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下TXT书网www.wxia.net更多免费电子书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尽量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   佛瞳   作者:鹤童   第 1 部分   离奇失窃   “如果不出意外,宫明会是个很好的新娘……”   唐泽叼着烟,怔怔地对着电脑,微微失意的想道。   屏幕上一个幽寒绝美的女子画像,在他的绘制下趋渐丰盈,雪一样的白衣飘动着,勾起了唐泽似水的回忆……他心间颤然一动,喃喃的念着:“明儿……”   忽然间,丝竹镇交织蔓延的电流瞬间断掉,电脑和灯光一起灭去,原本光线饱和的卧室黑暗下来,只留下唐泽唇间暗红的烟头兀自明灭着。但它也很快暗下去,一如唐泽眼中难以窥见的惊异和厌恶一样,逐渐的消退。   唐泽暗骂一句,使劲捻灭烟头,不得不中断自己和宫明那段可怜婚姻的思绪。   这座破落的小镇实在荒谬,总是在人们最需要光明的时候莫名断电。自从回居小镇,唐泽早已被这无聊的断电激烦,他的那台东芝牌电脑总也不能放心使用。好多次他绘制到一半的图稿,就因这捉摸不定的断电没能及时保存而只能重新来做。他大学里专修化学,却衷爱美术设计。   唐泽来不及担心自己刚刚绘制的宫明画像是否会再次丢失,他在浓黑中努力探索着火机的方位,他需要哪怕半点的光明来驱散这令他心慌的黑暗。他叹着气息,重新咒骂起这可恶的停电。而就在他触到火机的一瞬间,心中猛然一凛:今晚怎么会断电?他早就和变电所打好招呼,无论如何今晚都得保证正常供电,怎么还会——不好,佛瞳!   这个罕世的宝物令他顿然神乱,他迅速打着火机,微光中寻找着蜡烛的位置。忽然,眼角被窗外一道瞬间闪过的强光刺痛,“谁!”唐泽惊怵一吼,手掌碰倒了立于桌角的半截蜡烛,哗啦,红烛滚落地板。   唐泽急忙熄灭火机,先前使他胸闷的黑暗此刻变成他渴望的保护。他努力稳定着心绪,缓缓离身桌椅,在门后摸到那柄冰凉的铁棍后,镇定许多。   铁棍是他的防身武器。丝竹镇枉有这么个优雅的名字,实则是盗贼猖獗,甚至因财谋杀者也不乏其事,时常会在某家的床上或者水井里发现主人的尸体,而这家称得上贵重的财物则无一例外是杳无踪影。这个座落在文明都市之外的蛮荒处所里,几乎每家都备有几件防身器械,刀枪棍棒及至暗藏枪支,人们总会在祥和的白天之后陷入黑夜的戒备。唐泽在毕业后失业久久不愿回乡的原因,大部分也在于此,他早已厌倦了这里人们貌似淳朴下的凶蛮。   唐泽惊惧地盯住窗外,又喝一声:“谁!”   没有回音。窗外无月无风,只有寒星点点,以及间或的狗叫。夜色寂寥。唐泽暗自壮着胆,想出门看个究竟,忽然口袋里传出悠扬的铃声,手机响了。   唐泽瑟缩着接听,是陈俊的来电。   “喂,泽哥,是我,陈俊。”   唐泽嘘口气:“知道是你,祠堂那边怎么样,什么情况?”   “不见了”,陈俊嘿嘿一笑,语气舒缓地说,“佛瞳不见了。”   “什么?你怎么搞的!干什么吃的!你在哪?我就去,唐启他们呢?你们怎么看的!”唐泽一下忘记方才的恐惧吼了起来。   “别激动泽哥,我就在你门外,唐启和狗蛋带人分头寻贼去了,还有两个兄弟原地看守,你快点上灯,开门咱们商量商量。”   唐泽一阵忙乱,好容易才点着那段几乎摔成两截的蜡烛,但蜡烛燃烧不到两秒,屋内忽然亮如白昼。电,就这么来了。   唐泽和陈俊对着这无耻的电流不禁一起骂起来:“妈个x啊!”   之后唐泽看到日光灯下陈俊依旧嬉笑的表情,不由得更加气愤,吼道:“快说!怎么回事!佛瞳到底是怎么丢的!我才不过离开这么一会……咦?刚才窗外的是?你都到门外了还打什么电话!”   陈俊继续嬉皮笑脸,说:“开个玩笑,就想知道咱们学识渊博胆大包天的泽哥怕不怕咱这矿灯照射,哈哈,你还不错,还能站着接电话。”   唐泽早已经怒不可遏:“笑!笑!佛瞳都不见了你他妈还搁这笑!快说佛瞳到底他妈怎么丢的!”   陈俊笑容淡下来,但还在笑,他天生一副雷打不动的笑面虎模样。他不羁地从桌子上抽出一根唐泽的红塔烟,点着,深深吸上一口,再吐出一道长长的烟路,晃悠着说:“吼什么,要知道怎么丢的它还能丢吗?”   接着拍拍唐泽的肩膀说:“兄弟也知道你着急,可丢了就丢了,急管用吗?兄弟们可都是按着你说的办的,一点也没敢马虎,连尿尿都没敢走远,这边停电那边立马就点上马灯,谁知就这屁点大的功夫,再看佛瞳就没了,玻璃柜和锁都一切完好,一点也没被动过。”   唐泽脑袋嗡地眩晕,意识里清醒而迷糊,他盯着陈俊的眼睛足足一分钟,但他没发现任何疑点。   陈俊终于敛起笑容,叹口气,缓缓地说:“也许……”   唐泽急切地问:“也许什么?”   陈俊说:“也许是天意吧。”   唐泽明白陈俊的意思,可他始终也不信那个传说,不论它是多么的生动和逼真。唐泽脸色铁青,拉起陈俊说:“先不说天意,我们再去看个究竟。”   说完两人匆匆离开屋子,拎上矿灯向着黑夜深处的白雀祠急切赶去。   白雀祠的传说   散发着陈腐气息的古旧祠堂,在浓重的夜色中绽放出犀利的白光,白天刚刚装上的千瓦日光灯,光线寒洌,将祠堂阴森大厅里的物件赋上了光明的外衣。正厅靠墙居中的一条黑漆梯形供桌上,高低排列着一排排小巧的牌位。此外,屋子正中摆一张精致的木桌,桌面上托起一个长约三尺的玻璃柜子,里面除了一块红色垫子别无他物。   唐泽和陈俊踏过高高的门槛,也顾不上和迎上的两个兄弟招呼,便径直走到柜子旁边。   陈俊指了指玻璃柜,喘着粗气说:“喏,泽哥,你自己看吧。”说完继续大口喘气,他被唐泽拉着一路赶的实在太急了。   唐泽仔细的看着,眉头紧紧拧起。柜子中果真是空空如也,他下午亲自放进去的佛瞳不翼而飞!   而奇怪的是玻璃完好,锁也完好,除佛瞳不见了之外其他一切都安然无恙,完好如初。   唐泽围绕柜子转了几圈,又把周围可能的地方都细致地检查一番,始终也没找出半点线索。   “泽哥,我们都找过了,没有疑点”一个兄弟说道。   “是啊泽哥,刚一停电我们就点灯,前后都不到半分钟,这……这也太他妈邪乎了!”另一个兄弟接着说,眼中仍存有惊惧的痕迹。   唐泽看了看他们,没有说话,转脸又盯向柜子,深深沉思着。   大厅上方的明灯依旧放射,将大厅映得一片惨白。玻璃反射出的灯光映在唐泽眼睛里,分外的刺目,像是一个嘲讽。   “泽哥,你看这会不会是……”陈俊终于气息平稳,拍了拍唐泽,一边说话一边抬眼看向厅上的壁画,目光意味深长。   唐泽愣一下,视线移了过去。在供桌后面的墙壁上,那幅经历了数代春秋的僧人壁画,已然是残破班驳,僧人的形象也已经变得模糊。唐泽久久望着壁画,眼神越发的疑惑。他完全明白陈俊讲的是什么,然而……那可能吗?佛瞳难道真像传说中的那样能自己走动?   陈俊似乎是在等着唐泽的回答,可唐泽一直呆着不动。他望着那副壁画以及眼前一排排先人的牌位,一言不发。他忽然想到那是丝竹镇两大家族历代祖宗的牌位。丝竹镇共有两个大姓,一是唐姓,另一个是铁姓。   相传唐明皇年间,有两位名唤唐举和铁远的结义兄弟,在家乡犯下杀人重罪,背井离乡,毅然带上家眷自遥远的云南迁至东北的一片荒寂土地。那时的东北也算是个人口繁盛之地,可命运决定唐举和铁远只能远离喧嚣,选择了一片几乎为人遗忘的莽林地带。这地方林木攀延繁盛,位于沧海与石崖之间,多为当地盗贼出没。二兄弟身怀武功,品性刚蛮,正好派上用场,不久便在血刃中成了莽林群贼的首领,成立了恶镇四方的龙头会,从此繁衍生息,才有了今日的丝竹镇。   换句话说,丝竹镇人追根求源是盗贼的后裔。所以很长一段年代里,当地人最大的遗憾和耻辱是他们中间从未有过一位像样的文人名士出现。   终于在明朝永乐年间,一位云游的僧人来到这片莽林地,即刻被那片片连绵苍茫而不失俊逸的林木吸引,随口叹道:有地如此,吾身有栖矣!从此安身莽林,与村民们一起伐林躬耕,早晚清修悟佛,传经布道。僧人还擅长音律,闲暇之余常为村民们演奏萧笛,韵如天乐的管音使莽林人第一次知道世间竟还有比财物更为美丽的东西,于是争相效仿,以致于莽林人不久便成了方圆百里内最善萧笛和最具雅致的群体,丝竹镇由此得名。   但雅致归雅致,雅致终是不能消化野蛮,路经丝竹镇的人们还是会频繁地遭遇强盗。不同以往的是,这时遭遇的强盗往往会腰里悬挂个竹萧或者竹笛,有人甚至还见到左手擎笛,右手握刀,以笛音为号的强盗集体蹦出来行凶,形成当地独树一帜的强盗文化。   而无论如何,渴望文人的村民们还是把这位能文善字的高僧奉若神明,集资在莽林东北方位最高处修建了一座简陋的庙宇供僧人清修,同时也把各自的娃娃们送往寺里求僧人授文传字,期望着某日这儿能出现个状元郎,于是寺庙又俨然成了村上学堂。后来那僧人在寺门牌匾上挥毫题就的“文达寺”三字,便是这一期许的体证。   丝竹镇确实出了状元,是那高僧首批教导的学生之一,名叫唐元。唐元高中后衣锦还乡,对文达寺大兴土木,先前破落简陋的文达寺焕然一新,成为丝竹镇史上最为堂皇耀眼的居所建筑。   可是就在新寺落成的那天,僧人忽然去无踪迹,没有只言片语,只留下一柄做工精妙的戒刀。传说人们在僧人念经的佛堂里发现这柄刀时,它正刀尖向下竖立悬空在巨大的佛像面前,兀自旋转着,通体金光。人们还发现在刀身之上,有着一颗类似水滴的液体,宝石一样地闪烁着夺目却凄凉的光芒。   人们猜想着僧人离去的原因,没人能够猜透。有人甚至幻想说是上天怜见了莽林人的诚心,派下神僧来解去我们的愚昧。也有人说神僧来了多年,丝竹镇还是强盗横行,神僧怒了,也许是累了,舍弃我们这帮愚民返身天宫了。   人们也猜想着戒刀的来由,可是也没一个人能够猜透,人们只好叫它佛刀,还有什么会比佛刀更能诠释这种神奇呢。不过神僧为何要留下柄佛刀?人们参不透其中寓意。还是后来状元唐元发现刀上那颗闪动的水滴,形状酷似人眼,神色悲悯而凄凉,顿然大悟:这是神僧在暗示我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这水滴实为佛之眼瞳也。于是将佛刀定名佛瞳,并吩咐让刀留在原地,任何人不得擅自拿取。但在三日后的夜晚,有人发现在文达寺的屋顶上空有一道白光冲天而去,佛瞳和神僧一样,从此在丝竹镇上消失。当然也有传言说佛瞳后来又有过再现,只不过它属于神物,可以随意流动,行无踪迹而已。   状元唐元为纪念神僧,在丝竹镇建下一处祠堂,将神僧画像和牌位高高供上,下面分列着唐铁两家祖先的牌位,一起享受后世子孙的供奉。   祠堂落成那日,屋檐窗角忽然飞来了许多洁白无暇的麻雀,姿态明媚,啼音婉转,雪片一样飘飞于整个院落,十分欢跃。唐元和所有人一样,对这一吉兆欣喜异常,遂和当年神僧一样挥毫泼墨,题下“白雀祠”三个大字,神韵横飞。   唐元的高中使得唐姓家族在丝竹镇地位飞升,唐姓成员当上族长以后,在镇上大兴学堂,大宣儒义,期望着丝竹人能彻底摆脱匪气。   然而,这地方再也没出过状元,唐元题下的那三个大字竟成了此地状元郎的绝笔。白雀寺却留存至今,清代雍正年间有过修建,文化大革命时期,它由于地处偏僻而免遭了许多劫难。所以现在的白雀祠除了几处略有改动之外,基本上算保持了当年的姿态。   “他妈的,四处都找遍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哟,泽哥在这啊,你来得正好,你看这事儿咋办吧!”门外唐启的大嗓门忽地传来,他和几个兄弟寻贼回来了。   唐泽的思绪被打断,和陈俊他们一起转过身来。   “泽哥,找不到啊”,“我们都跑遍了,也没见贼他妈什么样子”,“连茅房都搜过了”,“是啊”……刚进来的兄弟们一阵嘈杂。唐泽的脸色已经缓和许多,他冲大家笑笑:“行了,咱再想别的办法,哥几个辛苦了。”   大家听了都面面相觑,他们还以为唐泽知道了这事指不定要发多大火气,没想到他还能笑出来。唐启率先疑问说:“怎么,你……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   唐泽摇摇头,神色有些黯然:“还没有。”之后他重重叹口气,对着面前静止的每个人简短地说句:“收工吧。”   大伙“哦”了一声,也没再多问什么,泄气地提着矿灯和武器各自散去了。   陈俊陪着唐泽往回走,唐泽一直都不说话,他在思考那个传说的真实性。以往他对传说的顽固否定正在因这次佛瞳的离奇失踪而逐渐动摇。他再次回想着祠堂里那个空无一物却完好无损的玻璃柜子,里面鲜红的绒布垫子上,尚留着佛瞳压过的痕迹。   佛瞳确是丢了。不会是外贼,外贼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开锁取物再上锁的所有程序。那么只能是内贼,钥匙自己一直带在身边,而且只此一把,已被自己的体温暖的发烫。唐泽在脑际里迅速授寻着在场每个人的举止和面孔,一无所获。或许佛瞳真的是……   陈俊后来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递给唐泽一支烟,用他永远不变的笑脸和语气安慰唐泽说:“抽支烟吧泽哥,别太心急,会有办法的……”   唐泽接过烟,丝毫也没在意陈俊的好心安慰,他在想着明天如何向县文化局以及那些前来参观的领导和专家学者们交代。   墓穴微雨   唐泽始终不知道是谁将佛瞳的事告知市文化局的,他只记得那天随他一起去为爷爷开挖墓地的,基本上都是自己自小结义的生死兄弟。陈俊、唐建、狗蛋、以及唐启和宫言地,这些人和唐泽几乎是在能独自行走的那天便一起玩耍的。   唐泽十二岁那年自作主张和他们在白雀祠焚香叩头,义结金兰。在道德方面丝竹人最看重的是义气,自古而今未曾变过,这或许是祖宗们以帮会起家的缘故。人们把背信弃义视为最大的罪孽,会把弃义者吊在大树上依次经过鞭抽、火烤、刮皮。其中最后一种类似于古代刑罚中的凌迟,既是用刀子把犯人的肌肤一条一条地割下来,让犯人在千刀万刮中血淋淋地慢慢死去。而丝竹镇的刮皮却不会让人彻底死去,真正让犯人气绝的是最后的石沉大海。犯人在经历刮皮后被绑上一块重石抛于海底,为鱼鳖水族们添食加料。奇怪的是这风气竟能延长至今。   所以对结拜兄弟的忠诚是无须怀疑的。唐泽仔细回想后,终于想起当时一起的是七个人,除了他们六兄弟外还有铁老四的儿子铁正长。铁正长平日语讷,见谁都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却惟独喜欢和唐泽说笑。这也无甚奇怪,铁正长那种个性很容易被同龄人视为懦夫,陈俊和唐启就最喜欢对他恶搞。小时候他经常被陈俊和唐启带着一帮人捉住戏弄,让他磕头学狗叫,甚至还往他头上撒尿和扔稀泥,他居然能够一一承受,事后还要编谎话欺骗父亲说这些尿和泥的来历。其实他只是孤独,宁愿用这些屈辱换来和别人交往的权利。如今长大了,铁正长也只算是个大家眼中无足轻重的窝囊废。   而惟独不歧视他的只有唐泽,在他眼里唐泽只是个纸老虎。唐泽给人的印象往往是样貌英俊却脾气火暴的危险帅哥,其实熟悉的人都知道唐泽的善良。很多事上,唐泽会表现得严肃易怒或者不怒而威,但关键时刻他会善良得宁愿自己吃亏。他实际上看不得别人受委屈,别人一委屈就仿佛是自己的错,尽管大部分与他无关。铁正长在唐泽那里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平等和朋友,唐泽的聪慧也令他无比佩服。   唐泽想不出这个老实木讷的铁正长有什么理由和能力去出卖他,但他还是仔细回顾了当时的细节。   那天铁正长随大伙去后山为唐泽祖父挖墓穴,天逢小雨,林木无风。唐家后山的祖坟地里微显泥泞。铁正长靠近着唐泽挥锹刨土,看见唐泽自爷爷去世后面色灰暗,几天里瘦得仿佛失了原样,不禁心头微酸。他想到自己久病在床的父亲,或许不久自己也会和唐泽一样要面对失亲的痛楚。他沉重地刨着土,眼角渐渐湿润。不料这一细节被停下来喘气的唐启窥见,唐启哈哈大笑,指着铁正长嘲笑说:你小子变性了?没事学女人抹眼泪,妈的,死了爹还是没了娘——唐启忽地住了嘴,他看见唐泽脸色倏地铁青,凌厉地朝自己瞪目,才意识到自己说话欠揍。他一向对这个同姓的结义大哥敬惧三分,况且时逢唐泽爷爷刚刚过世,他说这种话实属可诛。他还没来及道歉便听见“镗”一声巨响,分明是金属剧烈的撞击。   唐泽手中铁锹的锹刃瞬间断去了半截。   原来唐泽被唐启无心的一句激怒,盛怒之下将铁锹向着未成形的墓穴中狠狠剁去,不料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巨响和左手手臂的麻木阵痛。   所有人俱是一惊。唐泽左手虎口已被震裂。大家彼此惊望一阵后,开始向唐泽刚刚剁锹的地方仔细看去,只见一层薄土下面有块一寸见方的金属隐隐放光。唐启第一个惊呼出来:宝贝!我们刨到宝贝啦!之后欣喜若狂地冲上前伸手去拨那层薄土,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唐启右手食指的一半喀嚓一声断掉,横落在那块金属旁边缓缓渗着血液。唐启左手抓住血淋淋的右手惊惧地叫喊着,随后一个趔趄滑倒在泥地上痛苦地翻滚。   铁正长一个箭步冲过来,抱起唐启失措地问着:怎,怎么了唐启……   大伙纷纷围上来,惊慌地盯着唐启的伤口竟一时无措。唐泽很快镇定下来,果断地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紧紧勒住了唐启余下的半截手指以防止失血过多。对唐启稍作安顿后,唐泽转回墓穴,拾起残破的铁锹将唐启断下的半截手指从那金属旁边取了回来,交给陈俊说马上送医院,还可以接上,晚了就来不及了!   陈俊点头接过手指。铁正长背起唐启与宫言地还有陈俊三人一道匆匆转身,但走出不到二十米,忽听身后唐泽诧异的一声:佛瞳!   三人顿时止步,包括在陈俊背上一直呻吟的唐启也忍痛回望,只见飘飘细雨中,唐泽正手端着一把金光氤氲的戒刀站在墓穴旁边神情惊异。唐启即刻从陈俊背上翻身而下,奔向唐泽的速度比其他三人都快。大伙把唐泽团团围住,对着戒刀盯了许久,问唐泽会不会有错。唐泽看着戒刀的形状与金光以及那颗闪烁的水一样的东西,与传说中竟是如此的吻合。他点点头,只是不能说服自己。   唐泽对在场的六人叮嘱说不要将这事宣扬出去,理由是佛瞳尽管理应属丝竹镇所有,但佛瞳在今天已是文物,宣扬出去佛瞳肯定不能再留在丝竹镇,国家一定会把它收进博物馆。   我想这是我们丝竹人都不愿看到的结果,唐泽郑重地说,所以大家务必牢记,这事除了我们七人外绝不可让第八个人知道,我们几个轮流保存,总好过于让佛瞳沦落外地,同意吗?   唐泽的感召力总是不可思议,其他六人都十分信服。唐启伸出受伤的右手说:来,我们大家击掌宣誓,绝不透露佛瞳半点风声!   说完七只右手重重地叠在一起,唐启的脸色立刻很痛苦。唐启被送县医院后手指也始终没能接上,因为陈俊把唐启半截手指装进衣袋后,没注意那衣袋底端破有一处小洞。在去医院的路上匆匆忙忙不慎将残指丢失,等发觉了找回来的时候,才发现那半截手指已经被一条流浪的黑狗叼了去,卧在马路边上啃得只留下半根骨头……   唐泽回忆着,找不出半点缺口,思绪越来越乱,脑子渐渐的疼起来……   祸端   唐泽不让泄露佛瞳再现的真实动机,其实和他向六人述说的恰恰相反。唐泽对于佛瞳的归属其实并不怎么关心。他想到的只是爷爷的葬礼。无论佛瞳是不是真实,也不管国家会不会把佛瞳收去,这事宣扬出去势必会引起丝竹镇人们的强烈注意。佛瞳又是在爷爷墓地挖出的,人们到底会如何反应,是否会给爷爷的顺利入土带来麻烦还是未知。他爱爷爷,就像爷爷生前爱他一样的深沉和浓厚。爷爷生前双目失明,辛苦一生,他不愿再看到爷爷死后还得不到安宁的下场。   交出佛瞳也得是爷爷安然入土以后的事情,唐泽想,何况如果佛瞳真像传说中的那样,谁也是无法留住它的。   但是佛瞳再现的事还是传遍了丝竹镇,甚至传到了县文化局,而且仅仅是三天之间。第四天一早,市文化局就来了位副局长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考古专家。他们穿过围在唐家大院门前拥挤的镇上的居民,来到刚办完丧事气氛显凉的唐家,说明来意,要求鉴定佛瞳。   由于唐泽爷爷的遗体,在前天傍晚已经顺利出殡,所以对交出佛瞳并不在意,他只是诧异消息会传得这么快,这么远。他当时也没去多想是谁漏的风声,那已不重要,反正爷爷已经安息,要佛瞳尽管拿去好了。   可事实并非唐泽想像的那样简单。那个梳着后背头副局长说佛瞳经鉴定确是永乐年间的物品,埋在土里经几个朝代还能如此完好,足见是个非凡的宝物,宝物应该和它的发源地一起接受世人的瞻仰。于是副局长决定在丝竹镇开个佛瞳展览会,要让更多人了解到佛瞳和本县这块宝地的独特风姿。展览会就由唐泽主要负责,要办得有声有色。   唐泽想要拒绝,因为爷爷刚刚过世,也因为佛瞳是罕世宝物,丝竹镇又素有偷盗的恶习,安全问题着实可忧。可禁不住副局长的再三要求,副局长说唐泽作为佛瞳的发现者和大学生,更有义务和能力来担当展览会的主办者和解说员。加之唐泽父亲唐顶山也极力说服唐泽应下来,他感觉到这是唐家的无限荣幸,是党和人民对唐家的信任和恩惠。他们那代人总是这样。   唐泽接下任务后百般谨慎,在指定的展览地点白雀祠里安排得费尽心机,和五个结义兄弟带人日夜换班看守佛瞳,只盼着展览会能快些结束。国家早一天收去佛瞳,他也好早一天安宁,他无法想像佛瞳若在他手上丢失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但佛瞳还是丢失了,像是上天对他的一个小小玩笑。唐泽想到自己最近祸不单行,先是他深爱的女友在他们婚礼前一天突然撤婚,接着是一向宠他爱他的爷爷舍他长逝,再就是佛瞳丢失了,市文化局认定是他私藏国宝,一张状纸将他告上法庭,以及镇民们对他家的冷落和说三道四。法院的传单已在昨天下午安静地躺在他家的邮箱里。   接连的不幸使唐泽有些心志恍惚,时常梦见爷爷在明媚的夏季里手拄拐杖摸索着穿过弯曲的胡同,去往集市上给尚是幼年的自己买冰糖葫芦而被店老板欺骗的情形。他们总是喜欢用纸片当作零钱找给盲了目的爷爷,然后对着爷爷蹒跚的背影恶毒地嬉笑。或者梦见爷爷在地府里被一群恶鬼折磨得凄声惨叫,爷爷曾不止一次地对他说过自己怕死。爷爷失明前做了半辈子的风水先生,他说干这行泄露了过多的天机,死后要遭阎王惩罚的。唐泽常常在夜半惊醒后,发现自己已是泪痕斑斑。   唐泽更加瘦了,食物进的很少,只是一个人躲进卧室一根一根抽大量的烟。母亲经常哭着埋怨父亲的不是,数落他不该让儿子去办什么展览会。父亲只是沉默着忏悔,他何尝不心疼不担心唐家这根三代单传的独苗。但他也和儿子一样,只会默默凶狠地抽烟。   其实唐泽的消沉并非单单因为那场官司,他并不怕走上法庭,也不怕官司的后果,他的清白使他问心无愧。他只是害怕爷爷的叫声,那些他在梦境中一遍一遍地听到的爷爷的惊心惨叫。他担心爷爷是在地府里真实地受罪,他甚至看见恶鬼们用巨大的铁索穿透爷爷的琵琶骨将爷爷高高吊起,狞笑地一边抽打一边历数着他的罪行。其中一条,唐泽在梦中听真切地听到:葬骨宝地,亵渎佛瞳,子孙展刀,罪加一等!   唐泽的观念在急剧转变,他相信了那些传说,相信了生死轮回。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有关爷爷的梦。   唐泽开始憎恨。憎恨自己,也憎恨那个泄密的人。假如不是自己挖出佛瞳,假如不是别人走漏风声,爷爷更不会罪加一等!   开局   唐泽向法院提出申请调和,是在陈俊的极力说服下进行的。   陈俊说这件事涉及到佛瞳是文物,在你手上丢失的你是该负一定责任,别人怀疑你也在情在理。如今之计最好是先向法院申请调和,请求对方能给你充分的时间找回佛瞳,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实在不行再去法庭对峙,我也认识些律师方面的朋友,咱们花重金去请个一流的律师,赢的机会也是有的,不要一开始就来硬的,你看呢泽哥?   唐泽开始固执着不同意,后来就答应了。他虽然是大学生,由于兴趣和专业的原因,他对法律知识的了解几近于无。陈俊好歹念过警校,目前又在镇公安局任队长,这方面认识的人也多。唐泽最近心神恍惚,甚至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被陈俊这么一提醒,觉得是应该理智些面对问题,不然这辈子或许真的就这么毁了。他点点头,说就这样办吧。   申请提交后,法院征求县文化局的意见,局长崔晋升回复法院说容他们开会讨论后再说。   但之后这位崔局长并未开会和谁讨论,他只是神秘兮兮地打了个电话。时逢黄昏,室内的光线很暗,把崔晋升肥胖而焦急的脸上印上了浓厚的阴影。   电话那边传来一丝女人的声音,很沉静:给他们三个月的时间,让姓唐的去找吧,看他到时候找不到还有什么借口可讲。   崔晋升犹豫地说:三个月?三个月会不会太长,我看一个星期就够了,这事情不能夜长梦多……   对方打断说:崔局长,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请您放心,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就给他们三个月折腾吧,咱们要做到仁至义尽,到时候我和白文另有重谢,不会亏待您老的。   崔晋升仍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那好吧。   电话里响起了轻微的盲音。崔晋升久久沉默着,他越来越猜不透这个女人的用意……   对方的宽限使唐泽相当惊讶和感激,而且这三个月并非唐泽一人孤军奋战,县里和镇上的公安局也已经将这次失窃立案重点侦察,两方各自抽取精干警力,组成一个专门破案小组,行动代号就是此次失窃文物的名字,佛瞳。而唐泽此刻兼有犯罪嫌疑人和破案者的奇怪身份,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警方插足这件事,唐泽有了不少塌实感,这至少表明还有人愿意相信他的清白。只是想到未来的三个月,他的心间一片茫然。   行动的第一步自然是理清案情原委,唐泽和五个结义兄弟以及参加举办那次展览会的相关人员,都被警方一一传去调查。内容无非是有关佛瞳的出现及至丢失的前因后果,这些他们早在文化局来调查时就说过不下十次。公安对比前后口供,没发现什么出入,只好放大家回去,等待随传随到。   大家准备离开时,公安老杨叫住唐泽,把他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老杨是县公安局的老手,从事干警工作二十余载,立功无数,现任县行警队队长,二级总督。没继续晋升的原因主要是他对这个地方和职位产生了感情,不愿离开。还因为他过于刚正不阿,疾恶如仇,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素有铁面捕头之称。一辈子赢得很多人的尊敬,也引来不少人的仇恨。   这次行动中他是主动请缨,要求担任“佛瞳”侦察组的组长。领导上素来清楚老杨的品性和资格,尽管组长事先另有安排,也没好回绝他。谁都知道假如老杨要做这个组长,局里就没谁有资格再和他争。   老杨一开始就觉得这案子疑点颇多,而且总有某种奇怪的预感。   老杨办公室的气氛和他的脸色一样严肃,透着一股凌厉气息,使人总也不能轻松下来。倒不是主人刻意为之,这办公室也是临时设置的,布局和一般的办公处所一样的简单利索,甚至更加的单调。一张大大的办公桌,两张椅子,以及桌子上一些日常必需物品,外加后面靠墙放置的一张单人床,看得出他是经常睡办公室的。此外便是空徒四壁,连一件装饰墙壁的物件都没有。   唐泽想这种凌厉感可能是由于老杨自身的缘故。浓重的剑眉,深沉锐利的眼神,还有拉长的脸型和刻板的皱纹,无一不是一个老公安不怒而威的表征。此外,也可能是因为老杨摆在桌前的那尊精致的银鹰。这是个半寸见方的银质雕鹰,整体呈现出振翅俯冲的肃煞气势,体间纹理雕刻入微,栩栩如生。尤其那双凛冽的眼睛,竟是两颗漆黑莹亮的古玉所成。   后来唐泽从老杨的部下那里知道,那尊藏银雕就的苍鹰,是杨队长的最心爱的东西,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要随身携带。走动的时候挂在脖子上当挂坠,办公时就摆在办公桌上时而把玩,甚至上阵之前的几秒钟里他都要拿出来擦一擦。这已是老杨多年不变的动作。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对一只雕鹰那么不知疲倦,有人笑称那是他的命根子,他也就笑笑承认。   老杨坐在唐泽的对面,打量着这个英俊却脸色灰暗的小伙,好一阵沉默。   直到唐泽感觉不自在,想要找话说时,老杨忽然转身倒杯热茶,递给唐泽说:小伙子,慢慢说,告诉我所有关于佛瞳的传说。   回首一偶遇   然而,案子进行得并没有老杨想像中顺利。   首先是关于佛瞳的各种传说,它们让老杨越来越发现这案子头绪繁杂。尽管镇上的人几乎都认为佛瞳是自己跑的……原因再简单不过,佛瞳是神物,神物岂能让犯人随便展览?但是老杨和他的侦查组依旧眉头紧锁,一是这说法几乎不能成为破案的理由,他们根本无法向上级交代,二是老杨对那些离奇的传说本身也不大相信。   不过,他还是在考虑着一个传说,严格来讲那是一段家族仇恨,唐泽那晚把它当作传说讲出的一段家族仇恨……可是假如真是那样,这案子就真的难办了……老杨叹息一声,一边想着,一边拿起钢笔,开始照着一张申请迅速签着字。   那是唐泽休假的申请。破案已经开始几天了,唐泽的精神还是没有恢复。他始终都有些神情恍惚,而且越来越严重,昨天他竟然在过马路时一下发了呆,差点被碾成了肉饼。老杨只好与小组开会讨论,决定批准唐泽半个月的假期,让他回家好好修养。   唐泽同意了,他也确实感觉到自己的异样,似乎自己总也摆脱不了一些东西,那些梦魇一样纠缠着他的东西,他正在陷入一个沼泽似的境地……或许是祸不单行的缘故吧,他想,是该过段宽松的日子了。   休假的前几天,唐泽改变不是太大,只比先前明朗了些。不再一个人闷在屋里抽烟,愿意和妹妹以及父母一起吃饭聊些事情。灵秀活泼的妹妹给刚刚经历丧事的家里带来不少生气,唐泽和父母一样,都十分疼爱这个懂事漂亮的千金。   他记得小时候妹妹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和他一起闯荡江湖,所谓江湖就是整个丝竹镇的少年世界,那时的唐泽强健聪慧,在一帮少年中处于首领地位。取得这个地位也是十分不易,丝竹镇的世风决定这里的孩子都相当凶蛮,要征服他们除较量智慧以外还要比拼武功。小婧在哥哥打架时帮不上手,但她会站一旁给哥哥呐喊助威,强健的哥哥简直就是她心中的战神。但战神也难免有时战败,这时候小婧就会过来照顾哥哥,一边给他料理伤口,一边动听地安慰着,同时还为哥哥编好了向父母解释这些伤口的原由。这个小精灵可会安慰人了,时常能让唐泽忘记伤口的疼痛,只会被她说得暖暖地笑。   想起这些往事,唐泽不禁笑了。小精灵如今已然长大,出落得更漂亮,更加懂得照顾和逗人开心。他想妹妹以后若是嫁人,应该会是个很好的妻子……   唐泽心上一颤,好像以前也这样评价过一个女孩,一个给过他慰藉和痛楚的女孩。   他又想起了宫明。   余下的饭唐泽吃的心思散乱,草草结束饭食,他对父母和妹妹说他要去睡会,在家人关切的目光里走去楼上的卧室。   可唐泽并未午睡,他只打开电脑,对着一张张搁浅时光的照片久久凝望。   那是半年前唐泽久归故里的日子。唐泽从大学里走出,不得不办了两件事情,一是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工作,二是和相恋四年的女友正式分手。   那时的唐泽有种消失归属的痛感,像是生命忽然失去了重量,疲惫的手指再也抓不住任何乞求的东西。接着便是接到家里的消息,爷爷病重了。唐泽精神又是一次颤动,神秘慈祥的爷爷一直都占据着他心中大部分的位置,他爱爷爷甚至重过了父母。他即刻买张车票,一路风尘返回了家乡。   直达县城的列车到站已是夜间十点一刻,来回镇上的客运车早已停运,唐泽只好伸手叫了一辆出租。   小伙子,去哪里?   丝竹镇。   丝竹镇?远呐,50块坐不坐?司机伸手指比画着价钱。   唐泽已经没心思讲价,低头钻进车子后座坐稳,车子便沉吟着在夜色中一路穿行。   去往丝竹镇的道路逐渐变得曲折,这是连接县城与镇子的唯一通道,两地交往频繁后,这条柏油铺成的道路经常被过往车辆碾得路面坑凹,再加上路势本身的高低蜿蜒,所以每次乘车过此有种反复登高跌重的坎坷经历。唐泽很久没这种经历了,和以往一样,他还是被颠簸得呕之欲吐。   还好,再过一段路,前面就是丝竹镇平坦的街道了。   然而车子没再顺路前行,却掉头拐进了路旁一片荒芜的坟地。   喂,走错了!唐泽惊慌喊道。   司机在反光镜里看看他,臃懒地说:没有,就是这里。   说着车子继续向坟地深处进发。唐泽开始毛骨悚然,一边向司机喝止一边挣扎着去开车门,但车门却是死死的关着,丝毫也没法松动。喂,停车!唐泽又一次大喊。   车子猛然刹住,唐泽被惯性从后座掀起,倏地撞在前座后背上,鼻子剧痛。唐泽惊恐地捂住鼻子,看见反光镜中司机那张胡子旺盛的粗脸正向他怪异地阴笑。   司机笑毕从车里拎根棍子钻出来,随后慢步转到后车门,低头瞅着窗内,沙哑地说:喂,小伙子,别吵吵,到站了。   然后打开车门。说来也怪,唐泽推半天没有动静的车门,他只轻轻一拉,便吱呀一声开了。   唐泽的心脏嗵嗵紧跳,紧紧抱住行李趔趄地站出来。他那时虽不信鬼,但面对此情此景也不免思维奔逸,一连串有关恶鬼害人的画面在脑间瞬间闪过。他已经话不成声,颤抖地说:你,你想干,干什么……   司机嘿嘿笑起来,声音依旧沙哑:别害怕,也没什么。   说完棍子在手中转了两下,握住棍子一端使劲一拽,月光下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赫然出现。司机把匕首往前一递,死死抵住唐泽的脖子说:钱,你所有的钱,都拿过来,我就不会干什么了,嘿嘿……   唐泽这才明,白司机不是鬼,而是强盗。他于是暗自舒了一口气,胆子大起来。生长在丝竹镇的男性基本上都会上几路拳脚,对丝竹镇人来说,对付强盗就像把麦田用网子或者篱笆圈起来对付牲畜啃苗一样,实在是家常便饭再普通不过。唐泽冷冷地笑了。   司机一愣,显然是对唐泽的反应十分诧异,刀子进一步紧逼,厉声说:笑什么,不要命了!   唐泽依旧冷笑。   司机按耐不住,吼一声他娘的,老子送你见阎王!说着刀子狠狠前推。唐泽扎稳身躯,左脚向后侧迈,身子侧闪,匕首贴着皮肉迅速走空。司机一惊,想不到这小子竟会功夫,忙收住身形,手腕回拽,匕首刀尖翻转,奔着唐泽背部猛然刺来。这两刀玩得凶狠凌厉,过渡娴熟,唐泽便看出这是个老手,武功不弱。于是不敢怠慢,俯身后跃躲过,把行李远扔在地上,空出拳头与司机打在一处。   唐泽最擅长的是拳头和腿上功夫,早年在木桩和沙袋上练就的一派硬功,只在和陈俊等几个兄弟间切磋时有过施展,真正派上用场这还是头一回。唐泽不禁兴致陡起,越打越酣畅,他不用再在意点到为止的限制,每一拳出去都是浑然全力,每一脚踢出都足以断木开石。   司机此刻后悔劫了这小子,虽然他手持匕首,但还是敌不过唐泽迅猛的拳脚。五个回合没过,他已然是大汗淋漓,渐渐力不从心。终于一个不留神,被唐泽一招漂亮的旋风腿踢中胸部,顿时身躯横飞,摔出一丈开外。   司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唐泽意犹未尽,对着司机喊:起来,再打!   司机还是不动。   唐泽冷静下来,又喊道:喂,你他妈死了?   司机仍旧不动。   唐泽终于耐不住,趁着月光走近细看,发现司机趴在地上似乎没了呼吸声。他心下一惊,莫非是闹出了人命?他用脚尖踢踢司机的胳膊说:兄弟,输了也用不着装尸体吧。   司机这才有了动静,呻吟地说:妈的,你也太狠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跪起身子,面部朝下似乎很痛苦地紧捂着胸口。唐泽总算放下心,又看看他痛苦的样子,竟然一下很同情,安慰地说:你没事吧,用不用去医院……   话还没说完,司机忽然抬起头来,向着唐泽说不用了。唐泽顿时啊一声后退,同时条件反射地飞起一脚,踢向司机那张猛然变得血淋淋骷髅一般的脸孔。司机猛然后仰,只听喀嚓一声,一张面具顿时破碎,残片向四周飞散。   唐泽由于事出突然,又惊吓过度,踢出一脚后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失去面具的司机,恢复了胡子旺盛的脸,狞笑着迅速起身,飞扑到唐泽身上举刀便刺。唐泽努力闪躲,但还是被刺中了右肩。唐泽疼得面容扭曲,左手狠狠一拳击中司机的右脸,司机又一次飞离,重重摔在了车子旁边。但他很快爬起来,趔趄地开车门坐上驾驶座位,发动引擎,掉转车头咆哮着绝尘而去。   唐泽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狠骂了一句,匕首还深深陷在肉里,钻心的疼。他努力站起身来,捂着的伤口顺着手指不断地滴血。   他环顾置身之地,发现四周月光清冷,夜风习习,坟场浑然静寂。   还好前面就是丝竹镇了,这劫匪把我送到家门口再行抢劫,也算是个侠匪了。想着这个,唐泽不禁苦苦一笑。他又想想刚刚的搏斗,实在像一场噩梦,假如再有几个强盗出现,恐怕自己性命难保,于是便忍着疼痛,费劲地背上行李准备离开。   可就在他走出不到两步,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女人软软的声音:喂,朋友,你受伤了还能走路吗?   唐泽即刻恐惧至极,险些惊叫起来……   回首一墓地青春   唐泽听到那声女音后寒毛呼呼地往上翘,他呆在原地不敢走也不敢回头。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对待活人和对待鬼魂的态度为何会如此迥异。   他不怕活人,却很怕鬼,所以才经常说服自己相信世上没有鬼。   可是现在——他不敢再想下去,刚才打斗时他并未发现任何女人的存在,再说这夜半更深,谁家女子还会逗留坟地?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幻听,他等待着……   一阵夜风从背后袭过,他打了个冷颤。   声音再次传来,软软的声音:大哥,你伤的重吗,我给你看看吧。   唐泽还是不敢动,僵硬地站着,冷汗从鬓角渗落下来。   女声忽然咯咯笑起来,仍旧软软的,说:嗳,你不会是把我当鬼了吧,呵呵,别怕,我是医生,不是鬼。   唐泽见这声音很是动听,暖意十足,丝毫也没有鬼声的阴厉,不觉有了几分相信。   他终于慢慢转过头去。   月色寥落。飘逸夜风中,一个容颜绝美,目光幽寒的白女子在冲他好看地微笑,长发,左肩挎着一个医生惯用的药箱。   唐泽的目光直了。尽管夜色显暗,他还是被那女子放射出的美丽久久震慑。一身护士打扮的女子,仿佛一个空灵的白衣天使,一不小心跌落在唐泽的面前。唐泽确是呆住了。   她实在是太美了!唐泽在内心发出从未有过赞叹。他随之揉揉眼睛,定了定神。确定不是幻觉后,他在心理上发生颠倒的转变,之前浓重的恐惧竟在迅速消散,转而扬起了无尽的爱慕。   姑娘见唐泽这样看着自己,以为他仍是疑虑未解,还在把自己当鬼,于是笑笑说:看吧,靠近点看,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鬼,呵呵。   不料这话竟让唐泽再一次警觉,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女子深夜时分出现在坟地做什么,况且,她又是那样的美丽,莫非……   姑娘见他还是犹豫,不悦地说:嗳,刚才看你和歹徒搏斗,还以为你很勇敢,我才决定出来帮你治伤的,没想到你原来是这样胆小啊,那算了,既然你那么不领情,我回去了。   说着姑娘打开手中的手电筒,朝唐泽照了照,调皮地说:看,鬼火,用长征牌手电筒打出来的鬼火,怕不怕?哈哈。之后挎着药箱,从唐泽身边活泼地走过去,唐泽闻到了一丝女人体香中的药味。   唐泽这才相信她不是鬼,姑娘从他身边走过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更何况,世间如果真有这么一位漂亮可人又会使用长征牌手电筒的女鬼,那倒也是很不错的一件事。   唐泽不觉地向她伸出右手,但只说了一声“嗳,你……”便疼痛得说不话来,血液又一阵外流。   姑娘闻声回头看看唐泽,慌忙跑过来,小心扶住唐泽的右臂说:别乱动,坐下来我帮你止血。然后费劲地卸去唐泽左肩上的行李,放在一旁,扶着唐泽坐在了身后一块倒地的石碑上,命令说:右手不要动,你用左手帮我打着灯,我看看伤口,快。   姑娘仔细检查着唐泽的伤口,发现匕首有大约半寸扎在肉里,血液染红了雪亮的匕首和唐泽灰色的体恤,散发出浓重的血腥。   还好唐泽体格健壮,厚实的肩部肌肉接住了匕首的入侵,并未伤及筋骨,即便如此肩头还血流如注。   姑娘提醒唐泽要忍住疼痛,她要将匕首拔去。她抬头看看唐泽,从衣袋里拿出一面手巾叠好,递在唐泽嘴边说:咬住它。   唐泽只好乖乖照做,把手巾叼在了嘴里。姑娘看着笑了笑,随后打开身旁的药箱,用夹子取出药棉,在唐泽伤口的周围一遍一遍细致地擦去污血,再蘸着酒精清洗。随后取出一个更大的夹子,一只手紧紧摁住唐泽的右臂,另只手持夹子牢牢夹住匕首的中央,往外猛然用力。唐泽咬着手巾,喉咙里一声沉闷的呻吟。匕首拔了出来。   有血线迸射出来,溅红了姑娘雪白的衣袖。姑娘扔去匕首,迅速用药棉摁住伤口,再取出止血药厚厚地洒到伤口上。间隔不久,血液终于止住外流,形成一道深色的血淤。确定流血大势上止住后,姑娘又开始频繁动用她的药箱,先是取出注射器,吸入药水。再擦去血淤,在伤口上打了麻醉剂。随后又取出了勾针,细线,以及与缝合伤口有关的一系列物品,麻利地为唐泽缝合着伤口。   唐泽坐着,身体僵直而颤抖,左手拿着的手电筒也因之抖动着。还好抖动的幅度不大,影响不到姑娘缝合的手术。   的确,唐泽一直很疼,但他忍住不叫。他排遣疼痛的途径除了紧咬手巾之外,还有对着劳作中的姑娘,以及姑娘那个神奇的药箱想入非非。他不明白看上去如此精致小巧的药箱,怎么能容得下那么多繁杂的东西,似乎一个医生所需的东西全都放了进去,随用随取,用之不竭。   他又想到这个萍水相逢柔弱绝美的姑娘,竟会片刻之后与他这么近距离地亲密接触,并且正用她那双迷人的小手给自己疗伤,心中是一片欣喜。小手每触到自己的一寸肌肤,都会在疼痛中加上一丝触电而消魂般的快感。唐泽并非第一次接触女孩子,他以前交往过的女孩,包括他谈了四年自以为很爱她却最终分手的前任女友,她们的触摸都从没引起过他如此强烈的感觉。他甚至觉出自己在性冲动,这在早已不是处男之身的他,委实有些不可思议。   如此的想着,疼痛在不觉中减轻了不少。同时唐泽也是真的陷入了这番思想中,兀自陶醉。他想他是爱上了她,没错,这确是爱的感觉,以前曾经出现过,却从未有如此强烈的爱的感觉。唐泽惊喜地发现自己还能在瞬间爱上一个人,他还以为自己的心死了。无论多么的不可思议,他都爱得如此强烈,如此的没有解释,如此的难以自制。在这么一片荒寂的坟地之上,凄清的月光之下,他的青春仿佛再一次盛放。   唐泽渐渐地愉快起来,他的面颊越来越热,眼睛越来越亮。而唯一遗憾的是,他尚不知道这个姑娘姓甚名谁,家居哪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有没有心上人。   回首一鬼妻(1)   事情说起来难以置信,但这事确实千真万确。我担保这本书所讲的句句属实,因为整个故事就发生在我的家乡。不错,我也是丝竹镇人。当然你也可以不信,如果那样你就当我是个疯子好了。   那晚唐泽回到家乡,路遭劫匪,身负刀伤后他在一片坟场里遇见一个姑娘。后来唐泽和我说起这个姑娘,依旧面色黯淡。可以看出姑娘在他心中留下了怎样的痕迹,而这个痕迹就开始在唐泽一直都无法解释的那个夜晚。   姑娘名叫宫明。   唐泽说那夜宫明姑娘给他疗过伤后,并未急着离去,两人就坐在坟场里一块青石板上,一边聊天一边时而看着天上的月亮。   夜风时断时续,轻扬着宫明柔软的声线,声线说自己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唐泽,她来是给父亲送纸钱和衣服的。   她说昨夜她和妈妈都做了同样一个梦,梦见久故的父亲拖着一双破鞋,拄着一根弯曲残破的棍子,满脸污泥。他向她和妈妈笑着伸出一个肮脏的破碗,颤巍着说:给点吃的吧,孩子,你给爸拿些吃的吧。后来爸说着就哭了,眼泪在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泪痕,然后泪痕就一下全变成了血痕,鲜红的血越流越凶,蚯蚓一样爬红了爸爸的整张脸。她和妈妈都非常害怕,她们惊慌地去扶他,但是没有扶到,爸爸被一阵冷风卷走了,空中还飘有爸爸凄惨地叫声:给我吃的,给我吃的……   唐泽听得头皮发麻,盯着宫明的眼睛问:后来呢?   宫明躲开他的目光,平视着面前的一株长草,黯然说:后来我就醒了,听见妈妈在喊我的名字,我到她房里的时候,她已经滚落在地板上,抱着枕头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妈妈两年前害了腿病,左腿基本上失去了知觉,我打开灯,跑过去把妈妈扶到床上,她的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她抓着我的手说她很冷,很怕,她看见我爸了……我才知道我们在同一时间做了同一个梦,可妈妈却固执地说那不是梦,是你爸真的来过了,他在阴间受苦呢,他来向我们求救呢,孩子啊,你快想法子救救你爸吧……   唐泽尽管好奇,也没再追问什么,他看见月光下宫明一直皱着眉头。   宫明沉默了片刻,继续说:可我真的没什么办法,我是个医生,只知如何去治病救人,对怎么去救一个受难的鬼魂实在是一窍不通。本来想去找我哥想办法,我家也就我们这两个孩子,但自从哥哥认识了一个大了他五岁的女人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他几乎拿光了家里的所有存款,和那个女人一起住到了县城里。他不要我们了。妈妈不甘心,到城里去找他,却被那个女人推下楼梯,摔断了左腿……所以我没去找哥哥,那个人连活着的妈妈都不管,更不要说死过的爸爸了,后来我在邻居的建议下去请了法师给爸爸安魂。法师来后在我家院子里摆上法坛,做了一通莫名其妙的事情,然后对我妈说,尊夫在阴间好赌,输了很大一笔款子,现在倾家荡产也没还上,被迫乞讨街头,经常被逼债的人殴打,弄瞎了眼睛,他让你们给他烧去两百万阴币和几件衣服,他正在那边挨饿受冻——所以,我今晚就按指定的时辰,来这里给爸爸烧纸钱,烧了好多好多。回去的路上就碰见你和劫匪打架,我害怕极了,躲在一个坟后面没敢出来,没想到你真厉害,硬是把劫匪打跑了……   唐泽这才一切明白,又见宫明夸自己,既兴奋又不好意思,红着脸说:那,那也是被逼无奈。   宫明只是微微笑着,没再说话。沉默了好一阵子,她忽然缓缓地叹口气,胳膊垫在膝盖上用双手捧住脸蛋,幽幽地望向月亮,兀自地说:我爸这人啊,真是命苦,活着的时候不如意,死过了还是要受那么大的罪,真希望他能赶快收到那些纸钱,还了债也就安宁了。   唐泽见她说的那么认真,仿佛也真的看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在满地拾钱,不禁担心地问了一句:那么多钱,万一被别的鬼魂抢去怎么办,你爸爸那么老弱,能抢得过他们吗?   宫明惊讶地侧脸看着唐泽,呵呵笑起来,说:嗳,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说话还像个孩子啊,真有意思……不会的,法师说活人烧给鬼魂的纸钱都由阴府的地藏王管着,你只要在阴币上写上死去人的名字,地藏王菩萨就会如数地转交给那个鬼魂,谁也抢不了的,否则地藏王菩萨就会惩罚他,呵呵。   唐泽缓了口气,说真好,阴间还有个这么英明的地藏王主持公道,等我们百年之后也就不用担心了。   宫明冲他笑笑,认真问道:你真相信有鬼?   唐泽愣了一下,反问说:你呢,你信吗?   宫明想了想说:半信半疑吧,或许有,或许没有,这种事谁能说清呢。   唐泽说:我不信有鬼。   宫明闪着眼睛问:为什么?   唐泽腼腆一笑,说:因为我怕鬼。   两人同时笑起来,笑声随着一阵吹过的夜风远远飘去。尽管这是末夏的夜晚,风还是吹得两人身上冷冷的,他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坟场更加阴森了。   宫明站起身来,收拾着药箱说:该回去了,再晚了我妈会担心的,再说这地方也够吓人的。   唐泽有些恋恋不舍。   宫明接着又说:介不介意送我一程?   唐泽没想到姑娘会主动邀请,他也正想着如何才能在姑娘身边多呆一会。他受宠若惊地答应了。   他们提上各自的东西,走出坟地来公路上。宫明并没有沿公路走下去,而是拐到了公路另一侧一条蜿蜒的小路上,她说她家住在镇子的最西端,走大路反而远了,这条小路能省去不少路程。唐泽也没多想,只是觉得小路太阴森,说不定又会遇上什么危险,但他很快又表现出了一个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素有的勇敢和爱逞强,就护着宫明一路走去。   宫明的家住在一片树林和小河之间。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到尽头,有一处较为开阔的平地,分散着四五家房屋,房屋四周长满了高大丰茂的林木,月光下在墙壁上透下片片依稀可见的树影。   唐泽对这个地方完全陌生。丝竹镇虽然只是个小镇,人口也不算不上多,但其占地面积却相当之大,南北和东西的间隔大约二十里左右,这全是因丝竹镇自身特殊的地势而形成的布局。因此虽然同住在一个镇上,唐泽对宫明一家却没有任何印象。   宫明家的房子是座简单的二层小楼,院门虚掩,透出几缕院内清淡的灯光。唐泽猜想这是老太太开着灯在等待女儿归来,心中不禁掠过几丝悲凉,他似乎看到了老婆婆让儿媳妇推下楼去的情景。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儿子和儿媳,唉……   唐泽暗自感慨着,随宫明推院门来到院中。宫明清脆地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屋里随之传来了一个老婆婆的回应声。   宫明把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下,示意唐泽不要出声,然后拉着他由一旁的楼梯走上二楼,边走还边骗妈妈说:妈,我衣服脏了,先上去换件衣服,一会下去看你啊。   老婆婆又应了一声。   宫明把唐泽带去了一个房间,打开灯,屋内看上去整齐而冷清,不像是有人常住的地方。宫明替唐泽把行李轻轻放在靠窗的木桌上,嘘口气,一副释然的表情,对唐泽低声说:这是我家的客房,你今晚就睡这吧。   唐泽心下欣喜,小声问:你是说,你留我在你家过夜?   宫明点了点头,随后才有所领悟地向着唐泽羞赧一笑,细声解释说:我是看夜太深了,怕你再遇见劫匪……   唐泽开心地点着头,说:是啊,我也正这么想呢,那我就今晚就睡这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今晚帮了我这么多……宫明,你真是个好姑娘……唐泽突然有些情不自禁,轻轻握住了宫明的小手,定定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深情。宫明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表现得不知所措,僵持了几秒钟,她才反应过来似地抽回双手,躲避着唐泽的目光,羞涩而古板地说了句:不用客气,救死扶伤是一个医生的责任。   唐泽几乎被这句一本正经的回答逗笑,想如此情景下说这种话不仅大煞风景,而且傻头傻脑。这大概是宫明被自己的失控给吓着了,想着这个,他方才后悔了自己的卤莽,嗫嚅着不好意思起来。   片刻之后,宫明又恢复如初,对唐泽细声叮嘱道:记住哦,千万别让我妈知道你在这里,不然我也就——反正别让她知道就行了,进去睡吧,明天要记得在我妈起床之前离开噢。   之后她又向唐泽调皮地笑笑:我下去了啊。   唐泽微笑着看着她轻快地下楼去,身影消失在母亲的门前,他才转身走进那间客房。   看看表已是夜间一点,便陡然觉得倦意袭来。他坐了一天的火车,又经历刚刚的一番打斗和折腾,肩上的刀伤还在隐隐作痛。他确实觉得累了。见盆架上有盆满满的清水,于是随便用毛巾蘸着水擦去身上的汗气,收拾了一下床铺,便熄灯倒头睡去。   窗外风飘月移。   不知睡了多久,一个小时,也许是一刻钟,唐泽在模糊中忽然听见一声女人尖锐的哭叫,随后是一阵杂乱的上楼声,接着是急促的敲门声。   唐泽一跃而起,顿时睡意全无。   回首一鬼妻(2)   唐泽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和敲门声惊醒,从床上翻身坐起,他来不及开灯便猛地冲到门后问道:谁?   但还没等对方回应,他就迅速打开了门……他认出是宫明的喘息声。门外宫明散乱的青丝和苍白的脸色让唐泽大吃一惊,宫明一下扑进他的怀里,口中一遍一遍颤抖地惊呼着:白长,白长……   唐泽弄不清她在说什么,可从她惊乱的眼神和口气中知道她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坏了,他顾不上自己被宫明弄痛的伤口,紧紧拥着宫明冰凉的身体安慰说:别怕,别……   他不能再说下去,他的眼睛一下睁得很大,里面布满了恐惧。在宫明身后的楼梯口处,忽现出一个身影。那是一个极瘦的身影,披着一件银白色波动的披风,和一头同样银白色飘逸的长发,在月光下随风阴戾地飘着。   身影在向二人缓缓靠近。   唐泽终于看清那身影的形貌,天呐,那竟是一具长着头发的骷髅!唐泽瞬间浑身僵直,强烈的恐惧使他不禁随宫明一起颤抖起来。   大约五秒钟内,他的意识是一片空白。只是空洞地盯着那个骷髅,盯着它脸上两个漆黑黑的窟窿,和一排狰狞的牙齿,还有白色披风下那具全是骨骼的恐怖躯体。他甚至还能听到那骷髅移步时骨骼间摩擦而发出的咯吱声。   他吓坏了,甚至失去了逃跑的力气。   突然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宫明原本箍着他肩膀的手臂勒得更紧了。他猛地清醒过来,他意识到宫明的恐惧和渴求保护,他竟然莫名愤怒了,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头强悍的狮子。   他用力将宫明推到身后,用自己强健的身躯护住她,然后朝那骷髅厉声呵斥:何方鬼怪,还不快滚!   这声呵斥响天彻地,正气凛然,声音飘荡在林木中久久回旋,惊走了枝头几只夜栖的飞鸟。   骷髅果然停下了,阴森的银发在风中微微颤动。   唐泽受到了鼓舞,又喝一声:滚!   骷髅没动,犹豫了片刻,又往前试探似地迈了一步。   唐泽再一次颤栗,脑子在飞快地想着下一步对策。   这时的宫明因为有唐泽保护,恐惧有所淡化,她已经敢将眼睛从唐泽的背后慢慢移出来,观看着眼前的情景。她看到骷髅又一次迈步,心中也是一凛,伸手抓住唐泽的胳膊紧紧不放。   骷髅似乎已经散去了对唐泽的恐惧,它伶仃的双腿又开始向前移动如初了,而且口中还发出了像是愤怒的呼啸声。   唐泽和宫明同时寒毛倒立,不能控制地后退着,后退着……眼看他们就要退到走廊的尽头,身后是一堵无法穿越的墙壁,身前是面目狰狞厉声狂啸的骷髅……他们几乎处在了绝境,唯一能移动的地方就是从栏杆上翻过去,跳楼求生。唐泽此刻脑际里竟是异常地清醒,他想假如从楼上跳下去也未尝不可,宫家的二楼不算高,依自己的体质和身手,跳下去时只要能把握好落地的姿势,应该会安然无恙,关键是宫明……他绝不能扔下宫明独自逃生……逃生?唐泽忽然思考起这两个字来,逃生?我为什么要逃?我是会功夫的汉子,我很能打的,我为什么要逃?……他这才如梦方醒,不打又怎么知道死定了?   唐泽想着一咬牙猛地立住后退的脚步,转身对宫明说:你先后退,我来对付他!   宫明见唐泽忽然间消失了畏惧,一下变得自信和强大起来,心下好一阵诧异。但就在她还没作出反应的那一瞬,唐泽已经出手了。他强壮的身躯矫健而出,凌空一脚唰地向着骷髅闪电般劈去。宫明认出这招式正式他在坟场击败劫匪的那一招,漂亮而凌厉。   真怪,那骷髅竟然不躲不闪,也不还招,只是停下身来,硬生生接下了这一脚。   唐泽劈中了骷髅胸部。他想像中这一脚下去,骷髅定然身骨寸断。他这脚已然使尽全力,练到了纵是碗粗的木头也会应声而折的地步。但唐泽却没听到骨碎的声音,只觉得脚下一寒,仿佛一下伸进了冰窖,又似触到了电流,整条腿冰冷而麻木,瞬间没了知觉。   骷髅仍旧安然无恙,它只身子斜了斜,随后又站立如初了。它看了看伸在自己胸前的那条腿,显得很不耐烦,抬起恐怖的爪子,轻轻一拨,便把吓呆的唐泽摔在了一旁。它显然对唐泽没有兴趣,它慢慢逼近了宫明。   宫明吓坏了,畏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唐泽躺到地上僵硬着左腿,一时间竟没能爬起来,眼看着骷髅一步步地逼向宫明,心急如焚。直到他看见骷髅掐住宫明的脖子把她往楼下扔时,才完全站起身来,迅速扑向了骷髅……   唐泽忍着骷髅身上传来的那股奇异的寒冷,努力用几乎冻僵的双手,使劲掰着骷髅掐在在宫明脖子上的爪子,但爪子还是死死的卡着……唐泽已经看见了宫明逐渐上翻的瞳孔。他蓦然狂飙起来,低头向着骷髅的头颅狠命地撞去……   真怪,那骷髅竟然被远远地撞开了,原来它的软肋在头!   唐泽还未来得及惊讶,宫明的身子却已经翻过了栏杆,向着楼下忽地坠去。唐泽大惊,随之探身一抓,还好,他抓到了宫明的左手。但他已没有足够的时间将宫明拉上来,骷髅又在逼近了……   宫明吊在半空中失声惊叫,握着对方的手越攥越紧了……忽然,两人都觉出了异样,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莫名的燥热起来,渐而越来越烫。他们一起看去,竟发现两只手周围忽然金光氤氲,光芒渐渐凌厉。两人吃惊之下尚未来得及反应,忽听一旁的骷髅嗷一声惨叫,转眼发现那骷髅正盯着金光恐惧地发抖,浑身咯咯颤响。它接着努力机械地转身,迅速飘然遁去。   但随后发生的事情,把唐泽和宫明一起惊呆了。他们发现,在那骷髅逃至宫家大门的时候,二人手上光团蓦然变形,化作一道悠长连续的光路,起自两手飘带一样向着骷髅极速奔去。在光带碰触骷髅的一刹那,骷髅瞬间崩溃。一团耀眼的火光之中,骷髅阴戾的白影随之烟消云散,只传来阵阵刺鼻难闻的焦味。   光团消失了,手中炽热的气息也一下荡然无存。   唐泽费一番周折将宫明拉上来,两人愕然相视了许久,又把各自的手掌端过来翻来覆去地看着,终究看不出倪端。宫明忽然想起了母亲,急忙放下手掌,拉起唐泽慌慌张张下了楼梯。   宫家母亲昏暗的房间里充斥着血腥的味道。   宫明的妈妈躺在床上微闭着双目,嘴角挂着一丝微笑。而床前地面上,铺散着一滩殷红的血液。宫明惊叫一声,扑到母亲的身边使劲摇晃着,激烈地喊着:妈,你醒醒,妈,你别吓我……   或许是因为惊吓,或许是吐血过度,宫明的妈妈暂时昏迷过去。用手指放在她的鼻尖上,还可以感受到轻微的气息。终于,她在女儿给她掐过人中,又一番细心的调理后,渐渐缓过神来。   宫明先是含泪地笑了,然后就拥在了母亲的怀里久久哭泣。母亲的眼角也渐渐湿润,她苍老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心疼和无奈,孱弱的手指开始轻轻抚摸着女儿温润的长发,像是抚摸着一层清晨易散的薄雾。唐泽的鼻子有些酸酸的。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老婆婆在昏迷中,为何还会挂着一丝微笑。那分明是一丝快意的微笑,一种似乎是实现了报复才有的笑容……唐泽觉出了一丝寒意。   母女相拥了许久,老婆婆才侧过脸来看了看一旁站立的唐泽,手便停了下来。这个老婆婆目光突然怔怔的,显出一副惊讶和难以置信的样子。她喃喃地问着:小伙子……你……你姓唐吧?   唐泽一愣,意外而不乏吃惊地点点头,说:伯母,你认识我?   她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对着唐泽又一阵仔细地端详。这让唐泽感觉不自在,可对于老婆婆的目光侵犯他又无可奈何,只好不失礼貌地冲她笑着。终于老婆婆移开目光,说不上什么表情地叹口气,又开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说:认识,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还有你的爸爸,我也认识,哎,真是人生如戏……   唐泽被她说得一头雾水,看那情形,好像她跟自己家有很深渊源似的。他细致分辨着婆婆脸上的每一个部位,可每一处都是陌生。她看上去要比自己的父亲老上很多。唐泽想,她可能是某个自己未曾谋面的亲戚,也许是父亲的婶婶,也许是父亲的姨妈,可他怎么从来也没听父亲提起过?难道……难道她会是父亲的一个大龄姐姐?他还记得父亲说过,奶奶一生有过三个孩子,父亲之前有过两个双胞胎女儿,可都在养到八岁大的时候先后生病夭折了。此后奶奶就身染重病,直到五年后才又怀上了父亲……这么说当然不可能。噢,那一定是熟人了……可看她的表情又好像不是……   唐泽胡思乱想着竟一时无语,只愣愣的傻站着。   宫明这时也被母亲忽如其来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她抬起头望着母亲,好奇地发问:妈,怎么……你认识唐泽?   唐泽?婆婆沉吟着这个名字,像是品着一片尚未咂摸出味道的糖块,又似在回忆着什么。   妈,你怎么了?宫明看见母亲发愣的表情,不觉又问了一句。   哦……没什么,我在想这个名字,和他父亲的名字一样,都是很好名字呢。   唐泽终于开口道:你真的认识我爸爸?那你是……   婆婆虚弱地笑了,说:傻小子,我当然认识你爸爸,我还认识你爷爷呢,你爸爸叫唐顶山,对吧?   她见唐泽更加迷糊,便又笑了笑,解释说:我年轻的时候,在你家做过保姆,那时候你父亲还小,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所以啊对他的相貌记得特别深,后来你爸成人了,我也就回家不干了,不过你们唐家倒是挺念旧的,咱们两家还是经常联系,怎么你爸没和你说起过吗……噢,也是,这也确实没有说的必要……记得在你出生那年,你爸还专门来请我去喝你的满月酒呢,要说你小时候啊可真可爱,和你爸小时候一样可爱,现在也是越来越像你爸了,你和你爸年轻时真是像极了,我刚才看见你还以为是你爸呢,差点就喊出你爸的名字,哎,你爸现在可没这么年轻喽。   老婆婆说完轻声喟叹着,微微露出对年华易逝的感慨。唐泽听得半信半疑,他记得在小时候,曾不止一次地在凉爽的夏夜里听爷爷给自己讲述着唐家故事,从祖先到今世,爷爷都讲得委婉动听详尽细致,却似乎从来也没提到过这个保姆婆婆的事情……   老婆婆似乎发现唐泽的心思,又对唐泽笑了笑,说:你不信呐?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听了肯定会信的……我记得,在你左半边屁股上,有颗很大的朱砂痣,对吗?   唐泽顿时觉得既惊讶又难为情,脸唰地红起来……他的脸皮一直都很薄,这会被人当面说出自己的隐秘,脸上自然挂不住,尤其是当着宫明的面……他一下子面红耳赤,呆笨地说不出话来。   宫明果然笑起来,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不是笑唐泽屁股上有块痣,而是觉得唐泽的反应实在很好笑。这么强健英俊的一个大男人,竟然还会像个女孩子一样的害羞,委实不可思议。不过他害羞时的模样倒也十分可爱……宫明一边笑,一边端详着灯光下唐泽骨感俊气的脸孔,心下一丝颤动……   母女俩的笑容竟让屋内的气氛变得微微压抑,唐泽松了松僵硬的嘴角,转换话题问道:伯母,刚才的那个……那个怪物是……   回首一鬼妻(3)   老婆婆说起那个怪物的时候,眼神怪怪的。说不上恐惧,也说不上轻松,只那么淡淡的平静着,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些。   婆婆说那怪物的名字叫白长,是丝竹镇北那条冷泉河里一个百年含冤的水鬼,有着惨烈的怨咒。   婆婆缓缓地说:大概在一百年前,丝竹镇来过一家姓白的外乡人。那家的丈夫叫白长,是个会做糖葫芦的生意人,他经常会在镇子的西街边摆上摊,做着一串又一串漂亮可口的糖葫芦,引得孩子们围着他团团转。他做人老实,做生意也厚道,也很喜欢和那些孩子打交道,时常慷慨地免费把糖葫芦给那些谗嘴又拿不出钱的孩子们吃,大人们也都喜欢他,亲切地喊他白葫芦。   白葫芦有个很漂亮的妻子,还有一个更漂亮的女儿,一家三口在丝竹镇上落脚后,本本分分地过着安宁的日子。后来有一天,白葫芦回了远在山西的老家办事情。一去三个月,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已经被人洗劫一空,妻儿也不知去向。他疯狂地到处打听着妻儿的消息,可人们总是有意躲着他,要么说不知道,要么就闭门不见。白葫芦终于问路无门,心力交瘁,气急之下病卧在床,眼看着命在垂危。一个好心的邻居实在不忍心,便偷偷的告诉了白葫芦事情的原委。   原来在白葫芦外出的期间,镇上一户恶霸的儿子一次偶然看上了白葫芦妻子的美貌……   接下来的事情,唐泽已经可以猜到是怎么回事,像这种俗套的故事总是有着同样的结局。而且像丝竹镇这个蛮愚的地方,在那个同样蛮愚的年代里,这种事情也应该是屡见不鲜。只是唐泽有些不能确定的是,婆婆最后提到的那个结尾,到底该不该信。在他看来,那个结尾只有在传说中才可能出现。   丝竹镇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一个比一个离奇。有些唐泽听说过,有些没听过。他对那些听过的传说也只是听听就算了,从来没去当真过。但此刻他却有点信了,因为假如不信婆婆讲的传说,他刚刚所见的一切也就无从解释。   婆婆最后是这样讲的:白葫芦得知妻女被恶霸的儿子奸杀后,内心充满了仇恨,他不仅恨恶霸一家,还恨上了整个丝竹镇。他恨人们没有在他妻儿受害的时候伸出手搭救,更恨人们不肯帮他去找恶霸报仇,反而倒过来帮着恶霸欺负自己。他在一次深夜里孤身提着刀去恶霸家寻仇,却被恶霸捉住后折磨毒打了三天三夜,用刀子一条一条将他浑身的皮肉都割下来喂了狗,只剩下一堆可怜的残骨。变态的恶霸又命人把他的骨头拼凑起来,贴上灵符,扔进了冷泉河底让他永不超生。从那以后,他怨气浓重的阴魂便留在冷泉河里不能散去,经常会在夜间响起凄厉的惨叫声。   但是后来有天夜里,有人真切的发现,一具披着风衣满头银发的骷髅走进了恶霸的家门,第二天,恶霸一家从主到仆五十多人在一夜间全都命丧黄泉,而且每一具尸体都像被谁抽去了血肉,只剩下一张干瘪的人皮和骨头。   后来人们又渐渐发现,这个披着风衣的骷髅每逢十五月圆之夜都会出现,专门去害那些丈夫不在家或者失去了丈夫的女人。   人们便确信那个骷髅就是被残忍加害的白长,他的怨气太重了,变成了骷髅精,要来惩罚丝竹镇了。从那以后,丝竹镇上的男人夜间不敢离家。没有男人的家庭,就千方百计请道士给她们想镇妖的办法。后来总算有人请到一个高明的道士,用十三道灵符和九把桃木剑,把骷髅精牢牢镇在了河底。人们还要求道士除掉骷髅精,但是那道士摇了摇头,说祸是你们自己惹出来的,还得由你们自己人解决,这骷髅我只能镇住它一百年,一百年后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然后道士就写下一首诗留给丝竹人,接着原地驾云不见了。   可是,没人能知道这个哑谜一样的诗说的是什么,就连当时镇上最有学问的私塾先生也解不出来。后来那先生把诗拿去抄了很多份,第二天又把大家召集起来,挨家发了一份,好让大家留着给后世子孙参透其间的奥秘,期待着哪一天能够除掉骷髅精。如今眼看一百年就要过去了,还是没人能够解出那首诗。不过由于一百年的安宁,已经使人们渐渐遗忘了骷髅白长的事情,只有少数死了丈夫的女人们还在惦记着这个……   唐泽听着险些笑起来,他想这又是一个蹩脚的传说,这种装神弄鬼的故事他听得很多了,除了一堆恐怖和悬念之外,一点也没有打动人心的地方……可是……他又犹豫起来,刚刚发生的一幕又在他脑间清晰可见,那个与传说中一模一样的骷髅,那团奇异却真切的金光……他不敢再想下去,他的头皮在微微发麻……他忽然向婆婆问道:那首诗……你还记得吗?   也许是话说得太久了,婆婆看上去有些疲惫。她闭了会眼睛,努力地抬起颤巍的手指,指了指床头靠近的一张柜子,示意宫明去给她拿些什么。宫明会意地点点头,起身打开了那个青色的柜门,从漆黑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   木盒子已经很显陈旧了,上面棕色的漆料已是斑斑驳驳,灯光下氤氲着古铜色的一片朦胧。   宫明谨慎地递给母亲,说:妈,要打开吗?   婆婆摇了摇头,把盒子接过来放在怀中,不说话地抚摸着,像是抚摸世间至为罕见的宝物。良久,她才轻轻启动了盒盖,取出一张叠放整齐的淡黄色纸张。她示意唐泽靠近一些,把纸递过去,微声说:打开它……   这是一种在古时候才会流行的苍老纸张,劣质的质地使它看上去弹之欲破。唐泽细心地展开,四行陈旧的墨迹映现眼帘,竖向写道:   唐明皇朝飞一仙   泽露夜落泉河间   宫廷后世佛姻定   明月西时骷魔散   相信聪明的你,此刻也和唐泽一样,已然看破了这首诗的倪端。不错,在我们熟悉过这个故事之后,不难看出这是个藏头诗,里面蕴涵着唐泽和宫明的名字。唐泽也和你我一样,是个习惯了横向阅读的现代人,加上他对自己和宫明的名字又十分敏感,故而很容易看出了这点。他被惊呆了。   婆婆在一旁淡淡的问道:看到了吗?   唐泽喃喃地道:唐泽……宫明……   婆婆微微地笑了,说:不错,看来……当年那个道士真的是个仙人,他早就料到了今晚的事情,只有你和宫明连手才能除掉妖魔……其实,在我和先夫给孩子取下“宫明”这个名儿时,我们也就觉到了,只是不知道“唐泽”是否也能这样理解……现在总算明白了……唐泽,你再仔细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唐泽听话地点点头,又把整个诗句细细品了一遍,逐字逐句地翻译过来。唐明皇的时候……唐泽兀自地着默念着……忽然他眼睛亮亮的闪动起来:泽露夜落泉河间,宫廷后世佛姻定……伯母,这是说我和……   唐泽欲言又止,惊喜地望着宫明同样闪动的目光,脸色再一次红晕了……   婆婆微笑地点着头,又望向自己的女儿说:是啊,我的宝贝女儿子今夜要嫁人了,嫁给一个名叫唐泽的年轻人,一个又聪明又英俊的年轻人……   唐泽和宫明一起惊讶了,同时失声问道:什么?今夜?   婆婆说:对,你没看见“夜落”和“佛姻定”吗?这是佛的旨意啊……   唐泽在惊讶的同时,不禁暗暗佩服婆婆的文字功底,看来她决不是个一般的婆婆,至少也是个通晓文墨的女子,而这在他们那一代丝竹人中,又几乎是个奇迹……   宫明娇嗔的埋怨打断了唐泽的思绪,她不安地说:妈,今夜怎么能行呢?这……这……什么都还没准备呢,这……   话还没说完,又发现唐泽在含笑地看着自己,才知道失态了,连忙住了嘴,垂下眼帘兀自地红起脸来。原本宫明就十分的美丽,此刻含羞带涩,更是芙蓉含露般地清澈动人了。唐泽看着她,呆呆的一脸痴迷。   婆婆看了看他们,缓慢而又不乏响亮地咳了一下,唐泽这才愣愣地缓过神来。   婆婆严肃而慈祥地问唐泽:小伙子,你告诉我,你爱宫明吗?   唐泽这次虽然还是害羞,但丝毫也没有犹豫地即刻回答道:爱!   说完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急于表态感觉意外,我有这么爱她吗?他不禁的问自己。一旁的宫明听了也不知道是惊还是喜……我们才不过认识一个晚上啊……她暗暗的想着。   婆婆嗯了一声,继续问道:那……你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吗?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以后到何种田地,你都会一直爱着她,不会离她而去吗?   我会!唐泽又一次果断地回答着……他忽然觉得这俨然就是一场生动的婚礼,婆婆是神父一样的主婚人,而这间奇怪的屋子就是教堂,他正要给宫明带上漂亮的戒指……   婆婆开心地笑了,转向一侧的宫明说:孩子啊,来,咱们快一起准备准备,先趁着吉时简单的拜了天地再说,日后唐家要是觉得不够排场,再大摆酒席宴请乡临也不迟的,关键是佛的旨意……   唐泽虽然觉得唐突,也没说什么。毕竟自己是真的爱着宫明,婚礼只是个形式而已。况且婆婆说的也对,日后再和父母说说,大不了再拜一次天地。唐泽这样的想着觉得挺滑稽,就不觉笑了。   宫明当然也没说什么,她其实也很喜欢眼前这个英俊的小伙子,只是他们的一见钟情让她总有些摸不着底……不过,既然母亲都说是佛的旨意了,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那就……她想着脸又一次红了,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笑唐泽脸红时的情景。   婚礼真的很简单。   宫家古朴正厅的供桌上燃着两颗粗大的红烛,火苗呼呼的跳着,红色的蜡油渐聚渐满,沿着蜡烛间或的曲折淋漓。两根蜡烛中间靠后的位置,摆放着一个深褐色的香坛,上面燃着几根星火明灭的檀香。再往后的墙壁上,便是一幅多年陈旧的老画。唐泽认不出画面上那个身姿飘逸的老者是谁,画中的那人鹤发童颜,白髯飘飘,目光淡定而幽深,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而更使人惊奇的是,在那如此陈旧的背景上,画中老者的形象竟然出奇的生动和逼真,仿佛随便就能从画中飘出来似的。   宫明见唐泽对着画像发呆,淡淡一笑,停下手中正在布置的活儿,悄悄走过来,轻声说:嗳,想什么呢。   唐泽这才收住思绪,笑笑,继而又望向画面,好奇地问:这画里的是哪个神仙?   宫明扑哧笑了。   唐泽不解地看着她,一眼的迷惑。   呵呵,你的表情真像个孩子……他啊,不是什么神仙,他是我们宫家的祖先。   祖先?   是啊,不过说他是神仙也未尝不可,听妈说我们这位祖先可厉害着呢,他还会法术……   宫明!一声严厉的招呼忽然从门外传来……是婆婆的声音:你过来,帮我去楼上拿些红布来……说完老婆婆转动轮椅,已经缓缓来到了门前。   宫明看上去有些惊慌,她看一眼唐泽,低头说声对不起,我去去就来。随后匆匆地上楼去了。   唐泽为这一小小的变故愣住,一时摸不清这母女俩的意思,就原地站着没动。但他可以隐约感到那是因为这幅画。   烛光忽明忽暗地亮着,在他脸上辉映出跳动的影子。   婆婆的轮椅依旧停在门槛外面,她脸色温和下来,对唐泽笑笑,说:唐泽啊,正厅收拾的差不多了,你过来我屋吧,给你试试新郎的衣裳……   唐泽和宫明结婚时的穿戴,竟然全是旧时古朝的服饰,这在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他来说未免太不可思议,也十分的滑稽。他不知道宫家哪来的这种衣服,应该是家传了很多年的,如果拿去当古董拍卖的话,说不定还能卖到不低的价钱。   在他用一个挽有大红花的红布条引着宫明往正厅走的时候,心中更是有种怪怪的感觉。除了略感压抑之外,他仿佛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即将成婚的新郎,却像是个演员,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拍戏。他和宫明在婆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声音中和宫明一起完成动作的时候,拍戏的感觉越发的明显,他甚至开始忍俊不禁。他不知道宫明此刻会是什么感觉,他很想掀开她的盖头看一看她的脸。但他忍住没去做,坐在高堂位置的婆婆一直都很认真。   婚礼不久结束了。   没有婚纱,没有戒指,没有教堂,也没有宾客……甚至没有一丝欢快的乐曲。只有夜色和凄清的灯光下浮现的不真实的画面……一场清寂而怪异的婚礼。   唐泽那种怪怪的心态,一直持续着,直到他和宫明在黑暗中共处一室,在一股难以置信的馨香中真切地体验到对方身体蕴涵的美妙和消魂时,他才相信,自己是真的结婚了……   窗外,风轻云静,月已偏西,零落的鸡啼声开始间或的响起。唐泽却十分的困倦了,翻个身抱着美丽的新娘,沉沉的睡去……   唐泽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这一觉是完全无梦的,空空的没有任何感觉,仿佛自己的身体连同意识都一下湮灭了一样,湮灭得没留下半颗尘埃。   后来,他终于醒了。他长长地伸个懒腰,打出一个臃懒的哈欠……他感到自己的面颊过于的潮湿,身子有些发冷。他怀疑自己把被子蹬开了,他总是有这个毛病。他伸手在身边摸了一阵,想要拉被子盖上,但什么也没摸到,手指还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微微疼痛。那是什么呢?像是块石头,石头?床上怎么会有石头?   他吃惊地睁开眼,却望见一片蓝天。他荒忙翻身坐起,又看见一片坟地,一片公路旁边荒草丛生的坟地……   回首一破缘(1)   喂?怎么不说话?你是谁?   唐泽闭只好上眼睛,狠狠地抚摸着胸口。终于,他稍微镇静了,气息逐渐地顺畅。他打开口,说:……   还没等他发出任何声音,对方忽然传来一声:谁这么神经病!   然后挂了,只剩下嘟嘟的盲音。   唐泽半张着嘴巴僵了片刻,然后悔恨万分,深刻痛责自己的懦弱与没出息,连这么点小小的惊喜都受不住。他自责了一会,便来到一处杉木稍疏的地方,立稳马步,收敛神气,嗨一声喊过后练起拳来。那是一套极其简单的少林黑虎拳,由他打来却也是虎虎生威。终于,他用激烈的运动排遣了内心的激情,心绪渐而平缓下来。他擦擦汗,长长深嘘一口气,拿出手机,启动拇指,再次拨动了那个号码。谢天谢地,通了。   喂……还是那个软软的声音。   喂,你好,请问……你是宫明吗?唐泽终于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静静等候着回音。   是啊,你是……   我是唐泽。他狂喜了一下,没敢再作停顿,便又补充说:那晚你在镇外的坟地给我治过伤……   哎呀,是你啊!对方溢满了惊喜,清越说:我也正想联系你呢,你还好吗?伤怎么样了啊?那晚真不好意思啊,你昏睡得叫也叫不醒,我就自己走了……对了,你是怎么晓得我电话的?   后来唐泽告诉我,这个号码的问题,一直都他俩之间不能解开的一个谜,宫明坚决否认她留过什么号码。她说她那晚离开的时候,甚至都没想过要留下那个手巾。只是当时手巾在唐泽手里攥着,唐泽又睡很死,没能向她提起还手巾的事,她也就忘记了。   在他俩正式恋爱以后,二人还为此吵了一次嘴。那次,他们一起去后山坡玩耍,忽然聊起谁先追谁的问题。唐泽就笑着对宫明说,既然是你有意留下号码,你就承认了吧,不然我还真以为见了鬼呢,哈哈。不想宫明竟然恼起来,小脸蛋憋得红红的,冲唐泽气咻咻地说:和你说过多少遍了,没有,就是没有,你怎么还老问?你自己打听了人家的号码,还死不承认!见鬼是吧,好啊,那你就当见鬼吧,对,我就是鬼,你以后别再理我好了……说完,她哭着委屈地跑走了。   当然这次偶然的吵嘴并没影响到二人的感情,他们不久又和好如初了。只是唐泽再也没敢提过号码的事情。他只会偶尔在心底里暗自迷惑,感叹着这是天意。是啊,天意,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理由呢。   和宫明在一起的日子,应该是唐泽回乡后最为快乐的时光。除了在家帮着爸妈照顾爷爷和打理一些家务外,唐泽基本上过得十分清闲,有着大把的时间陪伴宫明。宫明虽然是个医生,也有较多的事情要忙,但她毕竟不是医院的上班族,时间相对自由而充裕。她医校毕业后,由于家境的关系,她就没花钱进什么医院。她的身份和以前的赤脚医生相仿,诊所就设在自己的家里,看病的范围也就是一些乡亲邻里。而且在家里工作,也更容易照顾残疾的妈妈,进医院工作反倒不自在。她说她死也不会像哥哥一样丢下妈妈不管,自己以后嫁到哪里,就把妈妈接到哪里。唐泽便顺势笑着说:那当然,你就嫁给我吧,即使你不说我也会把伯母接过来一起住,咱们一起孝顺她老人家,再说我爸妈也都是热心肠,也一定很赞同咱们的想法……宫明被他说得面色红润,柔柔地偎在了他的怀里。   两人关系公开以后,双方的家长都非常高兴。尤其是唐泽去过一次宫明的家,宫明的母亲看见了唐泽,便更加放心二人的交往。她当着唐泽的面就对女儿夸赞说,凭她几十年的阅历,一眼就能看出唐泽以后准会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丈夫。宫明自然是十分喜悦。只是唐泽却对婆婆的赞扬兴奋不起来,他更多的是诧异,甚至是心惊。   从一开始宫明带他来的时候,他就在不停地惊异。眼前的房屋,房屋周围的树林和小河,以及那条通向宫家的路子,无一不是那次他在梦中见过的,就连宫家房屋布局和屋内的摆设也和梦中见的一模一样。甚至婆婆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也和梦中的毫无二致。   唐泽的意识在渐渐飘忽,他甚至听不清母女俩的谈话。之前梦中发生过的一切像潮水一样涌进了现实,而现实中的一切,也汹涌地纠缠着梦中的情节。他逐渐的头痛欲裂。   他分不清,理还乱,诧异和恐惧一起澎湃着,淹没了他的整个身心。   眩晕在顷刻侵袭,眼前黑了下来……   回首一破缘(2)   唐泽在宫明家忽然晕阙,给母女带来不小的麻烦。首先唐泽的身躯过大,拍在地面上带来的沉重感让母女俩惊慌失措。宫明惊慌后下意识地往身后的唐泽怀里钻,却发现倒地的正是唐泽,她险些惊叫起来。一边喊着唐泽的名字,一边俯过去给他掐人中,揉穴位。可是唐泽的眼睛依旧紧闭,没多少好转的迹象。   宫明想了一下,决定把他抱到床上,施行针灸。但这又显然是个不切实际的构想,凭唐泽的重量和长度,要把他弄到床上,至少也得两个人抬着才行。何况宫明又是如此娇小,老婆婆本身已经坐了轮椅,更是没法过去充当帮手。宫明没办法,只好搓着小手皱了会眉头,狠心决定将唐泽的上衣就地扒光。   唐泽的肌肉结实而温暖,宫明面色微红。她伸出粉嫩的手指,在唐泽的胸前轻轻摸了片刻,然后她取出一袋细若蚕丝的银针……   一只秋虫吟唱,颤巍着爬过门框,填充了那寂静的片刻。   唐泽醒了,视线被一颗晶莹的泪滴遮住,随后是左边眉毛上一丝微热。宫明俯视着唐泽,眼中是幽幽的担忧和泪水。见唐泽打开眼帘,她笑了,盈眶的泪水随之落下。   宫明准备的饭食,丰盛而可口。她把唐泽的晕倒归因为气血不足,做了许多滋补的食物,满满的摆上一桌。她一直冲唐泽心疼地笑着,给他夹这夹那,唐泽面前小小的磁碗里,几乎有着餐桌上的每一样菜色。宫家婆婆也微笑着,不时地关切几句。   唐泽此刻仍有些许的迷糊,只是内心不再有先前的惊惧。他眼前的宫明,温柔而体贴,是在梦中不曾见过的,婆婆也不似梦中的那样阴郁和神秘。这是活生生的一对母女,有着平凡女性应有的祥和与温暖……   这让唐泽的疑心逐渐化去,他香香地吃着,感谢地笑,偶尔也关心着对方。只是心中依旧琢磨着这个自己梦中来过的地方,何以会与现实如此相似……突然,他想到一种有关磁场的说法,这个说法有点怪,既是有些磁场的存在会引起人与人,或者人与某个地方之间强烈的感应,这种感应往往会使人产生清晰而准确的预感。莫非……   可能吧,唐泽暗自想,可能我与宫家有着相引的磁场,我们是注定了这个缘分……   秋日午后的阳光,澄澈而温暖。从宫家出来的路上,唐泽一直牵着宫明的小手,走在蓝天映衬下的林间小道,神色融洽,愉快地说笑。他们聊着彼此的过去,彼此的家庭,还有一起的未来……他们要订婚了。宫明的母亲已经欣然同意,唐泽要带着宫明回家,告诉爸妈自己的喜事,他可以想像出他们脸上意外而喜庆的笑容。唐泽看了看身边甜蜜的宫明,发现她更加美丽了。   唐家这晚洋溢着浓浓的喜气。尽管没有张灯结彩,每个人愉快的脸旁,以及厨房里活跃的烹炒带来的诱人香味,使自爷爷病后一直压抑的唐家一扫往日的凄清,变得温馨起来。   爷爷的病情似乎也轻了许多。他把唐泽和宫明叫去他的床前,然后抬起半个身子,努力摸索着二人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虚弱而不乏喜悦地说:孩子啊,爷爷知道,你们都是很好的孩子,你们就要订婚了,真好,我现在又多个心肝了,我还能看到你们订婚的日子……以后啊,要记得好好对对方,要相敬如宾……记得孝敬父母……   二人蹲跪在床前,微笑地听着爷爷的谆谆教导,认真地回应着,宫明更是甜丝丝地和爷爷说些开心的话。   只是,唐泽却觉出了一些异样。他发现爷爷在和宫明说话时,左手一直在宫明的头顶不停地抚摸着,看上去像是疼爱的举动,其实唐泽已经看出,那是爷爷探测鬼气时惯用的手势。手掌平摊,手心向下……   唐泽心下一阵悸动,他怎么……他忽然又想起父亲见到宫明第一眼时的神情,那是一种十分惊异的表情,包含着很多的惊讶和难以置信。唐泽当时虽感意外,却也没去多想,他知道宫明的美丽非同一般,任何人看了都会难免惊讶的。而且,后来父亲的表现又是那样的高兴和亲切,一点也没有别的异样,唐泽也就相信了自己的推测。可是现在……   爷爷终于停下动作,点了点头,颤声说:嗯,好啊,很好的孩子……   说完爷爷在二人的手背上轻轻拍着,又嘱咐了一些关心的话,便松开了。   唐泽拉着宫明离开爷爷的卧室,一起去了厨房帮着妈妈做饭。宫明真的很手巧,她要过伯母手中工具,竟能把普通的菜做得花样翻新。唐泽母亲站一旁看在眼里,心底涌起一阵宽慰的幸福。   爸爸在外面喊唐泽的名字,唐泽便答应着出去了。   唐顶山把儿子叫到自己的房里,拉他坐在自己身边。然后他点了支烟,面带微笑,对唐泽说:儿子啊,告诉爸,你是怎么认识宫明的?   唐泽显得很意外,愣了愣,说:爸,怎么了?   唐顶山笑一下,说:噢,是这样,刚才你爷爷给她测了天灵盖……   测天灵盖?唐泽惊讶地问,为什么要测天灵盖?难道你们怀疑她……   唐顶山摇头说:不,不是怀疑,这是我们唐家世代相传的家规,凡是要进唐家的媳妇,都要让年龄最长的长辈测测天灵盖。   唐泽急切地问:为什么?   唐顶山幽幽地说: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防止唐家人误娶鬼妻,鬼妻害人的事情在我们唐家家族里曾经出现过……今天你要准备着订婚,咱先不提这不吉利的事情,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   唐泽点了下头,问道:那第二个好处是什么?   唐顶山说:测天灵盖,用的是我们唐家祖传的探鬼手,这层功夫不仅能测到鬼气,还能测出人的脾性。天灵盖是一个人灵性汇集的地方,所有的心性和智慧都会在那里出现,并且以气的形式向外有所表现,探鬼手可以感应到那些气息……刚才你爷爷对宫明用了探鬼手,他说那孩子聪慧灵秀,性情贤淑,和你倒是十分般配,只是……   只是什么?唐泽微微不安,他虽然对这说法不太相信,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只是……你爷爷觉得他顶上灵秀之气过强,不是一般人所有,有点近似于仙气……   唐泽哑然,微张着嘴巴望着父亲。   唐顶山见儿子那副表情,不禁微微一笑,弹弹烟灰说:你爷爷也只是猜测而已,不用怕,也说不定因为宫明那孩子太聪明了,聪明的人灵气总是强过常人的,对子孙后代的智力也大有好处。所以呐,我是想问问你她家的情况,你说你去过她家,和爸说说,改天咱们也好送聘礼……   唐泽当然没敢说出自己和宫明坟地相识的事情,他隐隐觉得那将会带来什么。他笑了笑,聪明地遍了个谎话。   唐顶山一行去宫家送聘礼,是在宫明离开唐家回家后的第三天。唐泽包了两辆面的,带着父亲一路欢喜开去了宫家。只是他没想到父亲会怀里揣着个罗盘,更令他诧异和沮丧的是,在他们来到宫家门前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却是宫家的邻居。邻居说宫家婆婆一大早请他们来帮忙准备宴席,自己一不小心弄翻了轮椅,现在已经被女儿送往医院了。   唐顶山只好一边让唐泽赶去医院看望宫明的母亲,一边让人准备着把礼物抬回去,改天再来下聘。   临走时,唐顶山在宫家内外转了一圈,并未发现罗盘有什么异常反应,和他父亲半仙唐猜测的一样,宫明只是个脑瓜很聪明的孩子……   唐顶山放心地走了。并且在宫明母亲出院后,他又认真选了个吉日,真正为儿子下了聘礼。   他那天没再亲自去宫家下聘,家里有许多宾客要招待。   订婚后,唐泽和宫明来往的更加密切,也更加自然了。他们时常抽空去对方家里看望彼此的长辈,尽些子女的孝道,俨然一家人的生活。他们还常一起出去和朋友们玩耍,唐泽的那些兄弟们已经开始煞有介事地喊宫明嫂子,宫明有时半真半假地答应,有时却佯怒地去敲他们的脑袋。   陈俊有次对着唐泽嬉皮笑脸,说:泽哥,兄弟可真替你担心。   唐泽也笑笑,大方地说:担心什么?担心我有了老婆忘兄弟?不会的,你小子就放心吧。   陈俊忽然不笑了,一脸严肃,压低声音说:不是,泽哥,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看咱们嫂子这么漂亮,我真怕你吃不消!   唐泽一时没转过弯,说:不会,她很贤惠的。   陈俊表情特认真,说:你看,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是,这女人吧,越漂亮,男人就越想和她干那个,那个干多了,身子不也就垮了,哈哈……   说完陈俊又笑脸如初。唐泽当即拍拍他的头皮,大笑说:你这小子!   后来,宫明总是躲着陈俊。唐泽问她为什么,她红着脸说你那个兄弟太没正经,老爱开我的玩笑,真过分,咱们以后别跟他来往了可好?唐泽笑了,说他啊,就那副德行,对谁都没个正经,你别跟他斗气,斗不赢的,哈哈。   宫明听了也没再说什么,转换话题又和唐泽聊起了婚礼的事情……   唐泽和宫明的婚礼定在那年的中秋节,爷爷说那是那年中最适合他孙子结婚的日子。两家交换过意见,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接下来就是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在忙活婚事的时候,唐泽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那时候他也和宫明结婚来着,不想竟是好梦成真……他一直都把结婚那段看作好梦的。唐泽笑得一脸幸福。   可是这幸福没能持续多久。中秋节的前一天晚上,唐家忽然收到宫家的来信,信上只简短的几个字:家生变故,不能久留,现求退婚,乞公见谅。   署名是“宫齐氏”,宫明妈妈的手笔。   唐顶山接着这封信,先是一阵愤怒,后来逐渐镇静下来。他一边让人通知各个亲友婚礼取消,一边想着如何去安慰儿子。他清楚唐泽现在的心情,儿子对宫明的爱已经十分深厚了。   唐泽跑去宫家的时候,时逢月夜。他一路奔跑不停,眼神在月光下显得疑惑而悲伤,他甚至想这是宫明和他开的一个玩笑,等他到了宫家,一定还能看到宫明坏坏的笑脸。她对他总是那样的调皮……   然而,他什么也没看到。   迎接他的,只有晃晃明月下阴森的林木和河水。宫家先前居住的小楼,连同旁边的那些邻居,此刻竟然一起没了踪影,徒剩下一片荒草,在月色夜风中瑟瑟发抖……   唐泽疯狂地呼喊着宫明,但是没有任何回音。   他的喊声逐渐嘶哑,低沉……他无奈地瘫做在地上。   凶杀   唐泽苦笑了,泪眼婆娑。   他牙齿紧咬着嘴唇,努力使自己挣脱一片记忆的深渊。口腔里,一丝淡淡血腥。   屏幕上现出了海底生物的屏保。他应该发呆很久了。他将整个脸深深地埋进手心,气息颤抖着悠长地穿越胸腔与声带,发出凄清的噪音。   他抬起头。   鼠标的移动使屏保退去,宫明的幽寒与美丽,再一次清晰地呈现。他颓然凝视着,然后关掉电脑。他感到自己的脑子忽然很热,神经忽然很细,很细……他需要睡眠的修复。他起身走到床边,轻微地脱下鞋子,衣裤,再悄悄躺下,深深沉进被子里面,蒙头睡去……   这是一片黑暗连绵的荒山。狂风漫卷,沙尘弥散,前方山头石洞上有一堆熊熊烈火,发自洞口,凶恶地洞穿夜空。一群恶鬼拥在洞外,围着烈火和一根参天的铁柱,跳跃,哭嚎。唐泽在山脚远望,见那些小鬼们个个形貌怪异,有的肥胖如猪,有的消瘦如柴,有的满身污血,半边脸仿佛被人割了去,有的舌头垂地,眼珠从眼眶中蹦出来,被一根纤细的血丝连着,掉在半空四处观望……   忽然传来一声狂吼,狂吼中夹杂着凄声惨叫。随后整个地面微微颤动,一具身高七丈的巨鬼大踏步而来,拖着一根粗大的铁索,铁索另一端锁着一个面目模糊的鬼魂。鬼魂被巨鬼拖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凄厉哭嚎。唐泽心中一阵绞痛,他向那巨鬼奔去,但手脚仿佛什么紧紧束缚。他向那巨鬼怒喊,但声音一出口便随之消散。他心急如焚,泪痕斑斑,他认出那是爷爷惨叫……   爷爷被巨鬼用铁索牵着,狠狠上扬,爷爷便挂在了铁柱上。两根铁钩从上方直垂下来,瞬间勾住爷爷的琵琶骨,猛然回升。爷爷疼痛地哭叫,四肢乱舞。那巨鬼见状哈哈大笑,顺手狠抽一鞭,之后打开一面锦帛,高声宣读:宇之浩淼,唯神不尊,唯仙不敬,不尊不敬,阴间凌迟!查半仙唐生前滥用灵力,亵渎仙子,现判凌迟千刀!另外……巨鬼略作停顿,继续道:阎王有令,命丝竹镇再添一鬼!   接着,巨鬼与众鬼一道忽然脸朝唐泽,面目狰狞,齐声恶喊:再添一鬼!   唐泽脚下一空,身子直坠下去……   唐泽睁开眼睛,屋内是傍晚柔和的日光。   咚咚咚……敲门声急。   唐泽!快开门!出大事了!唐泽……   脑袋木然,唐泽望着天花板,那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门外嘈杂继续,似乎还有父亲的喊声。唐泽终于自朦胧中转醒。他使劲晃了晃脑袋,胡乱穿上衣服,踢着拖鞋走去开门。   唐……门外,陈俊面色由焦急忽转惊愕,嘴巴半张,左手作敲门状僵在半空。   陈俊身后的唐顶山也一下愕然,他指着唐泽的面孔说:你……你的脸……怎么……   唐泽下意识摸下自己的脸,却触到一片温湿。低头看手,手指染上了几点血红。他微微一惊,连忙转身走向穿衣镜,顿然魂出七窍……那镜中,分明是张血迹斑斑的脸!   虚弱的身躯在骤然来袭的恐惧中扑通倒地,唐泽又一次昏阙了。父亲和陈俊惊慌着跑过来,将唐泽抬到床上,好一阵料理。陈俊出去端来一盆水,准备帮唐泽洗去血迹。唐顶山却示意他稍等,伸出手指,从唐泽脸上揩下些许血液,放在鼻子上嗅着,忽然眉头拧在了一起。他又仔细察看儿子的面部,竟没发现任何伤口。   这血……唐顶山疑惑地想着,又把血嗅了一遍,目光陡然惊惧起来,莫非这是……   唐顶山脸色苍白,嘴唇不住颤抖。陈俊眼见他的转变,心中也是一震,他从未见过唐叔有这种表情。这个铁铮铮的汉子,此刻竟像是遇上灭顶之灾似的,神色极为惊惧。   陈俊碰了碰唐顶山,小心问:唐叔,你怎么了?   唐顶山愣过神,忙说:没……没什么,水,给他擦擦脸。   陈俊应着,端过水盆,将毛巾沾上水,正要往唐泽脸上擦,唐顶山却抓住了他的手腕,说:还是我来吧,你捧着他的头,抬高点。   陈俊噢一声,忙把手巾交给唐叔,起身坐到床沿上,将唐泽的头轻轻捧起。   唐顶山细心地擦着,眼中一片心疼。血迹随手巾的移动,渐渐消失,毛巾与盆中的清水却被染成浓浓的黑红色。陈俊小心地扶着唐泽,鼻间袭来一阵一阵恶心的腥臭……   整整用了两盆清水,才算洗净了唐泽脸上血污。二人的照料,还有凉水的激面,使唐泽逐渐转醒过来。他慢慢张开双目,眼中依旧有丝丝的恐惧。唐顶山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安慰说:儿啊,别怕,爸在这里,你不要怕。   唐泽怔怔地望着爸爸,又看了看陈俊,发呆了许久,终于向爸爸喃喃说道:我的脸……   唐顶山脸色凝重,但还是轻声说:没什么,已经好了……你先休息一会……   唐泽却苦笑,说:不……不用了,爸,你告诉我……   唐顶山拧起眉毛,沉思片刻,缓声说:这血来得蹊跷……儿啊……你……你刚才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唐泽摇摇头,说,没有。随后眼睛亮了一下,改口说:我……我做了个梦……   唐顶山听过儿子的讲述,脸色愈发的凝重,阴云密布的惧色渐成了深重的沉思。终于,他长喟一声,无奈叹道:天意,天意啊!血魅到底还是找上了我唐家的子孙!   陈俊和唐泽听得半山云雾,分别问道:血魅?   唐顶山眼神忽然闪烁,点点头,眼帘中掠过一丝失语的神色。他侧了一眼陈俊,舒声说:噢,说来话长,血魅的事情以后再说不迟……陈俊啊,你刚刚说有急事要找唐泽,快说说什么事?   陈俊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方才只顾应付唐泽的意外了,竟然忘了大事。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悲痛而愤怒,眼中泪光点点。他紧紧抓住唐泽的胳膊说:大哥,狗蛋……狗蛋他……他遇害了!   什么?唐泽霍地坐起,震惊而难以置信,紧扳着陈俊的肩膀大声问:你说什么?狗蛋怎么了!   陈俊泣不成声,颤声说:五弟死了……五弟被人杀死了!   唐泽顿觉血气冲顶,把陈俊扳得更紧了,吼道:什么……   话音未落,眼瞳上翻,唐泽经历了这一天第二次昏迷。   狗蛋死在自己的卧室里,死相十分诡异。   唐泽一行赶去时,尸体还在原地。他母亲发现他死后当场昏阙,还好被去他家串门的齐婶发现,见母子俩一死一昏,心惊胆战,即刻向公安局报了案。公安吩咐她先看着现场,原地别动,等他们过去再说。   一片较为体面的青石小院内,涌涌动动挤了不少人。陈俊带着唐泽父子在人群中费力里挤,总算到了楼梯口,唐泽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的英石表不见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诧异,想可能是人太多,挤掉了。他侧脸看看拥挤的人群,不觉想起那天人们去他家围观佛瞳的情景,心下一阵无奈叹息,丝竹镇到底是个蛮荒之处,屁大点事情都能惊动全镇上下。好奇心过胜实则是幼稚和愚昧的表现……唐泽微叹后,随陈俊挤上楼去。   卧室房门紧闭,门外围着一些狗蛋家的亲朋,以及奉命把门的齐婶。大家见唐顶山父子到来,便自觉侧步让道。这里谁都知道唐泽和狗蛋是把兄弟,是狗蛋的结拜大哥。这个身份在丝竹镇上,仅次于父母长兄。加之唐泽和妹妹都念了大学,是丝竹镇多年来唯一的两个大学生,唐家的地位也就不言而喻。尽管如今大学生已十分贬值,但在丝竹人的眼里依旧是个奇迹。这说明,传统与现实,往往脱钩。   狗蛋的一个叔叔走过来,拉住唐顶山父子的胳膊,悲而且急地说:你们总算来了,警察到现在还没到,又不让人进去看,狗蛋的尸体还在里面,他妈也在里面昏着,你们看这该……   唐泽火暴地打断说:什么?大婶在里面昏迷?你们干什么吃的,快开门救人啊!   那叔叔吓了一跳,为难地看看齐婶,又看看唐泽说:可是……   原来齐婶一直在阻挡着人们的进入。齐婶见唐泽发怒,先是犹豫,后来拍拍胸脯向唐泽正然道:不能进去,警察同志派我看守门口,没他们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否则……   否则个屁!唐泽已经紧不可耐,冲着齐婶怒冲冲地喊道:谁说警察不来就不能进?狗蛋妈要是死在里面你担当得起吗!   齐婶被他吓一个哆嗦,嘴角微微颤抖。唐泽也不再管她,骂一声愚昧,径直过去使劲推门。唐顶山见儿子失态,忙向齐婶陪着不是,还好大家都能理解唐泽此刻失去义弟,心中悲愤也是当然。齐婶委屈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   屋内瞬间飘扬出浓烈的腥臭。   狗蛋的母亲昏迷在床边,一手搭着床上安静的儿子。   狗蛋平躺着,面容惨烈。   唐泽父子和陈俊立时惊呆了。   狗蛋那张污血淋漓的脸,和唐泽刚刚睡醒时的血脸,竟是如出一辙!   倪端   办公室里灯光清冷,在老杨和唐顶山的脸上映出暗色的阴影。   老杨对唐顶山的说法,不置可否。他抽着烟,眉头深拧,仔细看着狗蛋的尸检报告,眼中光泽游离不定。   唐顶山微咳一声,从光洁的办公桌上端起茶杯,轻轻呷下一口,说道:杨队长,我知道你对我的话还存有疑虑,不过血魅的事情,我担保不只是传说,血魅与我唐家有过纠缠,那也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该说的我都说过了,狗蛋的死到底是不是血魅所为,还请您仔细斟酌斟酌,在丝竹镇这个地方,可是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的。   老杨凝视着面前的那尊银鹰,许久,他才沉重地点下头,说:嗯,有关丝竹镇的种种怪异,我也曾听说过,这些事情也确实难下定论,但是作为执法人员,我们首先要求的是证据确着。如果仅以一个传说来定案未免过于草率,这样我们对上级没法交代,对死者和死者家属也不公平,不过……血魅的因素,我们还是会考虑的。   唐顶山笑笑,放下茶杯,起身说:那样最好不过了……呃……我也就不多留了,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做,先告辞了,队长下次再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老杨面露温和,说一定一定,接着起身相送。   不料走至门口的时候,唐顶山却又停下身来,颔首犹豫了片刻,面露难色。   老杨似乎猜出他的心思,但只是一笑,说:老哥如果还有什么话,只管说吧,不用顾忌太多了。   唐顶山迟疑一下,终于缓声道:杨队长,常言道无风不起浪,丝竹镇里那么多怪事,岂能全靠空口说白话?所以……所以关于佛瞳失窃的事情,还希望队长不要单单想着捉贼,佛瞳是件神器,它能自由来去,这些……这些可都是我亲眼所见。   老杨听了眉头微扬,说:你是说,你真的用过佛瞳?   老杨早听唐泽给他讲过唐顶山夜入鬼宅的事情,还以为是儿子出于对父亲的崇拜才相信的传说,此刻忠厚正直的唐顶山竟然亲口说出自己见过佛瞳……这到底是真是假?老杨心下好奇,才发此一问。   唐顶山认真地点头,说:想必我家与铁家的恩怨你是知道的,没错,那些都是真的,我用佛瞳砍去了铁家阴宅的三棵竹子……我从没向外人承认过这事,一来怕对自家不利,二嘛那事情也太悬乎,说出去别人会以为我是疯子的,如果不是唐泽贪上这官司,我是不会承认这些的……总之,队长你一定要相信,佛瞳确是活物,它在我手上也只呆了三天而已,然后就消失走掉了,没人能留得住它,它自己走的……   老杨眉宇间阴晴不定,良久,他忽然问道:如果佛瞳是被镇住了,它还能走吗?有没有可能镇得住佛瞳的法术?或者其他的邪术?   唐顶山显得意外,他原以为老杨会拒绝自己的建议,不想他会这样疑问,便面色显喜地问道:这么说……队长你是信我了?   老杨把目光移向远处,远处是一片夜色,星光散淡。   老杨长长叹息,沉声说:多多少少吧,我早觉出这个案子希奇,按照当时的情形以及现场痕迹来看,不可能是他盗,凡人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窃取佛瞳而不被发现。所以,我肯定是有内鬼,至于这内鬼的作案动机,依我经验猜测,能冒险窃取佛瞳的,一是为财,像佛瞳这种千年古物,倒卖起来肯定会是笔不小的生意。二可能因为被传说成神物,许多人相信它能给自己带来某种好处,所以想占为己有。这三嘛……我想,可能是复仇。   复仇?唐顶山的眼睛在昏暗中掠过一丝青光。   是的,复仇。老杨沉缓地说,我怀疑这是有人幕后操纵,买通内鬼窃取佛瞳,好让唐泽担上私吞文物的罪名……   唐顶山心中猛然一亮,父亲当年遭人陷害的情形唰地映现在脑际,铁……他很快想到这个姓氏,身上不禁冷然一颤。   老杨看看唐顶山,继续说:不过,如果你刚才所言属实,那么佛瞳即使被人盗去,也是无法留住的,它应该会自己走掉,也就是说,佛瞳现在应该不在偷盗者手里了,可是……你有见过佛瞳再现吗?所以在这个前提下,我怀疑,要么佛瞳不是被盗的,它是自己走的,现在正藏在某个地方不愿现身。听说你们唐家颇通法术,不妨想法子去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得到……当然,如果真是有人陷害,那佛瞳一定还在陷害者的手里,它应该是被镇住了才不能再现。至于谁会是那个陷害者,还需要谨慎调查才行……   唐顶山听着老杨的分析,久久沉思。   老杨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老杨并不知道,唐家虽然素有精通法术的名声,但真正称得上会的,却只有父亲半仙唐一个,那也是他天生通灵的缘故,而且他已经去世了。自己只是在父亲的影响下知道些皮毛,由于天资不足,甚至可以说根本不会什么法术。至于唐泽,自己一直希望他好好念书,将来能走出丝竹镇过更好的生活,所以法术的事情几乎未曾向唐泽提过。尽管唐泽对这个一直很好奇,也只是从爷爷那里知道了不少关于法术的传说,但那都是当故事讲的,唐泽对法术更是一窍不通。现在要唐家用法术去寻找佛瞳,显然是个天大的笑话,更不要说找出能镇住佛瞳的邪术了。况且,自己也从未听说佛瞳何时被镇过……唐顶山思考着,没有说话。   老杨见状,一手搭住他的肩膀,说:老哥,我的建议你也好好考虑一下,现在佛瞳失窃一案非常棘手,眼看几天过去了,我们警队几乎没抓住任何线索,文化局那边可就给我们三个月时间啊,眼下又遇上狗蛋被杀的案子,依我看,不论是从传说还是从现实的角度,狗蛋的死都和你们唐家都脱不清干系……我这样说你也别介意,狗蛋和你家唐泽是结义兄弟,而且又是那次看护佛瞳的参与者,我是说,假如是有内鬼,那么他的死会不会与佛瞳失窃有关?还有,假如他真是血魅害死的,那唐泽在他出事时脸上的血已经做的那个梦……老哥啊,我的意思是,我们能不能分头行动。   分头行动?唐顶山不解地问。   对,我和我们小组从现实的角度入手,你和唐泽从迷信……不,是从传说的角度入手,这样就不会有什么漏缺了,只要能查出真凶,用什么手段都是次要的。而且,无论是佛瞳失窃,还是狗蛋遇害,这都是不小的案子,还望老哥能够按我说的去做,尽快查出佛瞳的下落和狗蛋的死因……   老杨说着,眼中闪出希望的光芒,手在唐顶山肩上搭得更紧了。   唐顶山点头,和老杨握了握手,转身容融进了暗淡的夜色中疾步走去,思绪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老杨望着对方背影逐渐的消失,他并未急着转回屋内。   他点上一支烟,步出走廊,在冷意初袭的秋夜里,兀自在院子里徘徊着。脑子里,反复着一个有关血魅的传说。那是唐顶山的声音:血魅,传说中是一个阴鬼,一个阴间最桀骜最阴戾的鬼。它暴戾而好色,时常夜化人形,飘至人间去诱惑或者强行女子与它媾和。它有时也化身女人,去勾引一些阳间男子,这是个阴阳同体之物,亦难亦女,变化随心……   风水结恩仇   唐顶山这夜久久不能入睡。他躺在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眼中波动着不肯安定的光芒。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从唐泽回乡后宫明的出现,宫明一家的诡异,一直到狗蛋的猝死,血魅……他紧紧锁起了眉头。复仇……老杨的声音又开始在他脑子里颤抖着……复仇!难道唐家又要有大的灾祸了?想到这儿,他心下一丝悸动……   是啊,唐家确实有过一次灾祸,唐顶山暗暗的想,但那并不是因为传说中的血魅啊……难道,难道铁家还没放下那段仇恨?   唐顶山忽然捻灭烟头,他再也安宁不下来。他慢慢起身披上衣服,离开已经沉沉入睡的妻子,走去了儿子的房间,轻轻扣门……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要把这多年隐瞒的一切都告诉儿子……   有关这段仇恨,我曾经做过一遍又一遍的考证。因为作为写书人,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这是真的。在问过唐家后,我又几乎访遍了整个丝竹镇,但得到的仍是同一个答案。既然如此,那它便多半是真的了:   在许多年前,唐泽的父亲唐顶山只有十岁。他早年母亡,父子俩唇齿相依,艰辛度日。   唐泽的爷爷,唐海天,天生通灵,年轻时便习得一套精妙的风水之术,常被人请去选宅基,定坟地。此外镇上谁家有人中邪或者遇鬼了也会第一个想到唐泽爷爷,请他去驱鬼镇邪,居然能次次手到病除。人们称他是半仙唐,事后总会付他些钱财作为答谢。靠这些收入,半仙唐能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些,可以把唯一的孩子送去读书。   而铁家当时人丁繁旺,铁老四共有三位哥哥和一个妹妹。铁正长的爷爷铁厅素来以此为傲,四个儿子在丝竹镇可保一家安富,偶尔蛮横行事也未尝不可。   铁厅和半仙唐同岁。虽然两家分居小镇南北,由于同一个学堂读过书,又都是镇上富家子弟,之间话题不免一致,尽管没结拜成兄弟,也算是一对交心好友了。只是后来唐家落败,一次意外匪事使半仙唐的父亲尸首两分。半仙唐年纪尚小,又是独子,偌大的家业只由母亲一人一手搭理。而母亲向来只知锅前灶后柴米油盐,对财务打理却是一窍不通,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留下的家产迅速败落,日子渐渐穷困。   直到唐家再无米下锅那天,半仙唐的母亲才想起铁家尚欠唐家一笔银元,于是动身携子去铁家求债。不料铁家翻脸不认帐,要母子出事借条,但那只是半仙唐父亲生前与铁家的口头协议。当时两家关系不错,银元数目又不大,唐家只对铁家说方便时还上即可,也就没什么书面协定。   母子俩拿不出借条,只叹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铁家大门。从此两家不相瓜葛。   铁厅四十岁时老父亡故,那时半仙唐已是丝竹镇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也是此镇唯一的风水先生。铁厅为给亡父葬块好地,便提份厚礼到唐家登门拜请。半仙唐倒也不计前嫌,职业性地答应了,然后从礼物中扣下应有的资费,其余则尽数退给了铁厅。铁厅了解半仙唐的耿直厚道,也就没再勉强。他甚至在想,半仙唐假如是个富户,倒也是个可交的朋友。   半仙唐随铁厅一行在铁家所有能埋人的土地上仔细探寻,手中精致而神秘的罗盘针不停换着方向。当他们走至一片四周环水榕树丰茂的树林时,半仙唐手中罗盘忽然发生奇异的响动。指针在飞速转动,直转得罗盘发烫,指针飞离,然后轰然破碎。半仙唐脸色惊变,他在丝竹镇看风水至今,也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地气。铁家一行人也吃惊不小,他们虽不懂风水,但见有如此气势,便知此地决非凡土俗地。   铁厅看看半仙唐,打探地说:先生,你看这地……   半仙唐没有答话,只是一边仔细察看地势,一边启动手指不停掐算。后来他眉头一皱,手指僵在了半空。   铁厅再次发问:唐兄弟,这地能埋吗?   半仙唐凝神许久,说:不能埋,我们还是到别处看看。   铁厅想到刚刚的罗盘和半仙唐的脸色,心下狐疑,便追问为什么。半仙唐说不能说,这是天机,说了要遭报应的。铁厅听了嘘口气,忽然拍拍自己的胸脯说:唐兄弟,你只管说,有什么报应为兄我代你受。半仙唐笑笑,说:算了,报应这种事该谁就是谁的,代不了的,不说了,还是另择别地吧。   铁厅忽然狡黠地笑起来,从旁人手中要过铁锹往地上使劲一剁,说:唐兄弟既然不说,我也不勉强,反正这地是我们铁家的,坟我就定这儿了,管他能埋不能埋的,兄弟们,咱们动手挖墓穴吧!   大家应着,纷纷挽起袖口准备开工。   半仙唐高声喝止:慢!   大家又都停下来看铁厅,铁厅笑着问:唐兄弟有话要说吗?   只见半仙唐脸上阴云密布,急声说:这地不能埋坟!   铁厅说:你光说不能埋总得有个理由吧,你说不出理由又怎叫我信服?   半仙唐此刻很后悔应了铁厅的邀请,这人竟是如此的不通情理。他见自己已是骑虎难下,只好决心铤而走险,或许还能有一线希望。   半仙唐终于缓缓地说:好,我说,但我有个请求,你能一定答应吗?   铁厅说:说吧,能做到的绝不推迟。   半仙唐说:够爽快,铁兄你家大财旺,我的请求很小,三天内我若是瞎了眼,麻烦你老兄养活我后半生,把我儿子顶山抚养成人。我要是死了你就给个棺材给我裹身,顶山以后就交给你了。   铁厅寻思着这是在唬人,他就偏不着这个道,朗声说:真要那样大哥义不容辞!   半仙唐百般无奈,只好硬硬头皮说:那好,这确是块宝地,埋坟于此可保家道兴隆,子孙高官,但这地下有妖仙居住,是仙家修炼之所,你要是埋坟在此,报应必会落在我头上,轻则眼瞎,重则丧命。铁兄,小弟身家性命如今捏在你手上,何去何从你看着办,告辞!   说完半仙唐愤然离去。   铁家亡父的坟茔最终还是修在那块宝地上。   第二天半仙唐真的瞎了。   而铁厅并没有履行他先前的诺言,而且由于半仙唐话语的应验,使他意识到此人非同小可,必须设法除掉方能免除后患。善攻心计的他一直在寻找铲除半仙唐的机会。但由于此地唐姓势力庞大,半仙唐平日为人又谨慎厚道,口碑很好,故而铁厅一时没能得逞,最多也只是弄断了半仙唐的一条左腿。   多年以后铁家果真出了贵人。铁厅的四个儿子除铁老四外其余三个均学业有成,仕途顺畅,一家两年内出了三个省长,位高权重。半仙唐的预言再次应验。这已是十五年后的事情。十五年来唐家并未找过铁厅任何麻烦,和当年半仙唐的母亲一样,只是和铁家断绝来往,父子俩安分生活。但他们越是这样,铁厅越是不安,总觉得唐家这是卧薪尝胆,总有一天要伺机报复。多疑冷酷的个性使他一直努力说服着做官的儿子帮忙除掉半仙唐。   终于有一天,唐家忽然闯进一帮警察,亮出拘捕证不由分说将半仙唐铐上警车。   县公安局逮捕半仙唐的理由是奸杀幼女,而且证据确凿。六岁受害女童的母亲和目击证人的口供以及辨认结果,无一不证实着半仙唐的邪恶罪行,甚至连女童尸体身上犯人留下的指纹也与半仙唐不谋而合。   法院审判结果很快下来,半仙唐奸杀幼女罪名成立,判处死刑,缓期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消息传遍了丝竹镇整个大街小巷。人们虽然想像不出一个五十多岁忠厚正直连走路都不便的瞎子如何去奸杀一个活蹦乱跳的女童,但面对法院铁定如山的判决,便确认是半仙唐奸杀幼女无疑了。   唐顶山最后一次探监,与父亲抱头痛哭。哭罢半仙唐用他干枯的手掌抚摸着儿子的头说:儿啊,我算是想通了,这是铁家不肯放过咱们呐,他们现在加害我,以后肯定还会害你,这是帮豺狼!是畜生!   唐顶山望着父亲灰暗消瘦的脸孔和干瘪的双目,悲狠交加,泣不成声。他发誓说:爹,你放心,儿子一定给你报仇!   半仙唐点头说:好儿子,你过来,靠近点,爹有话对你说……   夜入鬼宅   唐家处世的家风一向是正直为人,宽厚为怀,这或许是当年状元唐元对丝竹镇的唐姓后人严格教导的缘故。但此刻身败名裂命在垂危的半仙唐还是决定反扑,多年来的忍让并未换得铁家的半点悔过。他终于悟出豺狼始终是豺狼,善心只有对有善根的人才会起作用。他要为儿子留条后路。   唐顶山探监后回到镇上,并未去铁家闹事,只是呆在家里养精蓄锐等待天黑。   这夜唐顶山净手焚香,向屋内祖先牌位久久祈祷,之后动身去往唐家后山的祖坟地。按父亲的吩咐,他埋伏在一棵百年老松的后面,死死盯着前面坟场中的一片空地。风高月黑,坟场一片寂寥,只传来夜风穿越莽林发出的阵阵千年不变的呼啸声。这里埋葬着丝竹镇所有唐姓的祖先。唐顶山没有恐惧,他想这些祖宗们也一定能怜见自家的不幸,他暗自祈祷着祖宗英灵的庇佑。   终于午夜零点刚过,坟场忽然狂风大作,残叶劲舞,黑暗中击得唐顶山面颊隐隐作痛,他几乎不能睁开眼睛。但他还是努力的瞪着被风割痛的双眼,脑海中不断地回响起父亲的叮嘱:你一定要顶住,不能闭眼!   狂风还在呼啸,坟场不再黑暗。一道强光忽地惊现,空地正中一柄金光迸射的戒刀赫然出现,它在不停的旋转,旋转,刀身上一颗类似人眼的液体闪烁着莹亮的光芒,悲悯而凄凉。   唐顶山惊惧地狂喜,父亲说的不错,佛瞳出现了。这个消失在古代的佛刀其实并未消失,它总会在每月初一和十五的午夜里准时出现在状元唐元的坟场里旋转一刻钟。半仙唐早料到这事情,但猜不出这原由。或许佛瞳与唐家渊源至深,也或许只是偶然。   唐顶山知道时机已到,于是气沉丹田,双手背后,壮壮胆绕过古松昂首挺胸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大步流星走向光芒四射的佛瞳面前,伸手迅速握住刀柄使劲回拽,只听“铮”一声响天彻地的鸣叫,唐顶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着横飞出去,猛一下撞中一旁的粗大树干,重重跌落地上。顿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周身疼痛唐顶山,脑晕目眩,模糊中依稀听见雨滴落在耳边的簌簌声。在他彻底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四肢伸展地趴在地上,衣服已经湿透,佛瞳还紧紧握在手中。风停了,雨也歇了,一切重归宁静。   佛瞳也不再有强劲的光芒,只朦胧的阴韵着淡淡金光,远处树梢有只乌鸦悄悄飞去。   唐顶山忍痛咬牙从地上站起,定定心神,从腰间取下准备好的黑布裹去佛瞳的金光,向着铁家坟地疾步走去。   离铁家坟地尚有百米远的地方,唐顶山放轻脚步,他已经能够听见前方传来的管弦锣鼓和吟唱之声。按父亲说法,他知道那是铁厅父亲的亡魂在听戏。父亲说铁家父亲葬骨宝地后,必然占尽风水,抢去地下妖仙的所有灵力,一边在阴间享受厚重的荣华富贵,一边荫护着阳间子孙高官厚禄。每逢初一十五,那被钳制的妖仙都要献上几台戏,供铁家亡父休闲取乐。半仙唐叮嘱儿子万不可惊动那听戏的亡魂,取到佛瞳后要记得遮住光芒,然后到铁家阴宅的后花园寻找那四颗竹子和一株兰花。   唐顶山渐渐走近,他第一次发现这个白天里荒芜人烟的地方,竟会陡然出现那么一座富丽堂皇的住宅。宅子分前中后三层大院,房屋建筑古色古香,窗角屋檐悬挂着无数明灯,灯光弥散处俨然一座人间仙阁。   前院中笙萧弥漫,戏音悠扬。唐顶山很想进去看看那个死后还能作威作福的老头子和生前有什么区别,然后一刀劈了他,看看鬼如果死了还会变成什么。但他克制住自己,抱着佛瞳蹑手蹑脚向着后院花园摸去。   来到后院墙外,发现前面有一处脚门灯光昏暗,门户紧闭。唐顶山于是找个暗处躲起来,静静盯着脚门。父亲告诫他说如果按时辰行事,铁家阴宅的后门必定是闭着的,五分钟后会有个小鬼从后门出来上茅侧,那是阴宅的后院护卫。主人在阴间地位高贵,把下人的茅侧都安排在离宅一里远的地方,以防污了宝宅灵气。所以一刻钟内那鬼不会回来,你可趁机入内,记住千万不可强行进入,不然惊了鬼魂,你虽然靠佛瞳能够全身而退,但那阴宅受了惊扰,三个月内不会再现,那样就前功尽弃了。   唐顶山谨记父亲的叮嘱,在暗处耐心的等着。没多久,脚门果然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目光阴郁的大汉。这大汉左手握一根碗口粗的铁棍,右手提着一盏鬼火似的灯笼,在门前左右环顾一阵后,咕哝一声,沿着背离阴宅的一条小道轻飘而去。   见他远去,唐顶山长舒一口气,正准备起身进院,不料那鬼魂忽地又飘了回来,提起鼻子四处不住地嗅着,目光渐渐凌厉,朝着唐顶山藏身的地方慢慢靠过来。唐顶山顿时大惊,猛然想起父亲说过,见到那护院的小鬼时,一定要屏住呼吸,用佛瞳护住五官,方能躲那鬼魂善辨人气的鼻子。唐顶山急忙止住呼吸,将佛瞳举起遮住脸孔,蹲在那一动不动。那鬼朝着唐顶山又靠近了几步,接着停住了,鼻子还在努力的嗅着。嗅过一阵后,目光逐渐缓和,声音怪异地咕哝了一句,便又重新飘走了。   过了许久,唐顶山终于确定那鬼魂已经远走,连忙趁机喘了几口气。心还在狂跳,四肢发麻,但他已管不了那么多,生怕自己刚刚喘的几口气又把小鬼招来。他稍稍稳了心神,便急忙走过去伸手推门,只感觉手到之处无所触及,门却应着他的动作打开了。他深感怪异,但来不及深究,沿着院内小径向父亲指定的地方匆匆摸去。   这是一片五彩缤纷的花池,在昏暗的灯光下微闪着五颜六色灵动的光芒,望去是一片梦幻的色彩。在花池中央自东而西排列着四棵粗大挺拔的青竹,青竹的西面紧挨着生出一株美丽绽放的玉兰花。唐顶山知道那四棵青竹从东向西分别代表着铁厅的四个儿子,而那株玉兰花便是铁厅女儿的灵根。父亲说你只要砍去最东边那三棵竹子,铁家坟地的灵气也就破了,其他的都别动,咱们不能干让铁家绝后的事情,你要留下最西面的竹子和兰花,那是铁厅的四儿子和小女儿。   唐顶山先前还感觉父亲太仁慈,此刻却犹豫起来,他要砍去的将是三个官员的性命。唐顶山怔怔地站着,看着那竹子发呆,忽然又想起父亲那干瘪的双目和那张被诬陷折磨得人鬼不分的面容,陡然间愤恨冲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愤然举起手中佛瞳,抖落黑布,照着那三棵青竹狠狠砍去。   神刀佛瞳带着尖锐的鸣叫,划出一道金光,三棵参天的青竹瞬间齐根断掉,竟有浓稠的血液自断口处汹涌流出。与此同时,整座铁家阴宅在一阵鬼哭魂嚎中顷刻崩塌。唐顶山在混乱中惊慌失措,手挥佛瞳闭上眼睛在自身周围一阵乱舞。   等他镇静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的宅院已然不知去向,呈现眼前的,是一处阴森的坟地和黑暗树林,以及一个浑身放光的白髯老者,还有老者身旁一个容貌绝美目光幽寒的白衣女子。   唐顶山顿时惊怵,紧握佛瞳往前面一横,颤声喝道:谁!   老者冲他微微一笑,深鞠一躬,说:恩人莫怕,老夫父女此次得以脱难,全仗壮士拔刀相救,我这有灵符一道,留给恩人,日后若有大难,燃烧此符,老夫自会现身相助。   老者说完手指轻扬,一张纸符送在了唐顶山的手臂上。老者化一线白光而去,唐顶山毛骨悚然,觉得此地不可久留,匆匆收起纸符,急速离开。   不久,铁厅的三个儿子接连别查出贪污国家巨款,纷纷落马。随之而来的便是三人在位时连手打造的半仙唐奸杀幼女一案,案情败露。   那具童尸是铁家三兄弟托人从医院买下的病死的孩童,女童的母亲和目击证人也都是他们重金收的帮凶,至于女童身上半仙唐的指纹,那是铁厅一次趁着唐顶山不在,来到半仙唐屋内,冒充唐顶山把一件破烂的童衣当作毛巾给半仙唐擦手收集来的。   但铁厅百密一漏,他拿那件童衣给半仙唐时,自己竟然忘记带手套,他和半仙唐的指纹一起留在了童衣上。这也是法院后来重审此案的导火线。   半仙唐终于冤案昭雪,重获自由。而铁家三兄弟由于巨额贪污,诬陷,谋杀,贿赂国家行政人员等罪名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铁厅本人也被捕入狱,在悲恨交加中急火攻心身染重病,不久含恨去世。铁家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铁老四和他的儿子铁正长,以及远嫁他乡的铁玉兰。   铁家由此败落。从此铁老四对唐家恨之入骨,但自家理亏在先,一个人势单力薄,儿子年龄小又性格懦弱,铁老四因此终日郁郁寡欢。生活和心理上的压力,使铁老四在儿子十六岁的时候一病不起。   夜谈   唐铁两家的这段恩怨,其实唐泽早就有所耳闻,甚至是知道的十分详细。但他从来没相信过,一直都只当作传说而已。因为在他第一天听见别人问起他这事的时候,便已经向爷爷求证过了。那时候爷爷只是望着他,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温和而认真地说:孩子啊,那只是传说,传说都喜欢乱说的,你千万不要相信……   唐泽便真的没有相信,他对爷爷的话几乎是从不怀疑的。而且,在他的印象里,铁家好像也没什么异常。除了铁老四常年卧病在床性格怪僻之外,铁正长和自己的关系,以及对唐家态度,一直都是很好的。大家来往密切而友好,从来也未见过铁正长对自己有什么仇恨的表现。   然而现在……唐泽望着父亲的眼睛,满面的难以置信。父亲竟会在半夜里突然跑来向自承认这事,这是怎么了……这是真的吗?   唐顶山点点头,说:是的,这些都是真的,我的确用过佛瞳,也去过铁家的阴宅……泽儿,这些我一直都没对你和你妹妹说起过,也是怕这段仇恨再延续下去,我和你爷爷都希望,希望唐家和铁家能在你们这一代修好。这想法我也和你铁四叔说起过,他也同意了,答应决不把我们两家的旧仇再说给后代听,要让两家的子孙后世和睦安宁的生活。   唐顶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取出一根,在桌面上磕了磕,点上,继续说道:但我也知道,你铁四叔在心底里还是一直耿耿于怀的,他对我们唐家的态度,始终都是充满了敌意……还好,铁正长这孩子和咱们都挺亲的,看来铁老四还没有食言……   唐顶山说着停顿下来,重重地抽着烟。   唐泽抬眼问:那……那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这些?   唐顶山弹弹烟灰,缓缓舒了口长气,凝视着儿子说:我怀疑,现在,铁老四已经将这事情告诉铁正长了……不是我疑心大,实在是我们唐家最近贪上的事情太多,我想了很久,也和杨队长分析过了,是他一句话提醒了我,他说佛瞳的事情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接着,唐顶山便向儿子说出了自己和老杨的谈话,以及老杨关于破案的提议。   什么?唐泽惊讶地问,老杨让我们用法术找回佛瞳?   是的,唐顶山点头说。   荒谬,这老杨是不是疯了?唐泽冷笑起来,眼角里尽是轻蔑,用法术?我们谁会法术啊,爸,你会吗?还有,狗蛋的死又怎么去破?难道也要我们用法术?这明摆着是不想正经破案嘛!   嘘……唐顶山赶忙制止了儿子抬高的声音,低声而严肃地说:泽儿,你不能这么说老杨,依我看,他说的很在理,况且也是我建议他从这方面考虑的!   唐泽看了看父亲,微微冷静下来。本来就性格暴躁的他,在狗蛋死后变得越来越易怒了。父亲也理解他,没再和他计较,继续说道:泽儿,杨队长这么做是对的,我们不排除佛瞳是被贪财之辈偷去的,也不排除狗蛋真是给人杀死的。但是,佛瞳是活的,这点千真万确,它如果不是被人镇住了,就一定还能找得到。还有,狗蛋到底是不是血魅杀死的,我们也不能轻易论断,毕竟他的死相与血魅杀人的手法很像啊。   唐泽沉默着,表情好像不再那么固执了,他忽然想起了狗蛋死的那天下午,自己梦见的恶鬼……他轻皱了下眉头,缓缓的问道:爸,血魅与我们唐家,到底什么关系?   唐顶山顿了顿,看看儿子,随后沉思似地说:本来,我是怕吓着你,就一直没敢和你说……血魅啊,那是唐家的的一个这个祸根……在传说中,有一个阴鬼,一个阴间最桀骜最阴戾的鬼,它的名字就叫血魅。血魅的性格暴戾,好色,时常夜化人形,飘至人间去诱惑或者强行女子与它媾和。它有时也化身女人,去勾引一些阳间男子,这是个阴阳同体之物,亦难亦女,变化随心。它从来不杀女人,在与女人交合后只是在她们脸上留下一片污血便化身离去。但是它也从来不放过男人,与男人交合后,除了会在他们脸上留下污血外,还会用铁索把他们勒死,然后假传阎王旨意,高呼某某地再添一鬼,便将被他害死的人的魂魄摄去阴间,关进底层牢狱,倍加折磨……传说在阴间,它身长七丈,法力高强,它曾因帮助阎王度过一次劫难,而深得阎王的感恩与宠信,被允许自由穿梭阴阳,阴司各部主管对它也都惧让三分,经常会给它后门,对它在阳间做下的事情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能过则过。   有一年,血魅忽然在丝竹镇上频繁出现,屡次做案,弄得丝竹镇人心惶惶。那时候你爷爷刚刚二十岁,他通晓灵术,而且血气方刚。疾恶如仇的他,想利用自己通灵的天分,勤修道术,苦练仙法,立志要为丝竹镇除去此害……终于,在你爷爷一次精心的布局下,血魅落入了他布下的“九转回星阵”,眼看着它挣脱无望,却凭空刮起一阵黑风,“九转回星阵”立时破散了……那血魅随黑风遁去时,向半仙唐扔下一句凶狠的话:待我出时,将汝凌迟,唐家后世,全都要死……   “待我出时,将汝凌迟……”唐泽的眼睛猛然亮起来,里面布满着恍然的惊惧,梦中那个巨鬼的形象又在脑际间蓦然闪现,它狰狞大笑,高声宣读着:宇之浩淼,唯神不尊,唯仙不敬,不尊不敬,阴间凌迟!然后它手握尖刀扑向了被高高吊起的爷爷……唐泽忽然浑身一个寒颤,口中喃喃地惊道:爷爷……   泽儿?泽儿……唐顶山使劲摇晃着陡然发呆的儿子,急声问道:你怎么了?   唐泽缓过了心神,目光躲闪着说:没……没什么,我想起了那个梦。   哦……唐顶山沉吟一声,之后久久地端视着儿子的面孔,满眼的心疼。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表情凝重地思考着。   终于,他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似地,重重叹口气。他小心地从怀里取出了一本书,一本很古旧的线装书,郑重地递给儿子说:这本,是你爷爷传下的一本法经,名叫《九转回星经》,里面记载着许多高深的术法,是你爷爷生前最心爱的东西……你爸我天资有限,一直都看不懂里面的东西。现在,我把它交给你,或许你可以尽快参透,能找出制服血魅的法子……还有,我最近要出门几天,你要在家好好的修养身子,别想太多了,多和你妈还有妹妹说说话,照顾好她们,等我回来咱们再想办法找佛瞳,对付血魅……   唐泽让父亲忽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但很快觉出了什么不妙,微慌地问:爸,你要去哪里?   唐顶山顿了一下,说:哦,去一个朋友家,路子很远,恐怕一时不能回来,所以……   爸,告诉我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唐泽看出父亲在说谎,他那种性格的人总是把一切写在脸上。   唐顶山也清楚儿子的精明,一阵沉默后,终于轻叹一声,不再隐瞒,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他对儿子说:依我们现在的力量,是不可能找到佛瞳的,更不可能去制服血魅,《九转回星经》虽然厉害,可里面的内容艰深晦涩,实在难以参透,你爷爷说过那是有缘者得之,我也就没再强求……而且,即便是有缘者,那也需要很长时间修炼的,你爷爷当初整整钻研了三年,才不过学会了其中的两种术法,所以……所以我想去文达寺走一趟,那里是佛瞳最早出现的地方,也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传闻寺里至今还有神仙居住,说不定能在那找到佛瞳的踪迹,或许一些管用的法子,总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文达寺离这儿有近百里的路程,我此去不知要耽误多久,血魅还在闹着……我放心不下啊,这本回星经我拿出来留给你,你自小聪慧,或许与它有缘,说不定能解开里面的奥秘……   唐泽没说话,脸上闪着道不明的神色。他盯着父亲花白的头发,还有过早苍老的面孔,内心一阵汹涌,心疼和内疚同时翻上来。他有些哽咽,他说爸,你留在家里,我去文达寺!   唐顶山对儿子的反应感觉诧异,他说:不,不行,你身体还没恢复,而且此去吉凶难测,你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唐家就绝后了,你让我怎么向唐家祖宗交代!   唐泽坚持说:爸,你不用担心,我身体其实早没事了,只是案子一直没头绪,我心里堵得慌,才会显得虚弱的,现在既然有了破案的路子,你又怎么能让我在家呆着?爸,让我去吧,我年轻,全当作一次历练,而且……你还记得爷爷给我算过命吗?他说我此生劫难颇多,但我生来是大命之人,终究会化险为夷的!   唐顶山微微一震,是啊,父亲是给泽儿这么算过,他还说泽儿的八字中飘着仙气,可能是某个神仙转世,会有奇特的一生,尤其在年轻时多历坎坷,这是因为神仙转世的一般都是犯了天规,注定会在人间多难,逃不掉的……哎……唐顶山沉思着,再一次长然喟叹。既然天意如此,岂是人力所能改变,泽儿……这是你命中注定啊……   唐顶山终于答应了儿子的请求,并俯过身子,向儿子细致地叮嘱了许久……   花间冷   唐家庭院,晨鸟初啼。   唐泽一身橘黄色运动衫,在院中的木桩石凳上展转腾挪,舒展着筋骨。他看上去身姿优美强健,动作敏捷而凌厉,完全不见了之前的那些抑郁与虚弱。   他练过一路梅花桩后,收身凝气,一个纵身由木桩上跳下,气息微喘,面色红润。他笑了,走到一旁观看的父亲和妹妹面前说:好久没练了,爸,你看还行吗?   还没等父亲开口,小靖早已经鼓起了巴掌,跳着说:好棒好棒,哥哥好棒啊,呵呵,如果哥哥要是在我们学校参加比赛,肯定能迷倒全场的女生!   唐泽朝妹妹一笑,说:如果全场都是恐龙的话,那还是免了吧,是不是都恐龙啊妹妹,哈哈。   小婧假怒地说:哼,夸你肥你还喘了啊,你们学校才全是恐龙呢……之后她又冲唐泽甜甜地笑,说,恐龙就恐龙吧,反正你这么好的身手,娶个恐龙当我嫂子也不用怕的,对了哥,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唐泽轻拧一下妹妹的脸蛋,说:我这个妹妹啊,就是嘴巴利索。   小婧朝哥哥扮了个鬼脸,竟嚷了一句:哎呀,好舒服啊,再拧一下……   要是在以前哥哥拧自己的脸蛋,小婧准会向爸妈告状说哥哥欺负她了……唐泽似乎特别喜欢拧妹妹的脸蛋,他是觉得她太可爱了,不拧不行……但是今天不一样,小婧很久没见哥哥这么精神过了,从她回家奔丧到现在,哥哥一直都是萎靡的,像个患了抑郁症的病人。今天一大早,她被院子里活动的声音吵醒,起床一看,竟是哥哥在练拳脚!她很诧异,也非常的开心。哥哥往日颓废的让她心疼。   唐顶山也朗然地笑了,疼爱地摸着女儿的头,转脸对儿子说:好啊,你没骗我,你体质还是那么好。   之后他递过毛巾给儿子擦汗,说:你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唐泽边擦汗边点头,神情有些亢奋,他说:爸,我想通了,事情既然来了愁是愁不掉的,我大了,应该能够担事了。   小婧一旁笑的很开心,接过去说:是啊,哥哥永远是最棒的!说完冲唐泽打了个“V”的手势。   唐顶山笑笑,对着儿子和女儿颇为感慨地说:嗯,这样想就对了,人生没有永远的灾难,咱家的这些事情,咱们一定要挺住,一切都会过去的……   唐泽和小婧都认真地点着头,随后唐泽问:爸,我今天就动身行吗?   唐顶山沉吟了一下,说:今天还不行,小靖今天要返校了,路上还要你送呢,再等等吧……小婧,你陪哥哥再练会拳,我回屋加件衣服。   父亲回屋后,小婧不解地问唐泽:哥,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的。   唐泽一笑,说:没什么,我打算去看一位朋友,爸担心我半路被人卖了,呵呵。   小婧立刻知道哥哥在说谎,哥哥和爸爸一样,一说谎脸上就会有明显的信号。不过她没去点破,哥哥今天的状态已经让她很满足了,她笑着对唐泽说:哥,你给我打路猴拳吧,呵呵……   笑音未落,忽听“啪嗒”一声,一团白色的东西从院墙上空划着弧线落在了二人的脚旁。唐泽微微一惊,迅速开院门出去观望,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外曲折的石径上渐行渐远。唐泽顿时惊疑:他来做什么?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他扔的是……   唐泽连忙转身回院,却见妹妹正捧着一张褶皱了的纸发呆。见哥哥过来,小婧有些发慌,似乎想把纸藏起来,但最终还是红着脸递给了唐泽。   唐泽不解地接过来,见上面有一行难看的字迹:小婧,桂花坡有事相见……铁正长。   唐泽拧起了眉头,抬眼看了看妹妹,心中疑团丛生,轻声问道:你们……   小婧躲闪着哥哥的目光,涨红着脸说:没什么的,我去去就来。   说完转身向外走,接着又停下来,对唐泽说:哥,你别和爸说,妈也别说,好吗?   唐泽点点头,但还是说:你一个人……我陪你去吧。   小婧急忙说不用了,真的,保证没事的,他只是有事情要和我说……你又不是不了解他。   唐泽迟疑一下,答应了,说:去吧,快去快回,一会还得赶车呢。   小婧终于释然一笑,说:哥哥真好,知道啦,一会见。说着转身小跑着出门了。   唐泽望着妹妹的背影,怔了一会。然后他又看了看纸上那行拙笨的字迹,心中竟涌起了一丝苦涩……他想起了以前自己教铁正长写字的情形,那是少年真挚的动作,清涩而宁静……他忽然很想铁正长说说话。   桂花坡上树木错落,金色的朝阳散淡下来,映在一棵树下铁正长微微不安脸旁上,竟显得格外的清亮。   铁正长把半根桂枝衔在嘴里,使劲不停地咬着,直到嘴里觉出了苦涩的青味。他抬起眼朝石径的一端不时眺望着,终于,一个清丽的身影缓缓的移来。他的心急跳起来,慌张的吐去枝条,又旋即紧咬了嘴唇。他微拧着眉头,暗自温习着要说的话……   小婧来得气喘吁吁,一张笑脸带着清新的芳香扑满了铁正长的脸孔。有别于桂花的气味,只香馥的淡然。铁正长的心神为之一震。   嗳,什么事啊,还跑这么远。小婧的笑语里略带着不满,随后又兀自笑起来说,你啊,也真逗,跟个地下党似的还抛纸条,呵呵……   铁正长的脸色其实早已经红了,只是他皮肤黑,不容易被看见。他尴尬地朝小婧看一下,没有笑,又垂下眼睛,盯着脚尖下不住碾着的草皮一边看一边发问说:你……你要回校了吗?   小婧自然地答道:是啊,马上就走……她住了嘴,她发现铁正长眼中的不舍。铁正长忽然抬起了眼睛看她,嘴角微微地动着。终于,他说:你的学校……那地方远吗?   小婧眨了下眼睛,随即笑说:远啊,在云南,坐火车要好几天呢。   铁正长怔怔地问:我也可以去那里吗?   什么?你要去云南?小婧十分意外。   不,不不,我……我是说,我可以送你过去吗,你一个女孩子走那么远的路……铁正长紧张地解释着,可那神情分明是在说谎。   小婧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今天的眼神总是怪怪的。她咬了下嘴唇,笑了笑,说:不用了,正长哥,我有哥哥送我过去的……要不,你一会送我和哥哥去车站吧,正好行李也挺重的……   不,我不能见你哥哥!铁正长忽然显得不安,断然拒绝了,但随后又像意到了什么,忙微显抱歉地笑说:我……我是说……你有哥哥去送你了,我去不好……   小婧的惊讶已经无法掩饰,她眼睛里布满了疑问,她说:怎么,你们一直不都是好朋友……   她的气息忽然变得短促,短促得说不出话来……铁正长一下将她紧紧抱住,激动地拥在怀里,俯在她耳边汹涌地说着话:小……小婧,我爱你,爱你,你知道多么爱你吗,带我走吧,我跟你去云南,走得远远的,去哪都行,我不要再呆在这个地方……边说边吻向了小婧的脖子。   小婧一下呆傻了,脑际间有道眩晕闪过,随后才清醒起来……正长哥,你怎么了,别这样……别别……你是我哥啊,你答应过的……铁正长!小婧终于喝出声来,但铁正长仍旧进行着……   忽然“哎哟”大叫,铁正长的身体横着飞了出去,从小婧的头顶上一掠而过,嗖!扑通!坡下安静的小河骤然激荡,铁正长被瞬间扔进了水里。他一阵慌乱的挣扎,手脚扑腾处水花飞扬。   他终于摸着了水岸,趔趄着上了岸,在冷水的刺激下瑟瑟发抖……他茫然四顾搜寻着,但仍旧只能看见小婧一个。她的脸此刻神情复杂,泪水簌簌地断落着。铁正长愕然了,她……她怎么可能……   他当然想不到,看似柔弱的小婧,其实竟是个武术好手。这当然要归功于哥哥,小婧的功夫全都来自唐泽的真传。丝竹镇虽素来不兴女子习武的习俗,但唐泽对妹妹的疼爱,使他早在小时候就开始教妹妹习武了。只是他们做的很是隐秘,连爸妈几乎都一无所知,更不要说铁正长了。小婧用一招“甩蛇手”将铁正长甩向身后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唐泽出现了,脑子里好一阵可怕的空旷。   现在发现不是的,但眼睛里依旧闪烁着惊恐,他痴呆地看着小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婧还在哭泣着,忽然她狠狠地抹去了自己的泪水,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在为什么而哭泣。伤心,或者是害怕,也可能是羞辱,愤怒,失望……也或者是别的什么。她说不清,她心乱如麻,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她一向信赖的大哥哥为什么突然会这样……或许她知道,只是不愿去承认……然而,不管为哪一个,她都觉得应该让自己停止流泪。   她盯着狼狈颤抖的铁正长,却说不出只言片语。她又在哽咽了。鼻息间是片片的桂香。   突然铁正长大笑起来,笑声狂邪而凄凉,蓦然冷道:厉害,哼哼……厉害!唐家果然比铁家厉害,哈哈,铁家的女人都要教武功,哈哈,不知道有没有教法术啊,喂,小婧,你会法术吗?你爹教你法术了吗?教你怎么去害人家祖宗的法术了吗?哈哈……   小婧睁大着眼睛,盯着眼前着个微显扭曲的脸,一阵惊颤,他……他怎么了……他在说什么……   小婧努力地镇静着,说道:什么?正……正长哥,你在说什么啊!   哈哈,你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哈,伪君子,你们唐家都是伪君子!臭婊子!铁正长仰天大笑。   小婧的脸色唰地寒冷,她诧异地看着铁正长,泪水汹涌着滚落下来。她忽然显出愤恨的神色。她转身走开了。   铁正长见状陡然一个激灵,神色一下变得沮丧而惊慌,他赶忙快步追过去,扑通一声跪下抱住了小婧的左腿,摇晃着乞求说:小婧,小婧,你原谅我,我混蛋,我乱说话,我……我和你开玩笑的,你答应做我女朋友吧,我会娶了你,我们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个让人发疯的地方吧小婧……   小婧彻底懵了。好久,她俯下身扳住铁正长的肩,哭着问:正长哥,你这是怎么了啊,你胡说什么啊,我可是你亲口认下的小妹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她已哽咽得无法说话。   铁正长乞求着,忽然停下了慌张,他安静下来,痴痴地望着小婧,笑着说:小婧,我知道,你不肯做我女朋友,一定是因为你爸妈不同意,你哥哥不同意,对吧?嘿嘿,我不怪你,也不怪他们,只要你答应跟我走,我就不再跟他们斗了,真的,我告诉他们佛瞳在哪里,我不报仇了,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啊……   小婧心头陡然一震,愕然道:什么?你说什么?你……   铁正长忽然又摇起头来,剧烈地摇头,颤音说:不,我不能这么做!小婧,你现在就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什么都不要管了,走!跟我走!   说着他猛然起身,死死拽住小婧的胳膊疯狂地拉着,神情怪异而恐怖……   小婧惊恐地望着他,不停挣扎着……渐渐的,她明白了,正长这是疯了,肯定是疯了……可他又怎么会疯?但,铁正长狰狞的目光和剧烈的拉扯,使她蓦然惊恐万分,周围的一切瞬间阴森而恐怖,她来不及去想了,也不再去想了……巨大的恐惧感使她再一次出手!   铁正长被狠狠摔在了地上,小婧惊恐地拔腿逃去……   在快跑到家的时候,小婧猛地停住了。她大口地喘着气息,努力镇静着情绪,那张狰狞邪气的脸使她怎么也不能把他与铁正长等同起来,那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着男孩子,怎么忽然会这样……   她把自己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的整理着,不允许有丝毫的不妥。她的脑子此刻如麻一样繁乱,她几乎不能再去想什么,但她却异常清晰的反复着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家人发现自己的异样!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她说不清楚。   她的掩饰还是没能逃过哥哥的眼睛,唐泽再三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只笑笑,摇摇头,说跟铁正长吵了一架。唐泽再深问什么,她便默然不语,眼神却难以掩饰地乱着。   她匆匆检查一下自己要带的行李,便在哥哥的陪同下赶去车站了。   她坚持没再让哥哥送她到学校,她说自己已经大了,不能再那么娇气了。唐泽百般无奈,只要依了她。他能隐约的觉出妹妹很需要一个人安静,只是,他猜不到为什么。   然而,就在火车载着小婧悠然南下时,她才想起应该和爸爸还有哥哥坦白铁正长有关佛瞳的那些话。她此刻才算平静下来,才可以冷静的思考了。她赶忙拿出手机往家打电话,但是总也打不通。家里的固定电话竟然传来被停机的消息,哥哥的手机也始终都不在服务区。她焦急地一遍一遍地打着,但结果都还是一样。她猜测着各种原因,试着各种方式。而奇怪的是,在她返校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竟然没能打通家乡里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号码!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拨通了,但又似乎为时已晚了。   莽林路   在送妹妹返校的第二天,唐泽便准备好了一切,动身出行了。只是他怎么也料不到,这一去,竟让他进入了另一团极为难解的迷雾……   小镇坐落在莽林地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往东濒临大海,其他三面均是山林环绕,很少有像样的路子能给人行车,只有往南通向县城的一条柏油路,还算可以勉强通车。所以唐泽只能步行去往文达寺,走的是一条贯穿莽林的崎岖山路。文达寺在丝竹镇的东北角,位于此地最高的山巅之上。   唐泽这日早早的出发,告别仍在睡的母亲和送行的父亲,在深秋浓郁的晨雾中,背上双肩包,神色明亮地朝着东北方向一路行去。   石山一千,莽林三万。这是丝竹人对丝竹镇所在地势的评价。这当然只是虚数,这山实际上不满二百里,更不会有三万里的林子。可此地的林木实在过于繁盛,苍苍莽莽的,使人置身其间顿有举世皆林的感觉。加之那林木种目繁多,虽姿态万种,却多是高缈俊逸,清尘脱俗,巍巍然一派君子风度,望之常令人神清气爽如坠仙境。   唐泽在林中崎岖穿行着,却无心观景。莽林的景致他已见多不怪,更何况此刻他满腹心事,只盼着尽快赶到文达寺……   他走得累了,额角渗出莹亮的汗珠。他喘着气,以缓解疲惫的呼吸,他不知道自己此行意义到底多大,但他确信自己在心底里的确对文达寺充满着渴望。那是个神秘的地方,里面好像有着很久以来吸引和震撼过他的一切,有他需要的一切。   他环顾四周参天俊逸的林木,又抬头望望蜿蜒攀升的石道,嘴角显出艰涩的弧线。这条小道通向文达寺,少说也有八十多里,中间没有半点人烟,他真不明白当年那位僧人是怎么天天去镇上与百姓们丝竹同乐,传经布道,而后又一路赶回寺里过夜的。是因为年代久远,丝竹镇迁离了文达寺呢,还是文达寺远离了丝竹镇?也可能那僧人真的是位神仙,天地之间一日游,这区区近百里又算得了什么?   唐泽乱想着,在路旁找块石头坐下,一边擦汗,一边喝水休息。   日已三杆,林中清雾未散,日光伴着林风随处游离着,交织出一片美好的深秋晨光。   唐泽苦笑一下,想如今美好的事物,在他似乎总是那么遥不可及,他有些怀念那些美好的童年时光,怀念童年的那些玩伴……包括狗蛋。狗蛋本名叫唐玉,一个挺好的名字,可是大家都忘不了他幼年时的乳名,依旧喊着他狗蛋。他和唐泽都是丝竹镇上唐姓的后人,几百年前同属一家。   小时候狗蛋生得最帅,有一双明亮透澈的眸子,是六兄弟中最为俊秀和腼腆的一个。唐泽一直都很喜欢这个结义兄弟,他年龄最小,经常会认真地喊唐泽大哥,然后开始展示他爱问的天性,他似乎把唐泽当成了无所不知的先知,他问问题的时候眼睛会忽闪闪地亮……   呼啦啦!一阵短促的响动惊断了唐泽的思绪,他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那儿是一柄钢尺,是当年爷爷的师傅赠给爷爷的一柄量天尺,名唤降魔,可打鬼神惊。唐泽这次出行,父亲亲手给他带上的。   冰凉的钢尺使唐泽镇定许多。他循声望去,见左方的悬崖边,一只好看的翠色山鸟从高高的树梢上轰然坠落,枝叶间扑腾地滑翔。后面,追来一个紫色衣衫的俏丽姑娘。   这姑娘身轻若燕,娇喊一声小翠别跑!话音飘扬间,已身形然尾随,距离那鸟仅一步之遥。眼看即将抓住,那鸟忽然吱鸣一声,掉头飞向了悬崖。姑娘似乎正追得起劲,没在意身临悬崖的危险,一个纵身向山鸟扑去……   小心!唐泽惊呼一声,随后不禁闭下了眼睛,心想,完了完了,出人命了!   喂,那背背包的大哥,你瞎闭着眼睛干吗呢?一串银铃般悦耳的笑声随之忽悠而来。   唐泽愣一下,赶忙睁眼望去,只见那紫衣少女左手拿着弹弓,右手擒着扑棱鸣叫的山鸟,正站在悬崖边冲自己调皮地发笑。   喂,怎么不说话,刚才喊小心的是你吗?姑娘笑问唐泽。   呃……是的,你……你没事吧?唐泽满眼惊讶,很后悔自己刚才闭了眼睛,没看见怎么回事,她不是扑向悬崖了吗?   废话,当然没事啦,有事我还能站这和你说话吗?你傻子吧,呵呵……   见姑娘这样说话,唐泽略感不悦,说:是啊,我是傻子,傻子要赶路喽!   说完正了正背上的背包,兀自沿着山路攀去,不再理她。同时内心里暗自嘀咕:这荒山野林的,哪来这么个俊俏的姑娘,看样子她好像还会功夫……算了,要事在身,见怪不怪。   唐泽想着,加紧了脚步。   不料身后又串来一阵姑娘的笑声,她道:嗳,你去文达寺的吧?远着呢,别猴急,再急你今天也到不了……   唐泽一惊,顿然止步。忖道:她怎么知道我去文达寺?她是谁?   正要回身发问,又听那姑娘笑道:不用问了,几乎每个从这经过的人都要去文达寺,呵呵。   唐泽转过身,向姑娘笑笑,说:小姑娘,看样子你对这儿很熟嘛,带我一程如何?   姑娘大笑起来,身子一斜,歪靠在悬崖边一棵老松上,说:怎么从这过的人都要我带路?我带得过来吗,哈哈……   有很多人要去文达寺?唐泽微显吃惊地问。   也不是很多,隔三岔五吧,都是些去烧香求好处的愚民……嗳,你是去求什么的,求妻还是求子?呵呵。   唐泽暗自笑了笑,想这姑娘如此调皮,说不定又是山下哪家富户的千金,不理也罢。想着便又要转身离去。   哪知刚迈两步不到,忽然背包上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击,一颗石子随之落地。唐泽转向姑娘,见她正举着弹弓冲自己又一阵咯咯娇笑。唐泽微微愠怒,朝她喊道:喂,姑娘,要玩到一边玩去,不要耽误我赶路。   姑娘一恰腰,说:你这家伙真无礼啊,我好心指路给你,你就这种态度?哼……算了,还是告诉你吧,照你这种走法,再走两天也到不了文达寺,说不定会被哪条豺狼给吃了呢,呵呵……她说着又笑容如初。   唐泽眉头微拧,心想这小妮子说的也是,可……不这么走,难道还有其他的路?他不禁笑问:姑娘也忒逗了吧,据我所知,去往文达寺的路可就这么一条,不这么走怎么走啊,飞过去?   姑娘这回笑痛了肚子,指着唐泽说:哎呀,笑死我了,据你所知?哈哈……你知道文达寺在哪吗?还据你所知,哈哈……   唐泽被闹个大红脸,他确实没去过文达寺,只是按父亲说的方向摸索而已。他仰起脸来,不服气地反问道: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你知道你指给我看啊。   本来他这是赌气之语,不料姑娘却当了真,噘起嘴说指就指,哼,免得让你以为本小姐欺负老实人!   然后她向唐泽招招手,说你过来,我让你开开眼,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文达寺!   唐泽听她自称本小姐,口气仿佛是死了八百回的古代人,不觉偷笑起来。可一听她要给自己看文达寺,立刻就不笑了,转而满脸狐疑,四周环顾有一下,探问道:在这儿?   不在这,可在这能看见,姑娘调皮而得意地说,当然你那里看不见,我这里才看见,你得过来见,不过来你就看不见,咯咯……   唐泽半信半疑,但还是走了过去,他想可能是自己太想去文达寺的缘故。   他来到姑娘所在的悬崖边,顺姑娘手指的方向凝眸远眺。果然!远远在一个巍然耸立的苍翠山峰上,隐约着一处缥缈的微小建筑,可能是阳光辉映的缘故,它在微微闪动金光……唐泽惊讶地望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就是几十里以外的文达寺吗……   “哎呀!”,身边陡然一声尖叫,唐泽心神一紧,急忙收目观看,却见那姑娘脚下一滑,整个身子竟从崖边向崖底滚落下去。   唐泽猛然震惊,迅速伸手搭救,紧紧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腕。但由于冲力过大,唐泽立根不稳,身子陡然前倾,被拽着与姑娘一起坠入了深雾弥漫的万丈深崖。   唐泽脑袋嗡一下眩晕,心道:这下完了……   深谷幽女(1)   唐泽意外坠崖后,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还一种一直伴随的高分贝鸣叫,那便是紫衣少女的尖叫声。   那尖叫可真是响天动地,令唐泽在危难中还被迫打开了记忆之门,他即刻想起了家里杀猪时一头嗓门较好的猪的尖叫声。那是一种凄厉而可憎的声音,他几乎不能忍受。它会让他的耳膜发麻,奇痒难当。他很想立刻宰了那头猪。   除此之外,他感到的就是快速的坠落,女孩的手腕,还有满目的浓雾,以及内心的舒爽……他在一阵极端恐惧后,竟然睁开了眼睛。他不再那么恐惧了,他甚至想到的全不是粉身碎骨的恐惧,而是身体架空的超级快感。他在内心里很爽,一种从未有过的爽,他甚至飘飘欲仙了……然后他就犯起傻来,他认为这种架空感应该一直持续,不该止息。如果非要止息的话,那也应该是悄然无声的止息……自己轻飘飘的落下,着地无声。   他竟然对此毫不怀疑,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安心地等待着落地无声的到来。   风声持续。尖叫声持续。坠落持续。   “嘭”唐泽首先听到这个。他身体一颤,惊出一身冷汗。他想自己还是结实地着地了,自己已然四分五裂了……那分明是重物砸地的声音。   然而,自己还在下落,周身安然无恙。不过姑娘的手腕不见了,尖叫也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女“哎呀”的急促声。   唐泽想要睁开眼看看情况,却听“扑通”一声,一股冰凉凉的冷水伴着震痛由头部汹涌而来。   他惊慌失措,慌忙打开眼帘:天呐,我竟掉进了水了!   他在碧澈的水中俯冲而下,眼看就要触到水底一处突兀的礁石,却悄然停下了,转而上浮。   他用力挣扎着露出脑袋,确定了上岸的地方,便尽力地游过去。   总算爬上岸,他的衣服带起的水即刻汩汩下流,浇湿了脚下一片草地。然后衣服又亲切地贴着皮肤,浑身黏糊糊说不出的难受。   他顾不上拧干衣衫,只擦了擦脸上清水,四处打量。   于是,他看见了一面山,接着又看见一面山,接着仍是一面山,最后还是一面山。山山入云……   他明白了,这是个四面环山的谷底,谷底有片碧波荡漾的湖。   接着他又明白了,这谷底里还有人,有两个清一色的白衣女子正面朝湖心,背对着唐泽,坐在湖边悠然垂钓。唐泽看不到她们的面孔,只能从背影可依稀判断,那像是两个古代的女子。   目光再稍微上移,唐泽的眼睛就大了起来。那个落崖后一直在唐泽耳边作杀猪嚎的紫衣女子,此刻正悬浮于湖心之上空,面容朝下,四肢展开,趴在半空中,冲着两个钓鱼的女子咯咯娇笑。同时,她的身子还在缓缓旋转着,像是半空失了重。   哼!你还笑,鱼都让你吓跑了!左边一个女子冲紫衣姑娘气咻咻地责道。   另一个白衣女子也接道:就是啊小紫,你每天都要从上面摔下来几次,还让不让我们钓鱼给主人吃了!   左边那个又道:这次更过分啦!居然还带个男的摔下来,要带你带个女的嘛,你不知道男人摔下来肯定会掉到水里吗?现在好了,大鱼小鱼都吓跑了,我们还钓什么呀!   另一个道:就是啊小紫,我们怎么向主人交代啊!   左边那个道:就是啊,你也太调皮了,看我不告诉主人去,哼……   说完俩女子准备收竿起身。   紫衣姑娘这回不笑了,慌张的喊道:不要呀,好姐姐……   说话间她开始调整身姿,从半空中哧溜一声滑落下来,轻然着地。那动作仿佛是从一个透明的半球面上滑下来一样。唐泽眼睁得更大了,茫然呆立。   紫衣姑娘着地后急忙跑去俩女子身边,一手牵住一个撒娇说:好姐姐,乖姐姐,你们就饶了小妹这回吧,可千万别和我那个凶妈妈说啊,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忽然空中传来一声不悦:谁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三人均是一愣。那两个白衣女子陡然色变,慌忙向着声音处躬身施礼道:小幽,小兰,恭迎公主……   小紫却站着不去施礼,只嘿嘿地傻笑,娇气说:妈妈呀,又被你逮到了,你老是偷听小紫讲话,妈妈赖皮啊。   哈哈哈……你这个蛮丫头,就是劣性难改……   声音过处,一阵爽心的清香淡淡袭来。唐泽抬眼观望,只见左侧山崖处飘来一团碧绿,那身影柔媚而迅速,转眼已近在咫尺。   唐泽这才看清那是个一袭碧裙的古代女子。女子神若仙子,清秀俊美,微笑轻颦间,看去也不过二十几岁,小紫为何会喊她妈妈?况且小紫分明是一身现代装束……莫非她们在拍戏?唐泽想着越发的不可思议,不禁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想用这种老土的方法看看是否在做梦……他最近可是一直怪梦不断的。   结果却是用力过猛,他哎哟着叫出声来。   众人回首观望。绿衣女子面色微怔,向白衣女子问道:这是何人?   两人恐慌道:小人不知,小人……   绿衣女子脸色陡然凌厉,呵斥道:你二人在此看管,缘何不知?有人来袭,因何不报?   说着她右手微扬,食指曲折间,一道肃杀的红光倏地迸出。小紫惊叫一声:不要啊妈妈……   但为时已晚,红光瞬间奔那自称小幽的姑娘面门而去,只听啊一声惨叫,小幽头部一震,顿然红光缠绕,吱吱有声。接着小幽平地飞起,重重摔在了唐泽面前。   唐泽惊然,忙俯身问道:姑娘,你怎么样了……   可是小幽已然面无血色,眼睛紧闭。头顶上,还不断冒着缕缕青烟。   唐泽陡然一阵愤怒,想这绿衣女子看似美艳祥和,出手却竟是如此歹毒!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好好一个姑娘给打成这样,而且招式诡异……不行,小幽是因自己才遭受了如此痛苦,我唐泽岂能坐事不管?便抬头厉声道:喂,那个穿绿衣服的,你是干吗的?为何出手伤人!   小紫在一旁一个劲冲他摇头摆手,满眼焦急,大概是示意他不要冲撞那女子。   唐泽假装看不见,他又发现地上的小幽面色蜡白。伸手一探,鼻息竟然已经消散!   唐泽顿时又惊又恨,火暴的脾气陡然上扬,霍地站起,指着那绿衣女子骂道:你他妈到底是谁?竟敢随便杀人!你……你……   说话间自控不住,箭也似地飞身直奔女子,纵脚便踢。   小紫和小兰均吓一大跳,表情愕然,不知是担心那女子还是担心唐泽。尤其那小兰,目瞪口呆的,更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与此同时,小紫又是一声惊叫:不要啊!   绿衣女子也微微一怔,随后嘴角扬出一丝冷笑,飘然闪过那脚,手指又要抬起……唐泽暗暗惊惧,料想那女子必然又要放光,若被击中,自己多半性命难保。于是瞬间换招取式,空中一个灵鹫大挪移,把自己斜抛出去,落在距女子背后一丈开外的地方,才算躲过了她那“吱”的一道红光。   唐泽冷汗淋然,惊魂未定,暗道:这女人莫非是个机器人?有发射激光的功能?可想想刚才小幽的死状,又好像不是激光所伤……他忽然就想起了电视中见过的一阳指,真他妈的……   还未想完女子手指又扬,唐泽慌忙再次挪移,但躲之未及,被红光洞穿了衣襟。接着那女子不顾小紫的劝阻,手指频繁指点。还好唐泽身法快捷,只是被逼得四处乱跳,未曾伤及肉体。   但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乱了手脚,最后一不小心踩滑了一颗石头,轰然跌倒。与此同时,唐泽听见了一片金属声响。他侧脸一看,原来是自己腰间的钢尺落地了。   唐泽不禁心中暗喜,怪自己只顾慌乱,竟然忘了还有降魔尺!唐泽不敢怠慢,欣喜中绷紧神经,伸手迅速拿过了钢尺……眼角却见一道红光扑面而来。原来那女子在他伸手捡尺分神的一刹那,趁机出袭。眼看再不能躲过,唐泽情急之下眼睛一闭,用钢尺护住了面孔……   即刻“铮”一声鸣叫,唐泽握尺的手骤然发麻。   随后便是女人的惊叫:降魔!哎哟……   唐泽不解地睁眼观望,只见那女子被小紫扶着,紧捂右臂,血液从指间逐渐蔓延。   绿衣女子花容失色,惊问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用降魔尺!   不等唐泽答话,那女子眼睛忽然闪亮起来,照着唐泽上上下下细致地打量着,嘴角逐渐抽搐,不知是害怕还激动,颤音说:你……你是唐……   深谷幽女(2)   那绿衣子说出的竟是:……你是唐海天?   唐泽瞬间倍感意外,愣住了,暗道:她怎会知道我爷爷的名字?……唐海天的确是爷爷的本名,可他在十六岁的时候就被人称作半仙唐了,几十年来人们几乎忘记了他的本名,就连自己也是被父亲多遍叮嘱才记住的,她怎么会……   唐泽愣着,一时间竟没答话。   你……你一定是唐海天,哈,一定是你……你怎么还这么年轻……你也成仙了吗?绿衣女子逐渐的激动了,霜寒的眼角甚至闪出了喜悦。她挣脱了小紫的手臂,兀自向前走近几步,激动地说道:师哥,你怎么不说话?是我啊,我是你师妹,绿竹……   唐泽愈发地呆了,一脸茫然的同时记忆也在不停的轮换,但他怎么也想不起爷爷何曾有过一个叫绿竹的师妹。   他记得自己在五岁的时候,爷爷确实向自己讲过他拜师学艺的事情。   爷爷说他的师傅是位世外高人,性喜独静,轻易是不收人为徒的。但是爷爷心诚志坚,在那高人门外整跪了五天五夜不曾进食,而最后还是因为爷爷有通灵的天赋,他体内蕴涵着常人不可能有的天生灵力。   爷爷说,在自己最后快跪到昏死的时候,体内的灵力骤然突发,浑身金光莹然,这才惊动了屋内清修的高人。那高人便将爷爷抱进屋内,细心调养了一阵。等爷爷醒来的时候,看见高人正白发银髯地向自己微笑,清朗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我敖来子的第一个徒弟……   唐泽还清晰地记得,那次爷爷给自己讲起这段往事,时逢夏夜。这夜间月郎星稀,却蚊虫猖獗。他那时光着屁股,躺在院子里清凉的竹子床上听故事,听得眼睛闪亮。可就在爷爷讲到“我敖来子的第一个徒弟”时,自己露在外面的小鸡鸡,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伸手拍去,却原来是一只凶恶的大蚊子前来袭“鸡”。后来唐泽的小鸡鸡就肿了起来,一连肿好几天……   所以,在爷爷讲的所有故事中,这一段始终都是印象最深的一个。他每次一想到那句“我傲来子的第一个徒弟”,下面的小鸡鸡便会莫名其妙的疼起来……尽管它或许早已不再是小鸡鸡了。   唐泽此刻也毫不例外地疼了一下。他赶忙停止回忆,脸色微微泛红。   他再次打量着那女子,见她神情真挚,倒不像是在说谎。那神色分明是久别逢故人时应有的激动与喜悦,唐泽想很多时候人们都能伪装,而惟独激动这情绪却难以在片刻间伪装得那么好。看来她确实是爷爷的师妹了。   可是……假如爷爷还活着的话,应该有八十七岁了吧,又如何会有如此年轻貌美的师妹?更何况此人一身古装,像是从古朝飞出的仙子,爷爷又怎么可能有个古代的师妹?!   唐泽转念一想后不禁好笑,便抬起脸冷笑道:喂,你这八婆,打不过我就别乱认亲,哼,还算你还有点眼光,能认得本大爷的尺子,那就别废话了,快随我去公安局自首,说不定还能叛个无期……说到这,他不禁又看了看一旁躺着的小幽,心头一阵难过,想生命真是脆弱,刚才还会说会笑的一个姑娘就这么一眨眼没了……他又重新恨起眼前这个绿衣女子来,暗暗骂道:真他妈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因此他又忽地改了口,显得很幼稚,说:不,不能那么便宜你!得判你死刑,立即枪决!   那口气好像怎么判罪全由他决定似的。   绿衣女子先是一愣,满面的激情仿佛被熄灭了一次,而后又慢慢的点燃。她难以置信地笑笑,略显焦急地对唐泽说:你都说的什么呀,师哥,你仔细看看,我是绿竹啊,你的师妹,难道……难道是你成仙了就不认得我了?   什么?成仙?唐泽心中亮了一下,这才想起女子刚刚开头的那句“你怎么还这么年轻……你也成仙了吗?”   莫非眼前的这位是神仙?唐泽不由得惊讶,又记起刚才她是从山崖上飘过来的,那身姿,那神态……难道,她真是爷爷的师妹?有可能,敖来子只说爷爷是他的第一个徒弟,又没说是最后一个徒弟,一定是爷爷漏讲了……他大概是觉得对自己的孙子说一个美女师妹的事很难为情吧。   唐泽的声音低下来,说:不,你弄错了,我不是唐海天,唐海天是我爷爷。   啊?你……那女子竟一下子语塞,一副不相信自己耳朵的狐疑神色。   是的,唐泽重复道,他是我爷爷。   哦……绿衣女子久久发怔,又把唐泽打量了一遍,喃喃地道:真像……   唐泽缓过了神,笑笑,说:是啊,别人也都这么说,谁让我是他孙子呢……喂,你真是我爷爷的师妹?他怎么从未提过你?你……你真是个神仙?   那女子的面容忽然淡下来,恢复了以前的冷清,叹声道:这个老东西,果然不再提我了……   喂,你说什么?唐泽闻之不悦,眉头微微皱起。   女子抬眉瞥了一眼唐泽,缓声说:那是我与你爷爷之间的事情,你莫要多问……对了,贤孙怎么到这里来了,你爷爷还好吗?   啊?唐泽差点甩口骂起来……眼前这个看上去还没自己大的女子,竟然一本正经喊自己贤孙?   可他又一时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她,只好悻悻地说:他……他不久前过世了……   嗯?女子眉梢微扬,随后低眉黯然长叹一声,缓缓侧过脸仰面苍天,一阵久久凝望,黑亮的长发在荡过的清风中怅然丝动……   唐泽分不清她那是在怀念还是悲伤,这姿态他似乎只在电影里见到过。此刻那女子的形态如果凝缩到电影里,会是一副唯美而凄然的画面。   唐泽看着绿衣女子,没再说话。   小紫也没说话。她站在绿衣女子的背后,大眼睛闪出的全是茫然的信息。她早已被二人的对话弄迷了脑子,妈妈的异常反应更是使她惊讶和莫名其妙。她和仍旧跪在地上的小兰一样,安静的,一脸茫然。   如此,冷场了十几秒。   绿衣女子忽然身形微动,长长的衣袖盈然轻挥,朝着来时的山崖纵身悄然飞去。身后,飘荡的是一片清音:小紫,带唐公子回府中小住,莫要怠慢了……   三人一同仰视着,直到绿色的身影消失在绝壁上。   山风还在回旋,湖面涟漪依旧。   唐泽站立着,恍然若梦。这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啊,真的会有平地飞仙?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钢尺,它乌黑莹亮着,在阳光下渗透出厚重幽寒的光芒……   哎呀!熟悉的尖叫。抬头见小紫突然咋呼着拉起小兰,嚷着:哎呀,不好啦,快呀,小幽要翘辫子了……   小兰也猛然哎哟一声,被小紫拽得一阵趔趄,跟在后面很快向小幽跑去。唐泽怔然一愣,暗道:怎么,小幽不是已经……连忙收起钢尺也急步上前。   小幽躺着,依旧面色蜡白,嘴唇乌青。但令唐泽震惊的是,她那双紧闭的眼睛下方,竟比先前多出了两道淋漓的血痕!那血痕像正不断长大的蚯蚓一样,渐渐由脸旁爬到了下巴……   这……唐泽吃惊间手足无措,说不出话来。小紫也不看他,她立刻抬右手将食指与中指并拢,朝小幽两侧的泪泉穴上分别点过,然后果决地吩咐正骇然啜泣的小兰道:取水,快!   小兰不敢怠慢,洒着泪水转身迅速奔向了湖边。片刻后回身,一捧清亮闪动的湖水送在小紫面前,说:水来了!   小紫面无表情,将水间歇地湿润着小幽的面部,洗去脸上的血痕后,再掰开眼皮往眼睛里面缓缓滴水。   之后,小紫停下来,往自己衣衫上擦了擦手,嘘声说:好啦。   唐泽和小兰一起看看小幽,又看看小兰,齐声问:好了?   小紫一笑说:是啊,马上幽姐姐就能醒了。   俩人“噢”了一下,复又看向小幽,见她还是久久没有反应,便又一起望向小紫。小紫还是笑着,说不用怕,现在我数数,数到五她准能醒……   一、二……   五!小紫最后一声喊得很响亮,两人应声急忙向小幽看去……   啊!小兰突然叫起来,唐泽也头皮发麻,失声道:怎么还有……   小紫这才愣然地定睛观看,哎呀!原来小幽不仅没能醒来,还在小紫喊到“五”的时候,双目陡然重新出血,而且愈发的凶猛。   小紫惊叫一声,然后猛然大捂,拍头嚷道:哎呀,错了!妈妈用的是血泪指第四式,我看成第五式啦!   唐泽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冲她喊道:什么第四第五,快救人!   小紫赶忙停止自责,快速地点点头说:好的好的,救人救人……   说话间小紫示意二人让开。只见她先是立稳身躯,深深运气,再俯身探手,牢牢抓住了地上小幽的双腿,之后大喝一声猛然回拽,小幽的身躯便一下被甩着腾空而起。   唐泽和小兰一见这情形,均是愕然,想不到小紫竟会如此救人,也更想不到她竟能独臂将小幽举至半空。唐泽不禁暗暗惊叹:好大的手劲!   可还没等他惊叹完毕,意外又发生了:小紫右手举起小幽后,在空中来回甩了两圈,竟把小幽抛进了那潭深不可测的湖水里……   深谷幽女(3)   小幽像蝴蝶一样在水中舒展着下沉,直到唐泽矫健的身影出现将她稳稳托住,用力上浮……   唐泽不清楚自己何时考虑过要入水救人的事,他甚至没花时间去考虑,只条件反射似地随小幽身体的抛出而起身追去,一直追到了水里,把小幽水淋淋地抱了上来。   但唐泽的动作却惊动了一旁的小兰和小紫,她们看见他追小幽的时候身子是后退前行的,好像被什么巨大力量吸引着一样,倒退着奔向小幽,速度极快。小紫自从唐泽与那绿衣女子碰面到目前为止,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就一直没停止过惊异。   唐泽把小幽轻轻地放在草地上,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臂弯,小幽已经能微微睁眼了。水珠沾在她的睫毛上,晶莹的颤动。唐泽发现她原来和小兰是如此相像,都有着一双黑黑的瞳仁和长长的睫毛,应该是一对清深的姊妹。   小幽眼睛下面的血迹不见了,面色也开始红润。她朝唐泽虚弱地笑笑,嘴角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而又什么也没说。唐泽脸上的清水在飘过的山风中滴落,打湿了小幽清秀的眉心,她眸子便随之眨了一下,身体微微一颤。唐泽发现此刻她的眼睛忽然很是动人。   哎呀,小幽姐姐好啦!小紫急急地跑过来,把小兰远远抛在了身后。她伸手推开唐泽的手臂,自己将小幽接在怀里,抚摸着小幽的脸旁关切说:幽姐姐,你感觉怎么样啊,都怪这坏小子把你拉上来,要不……你再到水里呆会可好?   这话让唐泽和小幽都深感愕然,包括从后面刚刚赶来的小兰也为止拧眉,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护住姐姐,发问道:为什么呀?   小紫看着她的惊慌失措咯咯笑起来,说:你这个笨丫头,亏你还是洛陵赋里长大的,你难道忘了被血泪指弄伤的人,都必须用洛陵湖的水才能医治吗?   小兰略微点下头,还是满眼问号:那……你不是已经给姐姐用过湖水了吗?   小紫摆下手,说哎呀,你真够笨的,都和你说了,我看错了,妈妈用的是血泪指第四式,我看成第五式啦,这下你明白了吗?   小兰摇摇头,又望了望小幽和唐泽,二人也表示听不明白。但唐泽已经看出小紫是个急性子的蛮丫头,这种人你越是不明白她就越是急着想让你明白,而她越是急着让你明白,她也就越是什么都说不明白。所以唐泽便稳了稳声音说道:小紫,你别着急,慢慢说,你慢慢说我们也就明白了。   小紫正急得脖子通红,听见唐泽的话便惊讶地盯向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得慢慢说才行?我妈妈也经常这么说我的,你怎么会知道?   这话问得很有些愚昧,小幽和小兰不觉都笑了,但马上又尽力的忍住不让小紫发现。唐泽也被问得先是一愣,随后嘴角轻笑,随口忽悠道:哦,在下小通相术,又与姑娘有缘,所以才能看得出姑娘的优点。   不料小紫竟然听得花容羞涩,又羞又喜,吞吐着说:噢……那……那我慢慢说……   不料小紫竟然听得花容羞涩,又羞又喜,吞吐着说:噢……那……那我慢慢说……   小幽姐妹惊讶的同时再也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小紫竟然也没和她们计较,红着脸重新正视唐泽,声音娇嫩而不乏稳健,说:告诉你吧,治疗血泪指是有规定的,被第一式血泪指伤的,要往双眼里各自滴上一滴洛陵湖的水即可恢复,被第二式伤的要各自滴上两滴,依此类推,被第四式伤的要往双眼里各自滴上四滴湖水……可是我看错了,妈妈用的是第四式,我看成第五式了,就给幽姐姐的眼睛多滴了,这就麻烦了啊,少滴了还没什么,大不了再滴上,但滴多了就麻烦了啊,滴多了就会让人伤势加重甚至快速死亡,唯一的办法就是这时候把受伤者丢进洛陵湖里,好好的泡上一阵子……我刚才刚把幽姐姐泡进去,你就把她捞上来了,我担心幽姐姐还没好清呢……   小紫这会说话的样子很乖顺,小兰和小幽听的时候不停的对视而笑,她们对小主人此刻的异常都觉得好奇而又有所会意。只是在她们听到小幽差点因为多滴了湖水而丧命时,脸色倏地惊寒,笑容也僵死在嘴角。   唐泽惊慌地问:现在还要不要仍进湖里?   小兰也跟着说:是啊,要不要啊?   小紫冲他们一笑,嘘口气,重新闪起了以前的神态,说:不用了,看样子幽姐姐恢复的很好,算她命大,没让这个坏小……没让这个唐兄弟坏了大事,呵呵……   小紫的改口让唐泽感到了一些欣喜和塌实,在这个莫名其妙而又诡异的地方,对方的哪怕一丝善意都会让人安全不少。   唐泽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看着小幽在小兰的搀扶下站起身,打理着身上的湿衣服。小幽也抬头看了他一眼,羞涩似地抿嘴一笑。小紫赶忙又过来说话了:嗳,别傻站着了唐兄弟,按我妈妈的吩咐,你快随我们到我家小住吧。   你家?唐泽意外地问了一句,他此刻才想起来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这些忽然冒出来的又都是什么人……文达寺,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使命,他必须尽快赶去文达寺,尽快找到佛瞳的踪迹,尽快给父亲带去好消息,尽快让唐家摆脱那令人难受的官司……   他继续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你,你们怎么都穿着古代的衣服?   小紫被唐泽问得大眼睛眨了几下,侧面和一旁的小幽小兰相互看着,彼此好奇了一阵,然后一起转脸向着唐泽笑了。小紫疑问说:古代?是啊,我们都是古代人,嗳,眼前的现代人啊,这里是洛陵赋,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是哪里人,怎么会不知道洛陵赋?   说罢小紫脆声轻扬,声音漫溢山谷:   年华缥缈兮,一去无返。   志在长林兮,沦落僧殇。   佛明出海兮,瞳玉离山。   感我独处兮,吊影月光。   思我来日兮,悒郁方长……   洛陵赋(1)   二十三血魅•洛陵赋(1)   眼前三人迷惘而好奇的反应令唐泽有些毛骨悚然,他感觉一路冷线从脑勺直窜至脚根,那是一种忽然被世界排挤出外的惊怵。小幽和小兰原本亲善的眼神忽然变得遥远,小紫活泼的面孔更是瞬间增添了诡异,唐泽看见她的嘴唇在不停地颤动,一段段古老而迷幻的句子从她的嘴角缓缓滑落。那是些伤丽的句子,沉在唐泽的心底里,汹涌着浑厚的撞击……   小紫最后轻轻一笑,招呼说:跟我来……   唐泽于是动作木然地迈开了步子,眼瞳里氤氲着半睡半醒的朦胧,周围的一切开始软软的飘忽了,他像是走在乌云里,眼角影过一片片晃动的景物。   小紫和两个白衣的姑娘在前面快速的走着,穿过一处较为宽阔的草坪,在最东面侧立千尺的崖壁前停下,抬手指在石壁上画了个很小的圈,又在圆圈的中心轻轻推一下,骤然间石壁轰隆隆颤然响动,不多久竟在壁上凭空开出一个黝黑拱形的洞口。小紫与二女子一起回头向唐泽微笑,示意他跟进来。   唐泽虽然对眼前的情形看得真切,但他似乎已经没有了拒绝的本事,他清晰觉得自己此刻要做的只有两个字:跟随。   这是一个昏暗却并不悠长的洞,他们只转了两个弯,便来到了一片豁然开阔的平地。平地上曲径交错,小桥流水,不远处广袤而昏暗的天光下座落着一处古老的城池……这里的天光是昏暗的,没有太阳或者月亮的身影,只那么灰蒙蒙的暗着,不明亮,却可以看得清东西。   女子们停在了一座古朴的桥头,桥边铺着茅草的小屋里走出一位仿佛来自古代的小老头,他什么话也不说的只指指门上的木牌,木牌上用俊逸的行书写着“洛陵赋”三个大字,接着他又指了指她们身后的唐泽。   小紫漫不经心地说:放心吧,他是妈妈请来的贵客。   小老头面露疑色,将唐泽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阵,见他神色恍惚,才迟疑地说:小姐请进。   声音十分沙哑。然后他匆忙走到桥头,哗啦一声拉开铁栅后,恭敬的立在路旁。四人过了桥,踏上一道平坦干净的青石路面。   又穿过一片青翠的垂柳林子,来到一片宽阔的空地。   古城宛如一个沉睡的巨人,静静的躺在四人的面前,周围环绕的石头城墙牢固地耸然而立。城门边立着另一位老人,老人戴着帽檐深沉的西瓜帽,脸隐在里面一团阴暗。四人走近时,老人上前打开了那扇厚重的铁门,同样恭敬地立在了一旁。   一行人进得城门便随之塌上了一段花团锦簇的道路,看得出这些花圃长年受着细心的照料。路两旁的垂柳,像是经过数学精密的计算和丈量,间隔整齐,大小划一。再往前去,则是几间人形屋顶的小农舍,散落在广大的花圃之中,仿佛童话世界的小屋一般。花圃的正中是片水池,耸立着一只石雕的怪瘦,说不出是什么野兽,只面目狰狞地仰天喷着清水……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处华贵而阴郁的府第门前,府第周围竟是一圈波光粼粼的河流相护,高大门楣上写着与刚刚桥头一样的三个大字:洛陵赋。   入口处,同样是一个老人迎接他们,一道巨型的吊桥越过河流清泼荡漾的水面,直伸过来。吊桥另一端是一扇檀木与黑铁制成的大门。大门应声而开,门边出现了另一个满脸阴郁,一身白色仆人打扮的矮小男子,他嘴角含笑地躬身相迎,说道:小姐,公主恭候客人多时了。   小紫微微嗯了一声,带着一行人匆匆进入府中。   眼前,是一座广阔得令人栗然一惊的古朝贵族式大厅,天花板上巨大的横梁交错纵横,盔甲闪亮如唐朝侍卫的武士分列两侧,室壁挂着各种古老饰物和图画。在最远的那面墙上,一副犹如古朝战争中阵亡英灵的巨型壁画赫然在目,荡漾出一股雄伟而诡异的气势。相对的一侧,则是两张由古橡木雕成的巨大的悲剧面孔,在两个面孔之间,直直地从天花板上垂下一座奇大无比的铁制烛台,一根根巨大悠长的红烛霍霍燃烧着,映红了正厅中央端然坐着的女子的脸。   女子一身绿衣,正是湖边射伤小幽的那个绿衣女子。   旁边侧立的一个白衣少年朝唐泽一行望了望,把俊美的脸孔转向绿衣女子清声说:公主,是小姐……   绿衣女子凝眸微笑,然后左臂轻轻一挥,衣袖飘然间大厅内瞬时光线陡明,原本昏然暗淡的空间忽然亮如白昼,先前诡异的气氛一下消散了许多。女子轻飘飘的声音响起:小紫,客人来了?   小紫的笑容在强光下显得黯淡,小幽和小兰已经悄悄的跪下去。   是的,妈妈,要给客人设座吗?小紫仍是站着,一副娇态。   嗯……绿衣女子看向那个少年,缓声说:萧挺,快给唐公子设个座……   小紫灿然一笑,抢先说:我来吧妈妈,你们设的座他不习惯,呵呵。   说着自顾自跑去了唐泽面前……   绿衣女子无奈哎了一声,白衣少年向她俯首道:小姐聪慧伶俐,实为公主之福也。绿衣女子欣然地笑笑,没说话的和少年一起看向小紫。   唐泽被迷雾包围的意识开始慢慢转醒,眼睛对事物的麻木,在小紫的轻声呼唤中逐渐的淡去。小紫俏丽的嘴唇缓缓开合着,手指在唐泽身后的空地上悠然收放,一指一点间,一张古式的黑木椅子凭空出现。   唐公子……坐吧……唐公子……   唐泽的身躯在渐渐落座,眼瞳中的光泽忽忽地变着,幻化不定……忽然,他惊愕了,对着眼前的怪象呆呆环视许久,倏地立身,一个后空翻从椅子上空飘身后退。等他立稳身形后,已经离开小紫有十步之外。他迅速抽出降魔尺护在身前,大喝道:何方鬼怪,还不快滚!   话音未落,唐泽猛然记起那次梦中的遭遇……他梦见骷髅白长的时候好像也这么吼过……盔甲,士兵……古人……天呐,难道这又是一个梦!   哈哈……好功夫!绿衣女子轻轻鼓起掌来,朝唐泽欣赏的笑着,然后微显憾色,叹声道:只可惜啊,缺了你爷爷的通灵……   白衣少年却冷然一笑,说道:我来会会这位唐公子!   一弧白光扬起,少年瞬间十丈外飘至唐泽面前,不由分说,手中乌骨铁扇圈着弧线直奔对方面门袭去。唐泽一直关注着绿衣女子,对少年并未在意,忽听见一丝清冷的声音幽起,面部便在白光中寒意凛凛。唐泽心知不好,却已没了躲闪的动作。那少年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洛陵赋(2)   少年刹那间动作定格,鬼魅般飘忽的白影瞬间止住,俊秀的脸旁在长发下微微上仰,和他手中抵触唐泽喉咙的铁扇一样,冰冷而桀骜。   少年在最致命的一刻点到为止。   少年微笑着,嘴角划出冷然的弧线,在唐泽的眼瞳中若隐若现。唐泽的目光震惊到茫然,少年的速度竟然快过了声音……直到此刻那声清冷的话语才刚刚落下!   凡夫俗子,不过尔尔……少年收起铁扇,转身清傲的走回去,嘴里这么轻蔑地哼出一句。   看来,小姐又要失望了。经过小紫身边的时候,少年停身侧视片刻,又是一丝冷笑。   小紫的脸色有些发青,右手中忽然多出一柄长剑,紫气氤氲……   小紫,休得对师兄无礼……绿衣女子的声音飘过来。   小紫看了看她,嘴唇紧紧咬一下,盯着少年满脸厌恶地迸出一句:哼,狗拿耗子,管好你自己吧!   少年眼神微变,细长的凤目冷冷一斜,旋即朝她微笑道:多谢小姐教导,萧挺记下了。   随后飘身走回绿衣女子身边,依旧冷傲却彬彬有礼,向绿衣颔首禀道:公主,弟子刚刚探试过了,那人确是肉体凡骨,恐怕不能担当重任,不如……   嗯……绿衣女子眉头微拧,却笑说:挺儿多虑了,什么重任不重任的,唐公子乃是我师兄的亲孙,自然也是我洛陵公主的头等客人,尔等不可怠慢了……小紫,快带唐公子去洛陵月院,用心安排食宿。   小紫顿然笑颜绽放,朝绿衣女子调皮行礼说:妈妈真英明,妈妈真伟大,世间只有妈妈好……   行了,你这孩子,快去吧……绿衣女子摆着手,一眼疼爱。   遵命,我的好妈妈,呵呵……小紫答应着叫起跪着的小幽姐妹说:幽姐姐兰姐姐,咱们带唐公子去月院啦……小幽和小兰神色喜悦,却跪在地上没动,只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绿衣女子。绿衣女子笑说:去吧。   是,公主。二人开心答应着,随后起身随小紫走去招呼唐泽。   少年神色灰暗,悄然退在了一旁。   站住!唐泽重新横起降魔尺,向靠近小紫三人怒喝道:你们到底什么人,为何带我来这里!   他这声吼得响亮,声音在大厅里瓮声瓮气地回旋着,透着凌厉。小紫一行吓了一跳,不觉止住脚步,很诧异地看着唐泽不说话。   绿衣女子也神色意外,瞥一眼唐泽,继而恢复笑容说道:唐公子莫怕,请相信我说的话,这里是洛陵赋,我是洛陵赋的主人洛陵公主,是你爷爷唐海天的同门师妹……   住嘴!唐泽猛然粗鲁的打断:本大爷有要事在身,没工夫和你们扯淡,识相的快放我回去,不然……他停顿了一下,心里空空无底,刚才白衣少年如鬼魅般的一击令他骇然,他还真不知道不然自己该怎么办。但他很快强作镇定,硬头皮喝道:不然别怪我不客气!说着降魔尺一晃,亮开一式门路。   那绿衣女子眼神忽冷,愠怒地盯过去。眼前这个桀骜的小伙子令她倍感不悦和好奇,似乎从来没人敢对自己这样说过话!难道他不怕死?她盯着他,微微发怔,那张骨感挺拔的俊脸上透着冷傲,剑眉斜飞,明亮的星目闪出丝缕的无谓与正气……那气质竟是如此动人……   公主……公主!白衣少年重复呼唤着,绿衣女子终于回神,沉声嗯了一声。   白衣少年低声道:公主,此人品性粗野,无礼至极,留下他恐怕日后会生出什么事端,不如让弟子……   不!绿衣女子决然摆手,清冷地说:这事我自有分寸,挺儿莫再多言了。   少年还想说什么,被绿衣女子挥袖退下。   绿衣女子向唐泽又打量一阵,轻声微叹说:哎……可怜我那师兄一生通灵,最终还是难逃三界五行,遭受生死轮回之苦,阴间又被处陵迟重刑,可怜呐,可怜……   唐泽身子一震,亮开的招式中杀气顿失。   绿衣女子瞥他一眼,继续道:唐公子,你可以当我是胡说八道,不过,没有我洛陵赋的协助,你想找到佛瞳……她冷笑一下:恐怕是难比登天……   唐泽的吃惊再也无法掩饰,目光波闪地盯着女子,招式渐渐收起,嘴巴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   绿衣女子又道:怎么,想知道我为何会知道这些?   ……   你们唐家的事情,我洛陵赋一直都在关注……绿衣女子的神色诡异而充满慈爱,缓缓的说道,虽然,师兄他一直都不再见我……   唐泽此刻的意识像是朝阳下的晨雾,混沌中清晰交错,他言语断续:你……你到底是谁?   女子轻笑:我是谁早已和你说过,你应该相信,你爷爷他不是普通的乡民,他本应和我一样归栖仙界的,但他始终尘心难断,才会招致今日的灾祸……仙恋红尘尘毁仙,欲赴黄泉亦万难……唐泽,欲救你爷爷和唐家脱离苦难,岂是尔等凡力所能做到,你要放弃你愚昧的俗念,相信我说的一切,我是神仙……   神仙……唐泽恍惚自语着,信念的逐渐崩溃让他茫然无助,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不错,神仙。绿衣女子声音扬起的同时身影消失,转瞬又现在唐泽面前,她轻轻抬手,抚摸着唐泽英俊的脸旁,像是呵护着一片易碎的宝玉……孩子,请接受我的帮助,我要为师兄再做一件事情……   唐泽竟安静着没动,女子的目光淡定而清美,微凉清爽的手指传给他一丝脱俗的宁静,其间涌着博大的悲悯,浓厚的慈爱,也似乎有别的什么。他似坠入一片安宁的归宿,轻轻点头。   白光陡然划过,白衣少年冷傲的身影极速袭来,铁扇直指唐泽的咽喉。绿衣女子一惊,左手光影般挡落铁扇,随后拍向少年胸脯,少年一声沉闷的呻吟,身体飘然横飞,撞在侧立的一个金甲武士身上后闷声落地。   放肆!绿衣女子侧目喝斥,右手仍留在唐泽的脸旁。   公主……少年在地上努力抬起头,嘴角已是血迹班驳,颤音说:公主,你……   少年昏阙。   绿衣女子毫不理会,转脸向唐泽淡然一笑,柔声说:孩子,别害怕,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   小紫在背后望着妈妈,脸上布满着不安,她又紧紧咬住了嘴唇。   绿衣女子将手从唐泽脸移下,背手环视大厅,凛然宣布道:洛陵赋所有人等听着,唐公子乃我洛陵公主厅上贵客,尔等好生待他,不可再有半点不敬……   说着她侧眼看了看地上的少年,转身离去了。   洛陵赋(3)   大厅外依旧是诡异灰暗的天光,唐泽被小紫一行带着,走上了府第门前那座古朴的吊桥。先前迎接他们的那个矮小男子,仍旧对他们谦恭微笑,脸色还是阴郁着。唐泽打量一下他的脸,发现他眉心有一道弯曲着的红线,像是条血色的小蛇。   忽然想起刚刚那个鬼魅般的白衣少年,他和他对视的时候,眉心有一条同样的血线。   唐泽微微一怔,目光不觉在男子脸上多留了片刻。男子似乎有所察觉,抬眉向唐泽看一眼,眼波黯淡而阴郁,旋即又微笑着点了下头,重新垂下面孔恭送。   唐泽也赶忙收回目光,匆匆随小紫踏过吊桥,身后是随行侍侯他的小幽和小兰。   他们沿着一条向西的幽径走去,越野穿林,空气中渐渐生起了清雾,路边的枝叶偶尔滴着水。唐泽一路沉默着,不住的暗自观望,他越来越感到此地怪异,完全不似仙家定居之所。这里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灰蒙蒙的阴暗,那气氛与布局倒是十分像传说中的地府……   唐泽的眉宇凝起了飘忽的疑云,绿衣女子方才给他的宁静现出了裂痕,他开始重新思考着发生过的事情。   公子,请小心渡河。小幽忽然扶住唐泽的右臂,轻声提醒道。唐泽这才回神眼前,耳边传来一阵汩汩的流水声。原来他们被一条横旦的小河挡住了去路,其他三人都已经止身,惟独唐泽还在沉思着继续往前走,幸好被小幽拉住。   小幽松开手,和小兰一起向唐泽抿嘴失笑。小紫也走过来,笑呵呵拍一下唐泽的肩膀,说道:嗳,你想什么呢,要投河自尽吗?   唐泽尴尬笑笑,又抬眼望着眼前的河流,岔开话题说:呃……这是到哪里了?   小紫依旧乐呵呵,没再深问,指了指河水道:这条是幽冥河,对岸就是洛陵月院了。   唐泽抬眼远望,只见对岸空荡荡一片草地,并无半点房屋。他揉了揉眼睛,依旧看不到房屋的影子。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幽冥河……他连忙低头看向河水,不禁心头一震,天呐,这水……那河水缓缓流着,竟闪着暗红的色泽,仿佛流淌着一河血液!   唐泽骇然,不由得退后几步,这河水……他失声低叫起来。   小幽见唐泽立身未稳,慌忙上前搀扶,却被小紫打落了胳膊。小紫抢先扶住唐泽的左臂,柔声关切地说道:公子别怕,这幽冥河里充满了红土的泥浆,所以和一般的河水颜色不一样,都怪我事先没和你说……   哦……唐泽稳了稳心神,想捧些河水看个明白,但他一见那些滚动着的红色就心悸,始终也没能看清水里面到底是不是红土。   他转过脸问小紫:这里不是仙界吗,怎么会有幽冥河?   小紫愣一下,随后笑说:谁和你说这是仙界了?   唐泽皱眉道:刚才那个女人……不,那个洛陵公主,她不是说自己是神仙,定居仙界的吗?   小紫咯咯一笑,说:是呀,她就是神仙,可是谁说神仙一定要住仙界呢……这里是洛陵赋,是神仙修为的地方,不是仙界。   神仙修为的地方?   是呀。   这么说你们都是在这修炼的神仙了?洛陵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呵呵……小紫欢快的笑了,望了望河对岸,对唐泽说:一时半会说不清的,咱们先去月院吧,有时间再和你细说。   唐泽见她这么说,便没再深问,但他看了看对岸,眉头又拧了起来,疑问道:这对岸分明是一片荒地,哪来的什么院子?   小紫仍旧笑说:跟我来吧,公子,一会你准能看见,呵呵……   小紫说着转过脸去,朝河面上静静观望了片刻,之后她轻轻举起右手,手心向上,像是小心的托着什么。   唐泽注视着她的动作,不解其意,又侧目看了看一旁的小幽和小兰,见二人正面带微笑的看着小紫,仿佛胸有成竹的等待着什么。唐泽便复又看向小紫,眼睛立刻惊异起来……在小紫托起的掌心里,逐渐生出了一团朦胧剔透的紫气,那团紫气旋转着渐聚渐大,光芒渐渐清冽。   终于在凝聚到一个满月大小的时候,紫气陡然变形,自小紫的掌心铺展成一面宽大的气带,奔着血红的河面连绵伸去。   于是,一座紫色拱桥瞬间出现,雨后彩虹般横跨在血色流水之上,紫光绽放。   唐泽惊异得险些失声,他把嘴巴同眼睛一起张大,使那张原本英俊刚毅的面孔,在此刻显出了孩童般惊奇的神色。   三个女子笑一同笑起来。小幽姊妹均是噗嗤一声,忍俊不禁地抬眼瞧着唐泽发笑。小紫则是一串欢畅的银笑,她甚至笑痛了肚子,好容易她才凑到唐泽面前,忍笑说:嗳,你发呆的样子真可爱……   唐泽并没因她们的笑声而停止惊讶,他依旧盯着那桥发怔。他张了张嘴巴,扭脸仔细打量着小紫,许久,他终于有些激动说:你……你是神仙?你真的是神仙?   小紫的笑缓和了许多,她断续的笑着,朝唐泽调皮眨眨眼说:是呀,我是神仙,是美丽无瑕的九天仙子,呵呵……   唐泽此刻的神情是难以置信。他久久打量着小紫,又久久打量着那座横空出世的拱桥,再看了看一旁巧笑的小兰小幽,眼中满是惊异……同时他也感到丝丝的喜悦,假如眼前的三位果真是神仙,那么绿衣女子的话就是真的了。而自己有这么多的神仙相助,又何愁找不到佛瞳,何愁摆不平血魅,何愁……他乱想着,一时消失了言语。   哈哈……小紫又开始笑的欢畅,她瞅着唐泽的眼睛搞怪地道:骗你的呀,我可不是什么仙子,你快别这么看着我噢,我要受不了的啦!   小幽和小兰终于笑出声来……   唐泽迷糊了,但他还是在心中确信这个地方,这些姑娘,还有这里出现的人物,他们都不会是平凡角色。   假如他们不是神仙,那他们就一定是什么鬼怪或者妖仙……唐泽毫不怀疑地这么认为着,他已经被小紫那凭空架桥的本领彻底震撼了。   小紫拍拍唐泽的肩膀道:好啦,别发呆了,我这种法术不是神仙也会的……随后又向小幽和小兰招呼说:咱们别耽误了,快快过桥吧。   大家答应着,便由小紫带着走向了那桥。   过桥的时候,唐泽还有些担心。他简直不能相信那个由气做成的桥面可以载人,但看见小紫三人安然自若地在桥面上如履平地,他才试探性地对桥面抬起了脚。而此时的三女子已经快行至对岸了。   三人觉察到的时候,唐泽还在用脚试探着桥面的可靠性。三女子转身又是一阵娇笑,小紫向唐泽摆手说:嗳,你怎么这么胆小啊,看你在我妈妈面前不是挺勇敢的吗,哈哈……走过来吧,没事的,别害怕的像个孩子。   唐泽终于完全踏上桥面。奇怪,这看似飘渺的气态桥面,踩到脚下竟然是软绵绵的实在,仿佛踩着一块厚实的海绵垫子。看看脚下,又分明是一片透明的紫气,自己的双脚正踩着紫气悬空而行!唐泽看着害怕起来,害怕使他的身子和步子一起开始摇晃,然后他就像走钢索似的以蜗牛的速度移到了对岸。   小紫对他的表现又是一阵奚落,唐泽在面红耳赤之间,却发现小幽正向自己投来满眼安慰的目光。唐泽不觉和她对视了片刻,小幽向他微然一笑,笑的含羞带涩。小紫捕捉到这一细节的暧昧,笑容即刻淡下去,旋即又恢复如初,一下用身子插在二人中间,拉着唐泽的胳膊好看地一笑,说:哎呀,和你开玩笑的,别生气啦,咱们快去月院吧。   唐泽便被她拉着,沿脚下通向前面荒草地的一条小道匆匆走去。   路径在逐渐的加深,雾气越来越浓,已经可以感觉到细微的水滴在皮肤上清凉地蠕动。   四人在浓雾中脚步细碎,看不清彼此的身影。唐泽仍被小紫挽着胳膊,他感觉她靠得很近,近得让他想起了宫明挽着自己散步的情形,心头不禁一酸……   小紫忽然停下了,浓雾中欢声说道:月院到了,大家准备入内吧!   唐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传来小幽清丽的声音:小姐,我们先行进去通报院主,请小姐和公子稍等。   话音落处,细碎的脚步声重新响起,从唐泽身边簌簌地飘去。   小紫却把二人叫住,微冷地说:不用了,我小紫进月院还轮不上向他通报,幽姐姐兰姐姐,看好唐公子,咱们直接进去……   唐泽在浓雾中双目茫然,除了白茫茫的雾气他几乎看不见任何人影,更不要说什么院子房屋了。他向身边隐在雾中的小紫问道:你又要施展法术?   小紫的声音喜悦而惊奇:呵呵,你怎么会知道……对,请公子稍等。   唐泽感觉小紫松开了自己的胳膊,脚步向前方移去。他静静的等着,作好迎接新奇的准备。   浓雾依旧翻滚,四周一片寂静。眼前迷迷茫茫的,像是坠入了云山雾海……渐渐,迷茫的白色有所改变,前方汹涌的雾气中缓缓透射出一团朦胧的紫光。那紫光同幽冥河边出现时一样,在唐泽眼前渐趋渐强,甚至远远超越了先前的凌厉……猛然间,紫光唰地强烈起来,剑一般刺破群雾……雾气烟消云散,周围瞬间清朗。   唐泽看见了一片青葱的竹林,竹林前方空地上坐落着一处宽阔而恬淡的院子。院门是木门清漆,与暗红色的砖墙合力拢抱,围守着院内的秘密。   回观近处,见小幽和小兰正立在几棵青竹之下,安静地看着自己。小紫则距离院门较近,在竹林稀疏处挺然而立,右手高高擎起,掌中的光球还在旋转,光芒渗透着青天……青天?唐泽这才发现顶上确实是一片青天!深蓝色的苍穹倒扣下来,镶嵌着暗色的流云,还有一轮皎洁清寒的满月。   这不再是昏暗阴郁天空了,唐泽暗暗惊异地忖道,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小紫凝神敛气,收起了掌心美丽的光球,转脸向唐泽调皮一笑,招呼说:嗳,别愣着了,进院吧。   小兰碰了碰凝视着唐泽的小幽,轻声说:姐姐……姐姐?   小幽回神看了看妹妹,低声哦了一下,面色微微泛红。   一行人先后聚齐,簌簌地走向了前面的院子。院门紧闭,门楣上挂着一副端正的牌匾,上面金底黑字:洛陵月院。   小紫望了望院门,忽然抬眼向唐泽笑笑,轻声说道:公子一会进去好好休息,等我空闲下来,再和你细说洛陵赋的事情。   唐泽对这句突兀的话有些意外,但还是情愿地点点头,但眼角间却发现小幽正看着自己,眼睛波动着担忧……   月院幽魂(1)   月光透着清寒,将每个人的面孔映上幽暗的侧影。四双眼睛紧紧盯着月院幽闭的木门,静静等待。小紫已经将自己的气息化作一声空灵的呼唤:小紫前来月院,门奴速速开门……   声音落去不久,里面便传出了轻碎的脚步声,随后是门闩移动的声音,吱呀……门带着沉厚的响动缓缓张开,里面走出一个白色衣衫的老奴。老奴躬身驼背,脸孔深深隐在帽沿里……唐泽发现他的帽子与守城门的老者戴的一模一样,衣衫也都是同样惨白,猜想这大概是此地仆人统一的装束。   老奴上前对小紫深深一躬,哑声道:月院门奴恭迎小姐,请……请问小姐,可带有院主令牌?   小紫冷然,道:我入月院何曾要过令牌?速速让开!   老奴垂首应道:小姐息怒,今时不同往日,公主前日已经发下命令,任何人欲进月院都须有公主手谕,或者院主令牌,否则……   闭嘴!贱奴好不识相……小紫说话间右手抬掌,直奔老奴面孔扇去,却忽见一道白光由上空斜射过来。小紫一个吃惊,急忙撤掌后退,抬头观望。   月院上空忽然飘来一人,扬起一阵少年朗朗的笑声,道:堂堂洛陵小郡主,因何与下人动怒?   话落人至,唐泽眼前一亮,这不正是那个大厅里要杀自己的白衣少年吗?   那少年身影清傲,长发飘飘,踱步至小紫面前,轻摇铁扇笑道:小姐大驾光临,萧玉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少年说着向小紫颔首抱拳。   萧玉?他不是萧挺吗?唐泽眉头微拧,借着月光细细看去,才发现眼前的这位并非那个白衣少年。眼前的少年在月光下闪着一双明亮的虎目,看去精神矍铄而微显正气,而先前的少年则是一双秀媚的凤眼。除此之外他们实在是太像了,从身形装束到脸孔和动作,无一不是同一套路子……天下竟还有这般相似之人?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唐泽暗自狐疑。   小紫一见是少年,眼角瞥去一丝冷光,不屑道:哼,我还当是哪个蟊贼暗地偷袭呢,原来是院主到了……院主,我等奉公主之命前来为贵客安排食宿,想必院主不会不知吧,为何派个门奴前来刁难?   少年闻言淡淡一笑,说道:小姐息怒,公主的命令在下岂有不知的道理,我也是刚刚接到公主传音,没来及通知下人,还望小姐见凉……接着他抬眼看了看后面的唐泽,忙拱手笑道:想必这位就是我们洛陵赋的贵客了,唐公子,失敬了。   唐泽见他谦和有礼,与先前少年的态度迥然不同,心中不禁生出些微的好感,忙还礼道:萧院主客气了,在下深夜相扰,还请院主多多海涵……说到这里,他不禁暗自发笑,想自己身为现代人,竟然会正儿八经地与人说这些古朽的怪话,真是十分的滑稽。   不料少年竟先他一步笑出声来,向唐泽说道:想必唐公子是初到洛陵地界,还不知此地是无日夜之分的,我这洛陵月院里终年皓月当空,无日无星,永远是一片夜色,故而不能用正常的规则去计算时间的……公子此刻到来,并非是在深夜,这会在洛陵之外,还是日当正午呢,呵呵……   唐泽神色恍然,正要答话,却听见一旁的小兰细声应道:是呀是呀,萧院主说的对极,我和姐姐最喜欢这里的月夜了,真是美极啦……这声动听而稚嫩的话语引得大家一侧目,小兰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忙失语似地捂住了嘴巴,羞涩地低下头去。   萧玉呵呵一笑,说:难得小兰姑娘如此青睐,幸甚,幸甚。   小紫打断说:萧院主真是罗嗦,还不快快请客人入内。   萧玉朗声说是啊,小姐说的对极,唐公子快快里请。一边说,他一边把将唐泽和小紫让在前面,一行人跨门入院。   这是一个宽阔而景物唯美的院落,坐西向东,一共东西三层大院,南北各是厢房和高高的院墙。院内楼阁水榭,花木有致,一派恬淡静美的古式风光。   萧玉将唐泽和小紫带至前院大厅落座,一边茶水招待着,一边命人为唐泽一行准备住宿。小幽和小兰在一旁呆了片刻,便主动要求下去与月院仆人一起打理,小紫很爽快的答应了。   三人把茶闲聊,唐泽却无心思深入话题,只偶尔应答着。自从随小紫跌落悬崖后,他一路见闻怪异,许多事情来得突兀而无法解释。何况在这个自己闻所未闻的地方,人们似乎对自己的家事了如指掌,而自己却对对方一无所知……尤其是那个绿衣女子,她分明是古代的装束,又如何自称是爷爷的师妹?……唐泽思绪纷纭,心中越来越感觉不安。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破空而来,三人大惊,尤其是萧玉的脸色更是瞬间突变,手一抖茶杯险些落地。他微微惊慌地望了一眼唐泽,脸上阴云飘忽。他忽然伸手止住正欲起身的唐泽,安慰道:唐公子莫怕,这是月院的一个幽魂,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还没等他说完,尖叫声忽地止住,转而一波清越的女声瞬间飘至厅前。唐泽听着惊愕起来,那声音分明是:   年华缥缈兮,一去无返。   志在长林兮,沦落僧殇。   佛明出海兮,瞳玉离山。   感我独处兮,吊影月光。   思我来日兮,悒郁方长……   这正是小紫在山谷时吟过的句子!唐泽看一眼小紫,三人一同向厅门看去。   只见一个巨大的白色身影,在厅前上空悬浮着,隐隐闪现……唐泽凝眸望去,只见那白影飘忽着,是个长发飞扬的白衣女子……那女子容颜绝美,目光幽寒,软软的声音载着串串伤丽的句子,在空中萦绕着飞旋……宫……宫明?唐泽的目光陡然惊亮,嘴唇颤抖着滑出了宫明的名字,他愕然地凝视几秒后忽然狂喜,猛起身高呼着宫明,直奔白影而去。   萧玉眼神微乱,急忙合扇前指,厉声喝道:大胆游魂,还不退下!同时一缕白光由扇端发出,直直射向白影。白影目光一惊,瞬间隐去。   唐泽奔跑着忽见白影消散,软软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他一下呆然立住,向着空中茫然四顾:明儿,你在哪,明儿……   小紫见状,柳眉微动,眼中闪过一丝莫名嫉意。她向唐泽怔了片刻,似乎不忍见他的痛苦寻觅……她望见了他眼中的泪水。   她起身走去扶住他说:唐公子,那只是幻影,宫明是不会出现的。   什么?唐泽转向小紫,惊讶地问道:你知道宫明?你知道宫明在哪是不是?   小紫被逼问得眼神闪烁,忙吞吐说:不不,我不知道,我……是……是你刚刚呼喊宫明……我猜的,宫明是谁?   唐泽见她言辞不定,更认定其中有因,激动的他猛地扳住了小紫的双肩,微微摇晃说:不,你一定知道的,你快告诉我宫明在去了哪里,我刚才明明看见的是她!告诉我吧小紫,你是神仙你一定知道……   她不知道的,唐公子……萧院主这时踱步过来,依旧是姿态清逸而沉稳。   他淡淡的向唐泽笑笑,说道:我们不都知道你说的宫明是谁,但我们知道你刚刚见到的,只不过一个千年游魂而已,她在洛陵月院已经五百多年了。   什么?千年游魂?唐泽身子一震,扳住小紫的双手止住了动作,缓缓松开。他盯着萧玉久久凝望着,萧玉的面孔像水一样沉静……   是的,千年游魂。萧玉俊逸的嘴唇缓缓开合着,目光移向了别处,幽然说道:既然提到了,不妨就告诉你吧,唐公子,不管你信与不信,那确实是个千年前就已经存在的游魂了……她的名字叫阿月公主,洛陵赋最初的女主人。   萧玉停顿一下,看了看满面狐疑的唐泽,继续说道:很久很久以前,大概在唐明皇朝的时候,有一个名叫阿月的女人,她深深爱着一个与自己指腹为婚的男人。她与那个男人同一天出生,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按婚约他们将在彼此十七岁的时候洞房花烛,但就在婚礼的前一天夜里,男人忽然离家出走,从此再无音训。没人知道他离去的原因,阿月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会让他这么狠心抛弃自己。从那以后,她茶饭不思,日渐消瘦,陷入悲戚的思念之中……终于有一天,她再也无法忍受那样的日子,她在一个安静的月夜里,悄悄告别家乡,从此踏上了寻找情人的不归之路。   十六年后,她终于在一片苍茫的莽林地带找到了那个狠心抛弃自己的男人,但此时的男人,已经是一身僧袍……他出家为僧了,他在莽林中一个叫做洛陵谷的地方出家修行了十余载。他为眼前女子深如沧海的痴情深深打动,也为自己对她的伤害而深感内疚,然而他此时的修为,已经使他无法再去接受眼前这个深情的女子。   阿月终于悲痛欲绝,十六年的爱恨使她再也无法承受生命的哀鸣,她仰天悲叹后,凄然吟出一首伤丽的诗赋,便含恨投崖自尽了……僧人在阿月投崖的地方失声痛哭了三天三夜,之后在一处石崖上挥动金刚指,刻下了阿月临终前吟出的那些句子,取名“洛陵赋”。僧人又用去三年的时间,耗尽法力为阿月建造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地下陵墓,同样用了洛陵赋命名。然后,他再次离开了阿月,浪迹天涯……从此,阿月的灵魂在僧人法力保护的洛陵赋里,超出生死轮回,成为逍遥自在的世外幽魂,洛陵赋里的阿月公主,直到……   萧玉微微一叹,缓声说道:直到洛陵公主到来之后,她便失去了自由,无奈沦为月院五百年来囚禁的一只幽魂……   唐泽顿然惊道:什么?你是说洛陵公主来这里已经五百年了?那……那她又怎么会是我爷爷的师妹?她到底是……   萧玉转脸朝他微微一笑,又瞥一眼旁边满脸焦急的小紫,忽然哈哈一阵朗笑,摇着铁扇转身迈步,离大厅而去,身后留下一串飘扬的话语:前世今生恩怨情,今生前世情恩怨,莫奈何,问君几时道完……   月院幽魂(2)   唐泽被安排在前院北侧的厢房里,隔壁隔着小紫,再隔壁是小幽和小兰。院主萧玉自从大厅走后再未出现,只安排一些白衣服的仆人为唐泽四人准备用餐。唐泽也顾不上在意主人的失礼,他的心神早已被之前见到的白影深深笼罩着,一直沉默无语。   饭菜都是普通的饭菜,只是素菜多于荤腥,与平凡人吃的一般无二。唐泽中间注意了一下小紫以及小幽姐妹用餐的细节,他很想知道这些具备法术的人(说不定是神灵鬼怪)吃饭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但最终没什么异常发现……她们与平常人一样,吃的自然而津津有味。   饭后,小紫借口把小幽和小兰支走,她则一直陪着唐泽散步。她想带唐泽在月院到处走走,她说洛陵赋一共有东西南北四院,就数这西边的月院最美了,不像其他三院那样,终年阴气沉沉的,让人讨厌。   洛陵赋共有四院?唐泽一直心绪烦乱,并无心观什么景物,他和小紫一起出来的目的只是想从她那得到更多的答案。此刻听小紫这么一说,不禁紧问了一句。   小紫见唐泽终于肯开口说话,心中是一阵雀跃……她见他先前总是眉头深锁着,一脸忧郁,忧郁得让她心疼……她朝他可爱地笑着,恢复了活泼的天性,说是呀,我们这个洛陵赋可大呢,四个院每个都是十分的大,东边是洛陵日院……你可别指望里面会有太阳,那是不可能的,那里的天空永远昏暗,不过地点是最大的一个。西边就是这个月院了,是最美的一个。南边是洛陵星院,也是虚有其名,那里见不到半点星星的影子,是最热的一个。这北面嘛,名叫洛陵雪院,终年积雪的,是最冷的一个……不过北院的雪景倒还凑合,还有可爱的雪野小熊,有空带你去瞧瞧可好?   唐泽勉强一笑,叹声说:我现在身负家人的重托,哪来的那份闲心……对了,这四院全归洛陵公主管吗?   小紫回答说:基本上是吧,这四院都由各自的院主管理,但总体上还是妈妈管着的,他们都是我妈妈的下属。   唐泽见她又称呼那绿衣女子妈妈,心下好是别扭,忍不住疑问道:那洛陵公主,是你的亲生母亲吗?还是你们……   小紫目光清亮,对着唐泽作出惊讶而调皮的神色:咦?你怎么这么问?莫非我俩长的不像?   那倒不是,只是你们的装束……唐泽说着,指了指小紫那身堪称时髦的紧身夹克衫,接着问道:你们不都是古代人吗?况且你们的年龄……   呵呵,小紫恍然似地笑了:你是说这个呀,你误会了,我哪里是什么古代人啊,我和你一样,都是二十一世纪的好公民,我还念过大学呢……她见唐泽满脸愕然的表情,嘻嘻一笑,补充道:是我妈妈把生在现代的,她是神仙嘛,不仅能长生不老,生孩子也可以不问时代的,她一共生过十个孩子,其他九个都是生在古代,早已经升天做神仙去了,呵呵……   此时的唐泽与其说是吃惊,倒不如说是哭笑不得,他甚至怀疑这是小紫调皮天性下的恶作剧,假如她真有个神仙妈妈,那她爸爸又是谁?难道也是神仙?可那样还能是神仙吗?……他微微感到不悦,他现在可没心思和她开玩笑,认真说道:请别开这种玩笑,我想知道实情……   小紫见状也认真起来:谁和你开玩笑了,我像是和你开玩笑吗?   唐泽一时语塞,他确实也找不出证明她开玩笑的理由,他哦了一声没说话。   小紫旋即理解地笑了,说: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以前说给别人听的时候也没人相信,也难怪,这种事说不去谁也不会信的,我自从出生那天就在洛陵赋了,几乎没怎么出去过,不过我妈妈很疼我,后来她见我太渴望外面的世界,就变作凡人的样子,把我送去读书……算了,不说这些了,总之请你相信我,我是和你一样出生在这个时代的人……她说着脸色微微黯下来,叹气说:我是真的喜欢这个时代,虽然我妈妈是神仙,要在这里修行,不许我总在外面呆着……   哦……唐泽盯着她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出狡黠的神色来戳破她这离谱的谎言,然而他看到的全是真诚,十足的真诚。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衣着时髦的现代姑娘竟是神仙生的……他呆然看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拧眉说道:你妈妈是什么神仙,为何会来到这里修行?还有她……她为什么要夺去阿月公主的洛陵赋?   小紫闻言微微一愣,眼神即刻躲闪了一下,活泼的神色很快收敛去,吞吐道:这……这是妈妈的私事,不曾向我提起过……至于阿月公主,那是萧院主和你开的玩笑,他只是个无赖,你不要信他……说到萧院主三字时,小紫竟有些咬牙切齿。   无赖?唐泽对小紫给萧玉的态度深感不解,那么说,阿月的事情全是他的杜撰了?   不,也不全是,小紫摸了下嘴角说:阿月寻夫的事倒是真的,不过……她并不是什么阿月公主,她只是在这里游荡了千年的一个游魂,僧人也没给她造过什么洛陵赋,这洛陵赋是我妈妈来时一手建起的……她建这个地方,是为了超度那些游离三界之外的游魂的。   超度游魂?唐泽再一次惊疑。   是的,小紫继续说,有些人死后,因为一些原因,他们既不能升入天堂,也不能下地狱,更不能去人间投胎转世,他们只能终日在三界的边缘游离着,倍受不同时空的煎熬……我妈妈不忍看着他们受苦,就造了这么一个地方,收罗天下的游魂,悉心教化,希望能救它们早日脱离苦海……阿月就是这些游魂中的一个,她生前情孽太重。   唐泽盯着小紫的眼睛发问道:你妈妈超度阿月?那,那萧院主又为何要骗我?你妈妈到底是哪路神仙?还是……   小紫躲过她的目光,微慌地说:都说过了,萧院主是个无赖,我妈妈……我妈妈就是洛陵公主……之后她有些神色不安,望向唐泽说道:唐公子,下次再谈好吗,我有些累了,一起回去吗?   唐泽见她不愿再讲,心中满是悬而未决的遗憾,但他也只是点头微笑,随她一起走回去。   他们沿着院中湖面上精致的曲桥,在月光下轻步走去了北侧厢房不宽的走廊下,在小紫的门前唐泽停下脚步。小紫回头看向唐泽,眼中闪着月光,晚安……然后她转身轻轻推门,身子刚进屋一半的时候,她又回过脸来,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微笑说:放心在这儿住下吧,有我在,月院是个不会伤害你的地方……   什么?唐泽目光不解地看向她,想再追问些什么,小紫却幽然的走进屋内,留给他一扇缓缓闭上的门。   唐泽怔怔愣了一会,微微皱着眉头走去了自己的房间。   月光清淡,房门在吱呀声中飘出室内晃动的烛光。两只精致的白烛在一张黑黑的古式木桌上燃着,笼罩着一间由头自尾古韵盈然的卧室。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很难相信这世上还会有人如此生活着。这真是个怪异的地方,唐泽对着满屋的布局,仿佛走进了千百年前某户人家的客房……   唐泽在屋内久久打量着,他反身关上门,偶尔触摸那些古气的物件,熟悉着眼前的陌生。   终于,他把叠放整齐的被褥摊开,合衣躺在了床上。一股卷着放松的倦意便随之汹涌袭来。   这段忽如其来的变故使他一直处于吃惊与惶恐中,甚至没有时间去辨别。事情实在过于突兀。此刻他才真切感受到自己的疲倦,像潮水一样涌着,几乎要淹没了他的全部。   然而,他一直都无法入睡。闭着的眼睛一直在活动的脑海里睁着,不由自主地回顾一幕幕怪异的画面。脑子中昏然而清晰,疲倦并不能停止他意识中活跃的思维,落崖后撞见的一连串怪事不受控制地冲撞着他整个身心。他回顾着,思考着,始终都是一片匪夷所思。   他眼前浮现着这里遇见的每个人鲜活的面孔,他们每个动作都带给他无尽的疑惑。他确信这些人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然而他们又似乎确实与自己与唐家有着难解的纠缠。他们对自己的家人是如此的了解,了解得让他心生恐惧。到底他们与唐家有着怎样的过往?爷爷怎么会有个古代的师妹?神秘的萧院主与小紫到底谁是谁非?那个酷似宫明的游魂又到底谁?   他忽然想起游魂柔软声音中飘忽的那句:佛明出海兮,瞳玉离山……混乱的意识中蓦然一丝清亮:佛瞳?难道这又是个谜语诗?这简直和那次梦中宫明母亲给他看的藏头诗如出一辙,都是在诗句中隐藏着名字!佛瞳……他忽又想起萧院主走时说的:前世今生恩怨情,今生前世情恩怨,莫奈何,问君几时道完……   佛瞳……恩怨……唐泽思考着似乎窥见了什么倪端。难道……难道这一切都起自与佛瞳有关的恩怨?唐家又到底与佛瞳有什么渊源?此刻的绿衣女子,梦中的宫明母亲,她们看到自己时的那种惊异,她们谈及唐家时那份幽怨……爸爸,他忽然很想见到爸爸,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些悬疑的纠缠,他要向爸爸问明这一切。爸爸……忽然他的咽喉被什么狠狠掐住,窒息与恐惧瞬间淹没了他的全身,他疯狂挣扎着,却无法睁眼……   苍山梦醒   在唐泽向我讲述这段洛陵经历的时候,我听得满腹狐疑,甚至有些犯困。   唐泽似乎觉察到我的反应,英俊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些微失望的看着我,说: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相信这些话,你和老杨一样,都是只会相信稍微有些鬼怪的东西,对于这种关乎神仙在世的事情却始终抱着排斥心理,以为我是胡说八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也解释不了……所以,直到最后我们以离奇的方式找到佛瞳的时候,老杨还是没相信我说的这段经历。   我点点头,尽量诚恳地说:你说的很对,这事情,确实过于离谱,不过我还是愿意相信你,你别忘了,我也是丝竹镇人。   唐泽叹口气,说是啊,当今世上,也许只有我们这种地方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再一次点点头,但还是禁不住问他:洛陵赋……真的有这个地方吗?我也是在这里长大的,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   唐泽顿了一下,脸上重新浮起了失望,对我笑笑说:就知道你不会相信,算了,其实我也明白,也很理解你们,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能完全相信……只是,我希望你在写书的时候能把这段写进去,我不要求证实什么,只希望在你的读者中有能够人理解我……   我有些内疚,笑着说:会的,我会把这些如实告诉读者的……对了,后来呢,你到底是被什么掐住了?又是怎样逃脱的?   他听了轻轻舒口气,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重新陷入了好像十分久远的记忆……   原来唐泽在月院忽遭袭后,感到了令他几欲崩溃的窒息,那窒息使他在挣扎中逐渐清醒过来……他清晰地感到掐在他脖子上的是一只温暖而有力的人手,眼睛也被一只手狠狠地蒙着,他的背部咯得生疼,仿佛是躺在坚硬的石板上。终于,他不再盲目的挣扎,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判断着对方的位置,狠狠挥拳击去。   他感到自己一拳打在了一张活生生的面孔上,随后传来一声惨叫,对方的双手猛地松开,接着是对方倒地的扑通声。   他迅速睁眼坐起,双手捂着喉咙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定睛观看……他呆住了,眼前的景象让他瞠目结舌。   他看见的是一片明亮的天光,满山苍翠的林木,以及一条向高处的蜿蜒山道……这分明是后山通向文达寺的那条石道!而自己,正坐在先前休息的那块巨大石板上,面前躺着一个捂面翻滚的人!   他忽地站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没错,这正是自己先前休息的地方!我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坠入山崖了吗?我明明躺在洛陵月院……天呐,见鬼了,真是见鬼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这……他是谁,他为什么要害我?喂!你他妈到底是谁?!迷乱的唐泽冲地上那人猛然大吼,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快说!说!说啊!我打死你……   这忽如其来的刺激令唐泽心神错乱,他脑筋怦怦狂跳,恐惧与惊愕使他陡然愤怒起来,狂躁得像头狮子。他再也无法克制,扑向那人一阵拳打脚踢。   地上那人一开始捂着面孔一声不吭,沉闷地忍受着唐泽拳脚。后来他突然大喊大叫,疯狂地向唐泽求饶:泽哥,泽哥别打了,大哥,哎哟……   唐泽忽地住了手,这声音……难道他是……唐泽盯着地上瑟瑟发抖的那个人,忽然伸手挪去他捂在脸上双手。那人一阵颤抖,向唐泽投来了惊惧的目光。   铁正长?唐泽终于低呼出来。可不是吗,眼前这个被他一顿暴打的乞丐一样的人正是铁正长!   此时的铁正长衣衫蓝缕,满面污垢,蜷缩在地上害怕地望着唐泽,嘴唇哆哆嗦嗦仿佛一头受惊的小兽。   正长,正长你怎么样,你……你怎么弄成这样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唐泽促然间有些慌乱,忙伸手扶起他,一边擦去他脸上的血丝一边心疼地说道。   铁正长仍旧颤抖着,半躺在地上努力往后退,像是要避开唐泽的搀扶。   唐泽看着他的反应忽然心头一酸,那一瞬间他忘记了眼前发生的怪异,也顾不上追究铁正长要掐死自己的动机,心中只是一阵汹涌的内疚和痛楚。   那双惊恐的眼睛让他忽然很痛恨自己,这个与自己一起玩大,一直把自己当哥哥看待的铁正长,竟然会在自己的拳下满面流血,还有,他怎么会变这副模样……唐泽看着忍不住哽咽了。   你这是怎么了,你说话啊……唐泽话未说完,铁正长突然变得神色强悍,他猛地推开唐泽从地上一跃而起,发狂似地在树林里来回飞奔,口中不断高呼着“鬼啊,泽哥,鬼啊……”,随后他被石头绊了一交,但他很快爬起来,继续高呼着,向山下飞奔而去。呼声在山林中回荡着,渐行渐远……   唐泽此刻的脑际已经彻底茫然,铁正长突然的发狂像闪电一样袭击着他每一根神经,他望着铁正长消失的方向久久呆立。   忽然他双腿一软,瘫坐在上,不省人事。   唐家夜半   这夜丝竹镇风雨大作,狂暴的雨滴飞射下来,撞击着每一户人家的屋瓦。唐顶山在梦中猛醒,惊出一身冷汗,口中低呼着:泽儿,泽儿……   唐泽母亲也此刻惊醒,两位半百夫妻同时呼喊着自己的儿子。唐泽母亲在黑暗中猛然抓住自己丈夫的胳膊,颤然的说:顶山,我梦见泽儿了,他……   他被人掐住了脖子!唐顶山失声,他紧紧握住妻子,惊问:你……你也梦见他被人谋杀?   两人呆然静止了,黑暗中顿时弥散出一片诡异。窗外的雨声让周围更加寂静,大滴的雨水敲打在窗门上,每一声都震在这对夫妻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二人再也无法承受这气氛的压抑。唐顶山伸手摸索着,总算按住了床头的按钮。灯亮了,暖色的灯光让二人有了些许的镇静。   没什么的,唐顶山安慰妻子说,只是一个梦。   可是……唐泽母亲眼中忽然噙满了泪花。唐顶山还想去安慰她些什么,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那声音从院外传来,夹杂在雨声中显得格外的轻微,二人却听得十分真切。他们的神经已经绷的很紧了。   两人互相交流一下眼神,唐泽母亲催促着丈夫:快,快起来看看是谁。她像是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唐顶山犹豫一下,赶忙穿衣下床,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根寒色的铁棍。那是他一直伴随的防身武器。   敲门声还在继续,强度却越来越弱,仿佛声音在困境中挣扎着一样。   唐顶山摁亮了院中的灯光,小院顿时在一片清光中布满了斜飙的雨线。唐顶山撑起雨伞,握着铁棍穿过落雨的院子,向院门走去。   谁?唐顶山在门后沉声问道。   爸……爸爸……门外传来微弱的呼唤。唐顶山先是一愣,随即又惊又喜,那分明是泽儿的声音!他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手中的铁棍猛地扔在一旁。   泽儿,泽儿,是你吗……他边呼唤着边急拉门闩,但一时间怎么也拉不开,他才发现门闩被自己上了锁。   泽儿你别急,爸去拿钥匙,拿钥匙……唐顶山一边慌张地安慰着,一边急忙跑回屋内。   唐泽母亲已经听清了丈夫的话语,悲喜交加,起身拿着钥匙向丈夫迎出去。二人匆忙赶到了院门,一直都呼唤着儿子,但是门外没有任何回应,敲门声也已止息。   终于,门开了,二老看见儿子浑身湿透地躺在地上。   唐泽母亲惊呼一声扑向儿子,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心疼地抚摸着。唐泽嘴唇紧闭,面颊滑落着雨水。   唐泽被父亲背着回到了楼上久别的卧室……说是久别,其实他也不过刚离开家三日。然而血浓于水,亲子连心,在两位父母的眼里儿子似乎已经离家很久了。他们几乎每日都煎熬在担忧和思念之中,在唐泽这间卧室里,母亲每天都过来打扫好几遍,她总觉得儿子马上就要平安归来了。然而……   唐顶山知道儿子素来有昏阙的毛病,尤其是受到刺激的时候,儿子虽然身体强健,但神经却是脆弱的。他顾不上儿子一身雨水,把儿子轻轻放到床上,细心掐着他的人中,又用妻子递来的毛巾放在儿子的额上。   好久,唐泽醒了,目光透着虚弱的迷离。   爸,妈……他微微的启动嘴唇,零乱的字词从他嘴角散落。唐顶山夫妇轻声应着,早已经是目含清泪。眼前的唐泽面色十分苍白,甚至有些气息微弱。二老不知是何原因让儿子忽然如此,他们来不及猜想和询问儿子此去文达寺到底有什么样的经历和收获。儿子能活生生的回来他们已经别无所求,尽管回来的是一个看去病怏怏的儿子。   唐泽母亲抹着眼泪出去给儿子烧开水。唐顶山这空间从柜子中取来干衣服帮唐泽换上,然后守侯在儿子旁边沉闷的抽烟,已经可以细致的思考些什么。   唐泽默默的躺着,眼睛微闭,呼吸渐渐匀称而深沉,很快的睡去了。唐顶山看着儿子恬静的面孔,微微有些放心,这至少说明儿子身体上应该并无大碍,他一定是又受了什么精神上的刺激。   此刻唐顶山满是后悔,当初就不应该那么轻易让儿子去文达寺,如果是自己去的话,或许也不会弄成这样子。儿子本来精神上就没完全恢复,这次又不知会有怎样的结果……可是,他到底又受了什么刺激?唐顶山心中充满着疑问。   看来,只有等儿子醒来才能知晓了。他抽口烟,淡淡的想道。   这时唐泽母亲端进一壶刚刚煮沸的开水,为儿子灌好温水袋,小心地放在了唐泽略显冰冷的被窝里。   墙壁上时钟在“喀嚓”地走着,时间已接近凌晨一点。二老依旧在房间里守着,毫无困意。   夫妻俩不时说着话,唐泽母亲偶尔摸着儿子的头发,目光甚是疼爱。   墙壁上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二人均是一惊,身子颤了一下。他们赶忙循声望去,才发现那是时钟报时器的声音,此刻已是凌晨一点整了。他们虚惊的笑笑,又恢复了之前的谈话。   宫……宫明……神仙……唐泽忽然焦躁起来,嘴角颤动地说着断续的句子,原本安静的脸孔在左右挪动着,像是要极力挽留住什么。   可能又做恶梦了……唐顶山一边安慰着受惊的妻子,一边轻声呼唤着泽儿……   唐泽似乎对父亲的呼唤无动于衷,他眉头狠狠地拧起来,脸上的焦躁更加浓重了,甚至整个身子都在不停的挣扎,口中不断的说着些模糊的梦话……忽然,他猛地睁开双眼,布满恐惧地大喊一声“不要啊!”,随后陡然一坐而起。   唐氏夫妇被儿子吓了一惊,母亲慌张地扶住儿子:泽儿,泽儿你怎么了,别怕,妈妈在这……   好久,唐泽在父母的话语中渐渐转醒,望着眼前熟悉的人,熟悉的房间,他惊恐的神色才算缓缓退去。他长长嘘出一口气,颓然靠在靠背上,久久发愣。   泽儿,别怕,没事了,你现在回家了,没事了……母亲边说着边用衣袖给儿子拭着额角上的汗水,眼中闪动着泪花。   唐顶山随妻子安慰了一会儿子,见他神志慢慢清醒,眼中有了正常的神色,才试探似的问道:泽儿啊,你能不能告诉爸爸,你这次……是不是碰见什么……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唐顶山问的是如此小心,他实在是怕再勾起儿子可怕的回忆。但假如不问明一切,也就没办法帮他消除内心的恐惧。那样一来,唐泽只会在一遍又一遍的恐惧中继续恍惚,继续恶梦下去。他实在太了解儿子了,他是心灵脆弱的孩子,虽然他总喜欢把自己表现的很坚强。   此刻,唐泽已经从刚刚的噩梦中完全转醒,尽管梦中的场景还在让他心有余悸,他也意识到了那只是一场梦。加之经过父母一番细心的照料,以及刚刚的睡眠,他的精神算是恢复了一些。   听见父亲的问话,他朝父母望了望,心中久悬的疑问如同一团乱麻一下全涌了出来。于是他点点头,接过母亲递来的热茶,温暖的喝过几口,开始讲起了自己这几天来离奇的遭遇……   随着儿子的讲述,唐泽母亲听得目瞪口呆,眼睛中一直飘忽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唐顶山一边听一边沉默着抽烟,眉头始终深深紧锁着……直到儿子讲到自己在洛陵月院被人狠狠掐住,醒来却发现自己还躺在去往文达寺的路上时,他才抬脸和妻子对视了一眼,目光诧异。   最后,唐泽缓缓的说道:铁正长发疯逃下了山林的时候,我感到很害怕,很迷惑,后来我昏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着很大雨,我没有再继续赶路,我只想回家,想回家问问你们,这些到底因为什么,我们唐家到底和洛陵赋有什么关系,和佛瞳什么关系,唐家的过去到底还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还有,铁正长他怎么好端端的就疯了?   爸,你可以告诉我吗,这些都是为什么,是不是我真的在做梦?唐泽说着微微的激动了,眼中闪动着渴求答案的光芒。   唐顶山拿下口中叼着的烟斗,看了儿子一会,点点头,叹气说:其实,我早该告诉你的,唐家确实有着一段离奇的历史,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一时难以说得清楚,我也只是听你爷爷说起过,我们都一直把那当作传说的……如果那些传说是的话,泽儿,你在刚刚所讲的遭遇就可能不是梦了,不过……   不过什么?唐泽紧着问。   不过,你所说的洛陵赋,那地方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你爷爷也不曾说过,而且你爷爷也不曾有过什么师妹……   这么说洛陵赋的一切都只是绿衣女子的杜撰,或者仅仅是我在做梦?   不,不能这样说……唐顶山望着焦急的儿子,有点心疼。他缓声说:我们唐家那段历史本来就很离奇,而且你爷爷也确实不是个普通的村民,他天生通灵,这是我们丝竹镇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先辈们会与神仙鬼怪的扯下什么纠葛,这也在情理之中,我们不能太过武断……洛陵赋这个地方,我确实没听过,不过你在月院听到的那个阿月寻夫的故事,倒是和唐家的那段历史有点像……   什么?唐泽顿然惊奇了:爸,唐家那段历史到底是什么?   那段历史……唐顶山刚要说话,忽见窗外一道极亮的闪电由天而降,伴随着雷声骤鸣,狠狠插在了小院正中。   顿时地板抖颤,一片惊天动地……   千年女尸(1)   小楼停止了震颤。唐泽一家在一阵懵然后终于镇静下来。唐顶山夫妇匆忙赶下楼去,唐泽也起身跟了出去。   清冷的灯光下,雨线还在斜飞,而小院正中的地面上,却凭空多出一道宽阔的裂痕。那裂痕宽大幽深,仿佛地面张开了一张大口。闪电将地面开裂了。   三人同时愕然,对着裂口久久不能言语。忽然唐顶山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身去屋里取来矿灯和雨伞,向裂口走了过去。裂口黑漆漆的一团,周围的砖块分崩离析,在雨水冲击下不断有泥土向深处跌落着。   矿灯发出明亮的白光,驱散黑暗,向裂口深处探了下去。唐顶山小心翼翼,随灯光的移动慢慢查看,鼻子嗅到了一股难闻的焦味。忽然,他动作静止了,身体颤了一下。   爸,你看到了什么?唐泽看见父亲脸上忽然阴云密布,夹杂着惊恐和难以置信。   唐顶山没有回答他,而是依旧愣愣地看着下面。唐泽急忙撑开雨伞和妈妈一起赶了过去。   天呐!唐泽母亲对着裂口惊呼了一声,一下昏了过去。唐泽扶住妈妈,目光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妈,你怎么了?爸……他慌张呼唤着。   唐顶山这才有了动作,赶忙转过身来,背着妻子飞快回了屋内。他把妻子放在宽大的靠椅上,镇静的料理着。好久,妻子终于转醒过来,眼睛依然恐惧着。   尸,尸体……她喃喃地说道,紧紧抓住了丈夫的胳膊。   外面雨声开始变得淅沥,阵阵飘来的水气透凉着每个人的心扉。这一家三口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沉默好久,他们怎么都无法相信这是真的,自家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为什么雷劈他家之后还要送一具尸体在唐家庭院?   是的,他们确实看到了一具尸体。在那个宽大的裂口之中,一具女尸安静地躺在一口透明棺材里,一身白衣。   唐顶山沉思一阵后,用深沉而果决的声音对唐泽说:泽儿,快,准备好木棍和绳子。   爸,你要做什么?   我们要赶紧把尸体抬出来,好好安放。   什么?爸,你……   唐顶山沉叹一声,说道:天意啊,泽儿,这尸体是上天要给我们的,既然如此,我们就得好好的保管……还有,尸体的事万万不可外传,咱们趁着天色还黑,赶快把它抬出来藏好,或许,这里面会有什么深意。   唐泽望着父亲明亮的目光,不禁暗暗佩服他的处乱不惊与冷静,这是一向冲动的自己所难以媲美的。   唐泽重重地点下头,开始和父亲动手准备着抬棺工具。   唐泽母亲一旁看着,张了张嘴,似乎要劝阻些什么,但终究没发一言。她可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尸体吓坏了。   天上还有偶尔滚过的雷声,这在接近冬季的东北来说,的确是少见的现象。   唐泽抬眼望望天空,空洞洞的一片黑暗,他看不到黑色以外的任何东西。可刚刚那道突袭的闪电正是从那片黑色中劈来的……也许,下一刻我便会被劈个粉碎。   唐泽这样的想着,心中竟泛起了对万物无常的感慨,一些过往也不由得涌上心头。   他黯然叹口气,继续加紧系着绳结。父亲深沉地看他一眼,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泽儿,别怕,没事的。   唐泽笑笑,拎起绳和木棍,二人走向了院中那个搁浅着奇异尸体的裂口。   裂口并不像看去的那样深,唐泽下去后刚好能露出半个头,更像置身在一个较为宽大的土坑。横向宽约两米,竖向长约一丈,整体呈不明显的“S”型。在中间最宽处,地下凭空生出一条石台。石台的上面,托着一口透明的棺材,一具白色的尸体静静的躺在里面。雨水落在棺材上,扭曲地淋漓着。   唐泽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好像这是他生命中最为恐惧的一刻。这么近距离的面对一具来路不明的尸体,他有生还是第一次。   他看不清那具尸体的面目,只能透过满是雨水的棺材看见一片模糊的白衣和一头黑色的长发。他甚至怀疑那不是一具真正的尸体,而是一个随时能动起来的鬼怪或者神仙,洛陵赋的那段经历又在他意识里渐渐飘起来。   握着矿灯的手越攥越紧,雨水交织着他的衣袖,簌簌有声,周围却寂静得可怕。   泽儿,动手吧。父亲在身旁低声说道。   唐泽一个激灵,父亲平静的声音却像针一样刺痛了他的神经,他哆嗦了一下。   怎么了?父亲敏感的问道。   没……没什么,爸,动手吧。   唐顶山似乎看懂了儿子的恐惧,露出一丝镇静的微笑,再次说了一句:别怕,没事的。   说完他率先走近棺材,用绳子紧紧套住棺材的一端,再将绳子的另一头搭过横在裂口的木棍,转身递给了儿子……   千年女尸(2)   棺材被移到了唐家的偏房,这间屋一直没有人住,里面存放着农家特有的工具和物件,以及唐泽平日健身用的一些器械。   唐泽擦擦额上雨水:爸,这里安全吗?   唐顶山没有回答,而是让儿子帮着把屋子中央的物件移到一边,清扫之后,腾出一片干净的地板。唐泽正准备移动棺材,却见父亲冲他摆了下手:等等。   唐泽停下来,见父亲面朝东边的墙壁望了一会,像是在下着一个什么决心。父亲缓缓走过去,伸手取下墙上那张落满灰尘的山水挂图,后面立刻现出一个倒挂的古铜色罗盘。   爸,这是……唐泽微显惊讶,自他记事起那张画就已经挂在那里了,算算也有20几年,他从未注意过它,更没想到它后面还会挂个罗盘。   父亲仍旧不说话,右手紧紧地按住罗盘,顺时针拧动起来。   “咯吱……”一阵沉闷声音随之响起,唐泽看见中央空出的那块地板,陡然破裂,原本整齐的地板砖“哗啦”一声,沿一圈宽阔的弧线碎裂开来。随后,弧线中央的那块圆面型的地板竟然缓缓抬起,下面逐渐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这……   唐顶山转身看了看惊讶的儿子,沉然地笑笑,拍拍手上的灰尘:这是我们唐家的地下室,祖辈相传的,大概一百多年了吧。   地下室?   是的,是祖先们储存法器用的……唐顶山神色变得飘渺,继续说道:其实,我们唐氏家族中并不止你爷爷一个通灵,早在你爷爷之前,就已经有先辈通晓法术了。   唐泽的眼睛明亮地闪起来:这么说,我们是法术世家了?   嗯,也可以这么说……泽儿,先不说这些,赶紧把棺材弄进去吧。   唐顶山伸手将那块地板彻底的搬开,回头说:你先等着,我下去点灯。   提着矿灯,唐顶山沿洞口的梯子慢慢地走下去,鞋底落在梯子上发出空洞的响声。   地下室没有电路,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了,一切还都是多年前的样子。唐顶山也是第一次进来。半仙唐生前曾再三叮嘱过他,这处是唐家的禁地,里面有着先辈们遗留的秘密,后世子孙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入内,否则可能会引来意想不道的灾祸。   至于为什么会引来灾祸,半仙唐也没细说,他只让唐顶山谨记先辈的告戒就行了。   唐顶山那时虽然年轻好奇,也没敢违背父亲的告戒,一直到他年过半百的今天,如果不是事出无奈,他也不会放胆来到这里。他甚至想让这里成为永久的秘密,依儿子唐泽的脾气,是决不会忍住不来的。   此刻,他心底又回响起父亲的告戒,生出微微的惧意。但他也只长叹一声,在黑暗中晃着矿灯,四处打量着。   他依稀辨别着暗室的布局,终于看到了一张貌似供桌的地方,上面摆有两根尘土覆盖的蜡烛。   他壮着胆走上前去,拨动火机点燃蜡烛,火苗渐渐长大,呼呼的跳动起来。   唐泽见洞口传来灯光,轻声问道:爸,可以了吗?   唐顶山应一声,爬上去接应儿子。棺材不似平常的那样大和沉重,似乎是专门为女子量身而制的,女子身材娇小,因此父子俩没费多大力气便将棺材移到了地下室。   放稳棺材后,父子俩擦了擦汗水,这才细细打量起这个横空而来的东西。   这是口水晶棺材。用水涤去表面的泥污,里面的光景清晰可见。可是等唐氏父子看清尸体的面容后,一起震惊的呆住了。   啊……唐泽低声惊呼出来:宫……宫明?   里面躺着那个尸体完好无损,而且面容润泽生动,仿佛悠然睡去一般。那清丽脱俗的脸旁,乌黑亮泽的头发,还有那身白衣……唐泽对这一切是太熟悉了,这可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宫明吗?   唐泽猛然失控,扑过去紧紧俯住棺材喊道:明儿,明儿,你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在这里,明儿……   唐顶山吃惊的眼神被儿子惊醒,忙扶住儿子肩膀说道:泽儿,别这样,那不是你的宫明!   什么?唐泽猛地回过脸:不,爸,她就是宫明,她就是宫明,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得!   不!她不是宫明!唐顶山蓦然吼起来:她是宫明的祖先,她是一具没有腐烂的千年女尸!   唐泽身子一颤,室内顿时一片死寂。好久,唐泽缓缓转过身来,盯住父亲的眼睛问道:什么?你说什么?你……   唐顶山放开儿子,移开颤动的目光,背着手,转向了供桌后面的古老墙壁:泽儿,你看,那是什么。   烛光幽暗的墙壁上,尘封着一幅苍老的壁画。唐顶山在一旁取过扫帚,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画面的内容更加清晰可见。   唐泽凝眸观望,只见画面上画着一位面目祥和的老僧,老僧的肩膀,依偎着一个美丽的女子,那女子目光幽寒,容颜绝美,一身白衣。两人看去亲密无间,而眼角却都挂着欲滴的泪水。在二人靠后的右边,是一个俯地痛苦的青衣男子,男子盯着二人,目光愤怒,脖子上一道淋漓的血痕,面前横落着一柄带血的戒刀。此外,三人的背后,是一尊目含清泪的金佛……   唐泽怔怔的看着,眼中清光闪动,布满着难言的震惊。那画的上老僧,竟与白雀祠中供奉的老僧一般无二,而且那女子的容颜,也正是自己深爱着的宫明的脸!   啊……这……   唐顶山靠过来,把手搭在儿子颤动的肩膀上,沉声说道:这,正是我要说给你听的那段唐家历史……   千年女尸(3)   唐顶山讲起那段历史的时候,目光落在壁画上,久久没有离去:泽儿,你看,这老僧,便是那白雀祠里供奉的神僧,旁边的那个女子,是他出家之前的情人,名叫宫月……你爷爷生前提过这幅画,这里面,有一个段动人的故事……   远在大唐年间,在云南的一个村落里,生活着一个宫姓的人家。这家自祖上以来,男丁稀少,九代单传,每代都是女子繁多,而且个个生得容貌绝美,到了这一代也不例外。这家一共生了三个女儿,最后才是一个儿子。   三个女儿都非常漂亮,其中就数三女儿宫月最是出色,几乎集中了宫家历代美女的优点。她有着完美的脸蛋,幽寒似水的目光,一头飘逸亮泽的黑发,玲珑柔媚的身躯以及洁净的肌肤。而且她生性聪明随和,不似两个姐姐那样冷若冰霜。她总是喜欢穿一身洁白如雪的衣服,因此人们都亲切的喊她白衣仙子。   她在16岁那年,便成了远近百里内富家公子们追逐的对象,就连府台大人也差人前来提亲。人们都说宫家三小姐生来福厚,将来必能择个好人家富贵一生。宫家父母也深信不疑,对这个女儿甚是疼爱。   可是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位相师,便改变了宫家这位小姐的命运。   那相师看到宫月的时候,是一连串的摇头怜惜,叹息曰:离恨玄女落九天,红颜薄命破人间,可叹啊,可叹!   宫家父母闻言不解,细问其故。相师说:贵千金乃离恨天被贬下凡的仙女,注定一生多磨多难,她左眼角处生有一颗泪痣,注定她日后以泪洗面,她八字中命犯天煞孤星,注定要孤独终生,如若强求,必定克夫丧子,家破人亡啊。   这话使宫家父母异常震惊,他们急忙向相师求教解救的办法,可相师只是一声叹息,摇头说:此天命难为也,若求此女平安,只有剃度为尼一条路可走,别无他法。   说完相师起身离去。   宫家父母怎能眼睁睁看着爱女出家,边多处求助法师,但终究无甚收获。而且如此一来,人人都知道宫家三小姐将来会克夫丧子,从此再也无人敢来提亲。弄得宫家父母只是终日忧愁。   可宫月并没见什么忧愁,依旧是乐乐呵呵的。别人只说她是年纪尚小,不懂事,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再也不用担心会嫁给那个自己从未谋面的府台公子了,她早已有了心上人。她爱他,已经爱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   她不信命运,他的心上人也不信。他们在得知府台大人要求退婚的那天,整整乐了一个晚上。他在皎洁的月光下给她戴上他亲手编织的花环,他说他一定要来娶她。   男孩姓唐,名叫唐轩,是宫月一墙之隔的邻居。两人同一天出生,然后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男孩的英俊和聪慧让宫月对他有莫名的亲近和依赖,宫家父母也对唐轩喜欢,只是因为唐家太穷,而且府台大人来提亲以后,宫家更是不敢再接受其他的人家。宫家没那个胆量和能力去得罪这位雄霸一方的官员,何况能攀上这门亲事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男孩为此痛心异常,甚至有和宫月私奔的念头。男孩的父母那时也觉得遗憾而无可奈何,可他们现在却暗自庆幸,庆幸宫家当初没有答应自家的提亲。他们对儿子说:轩儿命大,上天不要我儿娶了那个克夫丧子的女人,等来日给我儿找个持家的媳妇。   然而,唐轩根本不信那些,他只相信他们很相爱,他要履行自己的诺言,他要娶宫月回家。   于是,这天晚上,唐家上演了这样一幕:   唐家大厅里,灯光幽暗。唐家父母手扶着儿子,老泪纵横,苦苦劝着:轩儿,你万万不可如此,你要是娶了宫月,我们唐家会家破人亡的,你即便不顾及父母,也该替你弟弟着想吧,我们一家都会毁在那个女人手里的!儿啊,你就听听劝吧,你……   可是,跳跃的灯光下,唐轩流泪的眼睛依旧闪着坚定的光芒。他紧闭的嘴唇终于张开,只简单的一个字:不!   父母再次苦苦相劝,如此几乎持续了半夜,儿子仍是意念不改。最后,父亲忽然止下了劝告,颓然地离开儿子,走进旁边的一间屋子。等他回来后,手中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他缓缓地来到儿子的面前,在母子俩惊恐的目光中,忽然给儿子跪下,沉声说:轩儿,爹求你了,如果你非要娶那个女人,爹就……就死在你面前!   唐轩慌了,猛地夺去父亲的匕首,扑通跪下和父亲抱头痛哭起来。   屋外,月光幽冷。唐轩答应父亲后,兀自颓然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紧紧闭上房门,低声啜泣着。唐家父母见儿子终于改口,心石总算放下。他们想儿子痛苦一段时间,自会忘掉这些的,毕竟他年纪还小。二老叹息着,也回房休息了。   这夜,唐轩哭了很久。后来,他突然停止了哭泣,仰头望着窗外的月光,渐渐变得神情坚定。然后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轻轻开门,翻过自家的墙头,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   唐轩离家出走了。   这个少年深爱着宫月,也深爱着父母。他深知父亲品性刚烈,说到做到,他不能接受父亲因自己而自了性命。但他更不能忍受与自己心爱的女人近在咫尺却无法厮守的痛苦。他此刻心灰意冷。他不能选择面对,只好选择了逃离。   唐轩出走那夜,正巧碰上唐举和铁远携家出逃,便随他们远途跋涉,一起到了东北那片莽林之地。在与当地山匪争土夺地的之中,他表现英勇,深为唐铁二兄弟器重。但后来立足之后,他却放弃了龙头会白虎堂堂主的位置,去了莽林地一片深幽的山谷中落发为僧,从此过着苦修生活。他天性聪颖灵透,期间又偶遇了一位仙人的指点,十六年之后,他便已修成了一位法力高深的神僧。   可就在他准备自了肉身,登归仙界的那天,他原以为已经忘却的恋人宫月,却陡然出现了。   她站在他的佛堂外,形容憔悴,泪花闪动地望着他。   年华不在,心未改,物变人亦非。宫月对着这个自己苦苦寻觅十六载的男子,竟是一时间无语凝咽,刻着岁月冷霜的嘴角瑟瑟颤抖。   哈哈,美人儿,你找得我好苦啊,却原来跑这会和尚了!一声粗音由寺院小径传来,身着青衣的龙头会二当家铁远狂笑着出现。他向怔然的唐轩一抱拳:唐老弟,久日不见,近来可好啊!   唐轩微微皱眉,从宫月出现的苦涩中拉回思绪,冷然一笑:噢,铁施主,劳你挂念了,来寒舍有何公干?   公干没有,就是来看看兄弟何时成仙,另外来寻一下我的美人儿,哈哈,果然不出所料,看来唐老弟也人在佛门心在尘呐……   原来,自唐轩走后,宫月的生命仿佛瞬间坍塌了一块,那根支持她生活的擎柱再不能支持,她猜不出唐轩离去的原因,可她深信他的离去绝非心改情变,于是这个外柔内刚的姑娘便抱着对爱情的奢望,开始了她不堪的追寻之旅。而谁知这一寻便是十六年,十六年的韶华就这样在到处的漂泊中黯然消逝。   终于,她找到了这片莽林地,却被土匪铁远抢去霸占了整整一年。如今她已经是身怀六甲了,即将生育。她曾一度想自了生命,可十六年的追寻未果使她不甘就这样死去,她还在等待着,等待着哪怕一丝的希望。一次偶然,她从铁远的醉话中得知了唐轩的踪迹,便不顾身怀有孕的不便,即刻出门一路寻来。   铁远酒醒后不见了宫月,才猛然想起自己酒后失言,也匆匆跟了出去。   后来,铁远和两人起了争执,因为宫月在铁远出现后神色惊慌,一下扑进了唐轩的怀里,突突发抖。唐轩从宫月的神情中窥见了什么,如果不是遭受对方没有任何爱意蹂躏,她是不会对一个与自己一起生活了一年的男人如此惧怕的,即便她并不爱他。   虽然唐轩一身僧袍,他还是用肩膀护住了失措的宫月,铁远几番进攻都没能抢回她。终于他狂躁了,满目狰狞起来。他环顾间发现了佛堂侧壁上悬挂的戒刀,那是唐轩多年修炼的法器,此刻被铁远握在手中,狠狠地劈向僧人。   僧人护着宫月躲过三刀,并未还手。就在他要躲开第四刀的时候,佛堂正中那尊金佛忽然金光闪动,戒刀在刹那间不再受铁远控制,它“铮”一声挣脱铁远紧握的双手,在空中一个旋转,从铁远喉咙上轻然划过。   之后,铁远随戒刀一起落地。他倒在地上努力的抬头,脖子上已有一道刺目的血线。血液流淌着,在佛堂的地面缓缓蔓延。   宫月惊吓得失去了声音,缩在僧人的怀里,悄无声息。   最后她终于哭出声来,泪水浸湿了僧袍。十六年的凄苦与爱恋在那一瞬爆发,海潮一样汹涌着,淹没了宫月,也淹没了僧人。他们相涌而泣着,好久,好久……   只是,他们谁都没发现,此时身后那尊金佛的脸上,泪水也在一滴一滴的滑落着,沿高大的佛身滚下,打在地上安静的戒刀上,叮当有声。声音持续着,惊动了二人。他们回首观望,只见那些泪水落在戒刀上,逐渐的会聚,凝结,形成了一滴酷似人眼的液体。液体闪动着剔透的光芒,凄凉而悲悯……   是佛瞳?唐泽听到这里不禁失声打断。   是的,是佛瞳,唐顶山望了望儿子,叹息地说:那滴液体形成之后,便与戒刀合为一体了,这,才是佛瞳真正的来历啊……   唐泽似有所悟,但很快又拧起眉头问道:可是,在白雀祠中的那个僧人,他不是生活在明朝吗?他与这个故事又有什么关系?难道……难道是唐朝的那个僧人成仙了,后来又在明朝来到了丝竹镇?   唐顶山笑笑,说:你只说对了一半,唐轩后来确实成仙了,但后来明朝的那个却不是他的原身……这事说起来或许你不会相信,唐轩在成仙以后,佛祖不许他在仙界久呆,佛祖说他在人间还欠下一段情缘未了,宫月对唐轩的感情感动了上苍,他要唐轩投胎转世,到人间与宫月的转世再续前缘,于是他们在明朝永乐年间一起投胎去了人间。   啊……唐泽惊讶地望着父亲,满眼狐疑。   不可思意吧?故事还没完呢……唐顶山又向儿子笑笑,继续说道:铁远在佛堂丧命之后,僧人出于道义将尸体送回了龙头会大哥唐举那里,唐举虽然痛心二弟,但他也深知僧人的修为非同一般,何况僧人以前也是他深为看中的唐姓兄弟,铁远做出如此触怒佛祖的事情也是咎由自取。所以唐举不仅没有报仇,还许诺为僧人扩建庙宇,期望着能减轻二弟铁远生前的罪孽。最让僧人想不到的是,唐举还为他介绍了一个人。   僧人一开始并没能人出眼前那个高大的汉子是谁,他只觉得那双眼睛看去特别的熟悉,睫毛长长的,瞳仁漆黑。   那汉子也一样对着僧人发怔。   人常言女大十八变,其实真正变的是男人。一般来说一个女孩的面部轮廓在7岁时候就基本上能够定型,日后的改变也不过是体型的变化和学会打扮的作用。而男人童年时的面孔与成年时比起来却大多是天壤之别。   所以只到那汉子自报姓名的时候,僧人才认出他就是自己阔别十六年的弟弟唐十康。唐轩长弟弟六岁,他离家那年弟弟年方十岁,如今站在他面前却已经是个整整高出他半头的成年汉子了。   唐十康如何从云南来到这里?原来在唐轩出走十三年后,唐家父母先后病故,十康一人妻室未娶,无所依靠,便有了寻找哥哥的念头。他听说本地曾有一个唐性人因逃避官府去了东北,也就约莫着找了过来。历时三载,总算也找到了这片莽林地,三日前刚被唐举收留,方才得知了哥哥出家的事情。   兄弟俩久别重逢,免不了一番唏嘘啜泣,满腹话语。可当时的情形并不允许他们有太多的时间叙旧,因为宫月就要临产了,而且命在垂危。   难产的宫月让接生婆费尽了周折,还好有僧人指点的偏方,孩子总算顺利出世了。而宫月却已经奄奄一息。   僧人没能够挽救她,也没能满足她最后一个愿望。   宫月幽幽地望着床边的僧人,含泪地笑,她要求僧人给她一个吻,之后她默默的等待着……然而直到她断气的那一刻,她等待的僧人都没有停下口中“阿弥陀佛”的念语。   她幽寒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冰冷的绝望。   宫月死后,僧人又在莽林地呆了一年,他用法力为宫月建造了一座地下陵墓。他把宫月装在一口密闭的水晶棺里,使她容颜不改。他又用法力将陵墓护住,让她免遭轮回之苦,灵魂自在。   之后僧人在一个飞雪的黄昏,圆寂归天了……归天后的僧人却没有得到仙界的认可,他在佛祖的安排下将再一次沦落人间。佛祖破去僧人的法力,召唤出宫月的灵魂,让她与僧人一起转世在大明朝永乐年间。佛祖曾为宫月落过一滴泪,所以要僧人还她一世情。这段情何时还清,僧人何时归位,否则只能永世轮回。   然而转世后的僧人依旧佛心深厚,十八岁那年便毅然逃婚出家了,留下了宫月的转世独自情伤。他似乎比前世更加热衷佛法,看破世间红尘,心如止水。   后来他云游四方,竟然会再次栖息了那片莽林地,并且立志用佛法感化那儿愚昧的村民。而转世后的宫月痴情依旧,重演了她前世寻夫的故事。直到她在文达寺绝望跳崖的那一刻,僧人才猛然转醒,参透了前世,后悔莫及,那柄前世的佛刀也骤然出现,在文达寺高大的金佛前旋转哀鸣……   但一切为时已晚,悔恨交加的僧人只好挥泪写下了自己这段前世今生,秘密交给状元唐元,并叮嘱他将此文世代相传,只可族长保存,不可泄露他人。至于为何这样,僧人并未说明。而后他转回仙界,准备着下一世的轮回……   唐泽听得眼睛发亮,他怎么也想不到佛瞳的背后,竟会隐藏着如此复杂而凄冷的故事。他沉吟片刻后,又问父亲:后来呢,后来僧人可还清了那段情?   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唐顶山摇头说。   噢……唐泽似乎意犹未尽,又说:对了,宫月不是还留下个孩子吗?那孩子后来怎样了?   唐顶山幽然地看着儿子,微笑说:那孩子啊,他被唐十康收养了。唐十康带着哥哥的嘱托,在莽林地落根成了家,后来才有了我们这一族的唐家,算起来,他还是我们家在此地最初的祖先呢……至于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唐十康让他随了宫月的姓,取名宫林。并且骗他说,他是自己结义兄弟宫青山的儿子,还说宫青山夫妇早年伤亡,就把他托付给了自己。那孩子也就信了。后来宫林长大成人,便在莽林地娶妻生子,繁衍了一族宫姓人家。   所以,他和他的母亲宫月,便是此地宫家人的祖先。   宫家的祖先?唐泽幽幽的闪着目光:这么说,这具尸体也是宫明的祖先了?   应该是吧……唐顶山缓缓的说道,脸上一丝淡淡的阴云:因为只有宫家的人才会有那样幽寒的眼神,我第一次见到宫明的时候,还以为是你那位结拜兄弟宫言地的姐姐呢,可后来发现她不是,而且对宫明一家,我始终都不太了解,总觉得她们怪怪的。   唐泽沉默了,他明白宫明的无故失踪很容易让人起疑。可他又无法去发驳什么,因为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和宫明相识的那段经历,至今还一直都没敢告诉父亲。   他又转向了烛光下那口晶莹剔透的棺材,久久的凝视着。   那张安详美丽的面孔上,的确有着一颗黑黑的泪痣……   坟茔   女尸入室后,唐泽一家便陷入一片灰色的阴云之中。   他们不知道上天给他们的这具女尸将会带来什么,更不知道打开那个祖宗禁入的地下室还会引来怎样的灾祸。尤其是唐泽,父亲讲述的那个传说让他之后回味出更多的疑惑。按父亲的说法,佛瞳是因唐家祖先唐十康哥哥的一段爱情才出现的宝物,虽然算起来也和唐家渊源很深,可它又和唐十康的后人有什么关系?宫月的尸体又为何会隐藏在唐家的地下?她不是被葬在深谷中了吗?宫明一家到底是人是鬼?落陵赋又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都知道自己的爷爷?难道仅仅是场梦吗……   这些,父亲都没能告诉自己,他甚至觉得父亲在有意躲闪着什么。   这夜唐泽又是一夜动荡,恶梦一个接一个的做着……他又梦见宫明和爷爷了。   清晨的时候,父亲起的很早,院里已经围了许多人,他们大多是来观望唐家遭受雷电后景象的,还有几个是被父亲请来的,帮忙修理院落。小院在闪电之后,除地面开裂之外,院墙也崩塌了许多。   唐泽刚一下楼便听见人们议论的嘈杂声。他走向正在垒砖的父亲,告诉他自己要去爷爷的坟地去一趟,给爷爷烧些纸钱安魂。唐顶山看了看憔悴的儿子,点点头。   唐泽准备些香和火纸,走出好奇的人群沿着弯曲的青石小路向后山走去。   雨后的空气依旧潮湿着,漫溢在青翠的松林中,格外的清新。后山的景物还是那样静美,并未因为唐泽的心情而有丝毫异样。   唐泽颓然的慢行着,脑子里徘徊着昨夜的那些梦,爷爷被恶鬼吊起的梦境再一次出现了。依然是那样真切,依然让他心惊胆战。   冬日未去林鸟在头顶偶尔嘶鸣,唐泽踩着青石,心思很乱。   忽然,林中传来一阵隐约的哭泣声。   唐泽微微一愣,忙侧面向左边的林子望去。丰茂的松林后面,遮着一片湿漉漉的坟地,唐泽记得那是狗蛋家的祖坟地,和自家的坟地只一林之隔。   会是谁在那哭泣?唐泽想着不觉心下好奇,难道是狗蛋家又有人去世?可那声音又不像是,那只是隐隐约约的,仿佛一个人欲哭而抑时的声音。   他于是转向慢慢靠了过去。   哭声还在持续,一个男人的声音。唐泽躲在一颗松树后面,凝神看去。坟地上除几个较大的坟冢外,其他的坟都是零乱分散的,坟地上空无一人。   然而声音又分明是从那里传出的。莫非是见鬼了?他的神经开始绷紧,又仔细的看过一遍,还是不见人迹。   整个坟场上除了坟头就是树木和荒草,坟头一个个的,在凉风和哭声中如同鬼境。唐泽小心拨动着齐腰的荒草,壮着胆开始追寻那声音的出处。近日来的经历已经使他对鬼的恐惧淡漠如烟了,他此刻心中更多的是好奇。   他循着颤巍的声音悄然走去,终于,在一块最大的坟冢后面,他看见了一处小坟。坟前侧面跪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男子和小坟一起被大坟遮着,所以离远了只听声音不见人。   唐泽停住了,从侧面注视着那个男子,悄无声息。   他是人还是鬼?唐泽望了一阵,忽见那坟前有一堆还存有火星的纸灰。看来是个上坟的,他释然想道。   唐泽正兀自发怔,忽听那男子说话了。那男子哽咽着,自语般的不停叨念:狗蛋兄弟,都是我害了你,你正长哥对不住你,是我该死,是我该死,我害了你……   唐泽警觉起来,他说什么?他……唐泽一边竖耳细听,一边辨认着那个男人,他不觉向他靠近了。   狗蛋?唐泽脑际间忽然一凛,他这才意识到前面那堆小坟便是狗蛋的葬地!他又细细地看着那人,破烂的衣衫,敦实的背影……那不正是铁正长吗?他来这里干吗?他刚才说他害了……   唐泽不敢再动,他生怕惊动了铁正长,他想仔细听他再说些什么。可铁正长却忽然不说了,他猛地趴到坟堆上,紧紧抱住坟头痛哭起来,声音越来越响亮而悲戚。   唐泽眉头紧皱,眼中闪出微微的光芒,一种窥见希望时的光芒。他静静的站着。   等铁正长哭声渐止的时候,他慢慢走过去,拍一下铁正长的肩膀:正长……   铁正长忽地一抖。他并没像唐泽想像中的那样失声惊叫,而后拔腿而逃。他只是惊然回头,看到是唐泽后,他竟愣愣地呆住了。   凉风吹过,他的头发乱如茅草,眼神中充满了莫名的凄楚。   他一下抱住了唐泽的双腿,再一次失声哭泣:泽哥,泽哥你惩罚我吧,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狗蛋,我该死……   这让唐泽有些意外,铁正长不是疯了吗?可他此刻的表情和语气又分明和正常人一般无二,而且,看样子他是来给狗蛋上了坟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唐泽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疯话还是实话,他用温和的语气试探他说:正长,别乱说,咱们都是好兄弟,你没有对不起谁啊……快,站起来吧,和大哥说说,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铁正长被唐泽扶着站起来,他抹去眼角的泪水,努力地苦笑:泽哥,我知道,你肯定以为我是疯了……也对,我爸也说我疯了,只是我的疯病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我记不得自己发疯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但是……但是我能记得我没疯之前都做了什么,你知道吗,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人的事情,泽哥,我对不起你……   唐泽细致的观察着,他不能确信他所说的话是否属实话,但他能确定此刻的铁正长神智是清醒的,因为在他的眼神中不再有之前的迷乱与惶恐,唐泽从他的眼睛中又看到了以前那个忠厚老实的铁正长。   唐泽知道他一定是受过什么事情的刺激,这事情让他良心不安,所以才……可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呢,他怎么会说他对不起狗蛋,难道他和狗蛋的死有关?唐泽脑子中渐渐清晰,他拧起眉头,看着铁正长的眼睛,他决定要让他说出来。   他拍拍铁正长的肩膀,微叹说:正长,以前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毕竟咱们还都是好兄弟,好兄弟是不记仇的……   什么?铁正长抬头望向唐泽,微显惊讶,随后他紧紧握住了唐泽的手,眼中闪动着泪花:泽……泽哥,我知道,你对正长好,你一直都对正长很好,可……可我却一直都在害你,还害了狗蛋兄弟,我……   铁正长说着激动了,他将头一下埋在唐泽的肩头又哭起来……唐泽心里也是一丝酸楚,可他必须得问明一切,他抚摸着铁正长的头发说:正长,那你告诉我,狗蛋他……忽然,唐泽止住了,他看见在铁正长背后的树林里,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缓缓从一棵大树后面伸出来……   不好!唐泽一声惊呼,即刻揽起铁正长往一侧的地上迅速闪去。子弹带着呼啸打在了一颗树干上。接着枪口又瞄准地上,子弹在翻滚的二人身边穿梭有声。   终于,二人滚到了一棵树后,粗大的树干即刻承受了几颗子弹。唐泽脑子飞快地转着,焦急地想着对策。忽然,怀中的铁正长焦躁起来,他惊慌的眼神开始恐惧而迷离,随后他以不可思意的力量挣脱唐泽的手臂,惊呼着跑了出去……他又发疯了!   快回来!唐泽叫了一声,知道为时已晚,铁正长的左肩上很快飙起一道血线。铁正长身子一震,大喊一声,继续在树林中疯狂地跑。又一颗子弹走空。   唐泽微微一顿,立刻从树后起身向藏有枪口的地方跃去。那枪口正瞄着铁正长射击,唐泽忽然从侧面出现,出脚踢向枪口,速度极快。   枪口应声上扬,子弹倏地飞向了天空。唐泽接着空中一转,另一只脚点向蒙面人的胸膛。   唐泽这两招出得迅速而流畅,蒙面人在射击铁正长的时候又根本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所以唐泽两脚皆中,蒙面人吭哧一声被踢翻在地。他惶恐地望了唐泽一眼,不再恋战,抱枪匆匆向林外逃去。   唐泽又在后面追了一阵,停下了,他忽然觉得那背影很熟悉。   初雪   铁正长身中了两枪,左肩和额头偏右处血液在不住的流着,浸染了他身下的荒草。唐泽赶来时他已经昏迷了。唐泽被他的伤处吓得不轻,他一边呼唤着正长,一边触摸一下他的鼻息。还好,他只是昏过去了。   山林空寂,冷风扯动着横逸的枝叶,簌簌作响。唐泽背起铁正长,从荒草蔓延的坟地里走出,一路紧跑奔向了镇医院。鲜血淋透着他上身的衣服,一条长长的血丝从铁正长的额角挂下,在风中摇曳着,唐泽嗅到一股痛心的血腥。   还好医院里有人上班。铁正长进入急救室后,唐泽拨通了老杨的电话。他现在需要一些警力,铁正长必须二十四小时有人保护,很明显那个暗杀他们的人是冲着铁正长去的。铁正长似乎知道狗蛋被杀一案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一定又与自己有着某种联系。   或者是因为佛瞳的事情,唐泽暗暗的想道,可这一切,都要等铁正长醒来后才能知道了。唐泽望了望急救室紧闭的大门,面色焦急而灰暗,他在担心铁正长还能不能醒过来。   不一会,老杨带着十几个警员由医院大门匆匆走来。在老杨一声令下,警员很快按方位抱枪站立,将铁正长所在的急救室紧紧守卫。   陈俊和老杨迎向唐泽,细致地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听完唐泽的讲述后,老杨的浓眉略微上扬,随后紧紧锁在一起。   陈俊冲唐泽微然一笑,递根烟说:好事,狐狸的尾巴终于暴露了,等正长伤愈后一切都能明白,耐心点……   老杨也点点头,说:陈俊说的对,不过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铁正长恐怕就……我们还是去休息室吧,有些话这里不便说。   三人绕过院中一处假山,去了大门东侧的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那是老杨刚刚让医院给警队誊出来的房间。唐泽和陈俊随着老杨走进去,立刻感到一阵融融的暖意,室内一个小小的暖炉让唐泽猛然意识到,外面的天气已经很冷了。   陈俊对着唐泽打量了一阵,之后掏出手机给谁拨了电话,好像是要对方送什么衣服之类的。老杨让座后,向唐泽笑笑说:陈俊这小伙子要说能干也挺能干的,就是太娇了,你看,这刚冷一点就要家里送衣服,嘿……   二人都随着笑起来,陈俊又给大家一人丢支烟,话题开始了转移。   老杨吐着烟气,看一会唐泽,说道:听你父亲说,你去了文达寺,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唐泽笑了笑,他在想着该不该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他。如果不说,自己就算是白跑了一趟,可如果说的话……唐泽兀自叹口气,最终决定还是说出来,信与不信那是他们的事了。于是他理了一下思路,把自己洛陵赋的经历一一说了出来。   陈俊和老杨一样,都听得目瞪口呆,甚至有些啼笑皆非。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事吗?可看唐泽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在说谎。尤其陈俊很了解唐泽的为人,所以他想可能是唐泽……他和老杨对视了一下,他们此刻有一个相同的想法:唐泽可能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唐泽朝他们苦笑一下,没再说什么。老杨喝口浓茶,咳嗽一声,正色道:唐泽,这事情……这事情你确定不是做梦?我怎么听着像是小说呢?   而且还是玄幻小说,呵呵……陈俊又露出他一贯的嬉笑,补充道。   唐泽没办法,嘘口气说:也许吧,我倒真希望那是一场梦,我的人生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了,我可不想再添上这么一段乱子,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能信上一点,即便那真是梦,也不会是一个普通的梦。   老杨又和陈俊对望了一下,眼中露出淡淡的迷惑。   后来老杨点点头,说:是啊,佛瞳这案子的确是我前所未见的,丝竹镇到底是一个怪异的地方……这一个月来,我们警队也算是耗尽心力了,可效果都不是很大,先前假设的许多线索都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断掉。不过,最近还是有了新的眉目,从铁正长突然发疯,还有眼下他遭遇暗算的事情,我们有理由怀疑佛瞳的失窃,以及狗蛋遇害,都与铁正长有很大关系,而且……   老杨说着停下了,紧锁着眉头抽烟,同时习惯性地抚摸着胸前那个犀利的银鹰。他迷离地望向窗外,天空灰蒙蒙的,已经开始飘下零星的雪花了。   唐泽看着老杨深沉的眼睛,正想深问,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陈俊朝大家笑了笑,起身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满身碎雪的漂亮女孩,圆圆脸蛋上一双大大的眼睛朝屋内望了望,笑容爬上嘴角:杨叔好……泽哥,你的衣服来了。   唐泽认出那是陈俊的妹妹陈小娟,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好朋友了。   唐泽微显惊讶地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中的塑料袋:我的衣服?   是呀,我哥哥不是说你怕冷吗,呵呵……   这时陈俊乐呵呵地过来说:泽哥,我看你衣服上都沾满了血,就让小娟给你送来一件我的外套,换上吧,不然一会出去别人还当你怎么了呢,哈哈……   老杨这才如梦初醒般的拍拍脑门,笑说:噢,我还当是陈俊怕冷呢,原来是……陈俊,真看不出,你小子还蛮细心嘛。   陈俊依旧嬉皮笑脸,吐口烟道:我这叫深藏不露,我要是关心起人来那绝对是面面俱到……哎,老实说了吧,我啊,这都是被小娟给熏陶的,她可是整天关心着咱们泽哥的冷暖啊……   嗳,你说什么呢,我对你不也一样吗,我对好朋友一向都是这样的……小娟说着白了哥哥一眼,眼角泛起了羞涩。随后她把衣服拿出来展开,向唐泽笑说:换上吧泽哥,可别辜负了我哥哥的一片好心噢。   唐泽朝兄妹俩感激地点点头,心中一阵暖暖的。他连忙起身解着纽扣,可解到一半一个纽扣就怎么也解不开了。小娟巧笑一下,便上前帮忙解开,然后又帮唐泽脱下血衣,再给他换上那件干净的外套。   唐泽被这忽然的关怀弄得一阵尴尬,只苯苯地不断道着谢。   老杨见到这份光景,心中似有所悟,沉默不语地笑了。   正当几人围着一件衣服打趣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一个白衣服的医生站在门外,朝几人冷冷的说道:病人铁正长头部弹头洞穿头骨,还好没有伤及大脑,但本院条件有限,无法取出,请你们赶快通知病人家属,安排转院治疗。   几人愣然一阵对视,随后朝医生点点头,便动手开始安排转院事宜。   老杨一边令警队随救护车一道去往县城,一边派人通知铁老四,并让他准备医疗费用。然而回来的人转话说:铁老四家中现金不多,铁老四本人又行动不便,要咱们帮忙联系铁正长的姑姑铁玉兰,这是铁玉兰的号码。   老杨接过号码,便立刻电话通知了对方。对方吃惊之后,随即表示尽快赶去县医院。   唐泽在一旁有些着急,陈俊早已随着警车去往县里了,老杨还没给他任务。他用眼神向老杨表达了这一不满,老杨会意的笑笑,说:唐泽啊,你刚刚经历了一场械斗,回去多休息休息,这边一有情况我就通知你……小娟,你陪你泽哥一起回去吧。   说着他冲俩人挥了挥手,转身坐上警车呼啸着走了,后面旋动而起的的雪花,弥漫了唐泽欲言又止的脸。   小娟乐呵呵碰一下唐泽:嗳,别看了泽哥,杨叔既然这么关心你,你就安心的闲一会吧。   唐泽无奈看看她,站着没动。   小娟又踟躇地说:如果你不想回去,那……那我们到处走走吧。   唐泽本想说不用了,可他今天的心思实在是太乱,他也很想在这初雪的时节里多走走,好让寒冬的雪花冷静一下自己的头脑。   不过这会他多少有点别扭,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对小娟表现出什么暧昧来。作为一个男人,他很能感觉出小娟对自己的那点意思。其实早在宫明失踪后不久,陈俊就向自己提过小娟的事。他对他说:泽哥,别这么看不开了,你知道吗,你在这里为宫明伤心,我妹妹还在为你伤心呢。   唐泽当时只茫然地望着他,陈俊嘴角一丝莫名的笑,说:怎么?听不懂吗?   然后陈俊就再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那以后唐泽就尽量躲着小娟,尽管她一直都主动关怀着自己。小娟其实是个挺不错的姑娘,人漂亮,对唐泽也好。可唐泽一直都惦念着宫明,心中分不出哪怕半点的位置。爱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二人在街边走着,没有伞。雪片轻飘飘飞在俩人的身边,带着丝丝的寒气。他们在街上走了一会,基本上都没说什么话,后来渐渐的走到通向村庄的小路口。小娟终于撩一下脸边的发丝,打破沉默说:你看,那边的林子,多好看啊,过去瞧瞧可好?   唐泽放眼望去,在小路西边的那片高坡上的桃树林,此刻盈满雪花,莹莹然如一片玉林。唐泽不忍扰坏她的兴致,点头答应了,并且先一步跨过了不宽的路沟。小娟显得很高兴,她快乐地笑着,也跨过去,随唐泽一起爬那个覆满薄雪的土坡。   拉我一下嘛!小鹃在后面伸手向唐泽求助,她仿佛爬得很吃力。唐泽笑笑,回身拉住小鹃凉凉的小手,一口气带着她登上坡顶。   小娟咯咯地笑着,在林子中跳来蹦去,又不时打落枝头上的雪花玩耍。唐泽觉得她此刻像个孩子,和小时候一样调皮,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童年的温暖。可就在唐泽乱想之际,小娟突然“啊呀”一声,猛然斜身向高坡背面滚去。   唐泽一惊,赶忙纵身前扑,一下抓住了小娟乱舞的左手,但也已经稳身不住,俩人一起压着薄雪向坡下滚落。等滑到坡底的时候,唐泽正好压在了小娟的身上,彼此急喘的气息扑打着对方的脸,惊然对视。   如此持续了一会,唐泽竟然还没有挪开的趋向。小娟先是有些惶恐,后来脸色渐渐羞涩起来。她看着唐泽的眼睛,羞笑说:嗳,泽哥,你……你真重……   可唐泽还是压着没动。开始小娟还以为他是装傻卖乖,然而后来感觉不是,她发现唐泽的眼睛虽然对着自己,眼神却不在自己身上,那双英俊的眼睛闪闪的,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泽哥,你……小娟正要发问,忽见唐泽爬了起来,左手从积雪里缓缓移出,手中,拿着一个青色的玉镯。   小娟也赶忙好奇地爬起,顾不上拍打身上的雪,便凑上去惊喜地问:哎呀,这,这是你刚捡的?   唐泽仍旧不说话,他在细细的端详那个镯子。   他用手擦了擦,镯子上越来越清晰的现出两个字:宫月。   古镯线索   小娟对唐泽吃惊的表情感到不解。她在唐泽的眼神里,看到一缕飘过的恐惧。   她唤了他几句,他都是无动于衷。青色的镯子在银白空气中光泽幽暗,唐泽盯着它许久,眉头越锁越紧。   忽然,他对小娟说:走,我们回去。   小娟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跟着他走了。她也在想着那镯子上两个字,宫月?和宫明什么关系?   她忽然有一丝嫉意。   两人在洒满落雪的石道上咯吱咯吱地走着,一直都不说话。小娟很想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唐泽走得很快,几乎是在小跑。小娟只好在后面默默地跟着,一脸的委屈。   石道在村口出现了分岔,一条通向陈俊家所在的东村,另一条通向北村。唐泽岔路口停住了,转身对小娟抱歉的笑:小娟,我不能送你回去了,我,我得赶紧回家……   出了什么事吗?小娟终于发问,她似乎觉出那个镯隐藏着什么。   没,没有,我怕爸妈担心,我出来的太久了……回头见。   小娟还想再说什么,但唐泽转身匆匆的走了,背影渐渐被雪花淹没。   其实唐泽说的没错,唐顶山夫妇确实正在为儿子担心。唐泽一早出去,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仍不见回来。   午饭后,唐顶山送走帮忙修理院落的邻里,就忙着给儿子打电话。可又想起唐泽的手机在去上次文达寺的路上丢了,于是他再也坐不住,生怕儿子别又出了什么事,便准备去后山走一趟。不料他刚一出门,便看见唐泽满身是雪地回来了。   他总算舒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儿子把一个玉镯伸给他:爸,你看……   唐顶山愣一下,接过镯子,仔细看过后,神色也一下变了。   他四下望了望,赶忙拉儿子一起走回了客厅。母亲见唐泽安然无恙,微笑着端来一杯热茶,好给唐儿子驱寒。   父亲缓缓问道:泽儿,这镯子,是怎么来的?   唐泽手捂着茶杯,把自己这半天的经历说了一遍。父母惊讶了半晌。   有人要杀害铁正长?唐顶山兀自沉吟着,忽然问道:你能猜出那个背影是谁吗?   唐泽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很熟悉,但具体是谁,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噢……唐顶山满面沉思,又拿起玉镯久久端详着。忽然,他的眼睛惊讶起来,唐泽和母亲也瞪大了眼睛,指着镯子道:这……   在唐顶山指间的镯子,荧荧的发起光来。青色的光芒越来越强,仿佛一个剔透的光环,忽地挣脱唐顶山的手指,在空中跳跃着,不住的回旋。   随后,镯子飞了出去,在院子中飘一阵,陡然转进了唐家的偏房。   三人神经一紧,急忙随了过去。他们打开房门,只见那镯子正围着中央的地板来回地打转。唐氏父子对视一下,心中微微一亮,难道这镯子……   唐泽转身对母亲说:妈,我们要去地下室看看,你先回屋好吗?我怕你会……   母亲明白儿子的意思,点点头,地下室里那具女尸确实让她毛骨悚然。她赶忙出去了,心中惴惴不安。   唐顶山见妻子出去后,轻叹一声,把手伸向了墙壁上的罗盘。地板吱吱地开动了,镯子又回旋了一阵,便从缝隙中倏然进入。唐泽的神经越发的紧起来。   等地板完全打开,父子俩很快沿着梯子下去。还没站稳身形,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室内不再是黑洞洞的一片,因为那镯子放射出的青光已经十分夺目了,甚至照亮了每个角落。   镯子在水晶棺的正上方停下了,悬在那里一动不动。棺材在青光下越发的剔透,里面的女尸也忽然白光氤氲,仿佛一具通体闪光的白玉石雕。唐泽和父亲吃惊地看着,不敢轻易举动,此刻他们能做的只有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某种迹象的出现。   忽然,尸体上的白光发生了移动,波浪似的跳跃着,在宫月的眉心瞬间会聚成一点。光点越聚越大,最后射出一道白色的光束,穿过棺材盖,直直地伸向了上空的镯子。   光束穿过镯子的中央,与强烈的青光交织,纠缠,一起向着墙壁上那幅古旧而凄冷的壁画伸去……   父子俩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幅画竟然忽地模糊了!那些生动的画面在一点一点的消失,原本构成画面的颜料居然飘离了墙壁,云朵一般的变幻游离着,渐渐的,排成了字的形状。   唐泽仔细的读去,原来是:千古缘,情未殇,莫道无份,玉兰花下佛瞳出,隔世重逢。   莫非又是一个藏头诗?唐泽脑中一个激灵,但他细读几遍后并未见任何端倪,于是他开始琢磨诗句背后的含义……   这句子比较浅显,唐泽很快就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他想,那可能是写神僧与宫月那段千古爱情的,大概讲他们二人能在隔世重逢……可,“玉兰花下佛瞳出”什么意思?难道是佛瞳从一株玉兰花下冒出来,然后两人就重逢了?还是……   唐泽百思不解。他把目光移向了父亲,父亲正镇静地望着墙壁,眼中浮动着寒意。   爸,唐泽轻声开口说道:你看这……   唐顶山没有立即回答儿子,他拧眉沉思了许久,终于缓缓的说道:难道,这是上天在给我们寻找佛瞳的线索?   唐泽闻言心间一亮,是啊,玉兰花下佛瞳出……   忽然,上面传来母亲的声音:泽儿,电话,杨队长的电话!   唐泽只好停下思绪,和父亲望了望,便匆忙的爬出地下室,来到自家的话机旁。   喂?唐泽吗?赶快过来县医院,有些事情需要你处理!老杨的声音震响着耳鼓。   唐泽表示马上到,心中担心是不是铁正长出了意外,要么就是有关案件的事情……唐泽乱想着,和母亲以及还在地下室的父亲打个招呼,便又融在了茫茫雪地中。唐泽母亲看着儿子的背影,不觉哭了,儿子到现在连饭都没吃上一口。   到镇上后,唐泽买了几个热包子,一边吃一边赶去车站。正巧,刚好赶上到点即将出发的车。他欣慰的笑笑,买完票一路向县城行去。   去县城的道路依旧是坑凹无致,唐泽像往常一样被颠簸得头昏脑胀。总算到了,雪片越落越大,唐泽从车上下来,冒着大雪往县医院赶,路上还险些被一辆快速行使汽车给撞了。那司机猛地刹车后,朝他嚷嚷着骂。唐泽很想把他拉下来揍一顿,但还是忍了忍过去了。   老杨早已站在医院主楼下的走廊里等着唐泽。他朝唐泽挥挥手,唐泽走了过来,问他什么事。老杨说:是这样,铁正长的姑姑非要知道侄子是怎么受害的,她说她一定要见见你,看那意思,她好像是对你有些不放心,以为你与凶手有什么联系的……不过我相信你,如实作答就行了。   唐泽笑笑,想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谋杀铁正长的嫌疑人,不过对方的心情他能理解,铁正长是铁玉兰在娘家唯一的侄子,也是铁家的独苗,现在出了这种事……唐泽想着不觉心底暗自叹息。他朝老杨点点头,随他一起去二楼休息室了。   打开门,屋内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她看去有四十多岁,眉眼秀丽而生威,一望便知是个个性很强的女人。她朝唐泽看了一眼,唐泽立刻觉到一丝冷意。他猜想她一定就是铁玉兰了。   其实唐泽对铁玉兰几乎没什么印象,在他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远嫁他乡了,期间偶尔回来也是行色匆匆,所以基本上没什么接触。唐泽只知道她嫁了个市长的儿子,家里有钱有势,其他的就不怎么知晓了。   老杨介绍之后,那女人便不停地打量着唐泽,看得唐泽很不自在。而且,那眼神竟也是充满着惊讶和幽怨,和宫明母亲,以及那个绿衣女子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眼神,简直是如出一辙。   难道……难道她也与我们唐家有什么牵连?唐泽不禁暗暗想道。唐泽与她并不熟悉,所以他想她一定是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父亲或者爷爷的影子。唐泽又想到了唐铁两家的那段仇恨,也许……   小伙子,你就是唐泽吗?女人声音冰冷地说。   唐泽点下头,他本想喊她一声姑姑,因为按辈分他和铁正长是一起的。可他嘴角动了动没喊出来。   铁玉兰朝他又看一会,微笑说:和你爸当年很像啊……你爸现在可好?   他还好。唐泽回答得挺拘谨,他有点受不了她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唉,多年不见,孩子都这么大了……铁玉兰自语似的说着,片刻后,忽然话锋一转:唐泽啊,听说正长被追杀的时候你在场,对吗?   是的,唐泽看着她答道,之后索性就把当时的情形详细叙说了一遍。铁玉兰柳眉轻颦,像是在辨别着这话的真实性。好久,她才又问道:你能认出那个背影吗?能猜出他是谁吗?   唐泽摇摇头:认不出。   真的认不出?   真的认不出!唐泽加重语气道。他对她的质疑态度感到反感,他想这个女人一定是把自己当她的下级了,便陡然起了不悦。   铁玉兰凝视着他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丝清冷的微笑。后来,她移开视线,把身边的红色皮包拿在手里,习惯似地摸了摸,然后起身对老杨说:杨队长,正长的事你还得多费心,他现在是歹徒的凶杀对象,你们要一直派警力保护他的安全,并尽快缉拿凶手……我那边还有个会要开,明天我会再过来,正长他……   老杨见她脸上表情黯然,猜想她是对侄子放心不下,便给她一个很认真的答复,表示只要正长手术成功,就一定会让他安然无恙。   铁玉兰和老杨握了握手,眼中忽然有些泪花。   铁玉兰走后,唐泽越来越觉得不悦,她把自己大老远的喊来,难道就只为一句问话?仿佛自己是个她的什么工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而且她和自己说话时的那种态度……唐泽想起来就来气,那是一种轻蔑而敌视的态度。莫非她真以为自己是凶手?既然那样为什么不派人盯梢我,反而要我来这里?   老杨转身朝唐泽笑笑,走过来说:还没吃午饭吧,走,吃碗面去。   唐泽一听,肚子果真饿起来,先前的那几个包子早不知跑哪去了。他笑说:听说外面的老王板面不错,去那里吧。   两人边走边聊,穿过大雪纷飞的院子,走向对面的老王面馆。   街道上人流稀少,车辆也没之前频繁了。这个小县城仿佛经不起大雪的重量,整个都安静起来。老王面馆在雪中冒着热气,使人老远便觉得那是个温暖的好去处。里面食客挺多,个个都吃得面露暖色。板面是一种辛辣的食物,很容易让人热乎。   老杨和唐泽抖落伞上的积雪,向热情的老板要了两大碗。在人少处选了张桌子,他们等着面,聊了一些事情,事情关于铁玉兰。   老杨向唐泽细问了一下铁家现在的情况,知道铁正长除了父亲铁老四以外,就只有铁玉兰这么一个亲人了。铁老四卧病在床,多年来一直都是靠着铁玉兰的支持过活着,据说铁玉兰的丈夫是个富商,家里有千万资产,而她的公公是本市德高望重的白市长,去年才刚刚退休,白市长对铁老四也很照顾,因为他以前曾受过铁老四两个哥哥的提拔……   唐泽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抬眼看看老杨,发现老杨也是眼睛亮亮的。   医院夜事   老杨和唐泽想到的都是一件事,那就是铁家复仇的事情。尽管他们都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铁家这样做过,但他们在那一刻都清晰地想到这一点。尤其唐泽,他想起了铁正长在坟地时对自己的哭诉,以及铁玉兰对自己的那份敌视,还有,他也忽然想起了那句漂浮的文字,“玉兰花下佛瞳出,隔世重逢。”,他的眉头更加深重地锁起来。   玉兰花下……唐泽心中逐渐的明晰,铁玉兰,玉兰花……这果真是个含义隽永的句子。   老杨捅了捅微怔的唐泽:怎么,不信我说的?   唐泽眨了眨眼睛,笑说:不是……先吃面吧,回头再说。   从面馆出来后,两人又回去了休息室。刚到门外,就看见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坐在里面等候。他见有人过来,起身问他们谁是铁正长的亲属。老杨说病人的亲属暂时不在,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了。   医生说:噢,是这样,病人铁正长的手术遇到些困难,我们院暂时还没有能主刀动他那种手术的大夫,所以,请你们赶快通知病人家属,迅速转院治疗。   说完,医生表示很遗憾。   老杨点点头,随后就又给铁玉兰打电话说明情况。不料铁玉兰竟不同意转院,她似乎有些恼火地说:病人经不起路上颠簸,你对医院的领导说,他们需要什么样的医师我从市里联系,不行我就到省里去找,你让他们先好好照顾我侄子,我这边的医师一会就到。   铁玉兰说话的声音很大,一旁站着医生听得一清二楚。他先是一愣,后来顺从地说:行啊,既然这样,我就和领导上反映一下。   老杨望着医生的背影,叹声说:看来,铁玉兰果真不简单,她的影响力很大嘛。   唐泽也跟着感慨一番,心中更加坚定了先前的想法,如果那句诗有什么预兆的话,铁玉兰应该和佛瞳的丢失有很大关系。   可他没敢将那句诗告诉老杨,因为那样一来势必要牵扯到女尸的事情。而老杨怀疑铁玉兰,只是从唐铁两家的仇恨上推测的,他很早就觉得佛瞳的事情可能是源于复仇。但之前他觉得铁家人力单薄,应该没什么能力再去报复。现在看来,他是忽略了铁玉兰。这个女人总是给人一种凌厉的压迫感。   不一会,先前那个医生过来了,告诉老杨一切已经安排好,只等那边的医师大驾光临了。老杨道了谢,又电话催了铁玉兰一遍。   快傍晚5点的时候,冬日的雪夜即将来临。老杨带着唐泽走出休息室,来到铁正长所在的病房边巡视了一会,又派人将病房,以及铁正长将要进入的手术室都监护起来,严禁任何可疑人物接近。   6点的时候,铁玉兰带着两位医师赶到,半小时后,医院安排了铁正长的手术。   陈俊主动请缨,要求亲自带人守护手术室以及手术后铁正长的病房。老杨答应了,陈俊向老杨行了个军礼,又和唐泽握握手,转身抱着轻机枪正步小跑出了休息室。   唐泽目送着他的背影……刹那间,唐泽神经一紧,脑子里一阵激烈的眩晕。   老杨似乎发现了唐泽的反应,他的职业形成了他独特的敏感。他看了看了唐泽,眉头微微一皱,什么也没说。他大概也只是莫名其妙。   然而就连老杨也无法想到唐泽此刻的想法。唐泽在那一瞬之后,也极力的要否定自己的想法,可……可那实在是太像了!陈俊抱枪跑去的身影和那次在坟地逃跑的凶手实在是太像了!当时唐泽只是觉得那凶手的背影很熟悉,此时他才脑子间才蓦然清亮,那熟悉正是来自陈俊。   然而,这又怎么可能?陈俊为何要杀铁正长?   唐泽飞快地搜寻着一切可能,但始终找不到半点可能。先不说陈俊是警务人员,就单说他和铁正长的关系,那也是绝不可能的事。虽然他和正长不像正长和自己这样的亲近,但两人的关系还能算上是好朋友,而且他们素来无仇无恨,陈俊的为人也够义气,他怎么会……   不可能!唐泽最后这样告诉自己,一定是产生了错觉!   他把脸埋在双手里,作出疲倦的姿态,清醒着大脑。他不想让人发觉自己的异常。然后随老杨一起去了外面巡逻。   天色已经黑下来,雪还在飞着,丝毫也没有减弱的趋势。医院主楼的上方亮起了强烈的照明灯,院子里仿佛又升起了一轮小小的太阳。   大家在警惕着,等待着。   终于,三个小时后,手术室大门开了。医生从里面走出来,边走边去着脸上口罩。片刻后,铁正长被转移去了病房。   铁玉兰迎上医生:怎么样,情况怎么样?   中间那个较高的医生笑笑:手术很顺利,病人修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铁玉兰立即握住了医生的手:谢谢,谢谢你们,辛苦了……   随后,她转身对秘书说:小李,快,快去宾馆准备酒宴,咱们要好好的谢谢几位医师。   医师们纷纷推辞,但终究扭不过铁玉兰的邀请,随她一起下了楼,坐进被雪片淋白了的轿车,在大雪中开出了医院。   临走时,铁玉兰塞给老杨一个红色纸包,叮嘱他收好,务必要保证铁正长的安全,等十五分钟后再打开看是什么。   老杨接过纸包,摸着里面软软的东西,不知何意。看着轿车消失后,他立即带领唐泽亲自去了铁正长的病房。病房里除了两个照看的护士以外别无他人,老扬关上门,和唐泽守在门外。   十五分钟过去。唐泽提醒老扬打开那个纸包,结果两人都不觉一怔。纸包里,竟是一沓百元钞票。   唐泽看看老杨,似乎明白了什么。老杨嘴角微翘,不屑笑道:这个铁玉兰,为了侄子的安全,真可谓费劲心机啊……不过她看错人了,我老杨虽算不上刚正不阿,但也绝不是贪财之辈,这钱我会照数还她,铁正长我也照样保护。   说着,他随便把钱放进上衣口袋,向唐泽一笑,意味隽永。   唐泽会意地笑,对老杨涌起一股敬意。   时间分秒的过去,大雪落尽了冬季的寒意。陈俊抱着机枪和几个警察在走廊来回走动,气氛幽冷而清寂。唐泽和老杨一直站在病房外,烟一根一根的抽。   忽然,主楼西侧袭来一丝凄厉的尖叫。所有人即刻静止,随后脚步声乱,陈俊带领警员迅速赶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幽深的走廊尽头。   老杨和唐泽警然对视,站在原地没动,不约而同地把紧了病房门口。   西端的叫声已然消失,警员们的手灯纷纷亮起。唐泽忍不住侧目望去,只见一段段光束杂乱交织。但还没等他看清大家的动作,忽听身边老杨一声沉闷的呻吟,接着扑通倒地。他惊然回视,却看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以及陈俊脚下背部中刀的老杨。   唐泽盯着一脸邪笑的陈俊,失声道:陈俊,你……   吃惊与愤怒使唐泽再说不出多余的话,他怎么都不明白陈俊是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的,他不是去了西边吗?   陈俊依旧是笑,笑得面挂寒霜,冷冷地道:泽哥,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太优秀了,优秀得让人厌恶……不明白?去吧,到阎王那儿问个明白吧……永别了,兄弟……   枪口逼了过来,黝黑的,黑得仿佛一切都已静止。唐泽已经可以听见陈俊手指扣动扳机的声响,他瞪起茫然而愤怒的眼睛,静静的等待着……   枪声破鸣,震碎了整片夜空。   唐泽看见枪口猛然上扬,一道火舌射中顶上的墙壁,呼啦啦落下一阵碎屑。慌乱之间,他发现陈俊的胳膊忽然被一条紫光瞬间缠住,整个人被拽着离地飞起,包袱一样,狠狠地摔在走廊冰冷的地上。   唐泽惊魂未定之际,一个紫色的身影轻飘飘落在他的面前,巧然一笑:唐公子,别来无恙?   啊,你是……唐泽还未说完,紫色身影忽地回转,一道紫光呼啸而出,正欲举枪的陈俊肩头一颤,血流如注。他目光惊恐地闪着,跃身翻过栏杆从二楼直跳下去。   陈俊在雪地上滚身而起,于身后一阵枪响中仓皇遁去。   警员们成队追出,被飞雪淹没了身影。   雪中迹   老杨一直昏迷着。他背部中的那刀并未伤及要害,但刀上有毒,一种不会致命的慢性毒药。   看来陈俊并没想要老杨的性命,他只是想让他昏过去,好更容易对付自己,或者杀害铁正长,唐泽兀自的推断着。   此刻他对陈俊要谋杀铁正长的事实深信不已,但为何陈俊要这样做,他还是摸不透原委。   他揉了揉太阳穴,不想再猜测下去,因眼前还有另一桩让他费神的事:小紫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是的,那个梦一般神秘的地方的一个神秘姑娘,竟会真切的来到他面前,并且救了他的性命。如果说自己洛陵赋的经历仅仅一场虚梦,那这又如何解释?   唐泽望着眼前的紫衣姑娘,神色茫然,她简直和当初见到的一模一样……不,也不完全一样,她此时的衣着是一件紫色羽绒袄,而不是当初的夹克衫,头发也似乎比以前长了许多……难道神仙也怕冷吗?   小紫坐在唐泽对面,眼神俏皮:嗳,别这样看着人家,多不好意思呀,嘿嘿。   唐泽赶忙移开视线,生硬地裹裹衣服,那神色好像是嫌这休息室里的空气太冷。一旁站着几个警员也不再紧盯着小紫打量了。他们一样都对这个从天而降,伸手不凡的姑娘充满了好奇和迷惑,他们几乎没看清她是从哪儿冒出的,就看见她和一道紫光出现后,陈俊就莫名其妙的落楼逃跑了。   休息室中气氛又一阵的尴尬。   唐泽轻咳了一下,吞吐问道:神仙……不,小紫,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小紫听了咯咯笑起来:什么?神仙?呵呵,你还以为我是神仙呢?   噢,没,没有,那你……   我啊,我是来医院看我一位同学的,碰巧就看见有人要杀你,顺手救一下了,别放心上啊。   什么?一旁的警员又一起惊讶了,他们对小紫的轻描淡写吃惊不已。   呃……是啊,小紫此刻也有些不自然,朝他们笑笑说:顺手救一下,我,我本来就会功夫的,和你们差不多,练家子,呵呵。   小紫说着,站起来,对唐泽调皮一笑,说:唐……大哥,咱们好久不见了,到外面转转吧,你看这大雪纷飞的,正适合散步。   噢,唐泽轻声应着,他也正想单独和小紫聊聊,洛陵赋给他的疑团又开始涌现了。   两人和屋内其他人招呼一下,便打着伞走进了雪地。   他们在院子中的小径上踏着雪,唐泽撑着伞,挡住二人顶上的雪片。小紫不时地抬头看看唐泽,眼睛露出快乐的笑意。   走了一会,唐泽停住步子,沉默了片刻,终于问道:可以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小紫轻咬下嘴唇,落下视线,反问一句说:在你心中,难道只有疑问吗?   什么?唐泽对她的答非所问皱起了眉头。   小紫抬起眼睛,望着他,轻声说:好像,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你的眼睛,就一直这样的忧郁,这样的充满疑问……唐公子,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唐泽有些意外,笑笑说:我有吗?可能吧,我的确对很多事情不明白。   噢,你想过我吗?小紫的语气有些突兀。   一片雪花飘进来,滑过唐泽停顿的目光。   小紫的眼睛依然盯着他,闪闪的:想过我吗?自从你离开洛陵赋以后,有没有特别的想念我?   呃……想过吧,包括整个洛陵赋,我一直都在想。   唐泽避开小紫期待的眼睛,这么的应付了一句。小紫的眼神太热烈了,热烈让他有些受不了,他此刻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和女孩子交往的方式出了问题,难道自己有什么地方让她误解吗?   可小紫的表情却似乎很满足,又快乐起来:呵呵,真的吗?你真的一直都在想我?我也是,你走后我也一直都在想你,所以才偷偷跑出来找你,还怕你会被我吓着,可,可我真的是太想你了,我……   天,她的误解太深了!还真没哪个女孩子这么直白说过想我……唐泽暗道不好,赶忙打断她说:什么?你是偷跑出来的?你妈妈不着急吗?   小紫愣一下,继续说:是啊,我是偷跑出来的,不过放心吧,我妈妈神通广大,她想我的时候自然会找到我,没来找我的时候说明她还没想我,呵呵。   噢,这么说,你妈妈,还有洛陵赋,都真的存在了?唐泽终于忍不住问道。   什么?小紫敛住笑容,惊讶说:你不是亲自去过洛陵赋吗?你也亲眼见过我妈妈的,你怎么……噢,我明白了,你一定是那天被我妈妈送走后吓着了。   这时候,寒风大了起来,吹歪了唐泽手中的伞。唐泽努力的撑过来,拧起眉头发问:你妈妈送我?你是说洛陵公主把我送出了洛陵赋?   是啊,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她用法术把你送到了崖顶,她只说是该你出去的时候了,之后便什么也没说……所以,你醒来后发现自己换了地方,当然会想不明白,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呵呵。   唐泽凝视着小紫的眼睛,里面是一汪清澈,他看不出半点谎意。   洛陵赋,是真有其事了?唐泽静静的思忖着,眼前的院子在灯光和夜色下,是一片梦幻般的银色……   忽然,他思绪微转,看着小紫说:既然这样,你会法术也都是真的了?   嗯,是的,小紫点点头,发现唐泽的眼神怪怪的。   唐泽眼睛亮起来,笑说:那,那你一定能用法术猜测一些事情了?   那要看什么事情了,唐大哥,你要猜测什么?   猜测刚刚发生的事情,猜测陈俊为什么会那么做,猜测佛瞳一案后面到底还有多少阴谋……唐泽说着,神色有些微微的激动。   小紫望着唐泽微笑,叹声说:我知道,在你的内心里,被太多的疑问充斥着,所以你才会那么的忧郁,那么的不快乐。好吧,我帮你猜一下,只要你能开心,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然而,小紫的声音却被打断了。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在院中响起,二人回头望去,只见几个警员抬着两个人冲进了院子,后面跟着一行不整齐的警队。   警队回来了,又有两名警员受伤。   唐泽拉着小紫赶到后,伤员已经被推去了手术室。老杨的助手小罗叙述说,警队追捕陈俊到城外的一片山林,陈俊便钻进林子消失了。林子其实并不大,就是地势太险,位于一处崖顶上,三面都是深谷。   当时有雪光的照射,所以林子中并不算太暗,我就留一部分人守住入口,带几个兄弟进去搜捕。但进去后却发现陈俊的脚印一直伸到悬崖边,便断掉了。我们都以为他是跳了崖,正站着发愣,却听见一旁的大树上传来了枪声。陈俊躲在一棵松树上,射伤了我们两名兄弟。然后他在要还击的时候,从树上纵身跳崖了……   什么?陈俊跳崖了?唐泽打断了小罗,吃惊中带着痛心。他拧着眉头打量小罗,见眼前这个小伙子衣服已经被雪水浸湿,脸上也有几处像是被什么挂伤的血痕,一副刚刚经历激烈打斗的样子。   你确定他跳下去了吗?唐泽紧问道。   是的,我亲眼所见,我们的兄弟也都可以做证,他跳的时候还发出了一阵狂笑……   唐泽呆立着,眼中竟现出了泪花。他此刻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很多,除了那副狞笑举枪的形象外,更多的却是陈峻平日不羁而温和的笑容,还有那句句熟悉的声音,“泽哥……”。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唐泽喃喃自语着,忽然意识一沉,身子倾斜下去。   唐泽昏倒了。自从他回到丝竹镇,已经不知道昏去了多少次。   护士们又是一阵匆忙。   这个不大的县医院,在这个飘雪的日子里,似乎负荷过重了。   旧情死灰   次日清晨,唐泽再也不见了小紫。   昨夜他忽然昏阙,被人送进了病房。在医生的料理下,他渐渐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输着吊水。小紫就坐在他身边,目光关切看着他。   她陪他聊着天,后来他就渐渐的睡去了。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亮,胳膊上的针头也已拔去。自己正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此外病房中空无一人。   他想小紫可能是到别处睡了,便穿衣下床,准备到外面透透气。   他轻轻的开门,却望见一片紫色的天空。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赶忙揉揉眼睛,再看天空还是紫色的。他惊讶地站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又转脸看向身后的窗户,天!窗外的天空却仍和平常一样!   唐泽登时怔住了,他反复地看看门外又看看窗外,目光逐渐的闪起来。他慢慢地向门边靠去,凝神仔细辨认着。终于,他发现那并非是天空变了颜色,而是在门口处氤氲着一层透明的紫气。   那层紫气淡淡的覆盖着,仿佛一层不停波动的薄膜,遮住了整个门口。   唐泽吃惊而好奇,不觉伸手摸去,却在刹那间,气膜忽地碎裂。   随着一阵清脆的零落声,气膜陡然间变成无数碎片,在空中飘飞,凝结,渐渐会聚一团,却化作一张紫色的纸笺,飘飘然落在了唐泽面前。   唐泽俯身拾起,暗香浮动的纸上,写着几行字,笔迹娟秀:   唐大哥,请恕我不辞而别,妈妈唤我回去了,这次回去不知何时再能出来见你,真希望能一直留在你身边保护你。我在你门前布下一层结界,希望能让你一夜安全,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对了,你睡着的样子真好看,我会一直想念你的,再见了……小紫。   唐泽对着信笺发愣,小紫走了?为什么是现在走了?他忽然感到很孤单,前所未有的孤单。他又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已经恢复了颜色,风雪也早已止息,留下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唐泽深深的叹口气,把信装好,去盥洗室草草洗漱了一下,匆匆出门了。   此刻是清晨7点一刻,院子中人迹尚少,只有几个清洁工在扫着路上的雪。   唐泽踩着积雪,咯咯吱吱的走出医院,先去街边小吃用了早餐,然后走去一家早开的公话屋。他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好让爸妈别为他担心。   结果是母亲接的电话,她说你爸担心你,一个小时前就去县城看你了。   唐泽看看表,约莫着爸爸一会应该赶到,便转回了医院的休息室。一边等待,一边想着昨天的事情,依旧觉得像做梦。   父亲赶到的时候,休息室先来了几个换班的警员,正在和唐泽聊天,聊小紫的事情。唐泽被他们好奇的发问弄得头昏脑胀,胡言乱语的应付着,他实在不知该如怎么给他们解释。看到父亲进来,他总算得以解脱,起身迎了上去。哪知父亲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泽儿,你知道吗,小娟她失踪了。   这让唐泽好一阵怔然,问道:什么?爸,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顶山叹声说:今早4点多的时候,陈俊妈敲开我们家的门,问小娟在不在我们家,她说半夜听到女儿房里有动静,等她赶去时房门是开的,女儿不见了,屋里的椅子倒了,茶杯也碎了一地。她喊女儿的名字,没人答应,又打女儿的手机,手机关了。后来她在女儿的书桌上发现了一篇没写完的日记,她不识字,陈俊爸说上面提到了唐泽,于是她就来我们家问问……如果她说的属实,那这事就确实有些蹊跷了,所以我一早就赶过来找你,顺便也问问老杨该怎么办,对了,老杨呢,他怎么不在?   老杨……唐泽神色黯然道:老杨昨晚受了伤,现在还躺在病房里。   受伤?他怎么会受伤?唐顶山微微惊讶地问。   唐泽便把昨晚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包括今天早晨小紫留下的那封信。唐顶山拿过那封紫色的信笺,仔仔细细的端详着,眼神捉摸不定。   之后他把信还给儿子,沉默了一阵,忽然说:有空的话,也带我去瞧瞧那个洛陵赋。   唐泽没想到父亲会有这种念头,一时语塞。   唐顶山看了看儿子,笑了,说:我是说有空的话,现在我们还得忙眼前的案子……老杨在几号病房?我们去看看吧。   唐泽点点头,带父亲走出休息室。父子俩先去街边卖了些水果和补品,才转回走去了老杨的病房。这时候医院已经是人来人往,看病和探病的络绎不绝,不同往常的是,人们会在203号病房门前看见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唐泽告诉父亲,203是铁正长的病房,旁边的202住的是老杨,都是单人间。   本来唐顶山也想去看看铁正长,但武警怎么都不让进。虽然他们都认识唐泽,但这是上级的命令。父子只好作罢,便一起去看望老杨。   此时老杨早已醒来,身边坐着几个警员在和他聊天,有说有笑的,看上去精神蛮好。见父子俩进来,老杨热情的招呼,躺在那让警员招待他们坐下。唐顶山将礼物轻轻放在床头,开始和老杨说话,嘘长问短的。这两位因为佛瞳的案子而认识,到现在也算是半个知己了,俩人似乎特别能谈得来。   唐泽也坐在另一条板凳上,和几个警员聊着,病房里一时间气氛挺热闹。   可没过多久,这种融洽的气氛就消失了。   只因一个女人的到来。   这个女人便是铁玉兰。   其实老杨他们几个倒没什么,照旧和铁玉兰打着招呼,唐顶山也只是微微一怔,辨认片刻后终于笑道:哦,是玉兰啊,坐,快坐吧。   铁玉兰却没答话,她的目光像被什么揪住一样,忽地落在唐顶山身上,久久停留。   屋内因铁玉兰的反应而变得默然,大家对她的表情莫名其妙。唐泽忽然又想起铁玉兰第一次看见自己时的眼神,那种惊讶而幽怨的眼神,此刻在她眼中更是浓重。   玉兰,坐吧,玉兰?唐顶山被看得浑身难受,再次搭讪说。   铁玉兰这才“哦”一声,似乎发觉自己的失态,嘴角微微上扬,笑说:顶山大哥,这么多年不见,你老了很多啊。   噢,是啊,难怪你看了那么久才认出我,哈哈,不过你倒是没怎么变,我很快就认出你了,这些年可好,孩子们都该和唐泽差不多大了吧……唐顶山笑容随和,独自和她聊着。后来老杨几个也插进话来,屋内又渐渐恢复了气氛。只是唐泽和老杨都清晰的发现,铁玉兰在说给唐顶山的话里,总有一股冷冷的笑。   这是怎么回事?唐泽不解的思忖着,发现老杨也眉头微拧。   没过多久,铁玉兰要起身告辞,因为彼此的谈话似乎逐渐结了冰。铁玉兰把礼物放好后,向老杨说几句关心的话,便和大伙招呼着走了,高跟鞋在地面上踏起一阵清脆的“咯哒”声。   这声音让大伙的心一下子轻起来,她的存在,就仿佛一块凌厉而沉重的大石头,给人微微的窒息感。老杨早就觉出这个女人内在的强悍,只是他刚刚才发现了她那丝冰冷的温柔,那温柔是给唐顶山的。   老杨很想问问,但鉴于人多,又是唐顶山的私事,便没好开口。而且唐顶山也有话和他说,是关于小娟失踪的事情。这事让老杨沉思了很久。   上午10点半钟,唐泽送父亲回去。他们从老杨的病房出来,踩着残破的雪路走向车站。路上唐泽再也忍不住,终于问父亲是不是和铁玉兰有什么过结。   难道仅仅是因为两家那段仇恨吗?唐泽怀疑地问。   唐顶山笑了,随后轻叹说:其实这事情,是不便和你说的,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吧,我和她也算不上什么过结,年轻的时候,她……她追求过我。   啊?唐泽真的挺惊讶。   父亲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说:那时候,我正和你妈谈着恋爱,所以没答应她,不过她对我一直都很好。这情况大概持续了一年多,她有一天忽然对我发了很大的脾气,把我臭骂了一顿,非要我答应她,哎……后来,她就嫁去外地了,从此再没联系。   唐顶山说着嘴唇紧紧闭一下:我想,她大概还在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吧,她是个个性很强的女人,我们一起长大的,我很了解她的脾气,她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不然她就会发脾气,不开心……   唐泽听后眼角泛起笑意,他万万没想到父亲还有这么一段往事,他可以想象到父亲当年的男子魅力。也难怪,爱情能让一个人幸福一生,也能让人痛恨一辈子。   难怪铁玉兰见到唐家人的时候,都会有那种幽怨的眼神……忽地,唐泽脑间一凛,宫明母亲,绿衣女子,她们眼中曾经闪现的那份幽怨,都一瞬间在他眼前幽幽的飘动起来。   难道她们也……   唐泽暗暗的想着,不觉凝眸看了看父亲。父亲那张已显苍老的脸上,似乎隐藏着更多的秘密。   泽儿?父亲唤了他一下,你怎么了?   噢,没什么,我在想铁玉兰会不会因为……因为你而向我们家报复,唐泽撒谎说。   唐顶山为之一怔,过了片刻,他悠然叹气说:可能吧,如果真是那样,我们也没办法……泽儿,咱们去车站吧,时间不早了。   父子俩在车站分别,唐泽望着汽车远去,久久伫立。   清醒记:病中语   一晃三天过去,铁正长仍旧没有醒来。铁玉兰看上去非常着急,眉间总是挂着焦虑。她因为公司事情忙,不能总呆在正长身边照顾,可她又不放心让别人来代替她。   虽然她被告知谋害正长的凶手是陈俊,已经畏罪跳崖了,但她还是放心不下。看护的警员有增无减,除了医生和护士外,她谁也不准接近铁正长。   唐泽自送父亲回家后,一直留在医院,也在等着铁正长醒来。他对铁玉兰的做法感到十分不满,可又无可奈何,她是铁正长的姑姑,她有权这么做。所以唐泽只能每天往老杨病房里跑,一边照顾老杨,一边等待着。   老杨劝唐泽耐心点,他说铁玉兰的动机绝非那么简单。唐泽问其原因,老杨笑而不答,只是让他多留意隔壁的动静。唐泽深深相信这位老干警的直觉,便依话行事。   第四天上午,9点左右,唐泽照例走去老杨的病房,手里拎着刚刚买来的黑鱼汤。经过铁正长病房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朝门口看了看,却发现门是开的。唐泽便不觉停下来观望,看见铁玉兰正抹着眼泪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位高个子医生。   唐泽一怔,她哭什么?莫非正长他……他刚想到这里,铁玉兰已经走到门口。她看见是唐泽,赶忙擦擦眼泪,冲唐泽生硬笑一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她走下楼去,坐进那辆黑色的轿车离开了。   唐泽怔怔的愣了片刻,看见一个护士正从病房里出来,便上前去询问铁正长的病情。护士似乎认得唐泽,便叹声说:哎,他啊,刚刚醒来了一次,谁知我们刚把他姑姑喊来,他就又昏迷了,情况似乎比以前还严重,医生说,他大概是见到亲人太激动了,就让他姑姑先离开,过阵子再来看他,这不,他姑姑刚才伤心的哭着走了。   噢……唐泽沉吟着,和护士道了声谢,垂着头继续往老杨那边走。可他走了不到两步,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喊他:喂,前面的先生,你是唐泽吗?   他赶忙止步转身,见铁正长的门口站着另一位护士,正在冲着他招手。他点点头,疑惑地走了过去。   我是唐泽,有什么事吗?   病人铁正长醒了,他点名要你进去,护士笑吟吟的说。   什么?他真的又醒了?唐泽的语气有些诧异。   是的,进来吧。护士笑着说,又转身和门口的几个警员说明情况,便把唐泽带了进去。   病房内干净而散发着淡淡药味,铁正长头裹着厚厚的纱布,躺在病床上,目光淡定地睁着。望见唐泽进来,他轻然笑笑,声音略显虚弱地说:泽哥,你坐。   唐泽慢慢走进他,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小心,生怕弄出什么响动来,惊坏了铁正长。他此刻觉得正长就像个布满裂纹的花瓶,稍不小心他就会碎掉。   铁正长依旧笑着,朝唐泽打量了一会,便对旁边的护士说:麻烦你们出去一会,好吗,我有话要和泽哥说。   两个护士对望一下,便笑着出去了,并且叮嘱唐泽千万别让他再受什么刺激。   铁正长等房门关好后,说:泽哥,我姑姑走了吗?   唐泽微笑说:走了,医生说你又昏迷了,怕你受刺激,让她过阵子再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铁正长轻轻的笑了:泽哥,这些我都知道,我其实并没有昏迷,我是装的,我只是不想见她。   不想见她?   是的,原因,我待会再说,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些事,关于佛瞳的事,还有狗蛋……   铁正长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恬淡,再没有先前的那种激动和茫然,仿佛要讲一件与他无关痛痒的事。而且他语速流畅,不再像以前那样的偶尔口吃。   唐泽对这一变化暗自称奇,他想这可能是因为他头部受伤的缘故。   他对他说:正长,不急,你先养好身体,这些事以后再说也不晚。   不,泽哥,如果不说出来,我会憋的很难受,我的良心会永远不安,况且,现在如果不说,我怕以后再没机会说了……铁正长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又补充了一句道:泽哥,你不要再劝我了,你仔细的听着吧,我要说了……   唐泽见他执意要说,没敢再劝他,便默默的倾听着。   渐渐的,唐泽明白了一切。   清醒记:父子   在病房中,铁正长向唐泽道明了事情的原委。后来唐泽告诉我,铁正长讲这些事情的时候,神情很淡然。他说这全是因为他死心塌地要说出来,再没有顾虑的念头。   唐泽还告诉我,铁正长说他长这么大都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惟有这些事让他异常内疚,他的良心甚至逼疯了他。所以他决定说出真相,不然他即便活下来也一定会疯掉。   这话一直感动着我,在我写段事的时候也不例外。   关于这段事情,铁正长是从他泄露佛瞳再现的消息说起的。   铁正长说他泄露佛瞳的风声,并非出于本意,他是屈服在父亲欲举刀自尽的声势之下的。   那天,铁正长挖完墓穴回家,没敢告诉父亲自己是去唐家帮忙。他很怕惹父亲生气,怕他病上加病。他不知道父亲为何会对唐泽一家那么痛恨,很早他就被教导要防着唐泽。父亲说他们一家都是害人精,爷爷是,父亲是,到了孙子肯定也是。   铁正长不明白原由,父亲不说,他就不问,只是顺从地听着。但他想不出唐家何曾害过铁家,他不信是真的,至少他知道唐泽不会害人。父亲或许是病糊涂了。   可他不能没有父亲。母亲早已过世,父亲是此间唯一爱他和他爱的人,尽管爱得心力交瘁。   铁正长照例向父亲问安,然后动手煎草药。他把熏得黑黑的药罐拿去井边,汲水,细心涮去上次残留的药汁,之后将半浊的污水倒进水池,看着它从青石铺就的水道上流出院外。接着换上净水,和上满罐的草药,重新为父亲熬上一罐热气沸腾的煎药。再倒出药汁,冷凉,端给父亲一口气喝下去。这个过程他已做了数年,但总也做不完,那种棕色的药汁对父亲的病似乎并无大用。   通常这个时候,他会给父亲倒杯茶水消去口中中药的苦味,然后去张罗午饭。但这次父亲突然叫住他,说正长,你过来。   铁正长有些意外,关切地转向父亲:爸,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铁老四说没有,你过来,让我闻闻你身上的味道。   铁正长很惊讶,不知父亲什么用意,但还是乖乖地靠过来,在父亲床沿上坐下说:爸,你怎么了。   铁老四并不答话,而是忽地坐起身来抓住儿子的衣袖,上上下下仔细地嗅起来。铁正长被父亲的举动惊呆,不敢深问也不敢走开,只呆呆地说了一句:爸,是我衣服臭了吗?   铁老四还是一言不发,嗅得更加仔细和认真,并且越嗅也激动,眼中渐显出奇异的光芒。后来他突然停下,盯住儿子的眼睛问:你晌午去哪里了?   铁正长一惊,不想父亲会问起这个。本来父亲突发的怪异举动已令他害怕,现在更是惊惧,一向擅长的说谎此刻出现阻碍。他咕哝一声,没说出半个词语。   父亲的目光更加紧逼,再次问:去了哪里?   铁正长终于编好理由,慢吞吞地说:去,去四婶家刨地了。   父亲显得狐疑,又问:你碰见什么了?   铁正长说:什么都没见……哦,碰见四婶的儿子铁国栋了,怎,怎么了爸。   胡说!铁老四怒起来,你碰见佛瞳了对不对?你又去唐家了对不对?   铁正长大惊,吞吐说:什么?没,没有……   铁老四扬手“啪”一声给儿子重重一记耳光,吼道:兔崽子,还敢说谎!这个味道你老子到死都能认出来!你小子良心让狗吃了?胳膊肘往外拐!   铁正长已经傻掉,懵然地望着父亲失去言语。   铁老四狂躁起来,愤恨地从床上一跃而起,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颤抖地下地冲向对面的桌子,开抽屉取出一把乌黑的剪刀,手腕一翻刀尖指向自己的咽喉,向铁正长狠狠地怒吼:说实话!不然就给老子收尸!   铁正长骇然失措,双膝一软,向着父亲扑通跪下去,含泪地喊着:爸……   清醒记:重操旧恨   在得知唐家挖出佛瞳的事情后,铁老四先是怔怔的发呆,随后忽然是一阵仰天长笑:天意啊,天意!   铁正长被这忽如其来的笑声吓坏了,他跪在那里,瑟瑟的望着父亲。铁老四笑过后,缓缓的放下尖剪刀,伸手扶起了发抖的儿子,含泪说道:儿子啊,你不知道,他们唐家这帮龟孙到底欠了咱们多少血债!   之后铁老四擦了擦眼泪,拉儿子一起坐在床沿上,说:来,儿子,现在我就把我忍了半辈子的事情都告诉你,让看清唐家人的真面目!   接着,他便把唐铁两家如何因风水而结下恩仇,以及唐顶山如何深夜创入铁家坟地,用佛瞳害死铁家两条人命等等事情,全都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在提起这段往事的时候,铁老四依旧是目光凶狠。他对儿子说他永远也忘不掉那天黎明前的黑夜里,唐顶山从他身边走过的情形。   那日,铁老四忽然夜半心惊,无故失眠。多次辗转之后终究无法入睡,便穿上衣衫,打开院门去外面散心。   天上无月,铁老四在被星光冲淡的夜色中独自慢行着,想着自己蓦然来袭的心悸,不禁的烦躁。他在一处石桥停下,抽起了香烟。   忽然,远处依稀可见一团黑影和一抹金光在快速靠近。铁老四心中微凛,以为是见了鬼火,他的第一反应是逃走。但好奇的天性使他最终壮起年轻的胆子,弓身躲在桥头粗大的栏杆后面,等着一睹鬼火的风采。他从未见过鬼魂,那是个在他既可怕又无比诱惑的东西。   鬼火近了,再近了,铁老四却失望地发现那其实不是鬼火,而是一个中等身材的青年,提着一把闪烁光芒的戒刀。随后铁老四便感觉一股怪味袭来,那是股奇异的味道,是寺院里经常点燃的檀香和血腥混合才能发出的味道。   铁老四更加好奇,紧紧盯住目标不放。在黑影从他身边走过的一刻,他看清了戒刀上那颗闪动的水滴,还有唐顶山夜色下行色匆匆的脸。   当时他并不知道那就是盛传的佛瞳,更不知道唐顶山已经用佛瞳注定了他家的灾难。他只记得自己很好奇,以及好奇下的狐疑。直到他把这事告诉了父亲,从父亲骤变的脸色中才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他和父亲赶到爷爷的坟地,坟前石碑已断。在坟冢四周,渗出一圈尚未风干的血液,散发着与他昨夜桥头闻见的相同的怪味。   铁厅看到这情景,忽然老泪纵横,对铁老四说:那是佛瞳沾了你三个哥哥的血啊……你要给我记住,这是佛瞳头一次沾人血,它以后永远就是这个味道了,以后你闻见这个味道,就是遇见了佛瞳,你一定得给我毁了佛瞳,杀了持刀人,给你三个哥哥报仇啊!   从此,铁老四对那味道记入骨髓。   铁厅和铁老四猜的果然不错,佛瞳断去了铁家的灵根,铁家不久的败落也验证了他们的猜测。   只是他们只猜到这结果,却猜不出那过程。这是他们不及唐氏父子的地方。   他们也猜不出,或者不愿去猜,唐家在被他们一路逼来会是何等痛苦,以及在绝境中还能为铁家留下后人的用心。他们更不会去承认,也不愿去承认自家亲人的落马,实则是因果有道,缘法自然耳。这是他们更不及唐氏父子的地方。   仇恨。只有仇恨。   铁老四的仇恨一直至今,未曾有半点褪色。   铁正长在听父亲讲述这段恩怨的时候,已经将佛瞳再现的经过和盘托出了。誓言和父亲的生命相比,显然失去了重量。他深知父亲品性刚烈,说出就能做到,父亲的脖子已经被剪刀划出了浅浅的血痕。他在违背誓言的那一刻,有着深深的内疚,但他已别无选择。   而在听过父亲描述的那段铁家血泪史后,他的内疚渐渐减轻了。如果父亲说的一切属实(铁家陷害唐家的真相被铁老四歪曲,在他的描述里,唐家确实全是十恶不赦罪人),唐家的确是铁家的头号仇敌。难怪父亲如此仇恨唐家,难怪父亲一直阻止他与唐泽来往,现在总算一切明白了。铁正长懦弱外表下的刚强终于渐露倪端,他已经在愤怒了。这在他像是个奇迹。   但他还是忍不住狐疑,在他印象中,唐家一家对他和父亲一直都很好,只因为父亲的敌视,两家关系才一直僵硬。假如唐家是坏人,那他们为什么要对自家好?又为什么都那么宽厚善良?况且这么大仇恨,父亲为何到现在才对自己提起?   算了,不多想了,父亲是不会害自己的,铁正长暗自说服自己说,唐家那样做只是装好人罢了,会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   之后的两天里,铁老四彻底燃起儿子的怒火。   于是第三天下午,铁正长怀着满腔的仇恨,带着父亲的叮嘱,向镇上的电话亭走去。   清醒记:阴谋   铁正长在路边公话亭拨动号码的时候,夕阳西下,漫天云霞,这是个美好的秋季傍晚。   可铁正长的心绪并不美好。父亲的话将他一向亲近的唐家位置扭转,转眼成为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仿佛一个忠实的信徒,突然被人告知自己一直笃信的信仰其实只一场虚念。他失落而愤怒。   他准备着报复。他将用一个电话为父亲一手策划的报复揭开帷幕,而这个开端需要他和远在他乡的姑姑一起完成。   他开始噼里啪啦地拨号码,但是被告知电话卡余额不足。他竟一下十分恼火,将手中听筒猛地狠摔在话机上,听筒断作两截。他被自己的行为吓一大跳,如此暴戾的动作他还第一次有,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摔听筒,他只是潜意识里身不由己。这还是以往的自己吗?他不禁的吃惊。   他叹口气息,向四周环顾一下。他需要重新买一张话卡。   他来到一家百货铺,瓮声瓮起地说出自己要买的东西。   一个短发的女孩正在低头看杂志,听见铁正长的声音,忙抬头露出一贯的微笑,说好的,你要哪一种币值的——咦?正长哥,你好啊,好久不见了。   铁正长很是一愣,旋即认出她是唐泽的妹妹唐小婧。两年前她去遥远外地读大学,有两年多没回丝竹镇了,怎么会忽然在这卖百货?铁正长意外地打量她,发现这个他从小到大唯一的女性伙伴,已经出落成一个俊俏明媚的大姑娘了。她是丝竹镇上唯一一个愿意对他笑的女孩子。   她的眼睛还是以前那样清亮,笑容还是那样亲切,只是眼角多出一份凄凉。这凄凉他在唐泽脸上也见到过,那是他们爷爷的去世给他们留下的印记。   唐小婧见他看着自己发愣,呵呵一笑,说:嗳,干吗这么看着我,不认识了?呵呵,也难怪,别人也都说我变了。你看看,我是丑了还是好看了?   说着她在铁正长跟前转了一圈。   铁正长面对她的调皮脸色通红,笨拙地说:好,好看了。   接着又说:你不念大学了吗?   唐小婧顽皮地说:是啊,我退学从商了……骗你的,接到爷爷去世的消息后,我向学校请了假,结果还是晚了,我到家的时候爷爷已经下葬了。   唐小婧的脸色暗下来。铁正长知道自己触动了她的伤心事,内心好一阵内疚。他奇怪自己竟会对她内疚,他对唐家的仇恨在她面前竟然一下淡去了。他开始微微不安。唐小婧笑笑,看出铁正长的尴尬,这个大她两岁的憨厚男孩总是这么善良。她重新活泼起来,轻快地说:要说学校也真够义气的,准我三个礼拜的假,还早呢,我无聊了就到小鹃这来帮她卖卖东西,呵呵,还真过瘾。   铁正长这才想起这是陈俊家的商店,陈小娟是陈俊的妹妹,一个又凶又蛮的漂亮丫头,从来不肯正看他一眼。她和小婧居然也能成为朋友。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顺着噢了一声。   唐小婧还在笑着,忽然想起什么地说:你不是要话卡吗,多少币值的,我给你拿。   铁正长这才说:20的,200卡。   铁正长付完钱后拿着话卡匆匆离去,他不愿再多留一刻,他害怕那女孩的眼睛会融掉他给姑姑打电话的决心。他莫名地烦躁起来。   他重新选了一处话亭。小镇虽然偏僻,但电信设备还算可以,主街道两旁排列着不下五处电话亭。镇上人就是靠这些通道,与外界传递着事务与感情。铁正长确定四周无人后,顺利地拨通了姑姑的手机。   喂,你好,哪位?   姑姑,是我,我是正长。   噢,是正长啊,你还好吗,姑姑正打算去看你们呢,上次寄去的药效果怎么样?你爸身体好些了吗?   还,还是老样子……姑姑,我爸让我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啊,快告诉姑姑。   我,我们看见佛瞳了。   什么?佛瞳?对方声音忽地惊异起来。   是的,是佛瞳,是唐泽在他爷爷墓地挖出来的,我爸让我和你说说。   你爸爸怎么打算?   ……   铁正长把父亲的话一字一句转给了姑姑,之后他挂上电话准备转身回家。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带着孩子的大婶,铁正长认出是镇西的刘婶,他顿然一惊,对着刘婶吞吐地说:你,刚才……   刘婶并不答话,只是慌然而抱歉地笑笑,然后抱着孩子一路小跑离开了。刘婶素有大嘴巴的习惯,更何况那是关于佛瞳再现的事。于是一夜之间镇上人都知道佛瞳再现了,一大早便把唐家大门挤得密不透风要看佛瞳。   而铁玉兰那边在和侄子通话后,也即刻开始了动作,忙得费尽心机精神矍铄,直至深夜。   她一听说佛瞳在唐家出现,就像攫住了一柄复仇宝刃。   这夜她和丈夫一起,忙着用电话联系丝竹镇及丝竹镇所在县的重要干部,将佛瞳再现以及希望如何处理佛瞳一事详尽交待。   丈夫白文的父亲是本市声名赫然的白市长,白市长虽然早已退休,但多年来经营起的人脉还是起了作用。加之白文本人也是富商,给的报酬又十分丰厚,所以大家都愿意卖这个面子。   铁玉兰在用电话四处部署的时候,目光不停的闪烁着,仿佛在眼底里一片幽幽的火光……   一切妥当后,铁玉兰长长舒口气,将手机远远一扔,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兀自快意地微笑着,对丈夫的情欲暗示却置之不理。白文望着妻子美丽而显阴险的微笑,心中微微悸动。但他很快理解地笑笑,铁家的那段血仇,任谁也是无法释然的。   只是白文永远也想不到,在妻子铁玉兰的阴笑里,不仅仅是父兄的仇恨,还有别的什么。   清醒记:出卖(1)   在铁玉兰忙完之后的第二天,陈俊手机里,一个陌生的来电忽然响起。   喂,陈队长吗,不要问我是谁……   陈俊在一波低沉而淡定的女声中逐渐的迷惑,恐惧,直至无法拒绝。对方的语气与其说是在和他商量,倒更像是一种命令,不容忤逆的命令。他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女人是谁,但从她能够说出由县到镇上许多要员的名字,以及那个胆大而周密的计划,他可以清晰地觉出,这是个很有来头的女人。   而且,她的计划,似乎也正合了自己的心意。   陈俊微叹口气,抬头望了望窗外,深秋渐冷的清风在簌簌吹落着树叶,那棵年老粗大的梧桐树又在渐渐的斑秃了。陈俊的心头忽然掠过一丝难言的酸涩,梧桐树……陈俊揪心的想到,就是这棵梧桐树,让他在一瞬间钦佩了唐泽,也恰在那一瞬憎恨了唐泽。而且年月日久,憎恨愈深。   梧桐树,童年,记忆……   一个小女孩高高的站在一根枝桠上,颤颤巍巍,伸手摘着一片霜红的梧桐叶。枝桠摇晃着,似乎沉然欲坠。   小娟,快下来!危险!一个光头的男孩在地上焦急地喊她。   不,我不,我要那片叶子……女孩坚决的说着,继续往前探过身去。男孩急了,一溜烟也爬上粗大梧桐树,很快,他爬到女孩的脚下,踩到另一根枝桠上:小娟,快下去,哥哥帮你摘……哎呀!   男孩脚下的枝桠忽然断裂,他瘦小的身子就像包袱一样往下跌去,然后扑通一声落到地上。可男孩并未感到太多的疼痛,头脑懵乱的他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却看见地上正躺着另一个男孩。那男孩神色痛苦地朝他一笑:陈俊,你没事吧……哎哟,我的胳膊……   光头男孩怔然站着,神情有点傻。好久,他才慌忙跑过去搀扶那男孩:泽哥,你,你怎么样了,是你接的我吗……   树上女孩高高的俯视着,眼睛睁得很大,她很快灵巧地从树上爬下,跑到那男孩面前,一边关心着他的伤处,一边用大人的语气斥责光头男孩道:哥,你是怎么搞的,谁让你摔下来的?还害得泽哥来救你,搞成这个样子!快,咱们告诉大人去,上医院……   一弧苦笑轻荡,爬上陈俊的嘴角。他缓缓的收回视线,把脸埋进手心里久久瑟缩着,控制了思绪。   然而,他终究是心伤难抑,两种对抗的情绪在交织蔓延,让他满眼泪水。他不知道他将要做的事情,对和错,哪个更多。   对方要自己出卖的,确是此生再也难遇的好兄弟……陈俊苦涩的想道,就在唐泽用身体接住自己的那一瞬,他心中涌起了永远的感动。他永远也忘不掉那天,唐泽躺在地上,神色痛苦,却仍向他温暖的微笑着:陈俊,你没事吧……   陈俊,你没事吧……这声音一直萦绕着他,在每一个他憎恨他的时刻。是的,他憎恨他。他也永远忘不掉,那天妹妹搀扶唐泽的时候,投给自己的那份愤怒目光。他永远都不明白,为何自己身边每一个自己在乎的女孩子都那么偏向唐泽。虽然小娟是自己妹妹,可她有什么理由不关心自己却还要迁怒自己?   还有后来,后来他们一起读书,似乎班里的女生都那么亲近唐泽,只要唐泽一出现,原本和自己聊得热切的女孩都会忽地冷却,她们看唐泽的目光会让他莫名的愤恨。他中意的女孩似乎都在关注着唐泽,虽然唐泽似乎毫无反应。难道仅仅因为他英俊?   是的,他在嫉妒,嫉妒这个英俊而沉默的兄弟。   直到有一天,这嫉妒涌至了顶点。那天,一个女孩去他家店里买饮料,在目光相遇的一瞬,他惊呆了。那是个容颜绝美的女子,她深澈幽寒的目光,使他一阵激烈的眩目。   他怔然地看她,忘记了言语。   一瓶果汁。女子重复了一句,好看的微笑。   哦……陈俊回过神,轻声应着,很快地转过身去,拿果汁的手有些微颤。   清醒记:出卖(2)   谢谢,给你钱。女子递过一张50的钞票。   陈俊伸接过,手指触到对方的手指,一阵酥麻。   嗳,你……你该找我钱吧?女子声音低下去,她被他看得脸色微红。   噢,对不起。陈俊嗫嚅着收回目光,在凌乱的钱盒中找出零钱伸给她,目光依旧直然。   女子接过钱转身很快的走去了。他怔然目送着,直到她身影远远消失在拐角,他才猛然后悔没有及时和她拉近距离。这还是往日能言善道的自己吗?   从此,他心生了牵挂。他渴望着再见那副完美的面容,再听那柔软迷人的声线。接下来的日子,他总是站在铺子门前隐隐的期待着。局子里,有了他连续缺班的记录……然而,他期待的始终没再出现。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他在丝竹镇好像从没见过那个女子。   可后来一天傍晚,唐泽携着未婚妻去他家登门拜访的时候,他的心忽地碎了。   他在看到未来嫂子的那一刻,呼吸几乎静止了,内心一阵汹涌。唐泽挎着的,分明就是那个自己日夜思念的女子!他一时傻站着,竟忘记了招呼他们。他想唐泽一定也发现了他的异样。   唐泽看了看他,微微一愣,随后笑说:噢,介绍一下,这是你未来的嫂子,宫明……这是陈俊,我的好兄弟。   陈俊在唐泽介绍的间隙里控制了自己,笑着欢迎道:哎哟,大嫂好,要说还是咱们泽哥眼光高,看给咱们挑出的这嫂子,那绝对是艳压丝竹镇,哈哈……请进,快请进,小娟啊,快给大哥和嫂子倒茶……   接下来的时间里,陈俊一直是谈笑风生,和往常一样爱笑而不羁。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轻松下有着怎样的煎熬。   在唐泽二人离开后,陈俊站在门口默望着,神色渐渐变得失落,心中重复着一个名字,宫明……忽然,他闪出一念头:他要和唐泽公平竞争。   虽然宫明和唐泽已经订婚,但他们毕竟还没结婚。陈俊心中那团涌动的激情,再也无法抑制,他在暗暗的想着办法……然而,他几乎用尽了他多年追女孩的所有手段,宫明对他的反应一直都是有意躲闪,她在他面前的话题永远都不离两个字:唐泽。   这让陈俊心碎而憎恨。有一次,他看见宫明一个人在村头的树林边站着,便暗中欣喜地上前搭话。哪知宫明刚见是他,神色微微慌起来,不问自答地说道:噢,陈俊啊,我,我在这等唐泽呢,他一会就到,你……你有什么事吗?   她或许是被陈俊追怕了。   陈俊的欢心一下被冷却,笑容僵硬在嘴角,内心忽然冰冷而疼痛。之后他渐渐感到很难过,很委屈,前所未有的委屈。他望着微慌的宫明,忽然目含泪花,兀自说道:宫明,我知道,你有你的唐泽,你有了唐泽你什么都可以不要,对吗?那也我告诉你,在我眼里,也只有我的宫明,我有了我的宫明,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要……我知道,我没泽哥优秀,作为他的好兄弟,我也不应该这样对你说话,可……可我,可我真的很爱你,我忍不了,不管你以前,现在,以后会怎么看我,我都要对你说,我要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我……   宫明忽闪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她大概还是第一次看见男人哭泣,尤其这个平日总是乐呵呵的兄弟,忽然哭着对她说他爱她……她看着他,呆了。   忽然,她看见他神色十分激动起来。瞬间,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忽地抱住,脸一下埋在了陈俊的肩头上。她吃惊一愣,猛然愤怒起来。是的,她愤怒了,她忽然感到这是对唐泽的莫大侮辱。   她猛地推开那双臂膀,重重扇去一记耳光……   清醒记:出卖(3)   陈俊愕然地看她,泪水瞬间干涸,愤恨从目光中一丝一缕的迸出。   此刻,他即将泄恨了。他只要天衣无缝的配合那个女人,便可轻松地看到唐泽悲惨的下场。可是……另一种情绪又开始澎湃着对抗。陈俊渐渐地蹲在了地上,努力抑制着哽咽。忽然,他猛地站起身,胡乱擦了擦泪水,坚决地摔上门,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他要去县文化局。那个神秘女人给他的第一个任务是去找县文化局局长催晋升,她说他将告诉你具体的步骤。   去到文化局,陈俊没能找到催晋升。他拨动了他的号码,催晋升却给他一丝轻然的冷笑,似乎在嘲笑他的幼稚,道:这种事能在局里明目张胆的做吗?来我家吧,我等你很久了,我家住在……   陈俊顿然有丝被轻贱的感觉,但他也只是咬牙忍了忍,走去了催晋升的家。   在催晋升豪华的厅堂里,催晋升抽着烟,细致向陈俊交代了许久。然后,他把一口黑色的手提箱摆到陈俊面前,道:这里是报酬,一共一百万,五十万是你的,剩下的,分给你的兄弟们吧,你点一下……   陈俊不禁暗暗吃惊,天,这会是个怎样的女人?她和唐家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仇恨,要下这么重的血本?自己还只不过一个小小的队长,一百万,那县里和镇上有那么多干部,她又会花费多少?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气魄和实力……陈俊思考着,微微发愣。   催晋升看了看他,微然地笑,说道:怎么,不够吗?好好干吧,小伙子,主人家有的是这个,事成后另有酬劳的。   陈俊笑笑,提起箱子告辞而去。   这个夜晚,陈俊在镇上酒店里订下一处包间,准备宴请许建、狗蛋、以及唐启和宫言地。这是他们六兄弟中的四位。陈俊知道他们对唐泽的感情都挺深,可他更相信金钱的魅力。一百万,他准备全拿出来与他们平分。   但最后他只请来了三位,狗蛋因为有事没能来。陈俊虽有些不悦,但心中也有略微的庆幸,他深知狗蛋的为人,狗蛋不像其他三位那么爱财,未必能收买得了他。所以陈俊听说他不能来时,也只是笑笑,然后上来就把一百万亮在了三位的眼前:请兄弟们办件事,事成之后,这些就都是你们的了。   三人顿时眼前一亮,目光发直……   于是,在佛瞳展览会的前夜,唐泽回去休息后,陈俊借故支开狗蛋,用事先配好的钥匙打开玻璃柜,将佛瞳取出交给外面等候的崔晋升。崔晋升带着这个千年宝物匆匆离开了丝竹镇。   而就在陈俊开锁的那一刻,变电所的值班员照崔晋升的指示,按时断了电,给佛瞳的失踪添上一层神秘……   铁正长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喝口水,微微叹口气息。他大概是说累了。   唐泽愣然地坐着,沉默无语。铁正长看了看他,见他眉头紧锁,浓黑的眸子里凝满了痛色的忧伤。他变多了,眼前的唐泽已不在以前的那个明澈少年,他英俊的脸上,平添了过早的沧桑。   铁正长忽然很难过。   唐泽这时抬起眼,问道:陈俊他……他爱上宫明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铁正长目光动一下,有些黯然,缓缓道:也许,说来你不会相信,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在狗蛋遇害后,我精神受了很大刺激,那时我虽然对你们怀满仇恨,可是狗蛋他,他是无辜的……   原来,在佛瞳被盗后,陈俊一直心有不安。一是因为他还对唐泽怀有内疚,另外,他对其他的几个兄弟也都不太放心。虽然他们受了自己的收买,可毕竟唐泽平日对他们都不薄,谁也难保不会出现意外。而且狗蛋并未收到自己的金钱,他和宫言地与唐泽三人的交情又一直都深厚,虽然宫言地已被自己收买了,可是……他很害怕宫言地会不小心透露出什么,狗蛋和宫言地向来都是无话不谈的。   终于,陈俊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天晚上,陈俊内心十分慌闷,一个人在一家通宵酒馆里喝闷酒。狗蛋后来忽然来到他面前,面色阴郁。陈俊一时暗惊,酒醒大半,但仍笑说:是狗蛋啊,你怎么来了,快坐,陪二哥喝几盅。   狗蛋坐下了,却不说话,只沉沉地看着他。见身边不再有旁人,他才愤怒地质问陈俊为什么要那么做。陈俊先是不承认,后来才知道是宫言地不小心说走了嘴,也只好点头。他百般的劝说狗蛋别说出去,并许诺可以把自己的那份钱也分给他,只要不说出去,什么都好说。   然而想不到的是,狗蛋愈发愤怒了,甚至要当场宣扬出去。   陈俊吓得不轻,却忽然沉静下来,冷笑说:狗蛋兄弟,有件事情,看来我不得不说了。   什么?狗蛋被他的态度冷却,一脸疑惑。   陈俊幽然道:事实上,不是我出卖唐泽,而是唐泽出卖兄弟在先,我这只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接着,他便随口编了套谎话,说其实是唐泽想私吞佛瞳,拿了一个假的佛瞳出来展览。而他们这么做,只是想逼唐泽交出真的佛瞳。狗蛋听后半信半疑,毕竟他才19岁,人平日也挺单纯的。他盯着陈俊看了一阵,许久,他才微怒地说:好,我回头去问问泽哥去,哼!   说着,他转身走了。陈俊随后便结了帐,偷偷跟了出去。   此刻,已是晚上11点50分。狗蛋走在前面,并未走去唐泽家,他大概是看时间太晚了。他径直回了家。   陈俊在狗蛋家门前止住脚步,他看着狗蛋走进那寂静的院子,心中竟陡生一个念头。这念头让他一瞬间甚是惶恐。然而,他很快说服了自己,目光逐渐凌厉起来。   他知道,狗蛋的父母都在生病住院,先前请客狗蛋没到,也正是因为这个。狗蛋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父母重病住院,自然离不开他。可今晚他怎么回来了?莫非他爸妈都出院了?陈俊疑虑着,又静静观察了一阵,见小院静悄悄的,只有狗蛋房间里灯光亮着,不像有其他人在。   于是,陈俊犹豫了片刻,在冷风飘忽的夜色中,悄然潜入了狗蛋家的院子。他在狗蛋的门前等候着。半小时后,他拨开了暗锁,缓缓来到狗蛋的床边,将戴有手套的双手伸向了这个入睡中的兄弟……   在狗蛋停止挣扎的那一刻,陈俊竟是异常的镇静。他没有了惶恐,也没有了内疚,有的只是如何做到天衣无缝,好让自己逃脱罪责。他寂然站立片刻,思考的脑际间忽然一丝闪亮:血魅……   他转身轻步迅速离开小院,匆匆回到家,在没有惊醒家人的情况下,偷偷杀了一只自家的公鸡。鸡血收在了一个水瓶里,然后他带着鸡和鸡血重新融入了夜色。半路上,他把死鸡扔进了河里,然后拎着鸡血再次潜入狗蛋的房间,拧开瓶盖,浓稠的血液不断洒在狗蛋死寂的面孔上,缓缓地流开。   做完这一切,陈俊安静的回家,竟不久睡着了。   次日,狗蛋被血魅杀害的消息便传遍了丝竹镇。血魅,这个据说当年被半仙唐击败的魔鬼,终于再现了,丝竹镇又将灾难了。   人们好奇而无尽惶恐着。   然而,唯一不信血魅作案的,只有铁正长。自从他昨天从狗蛋那里得知陈俊收买兄弟的事情后,便有种不详的预感。昨天晚上7点左右,铁正长在村头遇见狗蛋,狗蛋一见铁正长便急急询问陈俊的事。铁正长先是一愣,然后记起姑姑收买了陈俊。但他只是笑笑,表示不清楚内情。   够蛋也没再深问,只是把他从宫言地那听来的话重复一遍,并表示要去质问陈俊。正直无邪的够蛋当时异常气愤,他说他要让出卖兄弟的人给出一个交代。铁正长望着他逐渐的消失的背影,心中猛然一颤,喊出迟来的一句:别,别去……   他当时只是感觉陈俊会对够蛋不利,但他怎么都想不到,一夜刚过,够蛋就惨遭加害了。而凶手竟被认为是血魅!   血液骤冷,铁正长对着这个消息呆立了,他甚至能看见陈俊那一刻十足阴狠的目光。他很熟悉这种目光,小时候他被陈俊和唐启欺负的之后,陈俊就经常给他这种目光,威胁他不准回家向大人告状。他总是被这种目光震慑。直到大家都已成年的今天,铁正长仍会对陈俊那张笑意盈然的面孔赶到恐惧,仿佛那张笑脸会随时变成吃人的魔鬼。   狗蛋,可怜的狗蛋……铁正长蹲在地上瑟瑟颤抖着,脑际间涌起激烈的对抗,他的良心与仇恨一阵一阵的纠缠,交织……猛然间,他拔腿跑出家门,身后是父亲慌然呼唤。   他一口气跑去了镇公安局,冲进陈俊的办公室,拽起陈俊就往外走。陈俊对这发疯似的举动大吃一惊。铁正长把他拽去一个偏僻的树林处,眼睛狠狠盯着他:说!你为什么要杀害狗蛋!他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杀他,啊?   你疯了?!陈俊骇然挣脱着,头脑一片空白。他不明白铁正长怎么会知道,难道自己露了马脚?他慌张地向铁正长解释,辩白。然而,铁正长不听,也不信,他激动而愤怒的目光一直盯着他,要他投案陪命,否则,他就要向所有人揭开着这背后的一切。   陈俊蓦然镇静了,他在瞬间明白了什么,机警的他甚至猜出了那神秘的女人是谁。他仔细端详着铁正长,忽然笑了,阴冷的笑:是,没错,是我杀了他,可你也别忘了,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们铁家的仇恨!你要揭发我是吗?那就想想你的姑姑吧!   铁正长愣然,一下静止了,目光暗下来。他的忠厚与直率,在陈俊面前显然是太弱了。   陈俊看着正长的反应,确信了自己的猜测,紧逼说:你可想好了,揭发了我,就等于揭发了你姑姑,揭发你们铁家,你们一家就会毁在你的手里!   铁正长颓然站在那里,抱着头痛哭起来。陈俊见状,笑容淡下来,他想他能理解铁正长此刻的心情,那种对抗矛盾着心情他也曾经有过。只是,他们都已经没有退路。   瞬间,陈俊动了情,眼泪簌簌的落了。他一手搭到正长的背上,抽泣地安慰着,他那些内心的内疚与过往也随之倾诉了出来。他向哭泣的铁正长诉说着自己的不安,委屈,憎恨,还有无奈。他们此刻就像一对苦命相连的兄弟。那一刻,他渴望着铁正长能够理解自己,理解他这个似乎永远也没被人理解过的陈俊。铁正长泪湿面颊地听着,眼中竟涌起浓厚的同情,然而……   铁正长又想起了狗蛋,想起了那张正直而清澈的面孔。他猛然甩开陈俊的手臂,疯也似地跑了。   是的,他在那一瞬确实像要疯掉了。他不停的奔跑着,在丝竹镇的一条条小路上,一片片树林里。后来,他在一片桂花坡停下来,他跪在那里,久久的啜泣着。他抬头向四处茫然的望着,心中是激烈后一阵空荡的虚脱。他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望见的是桂花坡上一片金色的朝阳。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在这里昏迷了一夜。他缓缓坐起,昨日的情绪再一次淹没了他,他甚至想到了死。然而,他最终控制了自己,因为他认出了这个地方,认出了那条弯曲的小道。那条道是通向唐泽家的,而唐泽的家里,除了有他不共戴天的仇人,还有一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孩子……他想起了小婧。   小婧……他喃喃着,那次在陈俊店里偶遇她的情形,又在眼前漂浮了。他不明白为何会对她起了牵挂,她明明是自己仇人的女儿,自己却一直想着她。他和她不过是多年后的一次偶遇,竟会让他变得不思茶饭。后来,他终于明白了,他这是爱上了她。可是他不能向父亲说起,尽管父亲一直都在为他的婚事操心,他和她家的那段仇恨……忽然,铁正长面色微微一动,原本黯然的眼睛有了丝缕的亮光。   他站起身,去河边整理了一下面容,沿着小道向唐家走去。   后来,就发生了前面他和小婧在桂花坡的那一幕。   讲到这里,铁正长一丝苦然的笑。唐泽用手捂住了面孔,极力抑制着泪水。片刻后,他放下手来,朝正长微笑着,说:正长,谢谢你,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一切,我……   唐泽说着,又有些哽咽了。铁正长默默看着他,内心苦涩成片,他想他的泪水该是包含了许多,心痛,悔恨,或许是别的什么。   他忽然喃喃的问了一句:泽哥,小婧她还好吗……   罗网   202号病房警力骤增,警察封闭了整层2楼,出入人员一律要经过许可。这是老杨向医院要来的权利。   老杨说铁正长现在是警方的重要证人,必须要保证他安然无恙。而且,他还要求医院赶紧通知铁玉兰前来医院,并且不能透露唐泽看过铁正长的事情。医院照做了,他们似乎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   事情布置妥当,助手小罗带人出去巡逻了。老杨半坐在床上喊住唐泽,再次询问他:唐泽,铁正长当真不知道佛瞳在哪吗?还是他不愿说?   唐泽眉头微皱,点头说:我了解正长,他不像在说谎,况且眼下的情况,他也没必要再隐瞒什么。   老杨却摇摇头,拿起胸前的银鹰端详着,缓声道:我看未必,你应该知道,如果警方找不到佛瞳,那么铁玉兰阴谋窃取佛瞳的罪名,就未必能够成立。就算铁正长肯出庭作证,但捉贼是要捉赃的。况且,按铁正长的说法,铁玉兰似乎贿赂了不少干部,这案子一旦翻出来,势必要牵扯到一片,其难度就可想而知了。如此一来,佛瞳的案子,还只能算是悬而未决……所以,眼下我们能决断的,也就只有狗蛋的案子,可陈俊至今仍未归案,哎……   老杨微然叹息。   陈俊?他不是已经……唐泽眼中又掠过一丝痛楚,停顿说:他不是已经跳崖了吗?   是的,老杨理解地看一眼唐泽,放下指间的银鹰道:他的确跳崖了,不过他还没有丧命,那晚小罗回来后,又带人到崖底查看,见下面是一汪湖水,而且小罗还看到了岸边的足迹,他们寻着雪中的足迹追寻,一路寻到了陈俊的家门前……   你是说陈俊生还回家了?唐泽急切问道,脸色竟是一抹惊喜。   老杨点头:嗯,不过,他只是回过家,小罗在他家门前又发现另一串足迹,是伸向村外的。从鞋印上看,可以判断出那是同一个人。小罗几个又继续寻去,后来在镇上的车站里足迹就断了,那里积雪已经被早行的车辆弄得一团糟……不过我们可以判断,陈俊应该已经离开丝竹镇了,而且是两个人。   两个人?不是只有一串足迹吗?那个人又是谁?唐泽问道。   足迹是只有一串,但据小罗观察,后来的足迹要比先前的深很多……你还记得你爸说过小娟失踪的事情吗?我们怀疑,小娟是被陈竣打晕后背走的。   唐泽脑间一凛,是啊,爸爸是这么说过,可……他一时怔了,对视着老杨。   我知道,你很难理解陈俊为什么要那么做,老杨拍拍唐泽的肩膀,说:我们也很难理解,小娟是他妹妹,就算他要找个人质,也没必要拉上自己的妹妹……我想,他一定是因为别的什么,不过,我们也不排除他用小娟做人质的可能性,依我多年的经验,罪犯在穷途末路的时候,什么都可能做出来的……   报告!老杨被门外的一个警员打断,警员说:铁玉兰来了,车辆已到达医院门外。   老杨和唐泽交流一下眼神,抬脸对警员说道:通知大家,按计划行事,开始吧。   警员应答一声,转身去了。   唐泽闪过一丝忧虑:杨队长,这样行吗?   试试看吧。老杨伸了个懒腰,歪在床头上微微闭目。   深黑色轿车在雪光下缓缓驶进医院大门,沉吟着掉转车身,稳稳停在了一旁。铁玉兰一身紫色毛领皮衣,贵气十足。她轻然移出车门,在司机的陪同下匆匆走上楼来。   202门前,她忽然被警员挡住:对不起,铁玉兰女士,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她瞬间一怔,目光很快淡定,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我来看我的侄儿,你们无权……   她顿下来,身后司机的争吵让她愣然回视,却见司机已被几个持枪的警员押解而走。   你们要干什么?我可以告你们扰民!你们领导呢,让他来见我!   铁玉兰的气势换来警员的一丝冷笑:我们领导就在隔壁等着你,请吧,铁女士。   腰间忽然一硬,两只黑冷的手枪抵过来。走!警员命令道。   铁玉兰冷傲的面旁一阵惊惧,她目光闪烁片刻,努力镇静着,随后嘴角冷然一扬:请收起你们东西,我会去的,哼!   说完她移身前行,脚下依然是沉然而高贵的喀嚓声。两个警员对望了一下,眼中均是淡然的担忧。看样子,杨队的下马威要失效了。   杨队长,你无权这样对我,你这样做,是要考虑后果的!铁玉兰一进门便冲老杨凌然责难,一副怒气生威。   老杨悠然地靠着,侧目瞄了她一眼,神色臃懒,微微一笑道:我的后果嘛,还是以后再说吧,铁女士,你对佛瞳所做的一切,后果恐怕要更严重吧?阴谋陷害,窃取国宝,草菅人命,贿赂国家人员……   老杨的语气越来越凌厉:铁女士,所有这些,铁正长都已经和盘托出了,我劝你还是老实认罪,交出佛瞳,争取得到政府的宽大处理,说吧,铁女士,佛瞳在哪?   轰……铁玉兰的脑际瞬时炸开了,一股苍白倏地涌上面色,她微然一震。   屋内所有人立时目光汇聚,紧紧盯向铁玉兰,气氛压迫而犀利。   铁玉兰看着他们,脸色却恢复下来,嘴角荡起霜笑:杨队长,你说话可要有证据,佛瞳?什么佛瞳,正长的精神本来就有问题,他会说我些什么,他又能说我些什么?一个病人的胡言乱语你们也相信?我看你们是破案破昏头了!铁玉兰气势重现,言辞间携带威胁。   老杨笑了笑,点支烟,正色道:铁正长精神有无问题,医院自有诊断,至于他会说你些什么,你自己应该最清楚,铁女士,根据医生的诊断结果,铁正长现在的精神十分完好,他现在向我们提供的口供,在法律上完全有效,所以,还是请你跟我们到局里走一趟,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警方的工作,老实做好口供……小罗,带铁女士回局里吧。   小罗来到铁玉兰面前:铁女士,根据证人铁正长的口供,我们怀疑你涉嫌贿赂政府人员和盗窃国宝佛瞳,现在正式对你进行拘捕……   铁玉兰扬起右手,挡去小罗伸过来的手铐,冷冷一笑:用不着这个,我跟你们走,不过,我要先看看我的侄子。   小罗向老杨看了看,老杨点头,对铁玉兰说:行,你去吧,不过你不能一个人去。   铁玉兰一愣:怎么,姑姑看侄子还要你们监督吗?   老杨说:对不起,铁女士,他现在是我们警方的重要证人,我们必须要保证他的安全。   铁玉兰笑得无奈而愤恨,片刻道:好吧,不过杨队长,过不多久,你会后悔你今天做的事情了。   老杨深深吸口烟:到时候再说吧。   然后他看着铁玉兰的背影,眉头越拧越紧了   铁玉兰不久便离开了铁正长的病房,神色黯然。   铁正长依旧是昏迷着。铁玉兰已经知道,他那是装的,他不愿意再见她这个姑姑了。   至于为什么,铁玉兰或许明白,也或许不明白。她只知道他自从得知狗蛋被杀以后,便开始疯疯癫癫了。她很难理解他的反应。为什么呢?为兄弟情吗?难道兄弟情比自己的世仇家恨还重要吗?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对侄子逐渐有了恨意。她那时就隐隐预感到,自己的苦心计划有可能就会毁在这个小子的手里。她一直担心这个时而疯癫的侄子会泄露出去什么。   现在看来,是被自己预中了。铁正长果然出卖了自己,出卖了整个铁家。   她忽然想到了四哥,或许他能够劝说正长否认那些指控,可是……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四哥本来就身染重病,又容易动怒,他如果知道儿子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很难说会气出个三长两短来。她实再不忍心看到四哥再有什么不幸。而且,如今的正长又是这样的固执。她想这孩子就是太善良了,善良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她心中陡然溢满了强烈而无奈的愤恨。   幸好,他还不知道佛瞳的藏身之处。铁玉兰略微庆幸的想道,看来,当初自己向亲人隐瞒佛瞳的所在还是正确的,只要警方找不到佛瞳,他们也只能拿自己是无可奈何。   如此的想着,铁玉兰和警员一起走向了院中那辆鸣叫的警车。   在进入警车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司机也坐在里面,戴着手铐。她开始和警员大声争论,要求他们立刻放了他,她说他们无权逮捕一个无辜的司机。警员却不容商量的回敬道:对不起,这是上级的命令,在案情没有大白之前,警方有权逮捕任何相关犯罪嫌疑人!   最终,铁玉兰争论无效。她想这是警方故意断去她与外界的联系,司机一旦被控制,就没人代替她向丈夫传话,她也就没法启动她的人际力量。她现在已经被禁止使用电话了。   但他们这是违法的,他们关不了自己多久。   到那时会让他们好看的……她微微的笑了,笑意在快速前行的警车中,如冬雪一样冰冷。   灵符   十天之后,老杨出院了。那道不算很深的刀伤,已经不再影响他的走动和工作。只是出院后的他,并无太多的轻松。铁玉兰的负隅顽抗,让他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   眼看两个月的期限已到。昨天法院向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三天之内再交不出佛瞳,公安局将撤离佛瞳侦察队,并且正式逮捕唐泽。   三天,三天又能做些什么?老杨紧锁眉头,向唐顶山表示着自己的无奈和抱歉。一大早,他便急急地赶往唐家,告知他们关于案子的情况以及法院的决定。   真的没办法了吗?唐顶山心存侥幸地问道。   老杨叹息着,摇摇头:除非我们能在三天之内找到佛瞳,或者铁玉兰在这期间愿意改变主意,否则……老哥啊,该做的,我都尽力做了,这也是我从警以来,第一次对着一件冤案无能为力,我明明知道唐泽这孩子是遭人陷害的,可我却,唉……   老杨的神色黯下来,久久的一声叹息。   寒风漂浮着,吹进唐家的客厅,屋内泛起一股飕飕的凉意。这个雪后微晴的日子,似乎比平时更加寒冷了。唐泽母亲在凉意中一阵微微颤抖,泪水盈盈的溢满了眼眶,她朝丈夫颤声的说道:难道,难道我们泽儿就注定要蹲监牢了吗,他会蹲多久啊,他受得了吗,顶山,你一定要救救他,救救我们苦命的泽儿好吗……   她的泪水再也难以抑制,嘤嘤啜泣着。   唐泽起身走到母亲面前,微笑安慰她:妈,没事的,就算是蹲监狱,也只是几年的事情,我很快就能出来再孝敬你和爸的,更何况,现在离期限还有几天时间,说不定我们就能找到佛瞳了,妈,你先别担心……   老杨望了望母子,内心一丝绞痛,也劝道:是啊,唐泽说的对,咱们还是先不要这么悲观,况且佛瞳是神物,如果它真有灵性的话,说不定就会在危难时刻自动现身了。   其实老杨这么说,也纯粹是出于对唐泽母亲的安慰,说完后他也觉得这话荒谬。他其实非常清楚,要想让佛瞳自己出来,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虽然他也有些相信佛瞳的传说,可他毕竟是从警多年的老干警,对神仙之类的传说,他从来都没认真信过。   然而,这话却让唐顶山眼睛为之一亮。   神物,危难时刻……他兀自的想着,忽然就想起多年前他夜入铁家坟地的时候,曾遇到一位神秘的老者。那老者带着一个白衣女子对他鞠躬说:恩人莫怕,老夫父女此次得以脱难,全仗壮士拔刀相救,我这有灵符一道,留给恩人,日后若有大难,燃烧此符,老夫自会现身相助。   此刻,这多年前的一幕,瞬间浮在唐顶山的脑际里,无比清晰。   日后若有大难,燃烧此符……唐顶山想着这句话,忽然对老杨些微激动地说:谢谢,谢谢你老杨,是你提醒了我。   说完他即刻从木椅上坐起,很快地走去了自己的卧室。   众人对他的举动都甚感怪异,一阵面面相觑。老杨不禁向母子说道:他这是……   母子俩也是神色莫名,唐泽面挂疑虑地说:我去看看。   之后他也走去父亲的卧室,可刚到门口,就见父亲手拿着一张纸符匆匆出来了。   爸,这是什么?   一会再说。唐顶山冲儿子笑笑,又一起回到了客厅。唐顶山向三人晃了晃了手里的纸符,叹息道:这个,或许能够帮得上我们。   三人看着纸符,不知何意。那是一张暗黄色纸符,看去十分古旧,上面有笔走龙蛇般的墨迹。   老哥,你这是……老杨不解地起身相问。   唐顶山拧眉抿了下嘴唇,便道出了这纸符背后的缘由,随后他说:老杨,这是我最后的办法了,至于能否行得通,那就全要看天意了。   老杨目光诧异,他是对唐顶山的话仍然是半信半疑,此刻他真怀疑自己呆的到底还是不是人间,丝竹镇这个地方怎么就有这么多的怪事?难道这真的是一处世外桃源吗?他愣然了片刻,却也叹声说:那就试试吧。   唐泽接着问道:爸,需要设法坛吗?我好去准备。   他显然是完全相信了父亲,也不由得他不信,经历了这么多,他早就对神仙鬼怪的事深信不疑了。   唐顶山思考片刻说:不用了,既然那位老者说燃烧灵符他就会现身,我们就无需太过繁琐了。不过,你们还是要回避一下,我要把这里打扫打扫,上柱香。   唐泽理解地点点头,便带着母亲和老杨去了偏房。其实老杨本不愿意离开,他很想看看那位神仙老者会是什么样子,只不过客随主遍,他也就跟着唐泽出去了。   唐顶山见三人离去,这才动手把客厅里的桌椅重新整理一片,又把地扫了扫。然后他去井边用净水洗过手,再转回客厅,燃上一束檀香,插在供桌中央的微型香炉里。   檀香红红的燃着,屋内一片香飘四溢,宛若佛堂。   唐顶山立于案前,缓缓拿出那张陈隔多年的灵符。他轻叹一声,将灵符慢慢打开,仔细端详了一阵,眼前又浮现出那晚坟地的一幕。瞬间,他脑间一个激灵,他忽然想起了那老者身边的女子。   一袭白衣,目光幽寒……天呐,那不正是宫月吗?唐顶山又仔细回顾一遍,不错,那女子的容貌和打扮和宫月简直一模一样!和他家地下室那具女尸一模一样!   唐顶山怔住了,脑子飞快地转着。这是么回事?宫月怎么会是老者的女儿?难道是容貌相同另一个人?   他百思不解,眉间挤出一道深深的皱纹。他又是一声叹息,罢了,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吧。希望那位老者能够真的出现,也好帮助泽儿度过难关。   想到儿子,他内心又是一番难过。他压下思绪,将灵符靠近了跳跃的烛火。   灵符燃着了。唐顶山快速将灵符移开,放到客厅中央的地面上,接着后退站立,重重跪下去弯身磕头:弟子唐顶山挚诚拜请仙家,望仙家能够现身寒舍,助我家唐泽早日脱离苦难……   他一边磕头,一边念念有词,诉说着自家的不幸和期望。悲伤与期望不断交织着,涌满了他整个心头。   灵符已经燃尽,唐顶山依旧磕头不停。   然而,十分钟过去了,老者还是没有出现。唐顶山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液。   又是二十分钟过去,客厅内依然不见老者。唐顶山磕到最后一次的时候,脑袋猛然一沉,昏了过去。   客厅里顿时一片寂然,寂静中有昏倒在地的唐顶山,以及地上的纸灰和阵阵飘烟。   偏房里,唐泽再也按耐不住了。眼看半个钟头过去,父亲仍然没消息。他心头忽地划过惊慌。他再次看看表,对老杨和母亲说:不行,我要过去看看。   母亲本想阻拦他,可她也一样感觉到不安,加之老杨也在一旁催促,她也便随二人赶了去。   客厅门前,三人顿然失色。唐泽高喊了声“爸!”,便冲过去抱起父亲,慌然地看着他的伤口。母亲也吓坏了,丈夫额头上的鲜血让她低叫出来,她抱住唐顶山的身体一边哭泣一边呼唤着。   老杨见状先是吃惊片刻,随后他便明白了什么。看来自己还是对的,传说始终都是传说,这世上哪里会有神仙,只不过世人的一场迷信罢了。他如此的想着,但还是被唐顶山的舔犊深情给深深打动了。   他赶忙帮着把唐顶山扶上椅子。三人忙着拿药取水,对唐顶山好一阵细心的照料。   慢慢的,唐顶山醒了过来。他张了张嘴:神仙,神仙来了吗?   唐泽和母亲登时哽咽了。老杨看着唐顶山,心头也是一片潮湿,感动道:老哥,你受苦了,你先好好休息,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不料老杨话音未落,客厅内忽然旋起一丝苍老的声音:恩公,不必苦恼,老朽来也……   四人顿时惊然,均抬首观看,却见客厅中央的壁画上,隐隐浮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   唐顶山凝眸望去,依稀可辨出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而观其容貌,那正是自己多年前在铁家坟地遇见的那位老者!   老者隐约在墙壁之上,淡淡的微笑,说道:恩公别来无恙,老夫方才有事在身,未能及时赶来,还望恩公恕罪。   唐顶山即刻激动起来,他抛开三人形容惊喜地走上前去,再一次倒身跪拜:仙家驾临寒舍,弟子不胜感激,还望仙家能助我唐家度过此劫,日后定当诚心供奉,绝不食言!   言毕他又欲磕头。却见老者轻抬拂尘,唐顶山登时全身站立。   老者拂髯道:恩公莫再多礼,老夫只一介妖仙,怎敢妄称神仙,受人供奉,还请恩公起来说话。   随后又道:恩公之事,老夫早已知晓,只是苦于你未曾早些燃烧灵符,故而迟迟未到。欲知佛瞳何处,请恩公于明夜子时再去铁家祖坟走一遭,可见屋后玉兰婷婷立,玉兰花下佛瞳出。切记,行动要万般小心,莫要惊动阴宅主人。   唐顶山仔细地听着,心间不禁凛然,多年前他夜入铁家祖坟的事情忽又历历在目。但他没有多想,连忙向老者颔首道谢。   老者朗然一笑,道:恩公莫要言谢,你家摊上此事,也属天缘注定,贵公子前世离奇,注定今生经历一番世间奇事,此子非同凡人命运,纵然日后有何不合世俗之举,恩公也要平淡视之,切莫强求啊,切记,切记……   话音袅袅间,老者轻甩拂尘,一道白光飘向唐顶山的额头。唐顶山顿觉一股香风袭来,令人神清气爽,先前额头处的疼痛也即刻消失了。他赶忙用手抚摸额头,发现皮肤却已是完好如初。   唐顶山正欲再谢时,却见老者已在壁画上悄然隐去了。   客厅里,空留下心存感激的唐家三口,还有一旁瞠目结舌的干警老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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