退后几步看着我,看着看着她就笑了,我问:“你笑什么?”她说:“别说,你这么一穿还挺帅的!”我愕然:“啥意思?难道我以前不帅?”她摇头:“还真不好说!”   变身婚车的保时捷在前面开路,黄鹂父亲的那辆丰田紧随其后,这迎亲的车队是寒碜了点儿,可我和黄鹂并不在意,我们今天的重头戏是西式婚礼,讲排场的还是后天在省城举行的仪式,想黄鹂父亲的身价和地位,想不隆重也不行。再说了,我们这样从简不也是响应中央号召吗?蔚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云彩,阳光明媚,伴着车里的暖风,若不是看得见窗外高耸林立的水泥丛林,和往来涌动的车流加人流,我或许就会有种寄身广阔草原的幻觉。   夏雪在前面一声不响地开车,我和黄鹂坐在后面也默默无语,不知她在想什么,反正我是一腔感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怎么搞来搞去就婚了呢?偶尔我们俩四目相对,就不禁都笑了,然后黄鹂的脸上就一片菲红,看上去是那么楚楚动人,让人窘吸。不过我也纳闷儿了:她脸红什么啊?不会是容光焕发吧?她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可我们在一起都这么长时间了,说弄这么一出儿纯粹是在走形式,一点都不过分。   十点多我们进了教堂那间宽大的休息室时,满屋子的人,满屋子嘈杂,几对新人带着好几拨人都在等着走上红地毯,当然也包括我们那拨,我看见了艾红和张可,还有徐冬的老婆,她带着女儿,她定是放下洗衣店的生意特意赶来的,我差不多快一年见没见过她了,还有我的一些同事,还有黄鹂的一些同事,其中有几个面熟,好象有过一面之缘。刘浪和他女朋友都没来,是我安排他和我部门的两个同事,直接到附近的那家酒店了,会有一些人不来教堂直接去酒店,那儿需要他们张罗。我与黄鹂先和各自的熟人打了招呼,然后就互相为对方介绍自己的朋友和同事。   在介绍一个扛摄象机的瘦男人时,黄鹂特别强调说是北京电视台的刘哥,专门来为我们的婚礼录象的,我赶紧伸出手与他紧紧相握,极度亲热地寒暄。我们这次婚礼的拍照重任就落在了夏雪身上,省城那场婚礼的拍照应由徐冬全权负责,这都是半个月前在酒桌上定好的,徐冬原打算北京的婚礼他也参加,谁想这小子临时变卦。付大宇也还没赶到呢,昨晚听夏雪说他陪客户去了天津,但他跟夏雪保证说,在仪式举行之前他一定出现。都客气完了,艾红就笑着问我:“怎么样,紧张不?”我笑了笑,说:“我叫不紧张!”   正说话间,教堂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单子,问我们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了他,他对照着说我们的仪式十一点二十分开始,接着就嘱咐我们该如何如何,整个程序跟我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和想象的不太一样,不过对我来说更具挑战性和新鲜感。我也才知道我们和教堂预约那天,他们让我们准备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不是作为拽着新娘长长裙拖的金童玉女,而是装扮成花童和小天使——为此我让徐冬的老婆带来了女儿,黄鹂让一个同事带来了他的儿子。   休息室里,几拨新人先后上阵,又有几拨进驻等待,时间轮逝,很快就轮到了我们,先前的忐忑竟也渐渐平静下来。先是工作人员让我们的众多宾朋先进入正殿就坐,然后一名神职人员便带着已穿上天使翅膀行头,手拿点燃蜡烛的徐冬女儿走进了正殿,我知道她是去点燃正殿每个角落的烛台,好用光明迎接一对新人的到来。然后我和父亲还有花童就一起走进了正殿,黑暗中,烛光点点,影影绰绰,一脚迈进去恍若隔世,安静得怕人,我知道很多眼正注视着我呢,再加上前方那尊神像明灭的面和一动不动的眼,我不禁有些紧张。   这场仪式跟我的父亲没有什么关系,我就让他随便找个座位坐下了,我和花童就继续在入口处等待,很快就看见我的母亲和黄鹂的母亲,都拿着蜡烛双双走进来,她们一直走到座位的前排坐了下来。当黄鹂的父亲牵着黄鹂的一只手走进来,并把她交给我的一刹那,整个大殿的所有灯光骤然亮起,激烈的掌声伴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起,我们看见了一张张热情诚恳的脸。尽管我和黄鹂被弄得措手不及,神情都有些慌乱,但我们还是无比兴奋起来,脸上都开了花。身在情中不由得,此时此地此景,真是不忘形也不行。   花童把那束玫瑰百合送到黄鹂的怀里,婚礼进行曲就演奏起来,还听到了唱诗班庄严的吟唱,我和黄鹂手挽着手一步一步顺着红地毯向神像走去,那下面一位神态安详的牧师正捧着经卷等着我们。闪光灯频闪,是夏雪在为我们拍照,我们就象走在奥斯卡颁奖典礼的路上。牧师的问询倒是和影视里演的差不多,先问我愿意娶她吗,然后再问黄鹂愿意嫁给我吗,然后再共同问我们双方:“无论疾病贫穷,你们是否愿意一起担当?”等等,我和黄鹂的回答也一律都是:“我愿意!”接下来的交换戒指本也没什么新意可言,谁知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让我好一阵感动。   买钻戒时,我曾和黄鹂认真商讨过。现在珠宝行里的品牌钻戒,普普通通的都七八千元,好一点的就要过万,至于那几十万上百万的极品,我们想都不敢想了。婚姻大事,要买当然就买品牌,而且要好一点的,可上万块买一只可以,两只就太奢侈了。我就劝黄鹂,交换戒指也就是装装样子,完事儿后谁还成天戴着啊?要不我给你买个真钻戒,你就上小摊上花十块二十块的给我买个假的吧,反正仪式上谁也看不出来。黄鹂也是舍不得:“那行啊?”我就笑了:“放心,我不会计较这个!”我还跟黄鹂说:“等仪式完事,我随手就扔了!”   就在我们把戒指互相戴到对方手指上后,黄鹂忽然侧身翘起脚尖来,嘴唇快贴到我耳根说:“这戒指,你千万别扔啊?”我愣了愣,诧异地问:“为什么啊?”黄鹂就嗔笑着:“你傻啊?这钻戒是真的!”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把黄鹂一下子抱起来,再重重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一下,可突然又有闪光灯喀嚓一下迷了我的眼,待强光过后我看去,相机晃动,露出一个女人的眉目来。   夏雪的脸色很难看。   三   新郎新娘交换完戒指,按理说仪式该结束了,却多出来一个小举动——扔花球,倒也很有意思。我不晓得在国外的乡下,是不是会有这样的习俗,但我总觉得是借鉴中土抛绣球的方式变化而来的,尽管用假绢花扎成的花球看上去很洋气。据说哪位女子接到了花球,她就是下一位幸运的新娘。   黄鹂就笑着把那个花球扔给了第二排座位上的一个女孩,落点竟然还很精确,女孩稍微探起身一伸双手就接住了,然后乐得合不拢嘴,不禁看了眼紧挨着自己坐的男孩,脸上升起一团红晕,神情不胜娇羞,那个男孩却笑着,没露出半点扭捏。那个男孩就是她暗恋的对象吧,或许已是她的男朋友也说不定。男孩和女孩都是黄鹂一个单位的同事,黄鹂显然是有意为之。   整个仪式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然后我们这拨就匆忙地撤离,好给下一拨新人倒地方,这也是中式婚礼所体验不到的独特之处——婚姻还有赶场的,频繁地开幕谢幕,就象演戏。你方唱罢我登场,总有新人效旧人。   在附近那家酒店宴请宾朋就简单了,婚礼在教堂已经进行完了,再加上在北京能来参加我们婚礼的朋友和同事也不多,按每桌十人的话,满打满算也就六桌吧,既然是西式婚礼,我和黄鹂视情况干脆就来个“Party”,全是自助餐,坐着吃站着吃蹲着吃,怎么着都行,这样现场也热闹,就不那么单调了。当然,也不能一味地全盘西化,崇洋媚外,中国传统的东西还是要保留一些。我就让刘洋他们在酒店餐厅的门口摆了张桌子,上面铺几张大红纸用来记帐,旁边还堆一摞红包,每个进入的人都要包一个。“收礼份子”可是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文化精髓,咱不能丢。   我们家是普通的工人家庭,几乎没有啥外财,记得大学录取通知书发下来那天,父母也只请了几个亲朋好友聚一聚,我收到的红包也将够买个好书包。不象那些大户人家,众宾云集,大操大办一场,本科四年的学费也就有着落了。等我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工作,也没那个命走仕途,向来收礼受贿的事与我“弗搭界”,倒也落得个清正廉洁,我想那“不粘锅”的美誉真不应该给官司缠身的小马哥马应九,应该给我。现如今好不容易婚了,可以冠冕堂皇地“拿来”,不收礼份子岂不遗憾终生?   虽然没有什么仪式,但话还是要说几句,我还是请我们报社的主编助理江枫简单主持了一下,就在那面悬挂着我和黄鹂的巨幅婚纱照的背景墙下,我们向所有来客三鞠躬,以示答谢。我和黄鹂本想拉虎皮扯大旗,在那张巨幅婚纱照下面再放个大背头,播放几段明星或导演什么的对我们婚礼的口头祝福,黄鹂把几个明星和导演请到现场的可能性不大,但让他们为我们说上几句还是没问题的,后来一想,咱都是小老百姓,扯那臭氧层子干吗啊?况且他们绯闻太多,也不合时宜,遂打消了念头,就没打搅他们。   接着是请黄鹂他们单位的领导讲话,娘家客优先嘛,接着是我们单位的领导致辞,然后是黄鹂的父亲发言,然后是我的父亲表态,我父亲这个人画图纸绝对在行,公开场合开口就没水准了,不过还不算太丢份儿,都是大实话,说得大家都笑了场。最后我和黄鹂还要共同表演个节目,以活跃气氛,就用几十只高脚杯搭起金字塔,我和黄鹂一起举着一大瓶红酒往每只杯子里倒,全斟满了还不倒塌有一套说法,若不小心弄砸了还有一套说法,有点象街头算卦的,两头儿堵。别说,我俩的水平还行,弄了个“幸福美满”。   挨个碰杯敬酒就比较罗嗦了,这个时候付大宇才急匆匆赶到,一进餐厅就奔我来了,连声抱歉,说本应及时赶去教堂,可高速上堵车成了长龙,还特别看了眼黄鹂,说:“漂亮,今天真漂亮!”黄鹂笑了笑,脸腾地一下红了。也许是我太敏感,我就觉得黄鹂的笑不太自然,但我也无暇多想。夏雪从教堂过来一直心情不好,板着个脸机械地不停地举着相机,看见了迟来的付大宇,便一股恼把火都发在了他身上:“你还能不能做人啊?都几点了你才来?你这人真差劲!”付大宇被呛得满脸愠怒,又不好意思发作,只好一个劲儿地抱歉,我和黄鹂只好“没关系,没关系”地打圆场。   轮到和刘洋碰杯了,这厮突然从裤兜里拽出一只用线绳拴着的小樱桃来,显然居心不良,想出我和黄鹂的洋相,我眼疾嘴快,忙贴到他耳朵上狠狠地咬牙说了一句:“丫的,等你结婚的!”刘洋傻笑着,犹豫了再三,还是把那只手又缩回了裤兜里。临散场时,包括刘洋在内的熟人都冲着我鬼笑,不约而同地都跟我提到了一个成语:洞房花烛夜。但这个成语对我来说显然已没什么感召力了,也就一听一过吧。   没有了闹洞房这一出,现在的花烛夜还有什么意思?哪怕有人躲在窗根底下听听动静也行啊?可现在一住就十几层高,窗外要真有人偷听那就活见鬼了;多了婚前同居的体验,现在的花烛夜还有什么意思?早年都讲究个中原一点红,现在恐怕生在女儿国都寻不到了。不过毕竟新婚之夜,我不能太敷衍,何况黄鹂还那么让我感动,我一定让这个夜晚精彩起来。晚上,还没宽衣呢我就拉了灯,我是不敢开灯啊,我的大腿上还有夏雪的小齿印呢,黄鹂问我为什么关灯啊,我说来点新意找点情调,黄鹂就“切”了一声。本来我的情绪渐涨,她这一“切”又都跑气了。   古人云,人生四喜,其实现代人岂只“洞房花烛夜”一喜没了意思,就说“金榜题名时”,过去一旦高中,皇上钦点,位居人臣,那是何等的富贵与荣耀?而今呢?大学生海了去了,能不能当官且不说,找不到工作的很多;再说,现在上大学上的就是银子,有钱人还行,穷人就忧喜参半了。还有“他乡遇故知”,如今通讯技术和交通条件发达,一个电话能打到另半球去,想见谁就坐飞机,一天能跑几个来回,还上哪找那种相思苦的感觉去?若真碰到一个多年未见的老相识,恐怕躲还躲不及呢,怕他找你办事借钱啊。就剩下“久旱逢甘雨”还有点意思,不过在人工降雨和这水那调的影响下,也大大打了折扣。   一想省城婚礼后还有个“洞房花烛夜”,我就很痛苦,当然我不是先知,还无法知道,真正让我痛苦的,将是省城那场婚礼。   四   有句老话:树挪死,人挪活。人要变动才能生存,人类似乎就是一个迁徙的物种,这也充分反映了我们追求美好生活的共同习性。据说我的祖先曾是吴越百姓,后来辗转来到中原,世居河北,到了我祖父那一代又去了东北,而轮到我这一支又来了北京。我的子孙后代是不是从此就扎根这皇城根下了呢?我还不敢下这样的结论。   我是还不敢肯定自己,人生总是充满了变数。   我从偏远的小城挪到省城,又从省城挪到了首都北京,期间虽也遍尝周折坎坷,悲欢离合,但总的来看,我还是在进步,无论在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这似乎也印证了“人挪活”的朴素真理。家乡自不必说,平心而论,在感情上,对于省城和北京这两个第二故乡,我更偏重省城。可以说两年来我已和首都人民一起溶入了生活的洪流,但不知为什么,北京却总有一面让我感觉陌生,每当看到那冲天林立的高楼大厦,和那往来穿梭的车水马龙,我就会很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异乡人。   而省城不同。我毕竟在那儿生活了六年,何况还是我大学毕业后进入社会,从青春期到释放期的托身之所,我在那儿历练,成长,成熟;我在那恋爱,失恋,放纵。我对曾踩踏过的那些大街小巷的一草一木都很留恋,虽然我现在已感受不到它们弥漫着世俗味道的气息;我对曾一起对酒当歌的那些深的浅的朋友仍然怀念,尽管有的已经好久都不联系,时间和距离无疑已冲刷掉了抹在我们友情上的那层浓汁。不可否认,省城的一切一直存活在我美好的记忆中。   一周之前,我曾给省城几个要好的朋友打电话,告知了他们我一月三十日在省城举行婚礼的消息,他们的语气都表现得喜悦兴奋,但隔着电话线我也能感觉得到,已经生份了。他们分别是省法制报记者刘大军、某段铁路警察张兵、某行业杂志记者刘进,再加上原晚报记者徐冬,我们曾是一个快乐的圈子。我是最后打给刘大军电话的,按理我应该先打给他,相对而言,在朋友中,除了徐冬我们的关系最近,可我一看见他那十一位数的手机话号码就手怯,这是一种潜意识的心理作用在作怪。   我不是坏人,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某种意义上讲,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是在省城时,有一次几个哥们儿一起去一个海岛玩,那天的篝火晚餐,几个人都喝醉了,惟有我和刘大军的前妻聂云还保持着清醒,于是那个夜晚,在海边那张晾晒的破鱼网上,不应该发生的一幕发生了。我们仅有那一次。后来刘大军和聂云离了婚,聂云就离开了省城,他们离婚当然不是因为我。再后来,我离开省城来了北京,没想到又遇到了在秀水做生意的聂云,本就有一夜之缘,她和刘大军又离了婚,而且是他乡邂逅,旧情重温,我们也就没有什么禁忌了。   我与聂云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直到我和黄鹂登了记又返回北京后,才算两清。当然黄鹂不知情,就象一些事情我没问她一样,她也从来没问过我,我们在一起后,聂云和我确实没再联系过。而刘大军到现在也还不知晓。欲望和情感的事往往难说清楚,我也许可以找个借口和理由安慰自己,但却做不到,我内心总充满着愧疚和自责。刘大军现在混得不错,我离开省城的第二年他就一边做记者,一边创立了一家模特舞蹈培训学校,和聂云离婚后虽一直保持着单身,但据说他每天开着宝马车闲逛,被他泡的女孩也能办个班儿了。   一月二十九日一大早,我们就从北京出发开赴省城了,因为前一天的教堂婚礼搞得我们很疲惫,我眼睛还睁不开呢,就被黄鹂硬生生拽了起来,我看黄鹂也满脸倦容,但兴奋指数显然更高,真搞不懂?婚礼对女人来说就那么重要?我和黄鹂坐了她父母那辆车子,我父母搭乘了省城电业局驻京办主任的那辆车,黄鹂的父亲还是省城电业局局长时,他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我们在京的婚礼他就参加了,却还要参加我们在省城的婚礼,看样子与黄鹂父亲的关系确实很铁。两辆车一前一后还在高速上,刘大军就给我打了手机。   刘大军问我到哪儿了,然后又问我几点能到,我说大约晚五点左右吧,他就说饭店的房间都订好了,哥几个想先为我和黄鹂接个风,并补充说主要是想先见见黄鹂,说听徐冬说黄鹂长得跟戴妃似的。我在省城时还没和黄鹂密切往来,他们几个确实都没见着,不过不知道徐冬是否真那样向他们形容过黄鹂,怎么就跟戴安娜扯上关系了呢?黄鹂的鼻梁也不高,眼睛也不蓝,头发也不金黄,骨架也不那么粗壮高大,根本风马牛毫不相及。我知道刘大军在开玩笑呢,却也没理他那根儿胡子。   我说:“咱晚上能不能别聚了,说实话大军,这两天可把我俩折腾惨了,想好好休息休息,明天还要婚礼,等明天婚礼完事儿,咱们再单聚一桌吧?”   他说:“那不行,哥几个都订好了,人家张兵晚上还当班,为这特意请了个假,我知道你们俩累,等吃了饭咱去洗浴中心,找俩妞给你们按按,保管你俩全身心放松!”   我放下手机扭头跟黄鹂商量,黄鹂一听就直摇头,一脸为难地说坐了一天车怪累的,明天还要打足精神上阵,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黄鹂说得也是我的心里话,都忙乎几天了,这又坐了差不多大半天的长途车,我已经感到我那经过理疗恢复差不多的腰脱,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我也只好为难地跟黄鹂说:“不行啊,以前都是挺铁的哥们儿,有的一年多没见了,有的快两年没照面,人家铁路警察今晚当班,还特意请的假,不去不好吧?”黄鹂一听也是,便说:“那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不许你多喝啊,早点回去!”   到了省城果然已是晚上五点多了,华灯初上,繁星满天,我在市中心广场附近下车后,打车直奔风月轩酒店,一路上心潮起伏,这街道,这酒店,我太熟悉不过了,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扑棱棱地如鸽子翅膀般直往我脸上打,陈年旧事,滴滴点点,都浮光掠影似地随着车窗外的景物闪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刘大军订的肯定是我们以前常聚的那间包房。果然,哥几个都在那儿候着呢,包房还是老样子,他们却都面荒多了,尤其是刘大军,明显发福,红光满面,我不禁感慨:人生易老,岁月蹉跎。   开口寒暄既知生疏,原本恨不得穿一条裤衩的亲密无间已不在,他们质问我黄鹂咋没来,我只好又抱歉又替黄鹂说好话。物是人非难免感伤,又不能尽兴劝我喝酒,一桌饭就吃得比较沉闷,再加上面对刘大军的深深愧疚,我的心情一时间很不好,但也不能表现到脸上来。席间徐冬忽然给刘大军打来电话,问怎么安排的,说他八点四十下飞机,俩人在我到之前好象已联系过了,刘大军接着电话还问我要不要跟徐冬说几句,我忙摆手说不用了。饭局结束得很快,刘大军问我去洗浴还是去K歌,刘进就在一旁说去歌厅吧,等徐冬到了还得喝几杯。   那是一家去年才开的很大的娱乐场所,上下六层呢,过道间不时有小姐和客人打情骂俏,委实都年轻貌美,赏心悦目,一进包厢,刘大军就让服务生找几个小姐来,那服务生对他很是客气,点头哈腰,看来已是熟客了。服务生转身正要走,我却忙扬手阻拦,我实在没那兴致:“算了吧大军,哥儿几个坐坐,唱会歌儿,就别铺张浪费了!”谁知我话刚说完,张兵就鬼笑起来:“咋的方舟?进京两年就改邪归正了?放心吧,不浪费,这儿的小姐大都是大军自个家产的,不找白不找!”说完,张兵还朝刘大军挤眼睛,刘大军就“靠”地一声笑了。   服务生出去了,我却一时还没明白张兵的话,他见我一脸疑惑,便又说:“你没见这儿坐台的小姐都年轻漂亮吗?很多都是大军模特舞蹈学校的学生。”张兵话音刚落,刘进就跟道:“你随便挑吧,不用给小费……”刘进话还没说完,就听刘大军又“靠“了一声:“你们就说痛快话吧,你们哪一次不给我不都得给啊?人家小孩子出来混都不容易!”张兵一听忙又嚷嚷:“哎哎,你把话说明白了啊,好象我们小气,占你学生便宜似的,我们打七折给,你又不让,说你一句话就免了,谁知道你财大气粗吹牛逼啊!”   原来坐台小姐的小费是每人一百元,刘大军带来的学生他要扒皮收三十块代理费,怪不得这小子宝马车开着,说话牛里牛气的,我还纳闷呢,学校才办了一年,仅靠收那点学费哪这么肥啊?“多点钱的事儿啊,哥几个高兴就行!”刘大军嘟囔着,见我惊讶地看着他,愣了愣:“干吗啊你,不认识我啊?”我说:“她们都是自愿的?”“真新鲜,你看我拿刀还是拿枪了?我可是法制记者,犯法的事咱不干!”刘大军说着耸耸了肩,又说:“现在别说民办艺术类学校,就是正规艺校,一些专业的老师还偷摸带着学生搞这套呢,谁跟钱过不去啊?”   “方舟,你也太不了解我们的后备军了,现在的孩子哪有是非观啊,只要给钱儿干啥都行,一个个都现实着呢!”张兵忽然插嘴道,我却没接他的茬,继续问刘大军:“那你算啥啊?老鸨?拉皮条?鸡头?”刘大军当然听出了我在讥笑他:“靠,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我也在参与市场经济建设,为人民服务,不有个新词吗?”“经纪人!”刘进忽然抢道。“对,我就是经纪人!”刘大军得意地笑着。这回轮到我“靠”了,我还想说什么,包房的门却被服务生推开了,十多个女孩鱼贯而入,清一水的十八九岁。   女孩们看着刘大军直抿嘴儿乐,刘大军却让我先挑,我也没客气,就叫了那个个头比较高,眼睛比较大,脸盘比较尖,酷似范冰冰的那个。等刘大军他们叫完,又要了啤酒和干果,我们就那样小嘬慢饮,听女孩们唱歌儿。陪我的女孩看样子是坐台老手,神情挑逗,动作开放,弄得我倒很拘谨了,趁她去洗手间的档儿,我贴到刘大军耳边问:“不错,晚上领走行不?”刘大军就笑:“靠,你还有这心思,随便,她愿意就行,业余生活我无权干涉!”刘进与张兵和各自的女孩闹得正欢,倒也没注意我的举动。   女孩一回来,我就高声问:“一会儿跟我走吧?你们校长都点头了!”女孩就笑:“行啊,只要方哥喜欢我,去哪儿都行!”张兵一听就逗她:“那你嫁给你方哥吧,今晚就入洞房!”女孩也不含糊:“行啊,方哥你说行不啊?”女孩笑着一歪身又进了我怀里。我知道女孩在说笑呢,我也只不过想缓解一下尴尬气氛,打吃饭又进歌厅,我们四个老友就没真正融洽过,当年那股子亲热劲恐怕再也找不回了。我真是在强颜欢笑,内心却压抑到了极点,一想到一会儿徐冬要来,我眼前就浮现出了那张讨厌的嬉皮笑脸,我的心情就又恶劣了十分。   后来,我小声劝女孩:“你这么好的条件,应该去做演员啊,在这儿浪费青春干吗?”谁知女孩却说:“我已经是演员了啊,我们经常去电视台伴舞,都是校长帮我们搭的桥。”   别说,刘大军这厮还干点人事儿。   五   徐冬来时已是晚九点多了,背着个大摄影包,一进包房就带来一股子寒气加豪气,竟看不出一点疲惫,见我们四个每人怀里一个,就咧嘴乐了,刘大军问他找一个不,他说不用,有酒就行了,说着自己动手先满了一杯。   我只不冷不热地朝徐冬点了点头,也没了以往相见甚欢的热乎劲儿,我怎么能这样对待他呢?人家毕竟千里迢迢特意赶来,难道他已不再是我朋友,而变成了我的情敌?尽管黄鹂的解释已让我相信她与徐冬之间根本没什么,可我还是不能完全释怀,有时我就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拿不起放不下。人的心理感受也总受主观意识左右,2006年某天之前的吊儿郎当的徐冬,和那一天之后的吊儿郎当的徐冬,在我心中判若两人,一个让我喜欢,一个让我厌恶,我也一直阴暗地想找个机会和理由,在我厌恶者身上发泄一下,当然,今天不是时候。   那一次与黄鹂大吵一顿之后,这还是我和徐冬第一次照面。   徐冬第一杯就冲着我来了:“来,骆驼,新婚燕尔!”这厮他妈的从来不叫我的名字,就是直呼绰号。我只好端起杯和他碰了。喝了一杯,徐冬又端起了第二杯:“来,骆驼,有事缠身,实在赶不回去北京,抱歉抱歉!”这时刘大军他们就劝他,说我明天还婚礼呢,少喝点吧,徐冬说他知道我的量,没事,误不了我明天入洞房,我没说什么,就一仰脖跟他干了。谁知徐冬又端起了第三杯,说什么预祝我明天二婚成功,他这么一嚷嚷,搞得那几个坐台女孩儿都用那种异样的眼神看我,我不禁白了他一眼。当然也不能示弱,我又干了第三杯。   敬完三杯,徐冬也没找个位置坐下,就那样端着空酒杯,歪着脑袋看我:“咋的骆驼,一场就把你干没电了,敬你三杯酒连个屁都没放,我早跟你说过,人这辈子最累的就是他妈的结婚,你还真福气,连赶上两场!”徐冬说笑着,幸灾乐祸似的,刘大军就一把把他拽到了座位上:“赶紧坐下吧,站着也收费!”徐冬一屁股坐下来,表情忽然又一本正起来,但谁都能看出来假正经:“真的骆驼,谈谈感受!”“有什么好谈的,你不也是过来人。”我仍不冷不热的。“那不一样,你们是仨人结婚,我是俩人!”徐冬又笑嘻嘻的。   我知道徐冬在指黄鹂肚子里的孩子,刘大军他们显然事先也听徐冬说过,都不禁乐起来,只有那三个女孩不明咎里,均一脸的茫然。按理好朋友之间开这种玩笑并不过份,何况徐冬的性格就那样直来直去,但今天我听起来却极刺耳得不舒服。肚子里本来就憋着一口气,经他这么一刺激就动了火,一句话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他妈在这儿少说风凉话!”可话一出口我也后悔。包房里霎时就静了下来,谁都能看出来我不是在说笑,徐冬当然也能感觉到,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嘟囔着:“怎么了今天,你没病吧?”   还是刘大军反应快,忙端起杯来打圆场:“来来,还是酒喝得少,咱哥儿几个也快两年没聚全了,今天实在难得,来共同喝一个!”张兵和刘进一听忙跟着附和,大家就共同举起了杯,碰杯的时候,我故意没跟徐冬碰,我看见他脸色很难看。既然已经这样,我索性再气气他,酒干了放下杯我又满上了,然后冲刘大军端起来:“来大军,这么多年朋友,我也不说什么了,非常感谢你!”刘大军也忙端了起来,可就在我们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我却慌了神,猛然醒悟:就许你碰朋友老婆啊?就不行朋友招你啊?何况只是嫌疑,我是有些过分了。   所以,和刘大军干了杯,我又倒上了一杯,并真心诚意地端到徐冬面前:“这几天太累,火气难免就大,我想好哥们儿不会介意吧?”见我这样的举动,徐冬的脸上顷刻间又阳光灿烂了:“谁跟你一样啊,你他妈总发神经!”徐冬笑着,也端起了杯,可忽然又放下了:“不行,骆驼你喝得不少了,不能再喝了,你明天还有婚礼呢,心意我领了!”“没事儿,也不差这一杯!”我仍端着杯。“你别没事没事的,反正我不跟你喝!”“你真不喝?”“我说不喝就不喝!”徐冬笑着,似乎来了犟脾气,“好,那我自己喝!”我说着,把杯凑到了唇边。   我知道徐冬是好意,可他这样一来我的犟脾气也上来了,我就感觉他是在不给我面子。可我刚喝了一口,徐冬就起身来抢我的杯子:“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脸呢,不让你喝你就别喝了!”“不用你管!”我回敬了一句,一边也抢着自己的杯子再次往嘴边送。“我稀得管你呀,要不是你和黄鹂结婚,我才懒得管你!”徐冬一边抢还一边说。这也许是他的一句口头禅,本没什么别的含义,可听在我耳朵里无疑就是一种侮辱,一股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你以为你是谁呀?”我说着,手上一使劲,没想到杯子却飞了出去,酒溅了我一身。   杯子飞落到背投旁的地面上,啪地一声碎了,差点没砸到背投上,一个女孩的惊叫声响起,然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静。我没管这些,杯子不是没了吗?我就拎起瓶子直接往嘴里灌,这次却没人敢上来抢了。就见徐冬直给刘大军使眼色,刘大军就会意地冲门外喊了一嗓子:“服务生,买单!”服务生应声就进来了,看了眼地上的碎杯子,神色变幻。我从嘴里拔出瓶子,忽然站起身来喊了一句:“不买单,谁他妈买单我跟谁急!”大家面面相觑,没人敢再说什么。“我今天就想喝酒,这顿酒我请了!”服务生很识趣,转身又出去了。   我不知道喝了多少,总之那天晚上很乱。也许是昔日友情的淡漠让我压抑了,也许是面对刘大军深深愧疚了,也许是徐冬的吊儿郎当激怒了我,也许是那些青春女孩的堕落让我忧伤,反正我全面失控,就不记后果了。我只记得一瓶被我喝了半瓶的啤酒,让我甩手摔在了地上;我还记那个女孩搀着我去洗手间,在过道上我一张口就吐了,吐了她一身,她就恶心加厌恶地骂了我一句什么,一边骂还一边用面巾纸往自己身上擦,等回到包房里,当着朋友们的面,她又开始向我赔笑,乖巧得不得了。   再后来就一片空白。   六   我醒来时,整个人还虚脱着。我置身于一间空旷的大房子里,就那样仰躺在一张大床上,黄鹂背对我而卧,象似在熟睡。看着被一片白光笼罩着的似曾相识的物品与陈设,我才猛然记起,这不是我和黄鹂领证前后那几天,我们一起缠绵温存的那套二百平的大房子吗?我身在省城,此行的目的是以新郎的身份参加一个久违的婚礼。   我以为天快亮了呢,也许是意识还迷糊着,我竟没辩出那只不过是月光洒满了整个房间。我不由自主向墙壁上的挂钟看去,却依稀只能看见几条黑影,我只好又伸出一只手去,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我习惯临睡前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也许是我的动作吵醒了黄鹂,她似乎回身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转了过去。夏雪送给我的那款“多普达1000”,宽大沉实,手感极佳,然而我却没有再次找到那种感觉,床头柜上空空如也。“可能还在衣兜里吧?”我想。   “哎,黄鹂,几点了,我们是不是该起床了?”我转过脸来,看着黄鹂的背影说。她没有动,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只好探起身,却没想到探身的动作会那么勉强艰难,浑身无力,胃里的酸液还随着动作直往上涌,但我还是努力着探起身来。“起来了宝贝,该起床了,我们还要准备婚礼呢!”我说着,伸手硬生生把她的身子扳了过来,没想到一瞬间我就愣住了——黄鹂在睁着一双大眼睛看我,而且满脸泪光。   “今天是一月三十号,你知不知道啊?三十号!”黄鹂突然发了疯似地,声嘶力竭地冲我喊出了这句话。“我知道是三十号!”我愕然地回应了一句,不明白黄鹂为什么会这样。“三十号?再过一个多小时就是一月三十一号了,你知不知道?”我的脑袋急转弯,然后就“嗡”地一下子,感觉忽然间就爆了炸。“不可能!怎么可能啊?”我也瞪着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看着黄鹂,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黄鹂忽然转身拿了她的手机扔给我,也不说什么。我拿起她的手机,按开了锁定键,一组数字就那样触目惊心地映入我的眼帘:01\30\07……22:43。天哪,我竟然昏睡了一天一夜还多!   那,我们的婚礼呢?   这应该是我第几次喝酒喝得失去知觉,并昏迷不醒啊?应该是第三次,就在四个月前,在夏雪的婚礼上发生过一次,那是白酒和啤酒混合的结果,让我昏睡了一个下午外加整个晚上。但那还不是我的最高记录,记得高中毕业那年,我与即将奔赴五湖四海求学的同窗聚会,那是我的第一次,我竟然感伤地喝了两瓶纯度二锅头,喝得跟死人一样,骇得父母送我去医院打了几瓶滴流才脱离危险,医生说那叫酒精中毒,即使那样,我还昏睡了三天三夜,记得我醒来后父亲第一句话就是:“你咋不喝死呢?”这一次,我只不过喝了过多的啤酒啊,虽没打破以往保持的昏睡记录,但关键——   “那我们的婚礼……”我急切地看着黄鹂。黄鹂却不再搭理我,一扭身伏在床上,失声痛哭。“你这……到底怎么了,快说话啊!”我仍急切的样子,却也不知所措。其实我不用问也已经明白,肯定是一个很不好的结果。难道婚礼因我醉酒取消了?怎么可能呢?我醉酒应该属于一场意外,那么多的宾朋,来得及通知吗?通知得过来吗?难道婚礼在新郎缺席的情况下照常进行?不会吧?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据黄鹂讲述,我和刘大军还有徐冬他们小聚的当晚,直到零时左右,刘大军和徐冬才开车把我送回来,按理,张兵和刘进也应该跟过来,估计是知道捅了娄子,怕看黄鹂脸色,没敢过来,想刘大军也是硬着头皮的。徐冬会是怎样的心态呢?幸灾乐祸还是处心积虑?他还会嬉皮笑脸吗?也许,我是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和黄鹂因他吵架的事,或许黄鹂还没有告诉他,他还被蒙在鼓里——在他心里,定是还拿我当哥们儿吧?我是怎么了啊?或许这也没什么可指责,一个男人的正常反射罢了。   徐冬果然没再嬉皮笑脸,见到黄鹂时他的脸色很难看,而黄鹂看见烂醉如泥的我时,脸色果然也阴沉了下来,当徐冬勉强笑了笑向她介绍刘大军时,她也没搭理,而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质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他明天有婚礼,还这样灌他?”徐冬就苦着脸解释:“不是,黄鹂,谁都没灌他,是他自己灌自己,不信你问大军啊……也不知咋了?他今天就跟我叫板,还冲着我发火,摔摔打打的,非喝不可,谁劝也不行,换了个人似的!”徐冬糊涂着,黄鹂一听已了然。   刘大军和徐冬两人讪讪地走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我忽然有了反应,一张嘴吐了自己半张脸和满脖颈,连带着一大块床单,黄鹂便忙不迭地为我擦洗,一边擦洗还一边拨拉我:“赶紧醒一醒,看你自己喝得这死样!”可我还是死狗一般没有反应。天亮时分,黄鹂从睡梦中醒来,满以为我也会清醒过来呢,谁知一看骇了一跳,我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昏睡着,连姿势都没改变。黄鹂忙抬手用力推我,可仍睡相安详,鼻息均匀,这下子可急坏了她,八点车队就要来迎亲了,怎么也得提前准备准备啊?黄鹂忙给住宾馆的我父母打电话。   当时我的父亲没在宾馆,一大早就跑去了火车站接我弟弟,我弟弟好不容易请了几天假,匆匆忙忙从西安赶来参加我在省城的婚礼,我母亲一听情况万分紧急,连脸都没洗就打车跑了过来,救场如救火啊。又做醒酒汤,又掐人中,可都无济于事,我母亲便说:“他这是酒精中毒,赶紧送去医院吧!”黄鹂一听脸儿都吓白了,可两个女人也抬不动我啊,她赶紧给弟弟打了电话。黄鹂的弟弟比她小三岁,都是一个爹一个妈生的,虽然各自在不同的家庭环境长大,感情没有一般兄妹那么深厚,但毕竟也是一奶同胞啊。   黄鹂的弟弟还没赶到,我的父亲和弟弟却先到了,是我母亲又给父亲打了手机,据说我父亲见到我那死狗模样顿时火冒三丈,二话没说,去洗手间接了一盆凉,扬手就泼了我一头,却仍不奏效,几个人只好把我送往医院。在医院打吊瓶的时候,黄鹂的弟弟和父亲母亲才心急火燎地赶来,黄鹂本是怕父亲知道这样的情况,但都什么节骨眼儿了,她不让父亲怎么行啊?黄鹂父亲的脸色肯定不会好看,他是不是对黄鹂发了火,对我的家人也态度不好,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当时跟本就没了知觉。   等打完了吊瓶,黄鹂忙问医生怎么样,医生说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但什么时候醒来他却不敢断定,或许就一会儿,或许还要等上一些时辰。黄鹂便很无奈地把目光投向了父亲,也许是医生那句“或许一会儿”的职业辞令,让黄鹂的父亲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他不由自主抬腕看了眼手表,然后一挥大手:“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抬他上车再说!”几个人就七手八脚把我从病床上架起来,然后又抬出了医院。已预定好的那支庞大的迎亲车队肯定要跑空了,黄鹂弟弟开着那辆金杯面包,载着我们直奔婚礼现场。   当然,奇迹并没有发生,我没有在算命先生掐算好的这个吉日良辰及时醒转过来,当时,黄鹂父亲原本满面红光的那张脸,就窝囊成了抹了激素的紫茄子。他这回的脸面确实丢大了,早在之前就听他说,我和黄鹂在省城的婚礼排场会很大,有名的星级酒店,一百多桌酒席,来参加的宾朋,上至政府官员,下至平民百姓,怎么的也有一千多人,想来虽比不上付大宇和夏雪的婚礼阔绰,但也是过格儿地大操大办了。这下可好,没有新郎的婚礼无疑缺了半边天,再好的舞台背景,再脆的音响设备,都形同虚设。   可不能就这么散了吧?没办法,硬着头皮往上冲吧!连特意从电视台请来的司仪也不必上场了,黄鹂的父亲和母亲就那样尴尬地双双站在典礼台上,满脸歉意地向台下众人解释,首先强调我和黄鹂在北京的婚礼如何美满,然后就开始夸我,说多亏了我这个好女婿,说我在北京没什么亲人,什么都得靠自己张罗,为筹备和举行北京那场婚礼,我就有些劳累过度,接着就进入正题儿,说我昨天到省城一下车又感了风寒,今早刚出家门时就一头扎在地上,不省人事,现在正在医院打吊瓶呢,所以——这场婚礼我这个新郎恐怕要缺席了。解释完,黄鹂的父亲还没忘强作欢颜安慰大家:“都不用替他担心,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休息几天就好了,今天难得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大家尽管吃好喝好啊!”然后也没请我父母上台说两句,就只让新娘黄鹂上台三鞠躬,走了个形式。   黄鹂的父母在台上解说时,我正在酒店门外的面包车上仰面而卧,那是怎样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啊?听说在民国以前,有个地方性习俗,新郎若不能及时赶回,或由于某些原因不能参加,就牵一条公狗充数,抑或让兄长小弟替身,再不济也要摆个牌位,而像我这样完全玩消失,不但空前,恐怕也要绝后了。想整个婚礼的气氛一定很压抑,想那压抑之中也透着些许滑稽,陪伴黄鹂挨桌敬酒点烟的不是新郎,而是她年过半百的父亲,与他们举杯回敬者会忍俊不住或者夸张地喷饭吗?黄鹂说她是强忍着泪水与那些相识不相识的人客套,那筵席上一直被冷落的我的父母,心里想必也不是滋味。   黄鹂向我讲述这些,并不是平静的心态,她看上去很激动,有时会哽咽,说不出话来,就时断时续。她是想向我证明我是多么的可恶,说已经证明了我心里根本没有她,要不我不会把婚礼这么大的事也不当回事。我就极力辩解说不是这样的,她却强调说是的,我说真不是这样的,她就说她认为是的。我看她越哭越伤心,就说:“你别哭了好不好,伤身体,尤其对胎儿不好!”谁知她一听反而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说:“你……你还想要孩子啊?想得美……你,我坚决不想要了!”她说得我心里一阵发毛,她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后来见黄鹂的情绪缓和下来,我又诚恳地跟她解释:“黄鹂,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前晚我一见到徐冬就一肚子气,我俩没两句就吵了起来,我就失去了理智,就无法再控制了,就一个劲儿地想喝酒……”黄鹂却忽然打断我说:“别跟我说这些,有什么事比婚礼更重要吗?你现在不也正常吗?你又没患上精神病,你当时就不能控制?我不信!”黄鹂的说得斩钉截铁,当然也有道理,可我确实是失控了啊?我不知道再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黄鹂。   其实,我的心里也非常得痛苦,早就乱成了一团麻,我咋就在关键时刻在关键环节,掉了这么一次链子啊?这世间咋就没有后悔药呢?如果屈膝下跪,能挽回黄鹂和她父母对我的信任和宽恕,我愿意。   不知不觉,天色大亮,没想到我们在床上竟痛心纠缠了这么长时间,心情仍极度低落的黄鹂忽然扭身看了看挂钟,抬手擦拭了一下已红肿的双眼,说:“赶紧起来走吧!”我不禁一愣,问:“干嘛?去哪儿啊?”“去哪儿?你说去哪儿啊?!”黄鹂突然又冲我吼了起来,然后自己开始穿衣服。看着她那毅然决然的样子,我心里就“咯噔”一下子:   难不成刚办完婚礼就要离婚?   七   黄鹂没带我去离婚,我以前就说过,我们的婚姻没那么脆弱。我们是要去送我的父母和弟弟,临来省城之前,黄鹂的父亲就托人为我的父母和弟弟买好了返程卧铺票,我弟弟那张票是早上八点零五的,他急着要赶回西安,而我的父母原本可以在省城再逗留两天,是怕我们麻烦,干脆就和我弟弟一天走算了,他们的票是早上七点二十的,一遭都送了,倒也省事儿。我和黄鹂原本定好送他们去车站的,变故临头,心烦气燥,差点给忘了。   我在卫生间洗漱时,听见黄鹂给她弟弟打电话,好像是让他弟弟先开车过来接我们,然后再一起去宾馆接我父母他们,可她的弟弟却不愿意来,黄鹂很气愤地就把手机挂了。和弟弟再不亲近也不至于这么生份吧?不会又因为我吧?我走出卫生间便看见了黄鹂那张阴沉的脸,我也没敢再说什么。临出门时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裤子兜,才发现那部“多普达1000”手机竟然不在了,我只好又回身寻找,床边地上枕头下面翻了一遍也没有,问黄鹂,她却不搭理,我换了个疑问句问她第三遍时,她才冷冷地说:“你自己的东西问我干吗?”   等上了出租车,我才隐约记起,前晚在歌厅里,陪我的那个丫头片子见我手机稀奇,好像拿在手里摆弄玩儿来着,会不会被她顺走了?若真是这样,那我可赔惨了,虽没付小费,却搭上了一部价值万元的手机,何况那还是夏雪特意给我买的,有着不可替代的纪念意义。我就给刘大军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大军的声音很软,就像我婚礼缺席是他的错,弄得我也很尴尬,我说手机丢了,并装大说手机没了就没了,无所谓,关键那个号码,都用两年多了。他说怪不得给我打电话总关机呢。于是我说:“可能就在歌厅,被不住谁捡到了,你帮我问问——他们!”我故意拖了个长音儿,大军会意,便小声说:“那丫头我知道,她不会的……行,我就帮你问问她吧!”   离父母住的宾馆越来越近,我心里忽然就生了胆怯,不知道我应该怎样面对他们,尤其是我那个火爆脾气的父亲。而黄鹂的父母我又该怎样面对呢?他们虽在婚礼的大庭广众之下对我不吝夸赞,但显然却暗自恨得不得了,我已能想像得到他们那穷其极恶的语言和万般丑陋的态度了,送过我父母之后就要去见他们了吧?再拖也拖不过今天,一想到这儿,我脑袋不知又大了几圈儿,可该面对的就必须要面对。到宾馆时正好六点四十,在电梯口刘大军就来了电话,小声说他问过那个女孩,另两个女孩他也问了,都没见我手机,他还给特意给歌厅的大堂经理打了电话,询问了房间服务生,答案也是“NO”,说:“会不会掉在出租车上了?”我只好说:“算了,谢谢你!”   我父母住的608房间,看来他们已准备好了,推开门时都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弟弟看见我和黄鹂忙起身笑了笑,我和弟弟也差不多快三年没见了,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境下会面,母亲看了我一眼却是拉拉着脸,等看向黄鹂脸上就换了笑容,父亲阴沉着脸,连看我都没看。“妈!”我硬着头皮先叫唤了一声,母亲却没理睬,我只好又叫了声“爸”,父亲却回应了,声音大的骇人:“你还有有脸喊我爸?!”说着,父亲腾地一下起身就向我扑来,扬手显然是要煽我个耳光,母亲似乎早有防备,一把拦腰抱住了他:“你这是干啥?咱不都说好了?”父亲抡起的那只巴掌差一点就掴上我的脸,急切之下,他忽然又抬起脚来,一脚就踹在了我小肚子上,我不由自主地噔噔噔倒退了几步。   够狠,落点也较实在,我就觉得小肚子有些痛,我下意思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肚子:“爸,我……”我本想忍痛解释一下,谁想父亲根本不容我说话:“你咋不喝死呢?啊,还有脸见我,你喝死得了你!”父亲仍声音很大地说着,一边在母亲的怀里挣扎着,试图再次向我冲过来,母亲当然没有他的力气大,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一旁一直无动于衷的弟弟这才过去帮忙:“爸,你这干嘛啊?都快上车了,再说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哥他又不是故意的!”弟弟和母亲联手将父亲硬拖回床头坐下,可父亲还是怒气难消:“我自己长着腿呢,用不着你来送我,以后你也别见我,我没你这样的儿子!”“你还有完没完?让我说你啥好啊!”母亲忽然急了,瞪着父亲,父亲便不再吭声了,却仍气鼓鼓的。   “你也是,婚礼这么大的事你也能耽搁,我真服了你了!”母亲转过脸来看着我,目光里满是责备,我没敢吭声,怕哪说不对劲儿刺激了父亲,他再火冒三丈跳起来。“人家黄鹂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不争气的?”母亲说着偷偷看了一眼黄鹂。黄鹂一听又委屈了,眼窝里又有了泪光。我心里很明白,父母有气是真的,但打骂这么一出是给黄鹂看的也不假,黄鹂到现在一直也没吭声,在我父亲要打我那关头,她似乎也冷冰冰地也没什么反应,看样子打骂死我她也不解气啊,难道我真把她的心伤透了?母亲露出了家庭妇女的本性,婆婆妈妈地和我唠叨起来,黄鹂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看表,然后她就打了手机:“你到哪了?”显然打给了他弟弟。黄鹂放下手机就说:“爸,妈,我们下去吧,车马上就到了!”   我拎着父母的行李箱在后面跟着,我们来到宾馆的玻璃转门前开始驻足等候,那辆金杯面包很快由远及近地驶了过来,在玻璃转门外面停了下来。透过转门和车窗,我只看见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没有看见黄鹂的父母,不用问为什么,他们没有按礼节来为我父母送行,在一场婚礼事故之后,我想我和父母都已挑不出啥了。我门步出转门,驾驶座上的年轻人就下了车,一个高个壮实的小伙子,眉目与黄鹂很象,脸上表情平静。我与黄鹂这个一奶同胞的弟弟在清醒状态下还是第一次见面,我怎么也得表现得友好一些,我就强挤出笑容主动向他迎了过去,他也向我迎了过来,临到近前我刚想说什么,他却忽然一记闷拳正中我的胸口,我踉跄地晃了几步,胸口一阵疼痛。这一拳没有招呼到我脸上来,看来已手下留情了。   “你干什么你?!”我弟弟忙冲了过来。   “干什么?我要揍他!”黄鹂的弟弟这才满脸怒容。   “你敢?你再打他一下试试?”我弟弟也叫起了板。   “怎么的?我就打他怎么的?”黄鹂的弟弟说着又向我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的弟弟一闪身挡在了我前头,并顺势一把抓住了黄鹂弟弟的脖领子。黄鹂的弟弟也不甘示弱,一伸手也抓住了我弟弟的脖领子,两个人就支起了黄瓜架,一场战争一触即发。这时,就听黄鹂歇斯底里地一声喊;“够了!够了!你们别这样好不好?!”所有人都被骇了一跳,谁也没想到黄鹂会这样地近乎疯狂。喊完,泪水就顺着黄鹂的脸颊滚落下来,她又缓声说:“还嫌不够乱吗?我求求你们了!”   说着,她又蹲下身来,掩面失声。   一   恍然如梦。省城之行真的象一场梦。当托身在北京的家里,一觉醒来,我就有些怀疑,那些是非与恩怨,那些笑靥和哭泣,不会都出现在梦里吧?根本没在现实存在过。那些我曾经熟悉却也时常远离的面孔,包括徐冬和大军他们,包括我的父母和弟弟,都梦魇一样地隐现着。尤其不可思议的是,黄鹂那个小妈,也就是她父亲后娶的那个漂亮小老婆,竟然也成了我这个梦境的组成部分,而且挥之不去,就象一个问题,在我的脑海中无休止地缠绕着。   真希望那就是一场梦,等醒来后,黄鹂会变得和以往一样,让我重温她的亲近与温柔,也让我不再如此歉疚。   黄鹂就躺在我的身旁,我不知道她是睡着还是醒着,一张纤背仿佛冷冰冰地拒我于千里之外。昨天从省城返回北京的路上,她也是这样冷冰冰的状态,同处一个软包厢里,本来我们有很多亲近的机会,可她好像对我完全失去了兴趣,总板着一张脸,话也不说几句,让我既懊悔又懊恼,本想动粗,可又一想还是顺着她去了。等下车回到家里,她也是对我不理不睬的,默不作声地去厨房做饭,默不作声地坐在我的对面吃饭,默不作声地把碗筷拾掇了,默不作声地倚在床上看电视,仿佛我们就是同住在一套房子里的两个房客。连接夏雪打来的电话时,她的态度都是冷冰冰的,然后也不说什么,一甩手就把手机扔给了我,搞得夏雪在电话里一个劲儿问我:“黄鹂她怎么了?”“你们俩吵架了?”“刚办完婚礼你们就闹别扭啊?”   夏雪打我手机关机,才打了黄鹂的手机,我家已安了座机电话,她却不晓得号码,我没告诉她,她也没要过,想是我和黄鹂的手机号她都一清二楚,觉得也没必要吧。夏雪在电话里跟黄鹂说找我有事,其实她就是想我了,想知道我回没回北京,好约时间见一面,所以,我昨晚挂了电话就脸不红心不跳地跟黄鹂撒了个谎,说我前一阵采访的一篇稿子要见报,本来没打算配照片,谁知领导突然又要照片了,夏雪找不到拍摄地点,让我带着去。听我不紧不慢地说完,黄鹂竟然一声没吭,连看我一眼都懒得,就直勾勾地盯着电视,我不禁就有些心寒,难道她要对我大撒把啊?如果我说是去与夏雪上床,她会是什么反应呢?   时间好像不早了,太阳已升起老高,我习惯性地将手抓向床头,才又记起手机丢失的事实。我又看了一眼黄鹂,她仍一动不动背我而卧,这两天我俩皆满腹心事,睡眠质量都不太好,即使贪睡到现在,我还是感到眼皮硬生生不舒服。我轻手轻脚起床,到客厅看了眼挂钟,还差两分钟九点半,然后钻进了洗手间。等从洗手间出来,我站在卧室门口就见黄鹂已平躺在床上,不过仍闭着双眼,不知她是在真睡还是假睡,我张口欲告诉她我要出门,可一想还是为她准备好早餐再走吧,这时候不多献献殷勤等待何时啊?于是我转身又进了厨房。煮上粥,又拌了碟皮蛋豆腐,一切停当,我又来到卧室门口,说:“我要出去,早饭我已做好了!”黄鹂这才睁开眼睛,看看我却没说什么,一翻身又侧了过去。我只好穿衣戴帽,悻悻走出了家门。   我乘车直奔夏雪租的那间小套,望着车外连连闪逝的斑斓世界,我的心情有些迷离,显然,我还没从那荒诞的梦魇中完全挣脱,尤其是一想着夏雪,黄鹂父亲的那个小老婆便也跟着浮现出来,我是不得已把她们牵扯在一起。说来真是奇了,送走我父母和弟弟的当天晚上,我硬着头皮随黄鹂去见她父亲,当那扇防盗门被推开,我着实骇了一大跳,一个年轻的女人微笑地看着我们,那面容,那微笑,竟有几分和夏雪相似,就连身材都差不多。女人热情地邀请我俩进屋,黄鹂连一个礼貌的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进去。我以前好像听黄鹂提过,说她很少到父亲的新家去,对父亲的新任妻子,她也从未称呼过什么,年龄比她大不了多少,叫妈吧她开不了口,叫阿姨吧太别扭,叫姐姐又不合伦理,干脆都免了。   但女人似乎并不介意我们的无礼,热情地为我们端茶倒水,而黄鹂的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似乎没有觉察到我们的到来,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在他身旁摆弄着四驱车玩具。黄鹂唤了声爸,我也跟着唤了声爸,黄鹂的父亲只恩了一声,连头都没抬一下。端来两杯茶水的女人见我们仍站着,忙笑道:“快坐啊,还站着干吗?”我们就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女人又唤那个小男孩叫姐姐姐夫,男孩便很乖地叫了姐姐,黄鹂这次就笑着应了,男孩却怯生生不肯叫姐夫,可能姐夫的词汇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女人就责备他,我忙说没关系,女人便让他去了卧室。黄鹂的父亲仍不理睬我们,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但也觉得尴尬,为掩饰紧张,我四下打量,很阔绰的全跃层,豪华的西式风格,只那装修恐怕没个十万二十万也下不来。   还是女人为我们圆了场,她嗔怪地看着丈夫:“你这是干什么?女儿女婿来了,连句话都不说!”黄鹂的父亲这才放下报纸,声音冰冷:“说什么啊?有什么好说的?”黄鹂父亲虽这么说,可一开口就打不住了,当然都冲我而来,很多话说得直接也难听,真是训斥挖苦加讥讽,搞得我抬不起头来,恨不得找个地缝去钻。我知道他正在气头上,他又能把我怎样呢?我毕竟是他的女婿,我只好不住地点头示错。黄鹂的父亲训斥我时,坐在我身旁的黄鹂仍一声不吭,好像父女导演好了,要合演这么一出似的,我不禁有些寒心。让我很感激的倒是女人,不时地为我解围,尤其是那句话:“你还有完没完?方舟又不是成心的,谁这辈子还没个闪失,再说,婚礼不就是走形式吗?人家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才是真的!”让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说话时的神情和腔调,竟也有几分和夏雪相似,这也让我不得不揣测——她们不会是姐妹吧?或是什么远方亲戚?至少她们的血管里应该流有同一种因素……   进了公寓门,站在电梯里,我忽然迫不及待想走出电梯,难道我真这么急着要见夏雪吗?我是急着想得到一个女人的慰藉。为什么要这样啊?我刚刚深深地伤害了黄鹂,应该好好补偿才是,也许我和夏雪断绝来往是最好的补偿方式。可人往往就感性大于理性,或许黄鹂给我的责任和歉疚太重了吧,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夏雪不一样,她让我轻松,几乎没有什么约束,至少目前还没有,这就使我下意识地偏向于她了。   夏雪果然在等我,一身粉红色睡衣,长发松散在肩上,面颊隐隐泛红,象一只发情的波斯猫。我回身刚关上房门,她就在背后一把抱住了我:“宝贝,你可想死我了!”说着,飞快在我耳根后亲了一下,然后就把脸贴在了我的背上。“你也真大意,怎么会丢了手机呢?”她又嗔怪道。我刚想开口,她却又说:“没关系,明天我再给你买一部吧!”我就忙说:“不用,还是我自己买吧!”“不嘛,我偏给你买,我不在时,她可以代替我咬你耳根啊!”夏雪笑着,忽然又问:“你和黄鹂怎么了?”她这时才松开了我。“没事,一点小事儿!”我应付着转过身来。“你们俩……哎,方舟,你怎么了?这么憔悴?”夏雪终于看清了我面容。“是吗?可能累得吧?”我还不想这么快把省城婚礼的事告诉她。   “是入了两次洞房累得吧?”夏雪忽然又笑起来,笑得那样妩媚:“看来今天你又要受累!”她说着就抬起脚根又搂住了我的脖子,我也就顺势搂住了她纤细柔软的腰肢,我们吻在了一起。我们就那样忘情地吻着,头部都扭动着,舌头搅着舌头,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我忽然一把将夏雪抱起,就那样吃力地穿过小客厅,一直走进了卧室,然后就把她压在了那张宽大舒适的床上。我开始抱着她的头吻她,她配合着,忽然却用力一挺翻了身,又把我压在了是身下,她开始疯狂地吻我。我们就那样不厌其烦地折腾着,也不知是我哪根神经又溜了号,这个时候溜号真他妈不应该——黄鹂父亲那个漂亮小老婆的面容,昙花般又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我迟疑着,一把推开了夏雪。   “夏雪,你们家在东北有亲戚吗?”我气喘吁吁地看着她。   “没有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她愣了愣,然后诧异地看着我。   “哦,没什么。”我轻声说,随即又歉然向她笑了笑。   夏雪那张脸就在我眼前变得困惑起来。   二   下午回到家,黄鹂竟然不在,想打手机询问,又打消了念头,正处于冷战期间,岂不自讨没趣吗?还是做好可口的晚餐等她回来,到时再打电话也不迟。说实在的,黄鹂一个人出门我很担心,挺着个已微微隆起的肚子毕竟不方便。我返身下楼又去了趟超市,虽然我现在很忌讳“软炸里脊”这道菜,但我还是备足了肉料,并选购了上好的焦盐。   没用我再打电话,当我在厨房的活动接近尾声时黄鹂就回来了,一进屋看见桌子上的四样小菜,神色变动,可仍没露出欣慰的微笑,还在努力地板着脸。我把碗筷放在桌子上,刚想说什么,黄鹂忽然从提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来,向我扬了一下:“给你!”声音却仍冷冰冰的,然后随手就扔在了沙发上,我定睛一看不禁大喜,是一款摩托罗拉手机,我忙走过去拿起打开,黑色机身翻盖大屏那种,我见单位的同事用过,价格好像也四五千呢。我按了开机键,炫彩变幻的画面伴着清脆悦耳的铃声,让我心里那已几天的阴霾,顷刻间就云开雾散了,露出了灿烂的阳光。我本以为开机后会显示“请插入MIS卡”的提示,谁知出乎意料,屏幕中央就排列着“中国移动”四个字,老婆的服务真是细致又周到啊。   “号码多少?”我笑着看向黄鹂,我的笑发自心底。黄鹂正在往下脱那条宽腰的牛仔裤,再过几天,恐怕这条牛仔也上不了身了,就得换孕妇装,黄鹂平时在家总穿着保暖内衣,这倒不是她的习惯,我们的新家地热供暖实在好,用温暖如春这个词来形容似乎还不够,我有时嫌热干脆就穿条夏季的大短裤,套件小背心。黄鹂仍板着脸,不紧不慢地把裤子脱完,她才从自己的女士包里掏出一张卡片来,扔给我,我没接住,又掉在了沙发上,我捡起,那上面有个洞,而洞的下方就用粗碳素笔写一组手机号码,是“137”打头,一看便知是“神州行,我看行”。我们经常会出差,用神州行或商旅通当然再合适不过。“谢谢老婆!”我嬉笑着又看向黄鹂,她却白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进了洗手间。   黄鹂的冷漠不再让我心痛,我已经有了底牌,我知道她的神情不过是层伪装罢了,而伪装下面仍是一颗柔情的心,是对我依恋与呵护。   晚上,我特意精心准备,并发起主动进攻,先是亲吻,然后爱抚,反正我们在一起已很久没履行了的程序,我又弥补了回来,尽量做得完美,仿佛多么的激情和有情调。我知道这一仗对我和黄鹂很重要,是扭转时局的关键——都说男女婚前是全面接触的恋人,婚后却成了只能谈感情的亲戚,性生活从开始的一天几次,到后来的一个月仅一次两次,那多半就是男方已没了兴趣,而你知道女方是多么渴望吗?我一定要打胜这一仗。黄鹂开始还跟我拿把,故意玩冷漠,处女般地半推半就,这多少倒换回了一点我的野性。其实我原本也没兴趣,和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做爱,不但要讲究体位,而且感觉也不好,我不晓得女方怎样,反正我会不舒服,总觉得肚子里的儿子正睁大眼睛监视我,让我无所适从。更何况,白天我和夏雪在一起时,我各方面已经消耗得够多了。   第二天醒来,黄鹂还偎依在我的臂弯里,她好像早就醒了,因为我睁开眼睛时,她也跟着睁开了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不象刚刚睡醒的样子。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故意去摸她的肚子:“怎么样,你决定了吗?这个孩子我们还要吗?”黄鹂就白了我一眼:“你说呢?”然后就笑了。这个笑毫无掩饰,是会心和纯洁的那种,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就象一根能力拨千斤的杠杆,让连日来压在我肩头的那块重负,顷刻间就落了地,我就彻底地解脱了。“你以后若再惹我生气,我就咔嚓了你!”看,又来了。我看着黄鹂,我也笑了,然后又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黄鹂说今天要我陪她上街,买两身孕妇服装和一些日常用品,刚恢复燃烧的炉火需要进一步烘培,我欣然应允。可黄鹂正准备下厨房弄早餐呢,却又接到夏雪打来的电话,放下手机她就跟我说:“不用你去了,有人陪我去了!”我知道她指的是夏雪,那丫头不知为啥又来这热乎劲儿了。我就说:“那我跟你们一快去吧!”黄鹂就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用,你跟着碍手碍脚的!”然后就进了厨房,我知道她在跟我开玩笑呢。吃了早饭没多大会儿,夏雪开车来到了楼下,她就急匆匆地下了楼。黄鹂走后我很无聊,打开了电脑想联网和战友们玩一会儿战地游戏,却见上面的ID竟没有一个熟悉,大白天的也不知道都在忙什么。我只好又打开了QQ,我差不多大半年没上Q了吧?我Q的人不多,有熟人也有生人,只有一个叫“疯婆子”女人在线,她是谁呢?   “早上好,美女!”我先打了招呼,发了个笑脸儿。   “好啊,你怎么知道我是美女啊?”她发了害羞的红脸儿过来。   “只要一个男人会欣赏,女人就都是美丽的!”我开始耍贫嘴。   “你倒会说话,我还以为你见过我呢。”她这话说得蛮自信的。   “怎么样,我没猜错吧?美女!”我已经相信她的美丽了。   看来我们不认识,我也就放心了,我这个人不习惯与熟人在网上聊天,总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也许是女人的自信引起了我的兴趣,我不禁点开了她的QQ资料,很简单,就一个地点:上海;还有是年龄:30。想必是一个已婚女人了,谁知一问,她告诉我不但结婚了还离了婚,还带着个女孩。不管怎么说都有婚姻经历,也就有共同语言了。我们聊着,自然就聊到了情人,我们似乎都想打探对方的隐私,我就询问她,她却反过来问我,我说女士优先,她说那好吧,然后就告诉我她还没离婚时,有过一夜情,是和前夫的一个朋友,说不知道那算不算。她打出这行字时,我的心被刺痛了一下,好像就在说我一样。我没帮她下结论,而是进一步问她:“当时你丈夫有情人吗?”她回答得很快:“可能吧!”我便说:“看样子你很纵容他!”她就说:“他在外边怎么样我不管,只要对我对家还有一份责任就行!”我说:“你的心倒挺宽。”她说:“我是不是很有个性?”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一个男人若有这样一个妻子,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悲哀。   “你呢,你有情人吗?”她忽然又问起我。   “有,现在就有!”我很坦诚。   “呵呵,你还是那么不老实!”她这话说得我一愣。   “男人本色!”我没在意地开了句玩笑。   “你真不知道我是谁啊?”她忽然又说。   “不会吧?我们认识吗?”我还真被她问得有些心虚。   “你是我女儿的爸爸,你说我认不认识你?”她又说。   “得了大姐,别开这种玩笑啊?”   “我是聂云!” ━━━━━━━━━━━━━━━━━━━━━━━━━━━━━━ 我下TXT书网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